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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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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帳中香 第十五章 記取相思擲生死

第二卷 帳中香

第十五章 記取相思擲生死

「沒有。以後這些事兒還是讓小鹿她們去做吧!」
不過,她是尊貴的原府大小姐,怎會時常下廚,還時常被端侯看到?
阿原抓過案上那紅豆湯,一口氣喝得乾乾淨淨,拍拍他肩說道:「你我二人分什麼彼此?我喝了,就跟你喝了一樣。等著,我給你煮紅棗湯去!」
「不……不是……」
想起傳說中她那些荒唐事,如今這點子似乎也算不得什麼,於是她便硬著頭皮看向門外,問道:「誰?」
「沒提讓他回去?」
景辭也禁不住微微變了臉色,側頭看向李斐,「消息可確切?」
只是不喜歡他言語刻薄而已,又懶得說……
倆侍從面面相覷。
阿原再摸摸發燙的臉,說道:「那個知夏姑姑不是不在么……」
阿原怔了怔,「又髒了?」
李斐滿腹怨氣,本打算見了景辭,怎麼著都要明著暗著將他損上幾句,最好挑唆得他即刻奔到賀王那裡去斗個兩敗俱傷,才能消了他晨間之辱。
左言希忙道:「你到底去哪裡?」
侍從連忙叩首道:「王爺當時正在生氣,走出來跟言希公子說,滾出去,又跟我們說,都滾出去!都不中用,沒一個讓他省心……於是我們只得各自離開,但稍遠處的廊下、角門,都有人值守巡邏,並未發現異常,再不知兇徒是什麼時候混進來的……」
他一伸手,已攬住阿原,讓她跌在自己身上,親住她。
景辭便放下短匕去撫那葯碗,目光在阿原面龐掃來掃去。
他原就想著天塌下來得景典史扛著,如今天真的塌下來了,自然無論如何要把景典史拉在身邊,讓他幫扛著,也算不負他這些日子的百般籠絡和莫名而受的那些委屈。
景辭看過門窗內外,又走到案前,看那茶壺茶盅,將茶水聞了聞。
慕北湮道:「於是,昨夜屋內外只有我爹一個人?」
景辭便眯眼瞧她,「沒有。我打算讓她生不如死,卻不曉得能不能做到。」
景辭道:「於是,我便該留在端侯府等死?」
景辭道:「挺好。人生得意需盡歡……兩廂情願就好。」
她甚至聽到有人用那特有的嘲諷口吻損她,「讓你剁鯉魚,沒讓你剁手指……呆成你這樣,也不容易。」
他揮手讓人去備肩輿,又道:「左公子派人傳話時說的明白,請李大人和景典史儘快到府上商議。這話我怎麼聽都是特地相請景典史的意思呀!」
阿原忍不住上前,叫道:「他在府里便該事事知曉?那你是賀王世子,豈不更該承歡膝下,事事瞭然於心?」
隨從答道:「好像是景典史又病了。」
左言希嘆道:「你該知道義父性如烈火,即便他處置失當,也該以後慢慢勸諫,一時急不來。」
他不是景知晚,他也不只是景辭,他是她生命里不知何時弄丟的一塊,直到找到,才發現遺失。
天塌下來還得景典史去扛著,所以典史大人還是趕緊養好身體要緊。
她坐到榻邊,傾身拍著他的肩,果斷轉移話題,「那個害你的惡人呢?有沒有把她大卸八塊?」
阿原那好容易撐起來的臉皮頓時似被戳了個洞,羞得恨不得鑽地底下去。
左言希被他搡得透不過氣,吃力地抬起眼,苦澀道:「我也想知道。」
當然,更威猛霸道的,是扎在他胸口、將他釘在地上的陌刀。
漸漸的,連那漿糊都似抽空了,心頭眼底只剩了眼前這個說不出何時開始熟悉的男子,甚至連他口中的藥味品來都覺得好生親切。
慕北湮說過要去花月樓,左言希和賀王的侍從更是親眼看到他留宿在花月樓。花月樓和縣衙相距不遠,沒道理衙門裡一大群人到了,慕北湮還沒回來。
便見左言希一臉尷尬探身走出,勉強笑著跟他們打招呼,「景捕快,我來給阿辭看病。不過瞧著他已好得差不多了。該通知我一聲,我便不過來了。」
