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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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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帳中香 第十七章 金屋有怨不成眠

第二卷 帳中香

第十七章 金屋有怨不成眠

柳薇已在旁催道:「原姑娘,趕緊燒水要緊。公主等得久了,只怕又會不悅。」
謝岩凝視著她,眸光閃了又閃,輕笑道:「你是個好姑娘。」
可奇怪的是,左言希偏偏一看到兇案現場的絹帕便斷定弟弟是被嫁禍,慕北湮也認為哥哥藏起絹帕暗護自己理所當然,彼此連個因由都沒問。
長樂公主抓了抓手臂上那些小紅疹,怒道:「這熱水怎麼越洗越癢?不洗了!來替我更衣!」
指不定就是得了阿原在沁河的消息,疑心謝岩是過來與她相會的,才執意跟過來。
阿原的面頰被灶膛內的火映得紅撲撲的,笑意明朗舒展,「可我敢肯定,此事必定和花月樓脫不開干係。」
還沒來得及追問,這兩日在衙門裡躲懶的小鹿已飛奔過來,叫道:「小姐,你可回來了!長樂……長樂公主把咱們房間給佔了!」
阿原走過去見禮,「小人沁河縣捕快阿原,拜見公主!」
見阿原提著個洗腳的木盆進來,景辭依然眉眼清淡,向謝岩笑了笑,說道:「這還沒完了?」
慕北湮問道:「你為何不擔心我被官府疑心?」
刀劍交迸時的聲響和光芒,立時將黑衣人快要消失的身影暴露無疑。
提起景辭,慕北湮又想起那一夜所受的屈辱,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你自然早已知曉,他就是端侯。」
長樂公主睨她,「莫非覺得委屈了你?可我來得匆忙,只帶了個粗使的女侍,玩刀弄槍還可以,這些細緻活兒全然做不來。若是覺得委屈,也只得請原姑娘委屈一下了!」
長樂公主「噗」地一笑,「我怕什麼?到時當眾扒了你衣服,就說你是女人,到時是誰壞了名聲?」
長樂公主下頷微抬,冷冷一笑。雖未發一語,那神色分明已在道:「小賤人,你莫把我當成白痴!」
長樂公主詫異,細看阿原時,卻見她滿額亂髮,滿面塵灰,精巧的鼻翼還滲出細密的汗珠,看著很是狼狽。但她舉止爽利從容,雙眸清亮帶笑,明潔如玉的雙頰在奔忙中泛起淺淺紅暈,雖是男裝打扮,不施脂粉,也有一種水底明珠般的奪目光彩。
他和阿原都已來過一兩次,對這花月樓已是熟門熟路,如今既有疑心,不用老鴇引路,徑沖向傅蔓卿卧房。
阿原已走過去燒水,笑嘻嘻道:「謝公子放心,我是忍辱負重、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為難!正好你們都在,索性再把李大人請過來,我們分析分析案情吧!」
左言希笑了笑,「他會信我。」
原本溫度正合適的水,放上半個時辰,能合適才有鬼……

還是個遇事頭一縮不肯擔責的男人,真真晦氣。
阿原道:「才沒有。我倒覺得她怪可憐的,明明又不算胖,晚膳還吃得那麼素,那麼少,跟個行腳僧似的,何苦呢?再一想阿辭的雞湯,便覺再怎樣千金萬金的公主,也頂不上我半分快活!」
阿原再次給長樂公主預備好熱水時,心情更是愉悅無比。
因原夫人的緣故,後來謝岩與原清離的來往尚算平靜。但長樂公主究竟嫉恨成什麼樣,便只有天知道了……
如梁帝、謝岩這等聰明人,豈會不知原清離浪.盪無.恥?
