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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同心結，天涯不離分。

小齊還想問她舒望星用的烈火渡劫到底是怎麼回事，可一向溫柔可親的雙明鐺，這幾日實在冷淡得怕人。

可沒有人有心思去更衣。

小嫣也啃起了饅頭。

小齊驚道：「也就是說，油燈從裏面著起火來？」

是什麼讓他割捨了這一切，獨入深山？

如同一陣旋風，她飛快卷了出去，去尋找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夫君。

謝飛蝶冷冷看著她，儘力抓著飄忽的思緒。然後她猛地銳聲叫道：「望星在哪裡！」

溫暖陽光下，謝飛蝶喃喃念道：「相看兩不厭，更有星和蝶！星！」

小齊猛地跳過來，奪過饅頭就吃，使勁往口中塞著，三口兩口已吞下了一整個饅頭。

雙明鐺沒有回答，出了半天神，只說道：「前日我和二哥提起武學進境，他說他的奇經八脈俱已打通。那麼，那烈火燒到最後，燒的可能是心脈。」

畢竟是年輕，加上天水宮和圓月谷都有些獨門療傷秘方，方岩和小嫣的傷勢已大有好轉，小齊更是已能活動自如。

小齊用力舔了舔乾澀的嘴唇，道：「那麼，你認為小舒活下來的可能性有多大？」

方岩掃視了一眼昏迷的謝飛蝶，繼續啃起了饅頭，一口，一口，又一口。

他又回頭，向著方岩道：「小子，你可知道，你那個師父又兼大哥的，很喜歡你呢，說你天份高，人又好，早晚是圓月谷出類拔萃的高手。你呢，你聽他話嗎？昨天晚上他跟你說什麼了？」

方岩曾經不明白他說的話，現在他明白了。

彷彿一夜間已死去的面容，已死去的眼珠。

由於出身江湖底層，身世坎坷，他從來不是個溫和可親的人，卻純樸善良，始終有著一顆少年真誠溫暖的心。只為父親死後，有一個人，一直用他真誠溫暖的心愛護著他，如師，亦如兄。

天水宮的大小姐買來的衣衫，即便是山野荒村裡買的，都自有一番風采。

方岩吃吃道：「那天，那天師父的身上泛出了火光，那是，火在燒？」

因為她知道，雙明鐺永遠不會說出的話，謝飛蝶會立刻說出，毫不容情，如和圖書同鐵面無私的判官。

……

所以舒望星走了。走得遠遠的，讓謝飛蝶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小齊一呆，道：「你是故意用了什麼葯讓她睡覺？」