阿原心頭鈍鈍地抽了下,悶痛得一時竟有些透不過氣,連忙笑道:「沒關係……」
「守寡……嗯,也不至於痛苦。」阿原絞盡腦汁想安慰他的話,然後想到了,「我還有五十七顆紅豆呢,怎麼著也不至於痛苦……」
他胸口的鮮血早已凝固,赭色錦衣幾乎被染透。
知夏姑姑道:「過了?她對你的病情問都不問一聲,就亂給你東西吃,根本不曾想過後果嗎?她長的到底是豬腦還是人腦?」
他們記憶中的風眠晚,要麼沉默,要麼認錯,乖巧得讓知夏姑姑多少次懷疑她暗藏心機,刻意為之。
他將那手絹塞入懷中,抱起傅蔓卿便上樓。
覷向景辭時,卻見他的面色依然不大好,卻在蒼白里浮上了沉溺的紅暈,分明也已情動。
侍從看他的眼神便有些同情。
賀王所躺的位置,位於床榻和長案間。長案坐榻依然齊整,甚至茶壺茶盅都有序地擺放在案間,顯然出事前並未發生激烈博斗。
左言希一笑,這才走過去替他診脈,然後便皺起了眉,「這兩日勞累了?還是跟人動了手?你筋脈受損,氣血兩虛,若再不好好調養,連三五年都未必活得了。」
阿原揉著鼻子,笑道:「把剩餘的紅豆都煮了,省得你不高興。」
景辭的眉眼不覺間又淡漠下來,「我先前告訴過你,是胎裡帶來的弱疾。」
阿原不由抱住肩,竟覺冷得m•hetubook.com.com心悸。
景辭卻已懶懶笑道:「這事你交待給我就好了,看她做什麼?」
見小鹿要衝上去理論,知夏姑姑卻已將右手按向腰間,她心下一凜,一把將小鹿拖到自己身後,笑道:「姑姑所言有理,小鹿的確不懂事,胡說八道。怎能說扯你媽的蛋呢,你媽顯然是沒有蛋的……」

李斐到底是過來人,見她不敢與他直視,忽笑問:「你是不是改了主意,想我保大媒了?」
阿原想了想,厚一厚臉皮,向李斐一揖到底,「如此,有勞李大人了!」
阿原聽得一怔,連忙找出銅鏡看時,果然雙頰滿是黑灰,想來是煎藥時臟手摸在臉上,生生把自己摸成了三花臉。
小鹿在旁已聽得大怒,叉腰便罵道:「吃得吃不得,我們不知道,景典史自然知道。便是我們煮錯了,景典史都沒說什麼,怎麼輪到你這老虔婆過來扯你媽的蛋!」
賀王死去已久,屍身早已僵硬。
賀王慕鍾威名赫赫,張揚跋扈,大鬧縣衙之事在他光彩絢爛的一生里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阿原雖未親見,但從事後的描述里已曉得這位賀王爺的威猛霸道絕對名不虛傳。
左言希看他走遠,出了片刻神,低嘆了口氣,轉身欲回別院安撫內院時,卻聽那邊隨從稟道:「縣衙里的景典史遣人來請。」
慕北湮道:「我胡扯么?景知晚來了也沒多少日子,你往他那邊跑了多少回?他來見了你多少次?哪次不是門一關兩個人悄悄兒待一處,天曉得都在做什麼醜事!」
景辭微笑,「算了,我去煮吧!」
李斐道:「是賀王府的左公子派人來報的案。其實……其實這案子報我這裏來,我也沒那能耐管,對不對?剛已經派人飛馬進京,稟告此事。想來很快會有欽差大臣前來處置此事。」
慕北湮竟不曾辯駁,回頭再看一眼地上的父親,已有淚水滾落。他鬆開左言希,啞聲問:「到底……是誰乾的?」
左言希不由鬆開他的手,怒道:「你胡扯什麼呢?」
李斐聞言大笑,「他說會改脾氣,你就信了?他說不讓他奶媽兇惡,你也信了?」
阿原摸臉,「我臉上長花了?」

挑最熱鬧的地方奔過去便成。
他看阿原將葯放下,轉頭看向窗外,「知夏姑姑和小鹿也該回來了。」
阿原定定神,趕緊擦乾臉奔過去,低問道:「你以前是不是做過鯉魚給我吃?」
阿原對著水影照了照,便看向景辭,「臟成這樣也不告訴我……」
左言希聽得傳報趕過來時,雖是悲痛,但眼見義父死於非命,也恐人多手雜破壞了現場,立時將已經趕到的姬妾請出門外,派人四下里把守停當,方令人火速報官,並命人去找賀王世子慕北湮。
左言希扯過他臂膀便往回拉,說道:「北湮,你聽愚兄一句,別再惹義父生氣了!」
阿原無語之際,卻聞景辭又嘆道:「讓我別言語刻毒,自己那張嘴跟毒得跟刀子似的!」