謝岩道:「嗯,的確不是因為你。」
哭完還得繼續給長樂公主預備洗腳水,因為長樂公主說洗得不舒服,想用熱水泡泡腳。

尿急也不至於換褲子,除非真的嚇得尿身上了……
跟在阿原後面的女侍看得明明白白,阿原不曾偷懶,燒水提水舀水事必躬親,並不假手於人,雖把自己鬧得滿臉塵灰,滿桶的水卻清澈潔凈,只得向長樂公主示意,著實無隙可尋。
屋子裡靜默片刻,然後傳來銅鏡砸下的聲音,「你給我出去!出去!傳太醫!傳太醫!」
景辭睨她,「你倒想得開!」
慕北湮忍不住彎下腰來,又想嘔吐。
正打量她時,阿原已笑問:「要不要我侍奉公主沐浴更衣?」
這態度好得憑誰都指摘不出半分錯處來。
看他們眉眼含情的模樣,哪裡像去查案,分明就是打算出去看看星星,看看月亮,順便看看今夜能不能湊成雙。
簡樸得一眼可看到底的房間,已被松花色的帳幔層層分割開來,地上鋪了織錦毯子,桌上也鋪了錦罩,擺了一套青瓷茶具和一隻青釉花瓶,質地光潤明凈,比阿原原先用的不知珍貴多少。
連謝岩都這麼說,阿原深感壓力。
景辭道:「沒做什麼,你看剛阿原和那個柳薇都碰了那水,不都好端端的?」
慕北湮憤然道:「他倒是提了些,你卻隻字未提!」
而近來,除了賀王府這事,還有什麼能把她擾亂到連表面的若其事都做不到,直接拒絕接客?
蕭瀟有些訝異,手中的劍依然持得穩當筆直。他問:「你果然背叛皇上,害死了賀王?」
長樂公主慍怒,一甩手拍得水花四濺,「你敢壞我名聲?以為我是你這樣的賤人嗎?」
阿原眼珠一轉,「公主想用晚膳?那我不得不先跟公主回稟一聲,我雖會煮飯,但煮出來的東西好不好吃,就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了!目前似乎只有我家小壞沒嫌棄我給的東西不好吃。」
若診治無效時,他便不得不去請他的好表弟手下留情了。
小鹿和圖書的卧榻卧具早不知被扔到了哪裡,阿原的卧榻還在,已被金紫眩目的帳帷衾被掩得出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阿原記掛著景辭有足疾,忙道:「你看下傅蔓卿,我去追兇手。」
賀王赫赫威名在外,他這小賀王爺卻是風流名聲在外。敢害死賀王之人絕對不簡單,若真刻意對付他,他身在明處,必定十分被動。左言希藏起嫁禍之物,卻難保對方不會採取下一步行動。如果素日交好的謝岩來了,於他當然十分有利。
阿原道:「公主何出此言?我從不敢拿它和人比,公主為何去和它比?」
她拔出破塵劍,正要去相助蕭瀟,擒下左言希時,左言希已一劍將蕭瀟刺來的劍擋住,然後輕輕一鬆手,寶劍已棄于地間。
長樂公主看著她眼底欣喜跳動的火花,不得不懷疑她當日是不是真的把腦子給摔壞了。
阿原實在想不出自己怕誰,一時不可思議。
便如阿原雖是原家大小姐,論起君臣尊卑,也萬萬無法與長樂公主抗衡。原夫人既是公侯夫人,又與梁帝關係曖昧,才敢在長樂公主到原府堵人時將她逐走。
「……」
阿原看看她腰際的寶劍,雖無懼意,卻也頭疼不已,說道:「嗯,她不悅,只怕會令我更不悅。」
阿原已漸漸習慣他的口是心非,一邊折著柴枝,一邊笑道:「叫知夏姑姑給你預備個暖爐就好……不過這時候還用暖爐,只怕有些誇張。」
以她近日下廚煮紅豆湯的經驗來看,便是讓她奔灶下燒水,似乎都沒什麼問題。
她轉身往她被佔了的卧房走時,謝岩緊跟在她身後,突然問道:「喜歡景典史?」
阿原笑道:「公主,如今我是男裝打扮,卻侍奉公主沐浴,公主倒不怕壞了名聲?」
才到門口,卻聽得裏面一聲女子慘叫,二人不由大驚。
而她長樂公主是惡人,自然只能繼續惡下去。
長樂公主懶懶地答了一句,抬臂看胳膊上剛起的紅疹子,嘆道:「這屋子,再怎麼收拾也乾淨不了。得多髒的人,才能在這裏長長久久地住著?」
「那是喜歡你的公主。」景辭轉身向外走去,「我便不信她願意讓『情敵』看到她滿臉疹子的模樣。當然,應該更不願意你看到她那副模樣。嗯,你這一路辛勞,身累心更累,正好趕緊睡個好覺去……」
阿原愣了下,指向自己的鼻子,「我?」
