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小嫣道：「還有雙明鏡雙叔叔，他與咱們圓月谷同愾連枝，絕不會坐視不理。還有以前北極叔叔結交的朋友，能幫你的，他們一定會幫。」

「我會用我最後的理智告訴自己，我手中牽著的那個，才是真實的。」方岩喃喃說著，面容隱在那竹影之後，看不甚清。

四周又有許多熒光閃動。

心亦不著意，從何迷心？

小嫣怔住，一雙潭樣深幽的眸子有些迷茫，伴著無可言喻的痛苦。

四年多來，愛情對於他，似已奢侈而遙遠。只怕對小嫣亦是吧。

小嫣也知心無所系並不可能，輕輕嘆道：「咱們谷里的凝月神功，原是兼修靈力的，而且循的是正道，正是竹林之中怨靈的剋星，可惜我們主修的是武功，只以靈力為輔，未免就弱了許多。即便我第九層的幻月凝心，也只可暫時逼退邪靈而已。」

依舊絕世，依舊傾城，依舊風華無雙，卻多了一份疏離，彷彿那遺世獨立的佳人，清冷地立於月光之上，遙遙相望，寂寞傷懷。

迷心困仙陣，雖是厲害無比，暫時也只能困住二人，迷心，奪魂，已是不可能了。

小嫣帶淚的面容閃過絲溫暖的微笑，睫毛投下的暗影顫動著，道：「我的岩哥哥，也長大了么？」

小嫣靠近他，焦急地去拉他。

方岩目光漸漸柔和，將那少女慢慢擁入懷中。少女在掙扎，帶著隱約的泣聲。

畢竟別後的一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們執手相對，注視著彼此的柔情，傾聽著彼此的心跳。

方岩的心神漸漸放鬆，他低喚了一聲「小嫣！」垂下了寶劍。

一深一淺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相依在月下，相偎于竹影，銀白的護體靈氣，開始緩緩散出，在兩人身周纏繞。蒼玉已然恢複原來的光澤，張揚地豎在兩人身側。

方岩想不出，也來不及想。

「月華無限，幻月凝心！」那女子輕吟道。

那嗖嗖涼意又開始在身周纏繞，那是陣中欲勾魂的怨靈！

忍不住心又浮躁。

方岩又一笑，道：「即便我做夢，大概也不會夢到廣寒宮主已經練成凝月神功的第九層，幻月凝心。」

方岩低頭問道：「小嫣，你，你究竟請來了何方神聖？」

方岩已經汗濕重衣。他有些眼花繚亂，父親，北極，小嫣，乾坤雙魔，天地三絕，交替在和_圖_書眼前幻著。

那雙手，竟失去控制一般，只想去拔劍，沖向前，殺敵。

我只要這一刻的溫暖，這一刻的相依，這一刻的快樂。

方岩怔住。

不知過了多久，那越聚越多熒光閃爍的怨靈忽然一陣騷動，調頭飛去，飛向了同一個方向，如同那嗜血的惡魔，驟然見到了無數新鮮的腥血，迫不及待飛揚而去。

小嫣微笑道：「那也不妨，只要我們堅持半個晚上，自然有人來破陣。」

小嫣撲閃的睫下又有水滴飄過。她和原來一般的聰明，可自信，她還有嗎？從連石山的一敗塗地，北極的生死未卜，到她自己曾經的求死之意。她的信心，早被一點點瓦解。如果不是事關方岩生死，她又豈會出面，設法相救？

