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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門外時，他頓了一下身子，道：「其實，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雲英再也忍不住，跪下身去，一把擁住方岩和元兒二人，替二人擦著眼淚，哽咽道：「別哭了，岩哥哥，元兒，我的心，我的心都碎了！」

林如龍道：「我們這些人，以田大俠為首，也算是青州武林的代表人物了，早已與天正教結了仇，想來這次雖逃過大難，卻早晚還會受到他們報復。難得丐幫幫主武中天敢出面與天正教為敵，我們自然要盡一番心力，也算是幫人幫己了。」

這時已經快四更了，眾人只得找了床鋪，湊和著胡亂睡了一會兒，天便已經亮了。起身看時，方岩已經備好了行李，正在裝著馬鞍，元兒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用一把大刷子刷著馬身上的灰塵。

方岩心中沉了一沉。高飛、展伊人的武功他曾親見。小嫣對敵高飛時使出了與龍翔九天一脈而出的七龍奪魄，方才擊敗了高飛。後來方岩與小嫣聯手對敵展伊人，如不是舒望星及時出手，只怕已死在了秋水劍下了。即便當時小嫣未盡全力，但展伊人一招劍出，日月無光的氣勢方岩至今記憶猶新。如果展別離的武功還在高家夫婦二人之上，青州眾俠給打得一敗塗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林如龍便知方岩並未把師門以及後來發生的事告訴大家了。他看了方岩一眼，道：「小岩，其實你跟咱們大家也沒什麼好瞞的了。南宮府力敵金無薦、高飛，後來又與葉驚鷗、高夫人大戰，又與北極、武中天、齊若飛諸人聯手大戰乾坤雙魔等天正教一流高手，現在江湖上妙劍方岩和廣寒仙子舒景嫣的名號早已響遍大江南北，誰人不知你方岩是北極的弟子？只不過江湖上對於大戰的具體細節和你們的最終去向諸多猜疑罷了。」

林小鳳嘟囔道：「這次見面岩哥哥變了許多呢，話也少了，人也奇奇怪怪的。」

方岩閉上了眼睛，抑制住翻湧的情感，然後蹲下，直視著元兒的眼睛，道：「元兒，請相信我，你父親沒有死，我和你母親都相信他沒有死，你母親便是去找他了。等你母親找到他，他們便會來找我們的。請一定相信我。」

林如龍皺了皺眉，也想去勸慰兩句，田笑風卻拉住他，悄聲道：「讓他哭吧。只怕他想哭已很久了。一直強忍著反更傷身體。」

元兒看著方岩，目光有點冷，他的聲音，不像一個五歲孩子的聲音：「我知道爹爹救過你，還教了你武功，可他出事了，你為什麼不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找他？」