慕北湮幾乎要將拳頭揮到左言希臉上,叫道:「你不是在府里嗎?你怎會不知道?」
他笑著答道:「也好!」
清水撲上面頰,沁涼的觸感竟讓她的思緒格外地混亂而鮮明起來。
李斐親自衝進去,告訴他們賀王被殺時,阿原驚得打翻了剛淘好的紅棗。
正有些把持不住時,卻聽門口有人輕咳一聲,景辭才身形微微一震,將她放開。
知夏姑姑定定站著,喃喃道:「這還了得,這還了得……」
正怒不可遏,要拔劍衝過去時,景辭已站起身來,說道:「姑姑,別與他們小輩計較。」
白皙好看的手拍開誰裹著紗布的纖細手指,利索地抓起菜刀……
他小心地走過去,跪地推了推他父親,低聲喚道:「爹!爹!」
門外便傳來一記清脆的耳光,然後是景辭冷冷道:「進去看了再說話!」
他分開眾人走過去時,正見那風姿裊娜的傅蔓卿眉眼含情,且舞且行,卻將一方手絹丟在了慕北湮身上。
「沒有……就讓找下他在哪裡。」
左言希皺眉道:「又胡說!便是你肯,皇上也不肯。好罷,你就當來沁河散心吧,橫豎我在這邊。安心養著,我還要去找北湮。」
左言希一張俊秀面龐時紅時白,聲音卻已低啞下來,「北湮,不可胡說!」
以前的風眠晚還算老實,都能迷了公子的心竅,如今變作阿原,竟然真的跟換了個人似的,還敢在她眼前百般作妖,如何了得?
左言希道:「你的病情你自己該清楚,雖沒傳說中那般危在旦夕,但本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弱疾,當年撿回條小命便不容易,這次傷重引得舊疾複發,很難痊癒,再不保養,便是扁鵲再世也救不了你!」
這般從善如流,阿原不知是喜是憂。
二人便真的攜了手一起走了出去,走向貴人不該親近的皰廚。
左言希道:「有。不過這一二年病著,我提醒過他數次,飲茶太多會影響夜間安睡,建議他少喝或不喝。」
阿原悄聲道:「他說會改了臭脾氣,也不讓他奶媽兇惡了,於是老鼠屎沒了,只有香饃饃了,我幹嘛不要?」
左言希躊躇片刻,答道:「跟他說,我這裡有點事耽擱住了,午後過去。」
知夏和圖書姑姑還未及再罵,阿原搶先道:「我年輕不會說話做事,若有說錯話、做錯事的地方,還望姑姑包涵!阿辭,姑姑年歲大了,有脾氣是正常的,你別生氣,傷了身體不好。」
慕北湮甩著他的手,冷笑道:「放開我!拉拉扯扯成什麼樣?你自己和景知晚偷偷摸摸、不乾不淨的,拜託別再扯上我!再多條喜好男風的罪過,我十條命都不夠我爹砍的!」
但景辭回來時面色不大好看,似乎又病了,他身旁的阿原更是一臉緊張,李斐捉摸不透景辭那病要不要緊,很多話一時便不敢亂說。——若是把景辭氣出個什麼好歹,日後有人追究起來,他一樣官帽不保。
知夏姑姑和小鹿都不在,景辭也沒要其他差役幫忙,便剩了阿原跟在後面忙前忙后,聽說左言希一時來不了,又翻出上回沒吃完的葯,親自到廚房煎上。
老虎嘴邊拔須的事兒,他不幹,也干不來。
「哦?」
左言希面色忽然間白了,「什麼小美人?」
五十七顆紅豆,五十七個情郎,還有沒計算進去的,再湊湊能滿百了……
阿原笑道:「自然能做到。告訴我那人在哪裡,我幫你。」
阿原把葯送過去時,景辭正倚在窗前竹榻上看書,手中卻拿著柄利匕把玩。
阿原摸摸額上已經消腫的犄角,說道:「好多了!那個蕭瀟自然還是要找的,我正請井捕快他們幫著搜人呢!等煎好葯,安頓好景典史,我也找人去。」
阿原腦中頓時混沌一片,如攪了滿滿的漿糊。
剩下的都煮了,余的五十七顆都在景辭那裡,便是守寡也沒法湊百了……
「哦!」景辭眼神飄了一飄,「那次呀,你不知怎麼想著切鱠,但切上自己手指了……」
景辭道:「以後告訴你。」
李斐問:「煎好葯不算,還要安頓好他?他有他的僕役,用不著你費心吧?」
慕北湮轉頭看過去,「薛姨!」
左言希一眼瞥見賀王的兩名隨從正從人群中擠出,忙攔住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阿原在葯爐下添了柴火,灰撲撲的手繼續歡快地揉她竄燒的臉,「為什麼不信?你看他那硬梆梆的死樣子,會哄人嗎?」