誰也看不到方岩低垂的眼帘下澎湃如潮的爭鬥。

是幻覺么？即便是幻覺也好。

方岩輕嘆道：「小嫣，你和原來一般的自信。」

借月華修鍊的凝月神功，在月下的威力本就超出尋常時候，何況是兩位圓月谷嫡傳弟子一道施出！

同樣根基不凡的陣法和劍法相擊，後果會怎樣？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

幻景，他的理智知道是幻景，可是，他該怎麼去應對那亦真亦假的親人，愛人，和敵人？

方岩道：「谷主說，他感應到過北極叔叔的靈力，北極叔叔一定沒死，只是受傷較重，想必躲在哪裡療傷吧。」

方岩默念著：「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凈，亦不言動。若言看心，心元是妄。妄如幻故，無所看也。若言看凈，人性本凈。為妄念故，蓋覆真如。離妄念，本性凈。不見自性本凈，起心看凈，卻生凈妄。妄無處所，故知看者看卻是妄也。」

萬語千言，無須多說，千仇萬恨，也敵不過心底那絲纏綿不斷的情絲一縷。

而離恨天，這天下第一等的絕學，和迷心困仙陣一樣，並不以尋常內力為根基，注重的是以一己之力，引發天地之間的靈氣，它的威力來源，亦是天地之氣。

小嫣搖頭道：「不必了，破這個陣的，一定要是靈術高手，普通江湖人，是幫不上忙的。」

方岩似聽到有人這樣焦急喚著自己，懷中的少女又在掙扎，只覺腦中一團混亂，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欲握起劍，竟似提不起來一般。

名震天下hetubook.com.com的離恨天，在迷心困仙陣里所起的作用，竟如烈火烹油，錦上添花一般，助長了陣勢之威！

方岩那向來清冷的面容，再不見清冷，卻是忍不住動容的傷懷和歡喜：「不是老了，是我的小嫣，已經長大了。」他的面頰，在月光的冷冷揮灑下，分明有著晶瑩的水跡。

扯去彷徨，掠走猶豫，離開怨恨，當年的愛意，如在每日每夜的夢中一般，已全然湧起。

方岩不放手，擁得更緊，少女掙不開去，也不再掙扎了，反而一把抱住他，克制不住般失聲痛哭。

小嫣緩緩站起來，露出了一絲微笑。

方岩心潮一陣澎湃，道：「走，我們去幫忙。」

方岩問道：「誰？小嫣安排了誰來救我們么？」

不過眨眼的工夫，竟在鬼門關打了個轉兒。

懷中那柔軟的嬌軀正靜靜地伏在他的肩上，泣聲漸漸止止住，呼吸也漸漸均勻。直到嘯聲突然四起！

方岩煩躁地一劍揮去，道：「不要過來！」

她出神地看著那月影下搖動的竹梢，道：「我這些年隱居的時候，一直就想著，如果當年我們都長大了，只怕，我們早在一起了，連叔叔嬸嬸，也都可以在一起了。叔叔失蹤的時候，其實我就已經長大了，我知道我錯了。」

迷心困仙陣，並不以太極兩儀五行八卦為基礎，它注重的是迷心，是在陣中吸蓄大量天地之氣——或是靈氣，或是魔氣，總之是可以引出被困之人心魔的戾氣。困仙之意，就是以仙之靈力，亦難免被困其中之意。

方岩奇道：「靈術？」

但那道涼意飄過自己時，竟欲把身體里某種看不見卻感覺得出的東西生生抽離自己。

蒼玉劍的光芒頓斂。

方岩哽住，他恨過，痛過，焦急過，唯獨不曾忘過。心心念念里，不知多少次為小嫣的下落煎熬疼痛，只不肯在人前顯出，又哪來的愛意，再去喜歡他人？

天地之間，有無數幽幽怨靈，把那離愁別恨的怨怒之氣，盡引一處。

怨靈在兩道身影四周徘徊低嘯，卻始終不敢侵入凝月神功幻出的護體靈氣之中。

恨不盡，淚不盡，迢迢萬里，相思何處？

一道靈光，已從月亮之上，直直注入方岩體內，方岩身體一震，頓時輕盈許多，心神立時如醍醐灌頂般蘇醒過來，凝月神功不待和-圖-書催動，已自然運行，將那月華靈氣引入體內，暢然行走。

