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奔月
顧香影低頭嘆道：「皇甫青雲這個人，我不喜歡，但沒想到他有你這麼個磊落的弟子。我信得過你。沒錯，昨日一戰，刀神門一敗塗地，連師尊最珍愛的天心訣，也被搶走了。」
葉驚鷗、雲英等都坐在她身畔。小晴的眼睛腫得跟桃子一般。
方岩默默走過去，摸了摸小嫣的手。
小嫣的面色不見得如何不好，只是眼睛許久才睜了一睜，努力擠出了一絲笑意，道：「岩哥哥，你，再怨不著我了吧。」
是武道技高一籌，還是靈術道高一尺？
持刀黑衣女子似發出微微一聲嘆息，又是一刀揮出，凜冽如冰，摻著入骨的寒氣。
顧香影淡淡道：「算是好的了。靈界最有名的天心訣兩大絕世奇功的夾擊下，她居然還能保住一魂一魄，不錯了。段飛紅靈力比她高多了，都沒能保住一命。」
「她沒死。」雙明鏡立刻回答。
小晴恨恨道：「江湖是江湖，靈界是靈界，素來各不相干。他們卻為什麼摻入江湖之中？」
顧香影遲疑片刻，終於嘆道：「師尊武功尚在，但運功之際遭了暗算，被怨靈齊集，合以昔年殺戮后凝于刀上的陰魂反噬，加上極樂殿殿主親自出手，目前靈力已被摧折大半。」
年輕人開始出屋，去看看難得一見的月食。
老人們看著漆黑的窗戶，嘆息著，只怕又是天狗蝕月了。
方岩嘆道：「原來，刀神門也是修靈力的。我輩原是太過孤陋寡聞了。」圓月谷的紅塵門對各家武功大致特點都有記載，卻從未提及過與圓月谷齊名的刀神門居然會靈術。
所有的人和物，開始搖晃，他的眼前一片空茫，終於變為雪白，繼而是烏黑一片。
梁小飛脫口道：「怪不得，怪不得那些人的身手那般古怪，我就說天下哪有那樣的武功，原來根本不是武功，而是靈術！」
顧香影瞪了他半晌，道：「我跟你師父北極是朋友，你應該叫我顧姑姑。」
「小嫣呢？」方岩脫口問道。不論是幻是真，他總是一定要問問的。
武中天、林如龍、田笑風正在房中沉默著，或坐或站，面色都是極差。
小嫣就在隔壁。隔壁小晴和雲英的床上。
為伊消得人憔悴……
「小嫣，她……她……」方岩的聲音和圖書完全變了調。
沒有人回答他。
燕山這夜好生安靜，靜得連一絲鳥鳴，一聲蟄吟都聽不見。
草色煙光殘照里，
這時小嫣的身子已被另一個人抱在懷裡。
甚至聽不到舒景嫣低低的悲哀輕笑，聽不到雙明鏡等人的驚呼，更聽不到自己發出的撕心裂肺的怒吼。
而方岩和葉驚鷗，心神依舊恍惚著。
葉出塵和秋晚袖看著這些人走時，曾經有一抹猶豫，但終究沒走。
她的臉上繼續著笑意，可笑意卻漸漸凝固，極亮的眼睛水汪汪的，卻永遠失去了焦距。
顧香影微一失神，道：「若是以往，以師尊的靈力，多半可以想些法子的。可惜……」
江湖，靈界，本是兩個不相干的世界，卻終於糾結在一起了。
「什麼是天心訣？這個名字，我好似聽誰講過。」梁小飛在撓頭。
方岩和葉驚鷗更加聽不見。
弦冰卻嘆了口氣。
是夢，剛才自己一定做夢了。什麼陣法，什麼小嫣，什麼刀神，什麼大戰，一定全是假的。
小嫣道：「我不想死啊。可這四年多來，我只一起想著叔叔，便覺得不如死了的好。」
方岩低頭。自己找過小嫣嗎？自己真的在乎小嫣嗎？四年多來，自己絕足不出圓月谷，一切的消息，一切關於找不到小嫣的消息，全是圓月谷弟子帶來的。執著的不知所謂的恨，早把他緊緊的困囿在小小的圓月谷中，困囿在自己自私不敢面對的心。
小嫣嘆息道：「所以，我心裏好生恨你。這四年多來，照顧我的，竟然是葉大哥。」
方岩想起顧香影說起過刀神受重創之事，心神震道：「刀神前輩目前情況如何？」
武中天叫了聲「小顧」，掙扎爬起，卻沒走向顧香影，而是踉蹌走向段飛紅，抱住了她的頭。
梁小飛是稍微有點精神的一個，無聊地坐在桌邊弄著骰子，一見方岩，抓起骰子跳了起來。
方岩道：「別亂說了，北極師父從沒怪過你。他，他跟我說，我要好好照顧你。是我做得不好。」
小嫣的手慢慢鬆開方岩的手，往下垂去。方岩一把撈住她的手，緊緊握住，想溫暖她漸漸冰涼的手。可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同樣冰涼，冰涼得毫無溫度。
淡m.hetubook.com.com紫的單薄人影，正好飄落在兩人中間，一動不動伏著，就像一個紫色的夢。