景辭問:「原先那壺茶呢?」
慕北湮捧腹笑道:「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悄悄做的那些胭脂妝粉都送了誰?好幾回夜不歸宿又是跟誰在一處?真的是醫者父母心,整夜在外出診?最好笑的是,你從男人睡到女人,背地裡不知做了多少齷齪事兒,偏偏裝作正人君子的模樣,哄得一個個以為你多正經,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左言希滿面緋紅,怒道:「他只是我病人!」
李斐慌忙去拉他,「哎呀我的小爺,趕緊去賀王府吧!若是前期勘察不曾做好,或是與沁河縣治安不力有關,別說這頂烏紗帽,就是下官這腦袋也未必保得住呀!」
屋外忽有一女子輕聲道:「是妾為王爺備的茶。」

景辭便彎腰一顆顆撿紅棗,「這麼說來,咱們也不用管?」
小鹿則在旁邊贊道:「典史大人快嘗嘗!我們小姐雖沒下過廚,但看起來頗有天份,這湯味道不錯,比我做得強呢!」
左言希慍道:「別胡說!認真把身體調理好才是最要緊的!還有,房.事需有節制,不可任性縱慾!」
阿原道:「這會兒可能正熱鬧呢,小鹿又貪玩,只怕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李斐原想笑話阿原太過天真,聽了這話卻只得撓頭,「好像……是有點道理!」
慕北湮自己也是不防,被一道大力向後扯得差點摔倒,忙回頭看時,卻見左言希慍怒的眉眼。
「……」
景辭閑閑道:「你不是怪我言語刻毒嗎?我怕說出口又不大好聽,只好不說了!」
若不好好調養,景辭連三五年都活不過。
何況入夜後別院防守嚴密,賀王又是當朝猛將,武藝超群,誰能想到他竟會在自己府中遇害?
花月樓里熱鬧得很,但慕北湮並不難找。
端侯府嗎?
她終於感覺出了那心被扯開般的疼痛。
再想到景典史的廚藝無人能及,若阿原將他搞定,自此他們應該口福不淺;何況賀王既已把人帶走,細算來也是賀王那邊理虧,料得還不至於為這點子事再來為難他小小知縣,他似乎很沒必要再為此得罪景典史。
她真可謂知錯能改,想必一定可以彌補景辭被她真誠的刻毒言語傷到的心。

景辭懶懶道:「繼續留在端侯府發霉長毛,看你們都跑在這邊逍遙快活?」
慕北湮懶散地笑,「自然是出去浪!你們都說了我只會眠花宿柳找女人,也不能辜負了你們的期望,是不是?」
景辭將她的臉看了又看,又將那紅豆湯看了又看,問道:「你煮的?」
二人忙道:「回公子,王爺見小王爺一直沒回去,讓我們出來訪一訪他在哪裡。」
左言希淡然道:「哦,我只是看她臉上真夠髒的。」
這話連他們都不信,更別說賀王爺了。
景辭一笑,「不計較了!」
那些姬妾中,就數薛夫人薛照意最聰慧最細緻,深得賀王寵愛,故而內院之事,多由薛照意處理。
李斐笑道:「你不是說他脾氣臭,奶媽惡,就是裏面夾著一堆老鼠屎的香饃饃嗎?」
如今,知夏姑姑似m.hetubook.com.com乎更有理由這樣懷疑了。
他丟開酒壺,便要向外走去。
左言希頓了頓,嘆道:「算了,咱們回去就說……世子到廟裡懺悔去了吧!」
小鹿跟了兩步,又頓住身,在原地轉了兩個圈,便興奮地跺著腳大笑,「小姐的腦子終於好了!終於又會追男人了!這勢頭,穩!狠!准!必定百發百中!鐵打的小姐,流水的情郎!湊滿兩百顆紅豆都不成問題啊,不成問題!」
景辭盯她半晌,嘆道:「但我實在很想喝了這紅豆湯!」
景辭攬住他,輕拍他的肩,卻道:「逝者已矣,傷心也是無益。尋出真兇,然後過好自己的日子,便算是對逝者、對自己最好的交待了!」
左言希明知賀王這是遣人過來查看慕北湮有沒有悔改之心,頓時頭疼不已,問道:「你們打算怎麼回復?」
他既擔心她守寡痛苦,她便告訴他,她不會痛苦,還會自己尋些快活,錯了嗎?可原大小姐不是一向這風格嗎?