方岩竟不能拒絕。他眼看著幻覺中的小嫣，用她的手，將絲絲暖意，侵入自己的肌膚，小嫣那明如星子的眸，沉寂如谷底深潭，凝玉般的皮膚，蘊藉著不見陽光的蒼白，花瓣般的紅唇，輕抿著說不出的傷痛和蒼涼，熟悉的淡淡微香，流散著扯不清的牽挂和寂寞。

心亦虛幻，才能為外物所迷。

小嫣道：「什麼事？」

不管是夢是真，我只要緊緊擁住這個眼前的人兒，永不分離。

小嫣睫毛一顫，道：「岩哥哥，你在贊我還是損我？」

說著，他屏心靜氣，默默運起凝月神功，手卻依然與小嫣相執。

而小嫣那含笑帶淚的面容，也漸漸安謐。

方岩渾身溢出冷汗來，身體卻動彈不得。

劍光在月下輕顫，而月光卻如煙霧般明滅，然後慢慢聚攏，聚攏，聚作晶瑩如冰雪般皎潔，水晶般剔透的一束，艱難地透過竹梢，正投到方岩身上。

至少現在，正執手相對的彼此，便是各自內心最深處的牽繫。

一道劍光流雪般在陣中閃過。

方岩引發了離恨天，應對他無法可解的迷心困仙陣。

方岩道：「你也變了許多了。」

方岩苦笑道：「我的靈力，卻是不高。」

方岩靠近她，並肩看那明月，許久才道：「我卻又等了許多年，才能長大，才知道我也錯了。我一直在怨你，其實我只是在怨我自己。我不敢承擔師父出事的責任，才把過錯全然推到你頭上，從未想過你能不能承受。小嫣，我不如你。」

「岩哥哥！振作一點！這裡是迷心困仙陣！」

紫衣少女道：「你是做夢，那我必然也是做夢了。」

紫衣少女微笑道：「幾年不見，你的面容，居然變了不少，倒有幾分像北極叔叔的模樣。可見得有其師，必有其徒了。」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方岩低過頭來，看向小嫣。小嫣亦抬起頭，眸子和方岩一樣亮晶晶。

我心即天心，我恨即天恨。

一切虛幻，不必強求，不必強看，不必強留，不必強斗。

她的軀體好軟好軟，而且溫暖纏綿。

方岩道：「等找到了北極師父，你就嫁給我。」

兩人的心中，似有大潮澎湃而過，直如翻江倒海；彼此的心跳，居然穿透清風，一下一下傳到對方耳和*圖*書中。那相互交葛糾結的悲喜難辨，又哽在喉嗓口，痛而幸福著。

勾魂？

人世本為虛幻，譬如朝露，嫵媚風流之後，即是壽終正寢之際。

竹林，白石，落葉，和漸漸漂入黑暗的天空，在天地之間晃動。

劍置膝上，手覆劍上，而目光亦始終投在手上。

離恨天！

天人之斗。

小嫣微一迷茫道：「叔叔么，也做不到心無牽繫，未必便能輕易破了這陣。可叔叔和我爹爹的靈力都很高的。這些怨靈並不敢輕易惹他們。」

夠了，已經很夠了。

有嗖嗖的涼意正襲向身來，伴隨著若有若無的熒光。

是幻影吧？

隨手而出應心而走的離恨天，完全是心智為陣勢所亂而發，誰知會怎樣？

因北極曾研習佛道之法，方岩亦曾讀些經書，卻從未想過六祖壇經竟會在此時與凝月神功中的靈力配合，起到靜心凝氣之用。

不盡離索不盡恨，恨極天地俱離魂。

方岩依舊在林中，凝心而坐。

「連石山，你一點都不肯理我，我本想我會死的。」小嫣終於說道：「可我大病了一場，終究還是給人救了。醒了后，我就想，岩哥哥，這輩子大概都不待見我了，時日久了，只怕又會喜歡上別人，把我忘了。」