方岩鬆了口氣。昨夜的一幕幕，瞬間回到了腦中。真實的痛苦和驚恨，也在瞬間如拳擊打落在心上。
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紅霧散了，白光散了，淡金的月芒也散了。
顧香影放在針包，道：「人魂魄有三魂七魄，三魂為天魂、地魂、命魂。七魄分別為，天沖魄、靈慧魄、氣魄、力魄、中樞魄、精魄和英魄。魂為陰，魄為陽。其中三魂和七魄當中，又各另分陰陽。三魂之中。天魂為陽，地魂為陰，命魂又為陽。七魄中天沖靈慧二魄為陰為天魄，氣魄力魄中樞魄為陽為人魄，精英二魄為陽為地魄。三魂當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獨住身。天地命三魂並不常相聚首。七魄中兩個天魄兩個地魄和三個人魄，陰陽相應，從不分開……」
方岩搖頭，不可思議般道：「活就是活，什麼叫應該算是活著？」
黑衣女子扭頭問另一位一直持著刀的黑衣女子，道：「舒大小姐用的，也是圓月谷的武功？」
方岩低聲道：「我怨你。怨你怎麼用那樣可怕的招式，你找死么？」
直到看到雙明鏡雅秀擔憂的面容跳躍時，方岩還認為自己在做夢。
強樂還無味。
「小嫣！」方岩輕輕喚道。
黑衣女子冷笑，揚手。一團金光正在她的手中閃爍。
沒有人知道段飛紅是怎樣和武中天在一起的，也沒人知道他們的感情發展到怎樣的地步，但那浴火的紅鳳凰，已如定格般鐫刻在眾人腦中。
小嫣的聲音越來越低：「終究啊，還是我來找岩哥哥了，岩哥哥……」
黑衣女子頓住了手，道：「妹妹，讓開，不必你動手。」
小嫣握住方岩的手，苦笑道：「我真的好生對不住葉大哥，葉大哥跟我說，要我一生一世和他住那那幽谷之中，我說，好的。可葉家的出塵哥哥要我嫁入葉家，我卻是不肯。我心裏總想著，有一天，總有一天，岩哥哥會找到我。」
他暈過去了。
顧香影高貴冷淡的眸子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於嘆息道：「命魂尚在，應該算是活著吧。」
顧香影道：「師尊的靈術，ｍ.heｔuｂｏok.com•cｏｍ原是在武帝隱退之後才修鍊的，外人不知道，那是自然的事。」
卻看見月亮依舊懸在空中，只是已經全然失去了原來的優雅溫柔，如扭曲的銅鏡，凝了細細長長的一串，如一道燦爛的金線，斂而不發，利劍般投在燕山的某一處。
葉驚鷗慢慢立了起來，向著顧香影道：「顧姑娘，刀神的天心訣，是不是已經被盜了？」
顧香影雙眉一挑，訝然道：「問天式？」
只是睡了一會兒，現在天亮了，該起床了。
無言誰會憑闌意。
這些理論，方岩在谷中也曾有涉及，卻不甚了了，不耐煩打斷道：「那麼，現在小嫣的情況是怎樣的？」
方岩陡然明白，道：「刀神前輩自然是我師祖輩的，絕世刀法，天下無雙。想來以刀神前輩的能耐，救回小嫣不是什麼難事吧！」
沒有人回答她。
這時那鵝黃衣衫的女子，有名的縹緲仙子顧香影，慢慢立起身來，冷冷道：「用計引圓月谷弟子入迷心困仙陣，又驅來無數怨靈，好讓圓月谷的朋友順利破去陣法，釋放出所有被師尊困殺在陣中的怨靈，再利用怨靈反衝師尊本身靈氣，動搖師尊根基，趁機重創師尊，盜走天心訣，計劃如此周密詳盡，看來已經計劃好久了。」
黯黯生天際。
這時另一位持刀的黑衣女子忽然斜次里飛出，刀光驟卷，極霸氣地擊向顧香影，哪裡像個女子用的刀法？
弦冰嘆息道：「算了，殿主，我們走吧。」
但是，雙明鏡為何真的坐在自己床邊？
美人，原來並不美在五官，由內而外的神韻居然更成絕色。
他抬起頭，看著緩緩圍上來的朋友們，在東方漸起的晨光下漸漸清晰的身形，求證似的問：「小嫣，沒有事，對不對？對不對？嫦娥奔月，奔月而已！」
而眾人已無力顧及到這些神秘人物的離去了。
「小嫣！」方岩輕輕柔柔喚道：「小嫣，我在這裏。」
黑衣女子遲疑了一下，哼了一聲，道：「妹妹，走吧。我不傷你心上人的朋友便是。」
鵝黃衣衫的顧香影，正將一排排的銀針，從小嫣身上拔出，看來剛剛診治過。
方岩聽得小嫣可能有救，心神已略定，開始理清自己和_圖_書思緒道：「原來，這次的襲擊，是對手布署的一次相當周密的行動。只是，那個極樂殿，江湖上似未曾聽說過。」
顧香影眼神澄澈，卻凌利地在葉驚鷗的臉上掃了一掃。
只是遠遠的，還聽到那雪白的弦冰略帶憂傷的對風長吟：