「她也忒倒霉!」慕北湮脫口而出,隨即苦笑,「沒事,原夫人雖然不在,這不是還有端侯嗎?呵!這小小的沁河,幾時變得這麼熱鬧?」
阿原道:「對啊,我居然覺得這裏住著輕鬆自在,可見我和從前那個原清離,真的已經完全不同了!嗯,喜歡的人也不一樣了,公主切莫再將我與當日的原清離相提並論!」
左言希苦笑著看向阿原,「你也這樣認為?」
阿原走入自己住了四個月的屋子,有種走錯門的錯覺。
待李斐趕至,她便將發現小饅頭那根珠釵,以及靳大德帶人進去尋找傅蔓卿絹帕的事一一說了。
左言希熬了兩三天沒睡,如今趁著公差離開、使臣未到之際抓緊時間養養精神也在情理之中。
謝岩靜了片刻,方道:「她是公主,做臣子的不能不顧著君臣尊卑。」
小鹿道:「長樂公主過來沒說幾句話,景典史便顧自走了。李大人說,景典史是查案累著了,舊疾發作,站不住。但我瞧著景典史就是懶得聽才拔腳跑了,李大人在幫圓場而已!」
屋內窗戶洞開,帳幔飄搖,傅蔓卿倒于地上,胸口血流如注;一名黑衣人正擲下手中染血的利匕,飛快躍向窗外。
小鹿見謝岩有袖手旁觀之意,已忍不住問道:「咱們夫人幫不了忙,難道謝公子也不打算幫忙?」
「去吧!」
謝岩道:「哦,好像尿急,換褲子去了……」
長樂公主身邊的確有個佩著劍的女侍者,應該是個貼身保護公主的劍道高手。但細緻活兒做不來,鳩占雀巢后短短一兩個時辰便讓這屋子大變樣,又是誰做的?
「長樂公主……」
「小壞?」
阿原噎住,忽然間很想衝上去拍他兩巴掌,拍掉他那自信好看的笑容。
謝岩何等聰明,猜到他必定做了手腳,苦笑道:「辭弟,那是公主……」
謝岩更無奈,嘆道:「原姑娘,真是委屈你了!」
謝岩搖了搖頭,轉身走了開去,揮手傳自己的隨侍,「立刻去找大夫,把沁河最好的大夫都找過來!」
那場莫名的傷病後,她忘了太多原先的技能,沒法當個琴棋書畫樣樣精妙的風流小姐,但抓賊馴鷹乃至燒火煮飯這樣的粗活倒像天生就會。
謝岩道:「不會是北湮。」
景辭眸光一沉,忽推開老鴇逢迎過來的身軀,快步奔上樓去。
她一推謝岩,悄聲笑道:「要不,你去勸勸?」
阿原白他一眼,「當然。不喜歡他還能喜歡誰?難不成繼續犯蠢跟公主搶男人?」
左言希已繼續道:「賀王是養育我成人的義父,實與生父無異。我比誰都想儘快查出誰是真兇。我也是對傅蔓卿有所疑心,才暗中趕過來打算問她一些事,可惜我來晚了!」
謝岩聽著她直白之極的回答,卻也不生氣,凝視她的眼底竟微微漾開了笑意。
長樂公主雖尊貴,也得和-圖-書顧忌原夫人沒事在梁帝耳畔吹點枕邊風,害她被父皇訓斥還是小事,亂點鴛鴦誤她終身便是大事了。
「我養的鷹……」
老鴇雖不敢無禮,但發現景辭又來了,著實不快。
景辭道:「對,長花了!」
他湊上前,在她那又開始蒙上黑灰的面龐親了一親。
阿原又道:「何況公主用茉莉花泡澡,應該知曉茉莉遇熱后散發的香氣,能刺|激男女慾望吧?再則,公主所用的香料里配了這麼重的栴檀……栴檀不僅潤澤肌膚,更可使人愉悅。公主與謝岩同來,又用這樣的香,不知想我如何理解?」
果然不想見阿原,也不想見謝岩了。
話未畢,那邊已傳出齊刷刷的兩個聲音。
女侍應了,將她領入廚房,看她洗了手,便抱著劍監督她將一碗清粥、三四碟小菜端進去。

言外之意,往日的恩怨,可以別記在她頭上了。
慕北湮的桃花眼終於眯起,卻有些不可置信,「嫁禍?」
慕北湮道:「你擔心什麼?擔心你的端侯鬥不過長樂公主?呸,也是活該!」
長樂公主抬頭看了眼著實沒法裝飾的陳舊屋頂,嘆道:「這個我倒相信。若換了以往,我打死也不信原大小姐會住這鬼地方。」
謝岩顯然對長樂公主避之惟恐不及,但剛也說了,君臣尊卑有別。別說阿原如今只是沁河縣不入流的小捕快,即便是京中的原大小姐,她沒母親的能耐,便不可能無視公主的吩咐。
可惜謝岩下一句道:「但人家認為你得罪了,你就是得罪了!」
這時候,難道她不該故態復萌,拿出她逗引男人的手段來,抿唇垂淚,做出種種令人憐惜的委屈情狀,令那些自承正直的男子拍案而起,指責公主仗勢欺人、氣量狹窄?