方岩哭得一時，心中痛快許多，方才止了淚，才見自己竟伏在雲英膝上，淚水和血跡已將雲英裙裾上沾污了一大片，忙起身退後，勉強道：「我，我失禮了！」

方岩伏在地上，吐著血，放聲大哭，竟像個孩子一般失控。

方岩道：「好，天明我們便動身，找你的爹爹媽媽去。」

元兒說完拔腿向屋外就沖。

雲英走過去，想去勸上兩句，忽見元兒抓住方岩的手，狠狠咬下。鮮血從方岩手上直冒出來，雲英一聲驚叫，方岩卻似咬在別人手上一樣，垂頭看著元兒，木然站著。

方岩猛地撲過去，一把抱住元兒，道：「不要走，元兒！」

林夫人叫了聲：「爹！」撲向前去，腳下卻已無力，軟軟倒了下來。

師父生死不明的傷痛，與小嫣決絕的抑鬱，還有積壓在心裏許多日子的負疚，早已壓得方岩喘不過氣來，卻一直不肯落淚，也許，是不曾有機會掉一滴眼淚。

方岩目光清亮，淡淡一笑道：「是，人這一生，總有些事要做的，躲也躲不過去。」

方岩帶上門，拉著元兒，頭也不回走了。

這時屋裡傳來有人急急呼喚的聲音：「爺爺，怎麼了？爺爺？」

房門一打開，一陣冷風直卷進來，撲到元兒臉上。元兒打了個寒噤，也自驚醒了。

他還沒來得及如何回答，只覺身後有一道眼神，如火般灼熱了自己的後背。

易朴風喝道：「外面是什麼人？」

眾人一聽這聲音不由大是意外。

林小鳳、雲英聽林如龍把她們離開後方岩的遭遇簡單告訴了一遍，不由心驚，雲英看方岩的目光，更是掩飾不住的擔憂。她遲疑道：「那北極和小嫣，他們究竟出了什麼事呢？」

田笑風眸光一寒，陡然叫道：「有人下毒！」

林小鳳正詫異間，忽覺自己也是一陣暈眩。

她兩個年輕的甥兒同樣相繼倒下。

方岩苦笑，摸了摸鼻子道：「總鏢頭，恐怕您太看得起小岩了。如果這人武功尚在高夫人之上，我恐怕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方岩呻|吟道：「因為你在這裏！」

這時林夫人也走了出來，喚道：「小岩，先來吃了早飯再收拾吧。大家都在等你呢。」她已知再留不住這倔強的少年了。

陳越叫了聲：「師父！」已搶過去拉開了門。

田笑風、鄧玉清等人都大為振奮，道：「方少俠居然在這裏，看來情形還不至太壞。」

林小鳳卻不知所指，問道：「岩哥哥最喜歡的和_圖_書，不是咱們那個小狐妖嗎？」

這時林如龍卻又看著方岩笑道：「不過現在看到你，倒是不太擔心了，有你在，即便展別離追來，大概還是可以放手一搏的。」

方岩淡然道：「圓月谷和天水宮不是已經在幫忙了么？」

諸人再不料他的反應竟如此冷淡，不由相視吃驚。

方岩應了一聲，攜了元兒，走入堂屋。

雲英道：「他，他近來心事重了一點。」

元兒彷彿沒聽到他的話，走到他面前，道：「岩哥哥，你不是說，爹爹去追壞人去了嗎？可他怎麼說，爹爹被人下了禁制，很危險，連圓月谷的人都已經找不到他？」

雲英道：「我，我頭有些暈。」

南宮尋春愕然道：「方兄，你不去丐幫幫忙么？」

林如龍低聲道：「北極多半已遭不幸了。江湖傳言，便是因為原因，謝飛蝶才會斥責小嫣，趕走了她。這小嫣離開連石山時據說也有傷在身。月神找他們叔侄已經找了兩個多月了，一點音訊都沒有。」

雲英遠遠望著，淚水瑩然。

陳越道：「天，是不是圓月谷擊敗了宇文天傷的那個北極？他不是五年前便死了嗎？怎麼又成了方兄弟的師父？難道那個一直暗中教方兄弟武功的神秘人竟是北極公子？」

方岩低頭道：「我沒有事，只是方才在房中運功時不慎，內息有些不穩，一時無法平復，才吐了點血，已經好得多了。」

田笑風低下了頭。其餘諸人也面有傷懷驚懼之色，鄧玉清更是忍不住掉下淚來道：「可憐我兄弟的屍骨都沒來得及帶走。」

元兒想到的卻不只是父親，他繼續問道：「那我媽媽呢？你說我媽媽和爹爹一起去追壞人，可我爹爹都不知道哪裡去了，媽媽又怎麼找得到他？我爹爹在哪裡？我媽媽在哪裡？你說！你說！」

林如龍苦笑道：「小嫣便是圓月谷的大小姐舒景嫣，便是她引出了北極……」

方岩嘆道：「原來你們是想去幫武幫主。」

雖然面前站著的只是方岩一人，所謂失蹤的方岩，既然在這裏被找到，與他關係親厚的北極等人自然極可能也在這裏。北極可以藏身青州五年而不被人發覺，那麼藏在這樣的小村的可能性自是也不小。

眾人也大致猜出發生什麼事了，不由面面相覷，空空兒更是倉皇，張大了嘴巴。

方岩卻還在痛哭。

林小鳳在一旁看著，撅著嘴低聲道：「姐姐，你素日的心思，算是白用了。」

方岩沉默片刻道：「我要去找我的師父北極大哥，不會去插手這些事的。這裏地處偏和*圖*書僻，你們不如也在這裏養傷吧，別去插手那些江湖是非了。」

元兒道：「我不會在這裏！因為我要去找我爹爹媽媽！」

剩下一屋子人，在猜度著，方岩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元兒使勁拽著方岩的衣衫，狠命搖著方岩的身子，瘋了般追問。