雙明鐺道：「謝姐姐一定是去連石山找二哥了。你當然也只得去幫她找人了。」

再回來時，她已買回了所有人可以穿的衣衫、食物和藥材。

方岩手足冰冷。

沉靜溫文的舒望星是真的求死。

如果說這一切是天正教害的，那麼，小嫣和自己，無疑是幫凶。

上窮碧落下黃泉，天上人間兩不棄。

雙明鐺問道：「你去哪裡？」

舒望星中了謝問天奪命一刀，三年都未能將毒素全然清除，難道也是預謀？

她又垂著眼，去給昏迷的謝飛蝶更換衣衫，清理身子，渾然忘了謝飛蝶曾向她惡語相加，出言不遜，更忘了正是眼前這女子，奪去了她一生的摯愛。

雙明鐺的眼睛亮得出奇。

她不想提。

夫君聽了，便改詩了：「眾鳥高飛去，雙雲天際攜。相看兩不厭，更有星與蝶！」

方岩捏著饅頭，偌大的饅頭被擰得變了形，從指縫中掉下屑來。

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

她默默打開包袱，道：「都把衣服換了吧。這般滿身鮮血，捂著也會生病。二哥說，要我們好好活著。」

方岩切齒恨著自己，恨著小嫣。他再無法對小嫣露出半絲笑容。

當年，謝飛蝶在發現他受傷墜崖后，隨即便跟了跳下去。

同樣的陽光，卻不在青州。

幾人已從土地廟搬入了客棧，休養條件立刻好了許多。

舒望星一做回北極，便被親人暗算，弟子出賣，仇人追殺，縱有通天本領，卻逃不過親情、愛情和慾望編織而成的天羅地網。

而現在，那一直最能給予他溫暖依靠的人，卻生死不明。

小齊疑惑道：「小雙，要不要到鎮上去給謝家丫頭找個大夫？」

那曾笑傲江湖，名動天下，讓月神為之驕傲的北極公子，豈肯那樣屈辱地活著，累人累己？

可天長地久，終成虛話；此恨綿綿，當無絕期。

方岩道：「我的傷勢漸好，自然應該去找大哥和圖書。」

如今囂張拔扈的謝飛蝶，正昏迷不醒；元兒不知所蹤；小嫣，小嫣！

他痛恨小嫣，便如痛恨自己。

方岩同樣冷淡。

可方岩卻一直猜測，舒望星和謝飛蝶得以雙雙生還，可能更是僥倖。

自己呢？以後，是要做回那個走鏢為業的少年鏢師，還是去圓月谷，背負著北極弟子的名義，承受北極弟子所應當承受的榮耀和痛苦？

小嫣看著他，幾次蠕動嘴唇，還未及說出，卻聽得方岩淡淡道：「快些吃吧。師父要我照顧好你。」

也許正如此時方岩自己的眼睛。

姑且不論烈火渡劫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僅從它的後果來看，舒望星便有足夠的理由獨自離去了。

雙明鐺幽幽道：「是，火在燒，燒了一切，自然也燒了一切禁制。經脈都快毀了，禁制又如何立得住腳？烈火渡劫，本就是佛門捨生取義的一種功法，我聽說過這種功法，卻沒想到過真的有人會用它。二哥的武功，可高得很。」

謝飛蝶先會看到陽光，然後便看到夫君。

她正等著這樣的審判。

方岩看向雙明鐺。

不知為什麼，他沒有提到，大哥也讓她照顧好小嫣。

那綺麗如春光的面容，那明媚如春|水的眼睛，漠然如死。

窗外，元兒在背詩：「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是！」方岩望向遠遠那抹淡灰的山痕，道：「大哥說，要我們好好活著；大哥說，要我照顧好師娘和元兒。」

方岩覺得雙明鐺實在是太明智了。謝飛蝶一恢復神智，連自己是否失去孩子卻不曾問過一聲，便沖了出去。如果不是昏睡的兩天兩夜得以休養些精神，只怕一出門就得倒下去了。

他又抓起第二個，道：「趕快吃，吃飽了養好傷，才能找舒望星。便是他有什麼，也才好想法救他。」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雙明鐺已經恢復了平靜，她疲倦一笑道：「不用了。我只是覺得讓她多睡會兒更好。」

方岩終於把饅頭塞入了口中。

雙明鐺蒼白的嘴唇顫動了幾下，低聲道：「武功被制，便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一盞油燈，將燈芯掐滅。烈火渡劫，則是從油燈內部直接將油點燃，把原先應該從燈芯處緩緩釋放出的能量，一下子全部放出。」

謝飛蝶會挑眉道：「孤雲獨去閑？嘿，真是無聊，閑便好么？多寂寞！要閑也要兩片雲一道閑去，攜手飄于天際，看人間夫妻恩恩愛愛，悲歡離合，多好！」

正如剛毅驕傲的謝飛蝶是真的殉情。

謝飛蝶終於醒來了，在第三天的清晨。

接著是一滴滴水滴落地的聲音。

油越多，燒得越厲害；武功越高，經脈折損得自然更嚴重。

舒望星說，他寧願做那庸俗的王掌柜，渾噩無能，卻享受著世俗的天倫之樂。

天大亮后，雙明鐺掩著面，起身出去了。

小齊想攔，謝飛蝶已一刀劈向了他。那用刀的氣勢，哪裡像對待自己的朋友？

小嫣面色煞白，退了兩步，幾乎摔倒在地。

何況方岩絕不信舒望星的個性會做這樣的圈套來欺瞞自己的兄長。

恍惚之中，方岩知道自己猜對了。

小嫣蓄意使計，自己為情所迷，終於聯手逼出了舒望星，逼出了避世多年的北極。

就像在青州的如意居里，每天從窗欞里透出來的陽光一樣。

然後他會發覺她已經醒來，給她一個如同陽光一樣溫暖的微笑。

一縷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很溫暖。

小齊大叫了一聲：「我快要瘋了！」竄到屋角抱住了頭。

小嫣顫聲道：「叔叔若有個什麼，我怎麼好好活著？」

雙明鐺抬起眼。

謝飛蝶失神片刻，道：「沒來和我們會合？他動用了烈火渡劫，強行突破禁制，必然經脈盡毀，武功盡廢，九死一生，為什麼不來找我們相救？為什麼？」

北極宮主又如何？

謝飛蝶失魂落魄片刻，抓起了懸在床邊的刀，急促說了聲：「我要去找他！他武功那麼好，又有護體靈氣，未必會死，不，他一定不會死！」

「二哥說，要我們好好活著！」雙明鐺木訥地繼續咕噥著這句話，咬了一口饅頭，使勁咽了下去。然後，咬第二口。

或者背別的詩：「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和_圖_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轉眼過了兩天。