阿原乾笑道:「應該,應該……」
阿原做了個鬼臉,「對,我現在就是個好姑娘!只求公主也能儘快看出,謝公子你不領她的心意,絕對不是因為我呀!」
所謂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這時夜色黑暗,難以看清賊人樣貌,賊人想遁逃也方便。如今若往哪個角落一鑽,阿原孤身一人,往哪裡找去?
阿原向他們笑了笑,「但二者必居其一!」
除非傅蔓卿因某些原因不想接客。
李斐抬袖擦著額上的汗,下定決心以後做一個安靜的追隨者就好,絕對不再多說一句話,多做一件事。——即便對阿原從此也得多留個心眼,不能隨意呼來喝去了。長樂公主住在京城皇宮裡,也不是尋常人想得罪就得罪得了的。
但阿原的確是因為發現疑點,才盡職盡責地趕來花月樓查案。
不久之後,沐桶便已裝滿熱水。
阿原摸摸頭,只得用水勺一次次將芳香撲鼻的熱水舀入木桶,然後一桶桶拎出去倒掉,最後才能和人將沉重的浴桶抬出。
蕭瀟的劍,便在下一刻架到了左言希脖頸上。
蕭瀟收回了劍,盯著他道:「那個傅蔓卿剛遇害了?你想說,殺害傅蔓卿的另有其人,你只是趕來的時間不巧?」
他低頭看傅蔓卿,見她胸口尚在微微起伏,抬手將她抱起,沉聲問道:「傅蔓卿,是誰在害你?」
景辭道:「嗯,不是小賀王爺,是誰?」
謝岩想起景辭曾在沸水前晃蕩過,驀地有種不妙的感覺,「你做什麼了?」
半個時辰后,附近的兩個大夫已趕到,去請左言希的隨侍也回來了,卻是空手而返。
阿原一邊拎起一桶清水倒入鐵鍋里,一邊笑道:「當然想得開!你看,公主皮膚嬌嫩,也不知觸碰了什麼,已經開始起疹子了,可她為了折騰我,偏去泡什麼熱水澡,卻不知熱水只會讓疹子越來越癢。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嘛!還虧得我聰明,故意從她沐浴所用的香料上挑刺兒,讓她早早洗完。不然,夜裡疹子越冒越多,又得怪我那屋子不幹凈了!」
簡直就是廢話。
傻子都看得出長樂公主是有心要折騰死她。可惜阿原雖疲乏,但她星眸清亮,顧盼生輝,完全不像會被累垮的模樣。倒是跟在她身後監視的那個叫柳薇的女侍者,已是滿臉無奈。
長樂公主顯然不習慣跟人鬥嘴,懶懶地轉過頭去,吩咐道:「帶她去拿我的晚膳。記得,先讓她洗一下手和臉。」
阿原持了破塵劍在手,正奮力地追著那個黑衣人。
阿原驚得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在地。
阿原一時鬧不清他棄劍緣由,謹慎地打量著他,說道:「我不想這樣認為。但我們查賀王案剛查到傅蔓卿,就遇到你前來滅口,卻不知你想讓我們怎樣想?」
左言希自幼發奮,讀書有成,年紀稍長離家拜名師學習兵法,意外對醫道大感興趣,研習沒幾年,居然成了遠近聞名的醫道高手;慕北湮天資雖高,卻洒脫不羈,習武讀書在他看來都是追求心儀美人時應該具備的風流才藝,所以才肯稍稍用功。
預備洗澡水而已。
阿原道:「看著慕北湮嫌疑更大,但細看下來左言希更可疑。」
阿原拍手道:「好主意!只是我本就聲名狼藉,這名聲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不過從此皇上和謝岩都會知曉,公主是怎樣欺負羞辱傷病失憶的原家小姐……不知會不會覺得公主氣勢如虹,威風八面,大大長了皇家顏面?」