慕北湮懵住,然後飛奔進來,看著屋中的屍體驚住。
左言希道:「他先前曾對眠晚無禮,不過今日也被義父教訓過了,你別太跟他計較。」
薛照意道:「自然交侍兒送還茶房了。我早先原要自己為王爺烹茶,但王爺說我烹的茶太燙了,不如茶房裡現提來的好。所以後來都是茶房裡直接送的,各處都一樣。」

李斐搖頭,「莫非你們不清楚他到底看上了哪家小娘子,還沒找到?」
先前那侍從便走過來低問:「公子,這可怎麼辦?」
景辭垂眸,「嗯。」
靳大德極有眼色,見李斐、景辭等不識,已說道:「這是我們家薛夫人。賀王爺的飲食起居,向來都是薛夫人照應。」
若是換了以往,阿原必會腹誹不已,認定景辭口毒心狠。可她分明已經聽左言希說得明白,景辭病勢不輕,未必能活得長久。
賀王卧室布置得居然頗為典雅,案幾箱櫃都是精雕細琢的花梨木製成,完全不同於賀王本人的粗獷。螺甸大床上圍了織有竹報平安紋的帳幔,鎏金帳鉤則鏨著白頭長春的花紋,還垂了七彩瑪瑙編織的流蘇。帳中懸著香囊,幽香馥郁;衾被已鋪展開來,但並無睡過的痕迹。
景辭點頭,「若你嫁我,或許會年輕守寡,一世痛苦。」
混沌地遺失,混沌地找回,卻被告知早晚都會被挖走。
知夏姑姑怒道:「他能說什麼?這禍害端來的東西,便是鶴頂紅,他都能先喝上兩口再說!小賤婢倒是跟主子學得像,出言惡毒,目無尊長!」
左言希苦笑道:「大約去找哪裡的小美人了吧?」
知夏姑姑已奔上前來,嗅了一嗅,已冷笑道:「什麼紅棗湯?明明就是紅豆湯!我就說她是個禍害,你還不信!明知你脾胃虛弱,不能吃這些豆類,還給你吃這個,就是想要你的命!」
景辭跪坐到他跟前,低聲道:「言希,節哀!」
這黑鍋,背得有點沉。
賀王竟在自己的卧房內,被自己的兵器所殺。
傅蔓卿見他那日去后再不曾來,以為已將她拋到腦後,今天忽見他過來,真是意外之喜,自然刻意籠絡,見狀立時笑意婉媚,在老鴇和看客的起鬨身中依了過去,卻覺慕北湮猛地向後一傾,讓她撲了個空,險些摔倒在地。
慕北湮怒道:「告訴他,我胸無大志,這輩子就想眠花宿柳,逍遙一世!他愛咋咋,看不過去改立你為世子也行!」
左言希已道:「我已檢查過,茶中無毒,而且茶水還是滿的,義父應該不曾飲用過。」
左言希緊繃的身體終於傾了傾,頭已靠在景辭肩上,竟是無聲痛哭。
但阿原等並沒能做出紅棗湯。
左言希還要攔時,慕北湮已笑道:「姓左的,再惹我,別怪我當眾把你那些醜事說出來!」
左言希素來知道景辭護短,哪怕阿原有千般萬般不好,也不會容得旁人沾惹分毫。如今總算得了他一個確切的答覆,也算放心不少,遂徑奔花月樓尋人。
左言希搖頭,「我……不清楚。聽到消息趕來時,義父已然遇害。」
景辭將拿匙子慢慢地攪著紅豆湯,問道:「怎會想到煮紅豆湯?」
慕北湮冷笑道:「勸諫不還有你嗎?要我.操什麼心!」
她的確是在道歉了,還向景辭表達了關切,卻不動聲色又將了知夏姑姑一軍,暗指知夏姑姑不顧景辭病情,刻意挑事。
慕北湮拍拍他的肩,說道:「我不說你,你也別訓我!我走了!」
景辭第二日一早見到阿原時,阿原的臉上又是灰撲撲的。
阿原放了心,原來把持不住的並不只她一人。
李斐疑惑看了許久,便走過去問:「阿原,你額上的傷好了?不去抓那個蕭瀟了?」
阿原抬起臉,睫上尚滴著水。

他摸了摸賀王昨天尚能大力毆打他的大手,顫抖的手指又觸了觸他胸口已經乾涸的血跡,忽衝過去,扯住左言希的前襟,聲音已在急怒間變了調:「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誰做的?誰?」