面對冷淡的目光，小嫣只是沉默。

小嫣曾認為，這一切是謝飛蝶的預謀。

小齊皺了皺眉頭，道：「其實，真的沒出什麼事。據小武傳來的消息，小舒可能贏了雙魔，不知怎的卻沒來和我們會合。」

小齊已衝到雙明鐺前，問道：「小謝說的是不是真的？小舒真會那麼慘嗎？」

小齊終於也沒再問出口。

沒有人能阻止。

他看了小嫣一眼，眼中竟夾雜了一種說不出的疼痛和厭惡。

方岩盡量輕緩道：「他，可能有事，到別處去了。」

雙明鐺凄然笑道：「是啊，二哥要我們，活得好好的！」

便是謝飛蝶有一萬個疑心他已不在人世，可若不見遺體，還是要想著那萬分之一的活著的可能。

舒望星昨天跟他說，「替我照顧好你師娘和元兒，還有小嫣。」

一般學武之人，夢寐以求打通任督二脈，便得以進入武學一重新天地；舒望星天縱之資，又得月神悉心傳授，竟已能將督脈、任脈、沖脈、帶脈、陰維脈、陽維脈、陰蹻脈、陽蹻脈這八脈全部打通，無怪天下罕有敵手。但誰又能想到，奇經八脈俱通，也可能會成為一道催命符呢？

夫君聽了，會如孩子般淘氣一笑，低低向她道：「相看兩不厭，唯有星與蝶。」

我要找我的夫君。

更何況還未必能活，用過烈火渡劫的人，九死一生！

逼得舒望星生死不明，逼得謝飛蝶昏迷不醒，逼得一個小生命，還未能見天日，便過早夭折。

謝飛蝶猛地坐起，心頭忽然掏空了一塊似的疼。

高貴沉靜的舒望星，看似溫和，但骨子裡卻流淌著劍尊不屈而驕傲的鮮血。縱然用了烈火渡劫後有生還的可能，可一個經脈盡毀，武功盡廢的人，和一個活死人又有什麼區別？

雙明鐺淡淡道：「她太累了，醒了會更累。」

我是謝飛蝶！我是羅剎魔女！

方岩回頭向門外走去。

方岩低下頭，說不出話來。

所以她不會有輕生之念，她要抱著萬一的希望，等著夫君的歸來。

雙明鐺點頭道：「記住，活要見人，如果死了，」https://m.hetubook.com.com她咬著唇，道：「不能讓她見屍。這是二哥的意思。」

卻是方岩胸背部傷口裂開，鮮血浸透衣衫，從衣角一滴滴滴在地上。

雙明鐺道：「對，燒毀一切，燒爆油燈，然後才能奔湧出來，燒向敵人。油越多，燒得越厲害。」

武中天離開的第二天下午，就遣丐幫弟子傳過信來，輕描淡寫說了一句：孤身入深山，行蹤不明，正在找尋中。

情之所鍾，欲為之死。

但謝飛蝶卻依舊昏迷。

大滴的淚水從她清麗卻蒼白憔悴的面頰滑落，落在饅頭上，又被她一口口吃下。

對舒望星來說，這世上最珍貴最讓他捨不得的人，一定是謝飛蝶和他們的孩子。他愛他們，可能更甚於自己的生命。

方岩和小齊沒有去扶。因為他們正想著，經脈盡毀，武功盡廢，九死一生，到底是什麼概念？

雙明鐺又一手抓一個饅頭，塞到方岩和小嫣手中，道：「快吃，要好好活著。」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謝飛蝶看到方岩，面色稍和，放緩了聲調道：「小岩，你大哥呢？」

舒望星避開不肯與他們會合，顯然是不願讓謝飛蝶認為他死了。

她自負聰明，卻終於聰明過了頭。

夫君立於窗口，吐納著天地靈力，周身閃耀著純白的靈氣，如夢如幻。

她的聲音如此尖銳，乃至方岩、小嫣、小齊都聽見了，飛奔過來。

謝飛蝶怒道：「小岩，你若以望星為兄，我是你嫂；你若以望星為師尊，我便是你師母，你居然敢出言相騙。」

否則，人阻殺人，佛阻殺佛！

方岩道：「我答應了大哥，要照顧好師娘。」

蒼白著臉的雙明鐺輕輕握住她的手，喚道：「姐姐！」

她沉默地等待，等待謝飛蝶的醒來。

如果舒望星死在謝飛蝶身畔，只怕謝飛蝶立時抹了脖子。

小齊緊緊盯著雙明鐺腫得如桃子般的雙眼，看著她給謝飛蝶收拾完畢，又開始取出食物和水，一一分到眾人面前，忽然跳了起來，一把揪住雙明鐺的襟前衣衫，道：「老子受不了了，一定要打破這個悶葫蘆！快告訴我，什麼是烈火渡劫？小舒用了那勞么子渡劫，到底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