林家幾個弟子不由張大了嘴巴。

元兒，他沒想到元兒也出來了，他正站在自己身後，顫抖著小小的身軀，驚恐地瞪著他。

林如龍苦笑道：「揀回了一條命，暫時沒有大礙。」

元兒道：「岩哥哥，我知道你一直不開心。我們一起去找爹爹媽媽，找到他們，我們便都開心了。」

方岩心頭巨震。北極有沒有事？他曾經每天都在想這件事，可到小村后，小嫣、北極彷彿都距離自己很遙遠，下意識，他不再去想他們會怎麼樣。也許，是不敢想吧？

林如龍、林小鳳忙趕進去看時，只見林夫人的兩個甥兒正扶著林夫人之父，慢慢放倒在椅子上。老人抱著頭，瞪著眼睛，張著嘴巴欲說什麼，卻已說不出來。

方岩霍然回頭，額上冒出了冷汗。

當先一人嘴角猶有血跡，頭髮披散，柱拐而行，正是林如龍。

南宮尋春一面披衣，一面笑道：「可我聽說北極與乾坤雙魔大戰後失蹤，你和小嫣不久也不見了，想來他們應該還和你在一道吧。」

林家幾個弟子卻有些茫然，林小鳳道：「什麼北極，誰呀？小嫣後來又找岩哥哥了么？」

林小鳳似自語一般道：「只是心事重一點么？可我怎覺得他已經換了一個人似的？他從來沒說過他是北極的弟子，可他現在分明已是圓月谷的弟子了，哪裡還是我們振遠鏢局的鏢師？」

幾人坐定，陳越、林小鳳等忙上前見禮問安。

林小鳳輕嘆道：「姐姐，你覺得他還是那個對我們斯斯文文卻親近溫和的岩哥哥嗎？」

方岩原是避在眾人之後，見林如龍叫自己，只得出來應道：「總鏢頭，小岩在。」

田笑風皺眉道：「方少俠，當日北極面對天地三絕時說得很清楚，他雖離谷多年，卻還是圓月谷的北極宮之主，不會容忍任何人損害圓月谷分毫。你身為他的弟子，難道不該盡一份責任嗎？」

方岩身體微微顫抖，低下了頭，道：「他，他應該不會有事的。」

元兒反倒怔住了，擦著方岩嘴角鮮血哭道：「岩哥哥，岩哥哥，我只是要找爹爹媽媽，我只是要找爹爹媽媽！我沒怪你，我沒怪你。」

雲英含淚道：「你還好吧，怎生會吐血？」

雲英看著方岩越走越和圖書近，神思一陣恍惚，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只聽得一人邊咳邊道：「是我。」聲音雖高，卻中氣不足，竟似受了傷一般。

南宮尋春的想法，只怕也是林如龍等人的想法，所以幾人都有些希冀的望著他。

雲英只低著頭，看著裙上的淚斑和血漬，沉默。

元兒滯了一滯，看向方岩。

林如龍看著方岩，目光也甚是嚴肅。面臨危險，他雖會將家人弟子安排得好好的，自己卻不肯退縮半步，因為這是作為一個江湖人最起碼的骨氣。

白日丐幫弟子的言語神色，夜來接二連三惡夢相繼，方岩心中正自不安，遠遠聽得門外足音凌亂匆忙，生恐有人來襲，顧不得調息，提劍沖了出去。

林如龍道：「可小岩，圓月谷先後失去了北極、廣寒二宮宮主，只怕勢力已大大折損，能多一個人幫忙是好的。何況你的武功是北極嫡傳，相助圓月谷也是應該的呀。」

他的聲調雖不高，但口吻卻甚是嚴厲，隱隱有幾分責怪方岩忘恩負義之意。

林小鳳忙扶住他，道：「姐姐，怎麼了？」

南宮尋春有些失落道：「如果你現在到江湖去走一走，便會知道，如今的北極更是名揚天下了。他不但以一敵三擊敗了歸隱了四五十年的三個老怪物天地三絕，還把天正教乾坤雙魔打成重傷，幾乎把削平了半個連石山。我到現在都想像不出，一個血肉之軀，怎能練到如斯境界？」