他又看向門口的侍從,怒喝道:「你們當時都在哪裡?」
如今官府的人已經到了,驗完屍了,慕北湮還沒見蹤影。
景辭沉吟,「賀王有睡前飲茶的習慣?」
景辭轉過臉不看她,聲音忽然異常寡淡:「是在我那裡和-圖-書……你總是跟著我。」
左言希忙拉住他,問道:「義父那邊還沒消氣呢,你又準備往哪裡去?」
賀王怒意未歇,左言希已被連累得挨罵又挨打,這麼回復過去,多半又會被責罰。
慕北湮不可置信,「也就是說,父親在自己卧房遇刺,你們這麼多人竟都沒發現!連守在外面的侍衛,一個個也都是死人,什麼動靜也沒聽到?」
可怕的是,這種疼痛,她竟也如此熟悉……
聽得阿原有致歉之意,知夏姑姑面色才略和緩,猛聽得她後面那句,粗俗無禮到險些讓她背過氣去。
他雖是名家子弟,卻自幼失怙,被賀王養于膝下,雖是異姓,著實與親生無異。如今禍生不測,自然悲痛。
阿原只得應了,也來不及叫小鹿,只唿哨一聲召來小壞,緊隨景辭等奔往賀王府。
左言希問:「可曾問有什麼事?」
薛照意道:「便是找得出,也早洗凈了。大人懷疑茶有問題?但因為王爺不講究這些,每次要喝茶都是茶爐里現烹著的倒上一壺,不僅他喝,靳總管和其他姐妹們也喝,全都一樣的。何況昨晚人都知道言希公子在這邊,誰敢在他跟前向王爺下.葯?」
因其尊貴,仵作也不敢破壞已經僵硬的骨節,抬起屍身檢查了背部,斷定他身上並無其他外傷,的確是當胸那一刀即刻致命。
靳大德一直坐在門外靠牆哭泣,聞言忙站起身,站在門口回道:「世子,小人不知!小人昨晚被王爺叫進來說話,王爺一直在生氣,倒是喝了不少茶。」
景辭微哂,但果然忍住了沒有出言嘲諷,低了頭便要喝湯。
原來,賀王妃早逝,賀王兵馬倥傯,也就未曾再娶,只納了數名姬妾。
慕北湮道:「我有什麼錯?他仗勢欺人,看著咱府里的人把人弄得家破人亡還護著,才叫錯!」
景辭道:「何必我告訴?你哪次下廚后不是這鬼樣子?我都看習慣了……你既然不喜歡我說,我自然懶得說了!」
左言希惱道:「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驗完后賀王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面色發青,怒目圓睜。
這時,忽聞知夏姑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在給他喝什麼?」
這話說得很是冷情。
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報完了一拍兩散,自然不計較了。
嫌棄茶燙……
洞開的門扇間,有晨風挾著濃重的血腥氣穿戶而過,連卧房裡芬郁的清香都無法掩蓋。
李斐不惜紆貴降貴,趕著替她舀來清水,說道:「的確髒得跟灶灰里爬出的貓兒似的,趕緊洗洗。」
慕北湮有著這麼個溫雅多才的義兄,一向被父親拿來比著,早已憤憤,見他動怒,越發笑得開懷,「病人?你病人多得很,怎不見你和其他人這般親近?卻不知你曉不曉得,景知晚是為那個阿原而來?景知晚又曉不曉得,你暗中也養著個小美人?」
左言希嘆道:「義父近來身體不大好,焉能再受刺|激?你們等等,我去喚他回府。」
慕北湮抹了把淚,轉頭喝問:「靳大德,是誰備的茶?」
景辭道:「那怎會在睡前給他預備一滿壺的茶?」