「原來，當年江湖中傳言的武帝天書竟真的存在，大概就是這個天心訣，多半在武帝退隱之後被刀神帶來了。」雙明鏡和武中天踱了進來，雙明鏡緩緩說道，帶著一絲悵然。武中天卻有些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的模樣。
方岩啞聲道：「她，她還活著？」
葉驚鷗嘴唇蠕動著，鼓起勇氣去扶小嫣。
佇倚危樓風細細，
葉驚鷗默默跪坐在小嫣身側，看著方岩腕中的小嫣，眼裡是忍都忍不住的傷痛之色。
顧香影目中悲怒更熾，陡然揚刀，又是一團雪白的光芒投向黑衣女子。
方岩急道：「那麼，請教顧姐姐，可有召魂之法？」
顧香影見他不解，微帶薄怒道：「我師尊和你師祖一輩，你卻與我平輩相稱，豈不硬壓我一頭？呆會若去見我師尊，難不成你也以叔伯相稱？」
方岩更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確認自己正是住在清心院的客房裡。
對酒當歌，
方岩一怔。他連北極多半的時候也叫大哥，武中天和齊若飛更不必說，素來以平輩相稱，顧香影卻在此時計較起輩分來，卻也奇怪。
望極春愁，
顧香影急忙抵擋時，持刀黑衣女子已經飄起，葉子般飄回那位被稱為殿主的黑衣女子身邊。
擬把疏狂圖一醉，
方岩驀地坐起。
衣帶漸寬終不悔，
夢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顧香影嘆道：「極樂殿，不是江湖門派，而是一個靈界組織，裏面的人，修習的全是靈術，而非武功！」
方岩等人在瞬間恢復到常態，摔落地上，神智一時也如被抽去了一般，恍惚蒼茫。
黑衣女子道：「可刀神，與月神父親齊名，不是更不了起？可現在如何？不是一樣敗在我們手下？」
葉出塵慢慢走向葉驚鷗，遲疑問道：「舒大小姐，怎麼樣？」
「她在哪裡？」https://m.hetubook.com.com方岩問。
葉驚鷗卻很坦然地直視著顧香影：「我出塵大哥和晚袖曾來找過我，所以我事前知道一些蛛絲馬跡，才和小嫣說了，到刀神門來看看。但我並不知道細節。」
顧香影微笑道：「你的師娘，是不是無天道長的關門弟子水明？她的靈力極高，遠在段飛紅之上，想來也修習過部分天心訣的靈術。」
紅色和淡紫色的人影，也飄飄落了下來。
武中天喉中發出幾聲呻|吟一樣的怪叫，卻聽不出是憤怒還是悲哀。
段飛紅抬起頭來，面色已是一片死灰，只是眼睛還極亮，亮得油燈臨熄時跳動的光芒。她衝著武中天微笑，低低道：「武大哥，你終於找到小顧了，我……我也放心了……」
黑衣女子大笑道：「月神，比北極更了不起，是不是？」
白衣的弦冰臉上依舊掛著冷冷如冰的微笑，手一撈，已將正慢慢挪向他的柳清塵扯在身畔，霧一般消失。
方岩不敢去觸摸那一動不動的一團，生怕輕輕一碰，那夢便碎了。
冰涼如死。
今日，便該是刀神的壽辰了吧！
葉驚鷗用手支撐著地，想伸出手去，手指抖了幾抖，終究無力般仆倒地上。
黑衣女子攜住她手，已騰空而起，遠遠飛開。
顧香影嘆道：「這個我也不清楚。小嫣使用了一種很奇怪的靈術，卻是要把自己三魂七魄一齊召喚出來，可惜不知是這種靈術的問題，還是小嫣未曾學全的緣故，小嫣的三魂七魄，只有命魂和天沖魄回來了，其餘全部散佚。所以小嫣沒死，卻也活不過來。」
她的面容蒼白，又正是極怒之中，但語氣依舊平緩，氣質高貴飄逸得叫人不敢仰視，至於她的五官，在她卓絕的氣質之下，竟然無人去留意。
直到最後一字，弦冰略帶沙啞的嗓音還在空氣中徘徊。
持刀黑衣女子默默看著伏在地間的段飛紅和舒景嫣，道：「不知道。月神，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是夜，燕山百里之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持刀黑衣女子閉上了眼睛，似在忍著些什麼。
黑衣女子和弦冰面色都有些冷沉。
暈過去的每一刻，腦中依舊在跳躍，跳躍著藍狐美麗嬌俏一如當初的面容，跳躍著北極平靜絕決閃著金光的最後身影，跳躍著雪光里童年伴侶鮮艷奪目的朱紅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