方岩心中一動，道：「我失蹤這麼久，雲英、小晴她們，想必已經急壞了。」

「小嫣，肯不肯答應我一件事？」方岩竭力平靜住自己的情緒，問道。

方岩舒了一口氣，看著眼前那含淚凝立的紫衣少女，分明還是那含嬌帶俏的藍色小狐妖，偏已多了幾分成熟疏淡的風韻，不由慢慢苦笑道：「我是做夢，我又在做夢了，是不是？」

心頭那瘋狂的壓力，似在瞬間爆發，方岩再忍不住，長嘯一聲，劍在手，氣貫胸，數載相思，幾年恨痛，化為漫漫鬱氣，噴礴而出。

劍勢既出，方岩陣陣眩暈，只覺竹林中如有無數道閃電飛過，那黑暗中的竹林，居然在電光里閃爍著慘白的光芒，寒磣磣地如野獸的獠牙。又似有無數看不到的怨靈遊走，不知是笑，還是哭。

方岩道：「如果北極師父在，破這陣一定不難吧。」

他們都未及問起離別之後對方的遭遇。

小嫣一笑，居然有一絲許多年前的頑皮，道：「我不告訴你。」

這時懷中那身影一運力道，忽然掙了出來，直躍起身。

方岩https://m.hetubook.com.com捕捉到了當年的溫暖和熟稔，握緊了小嫣的手，道：「我會等著，等著看小嫣的神機妙算。」

小嫣面容上的肌肉顫動了幾下，看不出哭還是笑，道：「北極叔叔，還能找到嗎？」

無數電光閃后，林中並未歸於沉寂，反是那些肉眼看不見的幽靈更是蠢蠢欲動，連未曾修過靈術的方岩都能越來越清晰地聽到了怨靈的吼叫。

方岩心裏閃過一個念頭，驟地提起靈力，猛地一掙，終於掙脫那道涼意，而背脊之上分明已滲出大片冷汗來。

小嫣又出現了，一身淡紫的衣衫，驚惶地看著他：「岩哥哥，岩哥哥，不要用離恨天！這陣法本是借天地戾氣所施，離恨天之威，會為迷心困仙陣為引，借為己用，增加陣法威勢！」

小嫣幽幽嘆道：「岩哥哥，我很佩服你，你和北極叔叔一樣，可以交到一大群真心與你結交的朋友，和真心愛護你的人。」

心無所系？可誰能心無所系？

如黑雲壓頂，那怒嘯的戾氣，風捲雲涌，直奔竹林中。

方岩心神微一迷糊，小嫣已然道：「困心陣很邪門，但如果心無所系，則陣中戾氣無由可侵，無技可施。」

而幻影又現。

素青袍子的天樞宮主，苦練多年武學，竟只能在這裏與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幻境僵持。

只為那幾年強抑的相思，已經入骨，鐫在靈魂的深處。

小嫣輕輕吐一口氣，苦笑道：「怪不得，怪不得隔了四年多再見我，你終於不再恨我趕我了，原來你知道了叔叔沒死。」她的話音越來越低，也越來越冷。分別四年多，而帶來的彼此的疏離，剛剛曾被兩人的溫暖相擁掩住，此時又分明地凸現出來

月下原本清晰的竹林白石又在閃動，刀光劍影，愛恨情仇，在月下冷冷跳動。

身周的怨靈一觸著方岩身體，頓發出嗚嗚亂響，嗖地離去。

但心不著意，如何破陣？

小嫣道：「以怨靈和戾氣為根基布成的陣勢，原只有靈術高手才能破。而就那麼巧，叔叔當日的一個好友身畔，就有個靈術高手，我發現后就知道你命不該絕了。」

「岩哥哥！我是小嫣！」小嫣清晰地說著，用她溫暖的手，輕輕握住了方岩。

紫衣少女道：「我已經老了。」

方岩一驚，忙跳了起來，才覺眼前的幻景也不太能影響到自己，甚至連怨靈，也一個也瞧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