這守寡的計劃讓景辭連書都沒法看了。他甩手將書拍在案上,側身向里而卧。
景辭眼底有星子般的東西閃了又閃,然後整個人都似映亮了不少。
她終於蹲下身來,抱著肩,才好壓抑住她的手足不聽使喚的顫抖。
景辭嘆道:「別矯情了,趕緊過來給我診脈要緊。」
慕北湮本有些神思恍惚,被那手絹丟得省過神來,笑盈盈地接過那手絹,抖開看時,上面綉了朵百合,還有個「蔓」字。他湊到鼻際,便聞得陣陣芳香,雖算不得上好,倒也將困擾他的異味沖淡不少。他便招一招手,笑道:「過來!」
「我還把手指切傷了?」
阿原也知這事委實太大,驚愕之餘,也知李斐一個七品芝麻官絕對擔不下來。若是牽涉朝堂諸種勢力的彼此傾軋,丟官掉腦袋當真一眨眼的工夫。
很多時候,那些冷情刻薄的言語,只是洞徹世事生死後的銳利清明。
景辭吸了口氣,連知夏姑姑都忍不住轉頭看她。
阿原記起那夜在涵秋坡那木屋裡他所說的話,不覺又瞅向他的雙足,「嗯,你說過本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後來有惡人暗算了你,你身體虧敗,舊疾發作……很難痊癒嗎?」
阿原還待追問之際,景辭已坐上肩輿,說道:「走吧!」
可惜阿原根本無心與她爭執,向景辭笑道:「既然你不能喝紅豆湯,我給你做紅棗湯好不好?加點銀耳,少放糖,補血益氣,應該還適宜吧?」
便是她忘了,小鹿也不會忘。小鹿分明認定她不會廚藝,甚至連廚房門朝在哪邊都弄不清。
她端給景辭的,居然是紅豆湯。
阿原奔出去洗臉之際,才想起他是指她打算邊守寡邊把紅豆湊滿百的事兒。
景辭漫聲應了,卻先抬袖擦她的臉。
景辭面色一沉,大步踏了出去。
左言希撫額,「要不,你們就說一時沒找到,是我讓不用找的吧……」
阿原問:「你到底是什麼病?怎麼忽然便說不舒服了?」
竟是個高挑美貌的少婦,生得長眉秀目,雖一襲素衣,未飾簪鉺,依舊明媚照人,艷驚四座。
阿原瞧著薛夫人有幾分眼熟,仔細一想,才記起這美人正是當hetubook.com.com日小玉為她挖鳳仙時,與小玉閑聊的那名姬妾,不想居然是賀王府內院主事的夫人。
她扶向景辭,「走,咱們也瞧瞧去!」
她果然生性風.流,才確定兩情相悅,便巴不得兩人親近些,更親近些,都沒注意有沒有閂上門。
景辭眉眼不動,卻飛快用手將那碗掩住,輕笑道:「紅棗湯而已。我許久不曾吃甜食,嘗兩口。」
李斐很謹慎,令井乙等俱在外面把守詢問,只帶景辭、阿原和仵作進去,嚴格按照律令量了四至方位,令書吏在外一一記下,才去細看昨日還氣焰熏天、把一方父母官罵得狗血淋頭的賀王。
景辭眸光閃了閃,「他跑哪去了?」
賀王府的妾,其實也只是妾而已,「夫人」不過是個尊稱,與有誥命在身的王妃或命婦根本不好相比。但這薛照意無疑在賀王府很得人心,靳大德頗有敬意,先前吟兒、小饅頭提起薛照意,同樣很是敬服。
那女子踏入門檻,向李斐等行了一禮,卻如一株海棠般耀亮了人的眼睛。
阿原連忙站起身來,先瞥見了半敞的門,差點沒甩自己一個耳光。
李斐雖打定主意,在這件事上只做一個忠實的記錄者和追隨者,此時也禁不住問道:「小賀王爺哪裡去了?」
小鹿已覺出小姐心意,對景辭的態度立馬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忙上前笑道:「小姐隔夜便用水泡著了,四更天起床煮上,燉了好久呢!」
窗外的廊下,傳來數名女子的悲泣,顯然該是賀王的姬妾。