其後數人，亦是衣衫破碎，相扶相攜，狼狽不堪。方岩細看去，全是當日曾在南宮府和振遠鏢局前並肩作戰的熟人：鞭俠鄧玉清、南宮二公子南宮尋春、妙手空空兒，最後一位，赫然是青州大俠田笑風。田笑風的眼神有些煥散，腹部猶在流血，看來竟是受傷最重的一個。

元兒瞪著方岩，明凈的眼睛中漸漸湧出了極大的水珠，一串串落下來。很久，很久，他似已平靜，抹乾眼淚，一字一頓道：「岩哥哥，請你一定告訴我，我的父母究竟在哪裡？我的爹爹，是不是死了？是或不是，請你一定告訴我！」那一刻，他的神情，足以告訴所有人，他是圓月谷最傑出的北極的愛子，未來必然也會很傑出。

空空兒有意無意瞟了方岩身後一眼，也道：「聽說北極曾被舒大小姐下了極強的禁制，不能運功，因為當時他的妻子受傷小產，情形極其危險，被迫用了某種極危險的功法突破了禁制，才能擊敗乾坤堂主。北極突然失蹤，也與他用的這種功法有關係。兩千官兵，一千丐幫弟子，再加上圓月谷弟子，幾乎m.hetubook.com.com把連石山翻地三尺，都沒能找出他來。方少俠，令師沒事罷？」

踉蹌而進的居然有五人之多。

雲英強笑道：「我能有什麼心思呀，我們幾個自幼一起長大，不是一直如兄弟姐妹一般嗎？」

方岩緊緊抱住他，突然之間噴出一口鮮血，失聲哭道：「元兒，你若再出什麼意外，岩哥哥除了自殺以謝之外，再沒有第二條路了！」

方岩的神色瞬間也變得極為慌張，他努力平息著自己的情緒，道：「元兒，你，你怎麼不睡覺跑出來了？」

陳越、田楓幾個師兄弟忙走過去，道：「方兄弟，這麼快便走了？」

忽一眼看到方岩，不由眼睛一亮，道：「小岩！」

方岩匆匆趕至外面時，眾人也已驚醒，臨近院門處的偏屋中住的是林如龍的弟子陳越、易朴風等人。

田笑風道：「那是當然，想當年，我也見過武中天，正是少年英傑，豪爽瀟洒，胸懷磊落，是個英雄，天正教想扳倒他，老朽不才，還是想相助一臂之力的。沒想到，天巽堂新來的堂主展別離，竟是落霞居士的義子，武功更在高飛、展伊人之上。我們幾人，帶了部屬弟子剛出青州不遠，便遭到他率人一路追擊。說來慚愧，我們竟絲毫無法抵擋他的秋水劍法和孤騖劍法，一直潰逃，不但弟子傷亡殆盡，連韓威和鄧懷清兩位兄弟都……」

方岩看著元兒片刻，然後帶著元兒，慢慢拉開門，走了出去。

林如龍聽得風聲，蹣跚走出，嘆道：「小鳳，別亂說了。他如此年輕，卻在短短數月間歷盡人間生死悲歡，同時失去了最信賴的師長和最心愛的女子，心中所承受的打擊只怕不是我們所能想象的。」

林夫人看林如龍肩背部俱受了傷，猶在流血，一邊包紮，一邊流淚道：「是什麼人，能把你們傷成這樣？」

眾人大驚，忙搶過去，將五人扶入屋中，林夫人披衣起來，急急找葯。

方岩面如死色，一個字說不出來。

林夫人已端來一應治傷之物，幾個弟子分別上前，給諸人清理傷口。因許多傷口要解開衣帶包紮，雲英忙將堂屋中的炭盆又點了起來，多加了許多炭，又從房間里抱來一個炭盆，熊熊燒著，才覺屋中稍有點暖意。

他一向舉止甚是穩重，即便十五歲時父親去世，雖是傷心痛哭，也不像這般在大庭廣眾之下失態。

元兒抬頭看著方岩，眼睛里極是渴盼。儘管說起來圓月谷才是他真正的根，可在他五歲的孩童心裏，有父母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元兒掙扎道：「我要去，我要去找我的爹爹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