薛照意雖然神色悲戚,但顯然見過些世面,驚變陡生之際尚能從容上前答道:「昨晚王爺大發脾氣,大約話說得多,所以也喝了許多水,我瞧著一壺已經見底,怕稍後王爺口渴時沒水喝,所以趕著令人去茶房另取了一壺來。怎麼,這茶有問題?」
附近多是青.樓常客,看熱鬧不嫌事大,聽得兄弟二人爭執,更是饒有興趣地豎起耳朵。
左言希不覺漲紅了臉,稍稍躊躇了下,慕北湮已抱著美人奔上了樓,很快傳來關門聲。
腦中又在疼痛,阿原強忍著盡量去回憶那恍惚的場景,「似乎……不在原府?」
景辭說畢,低頭將那葯一口飲盡,竟連眉峰都不曾皺一下,顯然早已習慣。
景辭便有些無奈,「姑姑,這話過了!」
連他死後仰躺在地上,都有一股威猛霸道的氣勢。
賀王性格暴烈剛硬,被世子忤逆后怒意勃發,連素來溫和聽話的義子都一再被打被罰了,其他人自然更不敢靠近,被斥罵離去簡直是求之不得。
賀王身為武將,被人一刀致命,無法置信之餘,難免懷疑是不是飲食被人做了手腳。左言希精通醫理,若飲食被動了手腳,斷斷瞞不過他。
說最後一句時,卻看向了阿原。
井水打在臉上,很涼,但阿原心裏一陣陣竟似在被煎著熬著般翻騰,耳邊只是不斷迴旋著左言希的警告。
賀王氣得不輕,又等不到慕北湮去認錯賠禮,指不定還會大發脾氣,他不得不先將義父安排妥當。
阿原已仔細問過當夜侍奉賀王的侍從和姬妾,聞言便道:「這個得問昨日世子都做了什麼,令賀王如此大發雷霆?聽聞賀王侍從去找你,你不肯回府,侍從不敢擔責,想從實說,被左公子阻攔,並自行去回稟賀王,說是想讓你們父子倆都消消氣,自作主張吩咐讓侍從不必去找,結果被賀王當胸踹了一腳,一直罰在門外跪著。後來靳大德入內跟賀王回稟了一些府中事宜,薛夫人過來替賀王鋪了床,差不多亥初時,二人告退出去,左公子才一起離開。」
他那把殺敵無數的五十八斤的陌刀。
阿原忙了半日才煮出這麼碗湯來,被知夏姑姑說得一腔熱血都冷了下來。
景辭微笑道:「三年,還是五年?也不錯,還有好多個日夜呢!」
阿原拉他的手,「一起去吧!」
景辭問:「原先那茶壺可還找得出來?」
阿原驀地想起吟兒曾贊薛夫人能自己制香分與眾人,想來也是個錦心妙手的雅人,自然精於烹茶品茶。遇到這麼個以冷熱來品評茶道的賀王爺,大約也無奈得很。
她又窘又惱,問向景辭:「你怎不告訴我一聲?」
正說著時,外面忽有人叫喚道:「左言希,你給我滾出來!為了哄我回來,連我爹遇害這謊都編得出來!果然是孝子!大孝子!」
那邊賀王府的侍從便忍不住夠著脖子往外看,「早就讓人去找了……」
慕北湮道:「當好人呀!有我這個不成器的,豈不更將你比得才識過人、孝順知禮?」
左言希跪在賀王跟前看著,一直僵直著脊背,握緊拳沉默不語,眉眼間有種一觸即發的鋒銳。
如此想時,他晨間受的氣已消散了大半,笑道:「好,好,你先顧著他……小玉那案子,他這病不好,只怕是查不下去嘍!」
阿原無措。

左言希替景辭診脈開藥畢,瞧著屋外無人,方道:「阿辭,你不該來沁河。」
隔著水光,她看到景辭已走到門檻處,喚她:「走吧!」
「花月樓!」慕北湮揮一揮手,「你暗著睡你的,我明著睡我的!各走各的路,你少管我就行了!」
隨從猶豫,卻也只能答道:「小人不敢撒謊。」
左言希道:「你鬧夠了沒有?義父在找你呢,趕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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