正思量https://m•hetubook•com.com時,那邊小道上傳來阿原的笑聲,忙舉目看時,景辭正攜了阿原的手,不緊不慢地向縣衙外走去。
阿原笑道:「不妨。她趕了一天路,又折騰這許久,也該累了。待她睡下就好了。」
左言希道:「我跟他相識時,他只是我的病人,並不是什麼端侯。後來我護送他去汴京后便回了沁河,倒也不曉得他是幾時封的侯。關於他的根底,你和謝岩走得近,他應該提醒過你。」
謝岩欲待相喚,想起他這些年的坎坷,苦笑著閉了嘴,舉步走到阿原的卧房前,看著窗口透出的明亮燈光。
她的破塵劍「篤」地磕在老鴇面前的凳子上,問道:「你說,讓她自己倒好,還是我們帶回衙門裡慢慢捋好?誰叫她是賀王世子那晚上不在場的唯一證人呢?按本朝律令,兇手未能確認,相干證人都可囚入獄中,以防誣告或偽證。媽媽準備好送牢飯沒有?」
論起這差使,就該精緻潔凈的小侍兒來做,或者換作者夫妻愛侶間的情趣,也會頗有氣氛。
阿原問:「這裏臟髒的,你跑來做什麼?」
有這樣的義子比照著,賀王當然對慕北湮諸多不滿,慕北湮自然也對把自己比下去的義兄諸多不滿,每每出言擠兌,兄弟二人算不得和睦。
景辭盯著灶膛里跳躍的柴火,淡淡道:「有點冷,過來燒點柴火取暖。」
長樂公主道:「那就麻煩原姑娘替我預備沐浴的熱水吧!」
阿原垂著看看自己那身打扮,又看向香氣氤氳中的尊貴美人兒,笑問:「公主,要不要喚謝岩進來侍奉?」
可公主讓她委屈下,她當然只能委屈下。
阿原大是頭疼,繼續笑道:「公主匆忙找我回來,是不是急著想知道賀王的案子?抑或已經有了眉目,有事吩咐小人去做?」

放在汴京城,也許傅蔓卿算不得什麼。但在沁河縣,傅蔓卿絕對青樓第一紅人,夜間居然不曾接客,著實是怪事一樁。
景辭便轉頭看她,眼底映著火光,璀璨得近乎絢麗。
阿原不答,轉身去廚房重新預備熱水,然後意外地見到景辭正坐在灶下。
長樂公主噎住。
她再不似先前那般矜貴嬌婉,卻如春日海棠般明媚動人,同樣地搖曳人心。
看著他已不是近乎完美,而是真的很完美。只是這麼完美的人居然是殺人兇手,這種「完美」未免幻滅得太快。
一名細腰修腿的女子支著額卧于榻上,長眉秀目,烏髮如雲。她披著一襲金鳳紋銀紅大袖衫,是尋常女子很難壓住的的華麗色調,偏生被她穿出迥異他人的慵懶和雍貴,令她整個人明艷得令人不敢逼視。
阿原咳了一聲,笑道:「大約已經涼了。沒事,我重給公主預備熱水去。」
景辭淡淡瞥了阿原一眼,已伸手揭開了鍋蓋,說道:「水開了,你該為公主端洗腳水了!」
阿原在內納悶道:「不應該呀,剛這洗腳的水是清水,怎麼還起疹子?莫非公主這體質,聞不了窗外的花香?還是公主帶來的被褥太久沒曬過?咦,臉上也開始泛出疹子了,是不是很癢?」
一個素衣淺淡,一個錦衣華貴,都是愛潔之人,卻偏坐在油膩膩的桌邊說著話兒。
女侍慌了,忙答道:「都是挑的公主素日所愛的花兒和香料各帶了些過來,委實沒細研究過都是什麼材料所制……」
他接過,看著上面那個「傅」字,已疑惑道:「這是傅蔓卿的手絹,怎會在你這裏?」
阿原道:「我怨她做什麼?她做得越多,越無法討心儀的人歡心,也怪可憐的。何況她絞盡腦汁想著怎樣讓我不開心,偏偏我還開心得很,於是她只會更不開心。」
青布素服、滿頭灰塵的阿原,頓時黯淡失色。
緊繃的身體一軟,她無力跌落地間,纖白好看的手兀自伸著食指,也已重重垂落。她的眉眼間依然滿是楚楚韻致,甚至眼睛都還保持著生前的美好形狀,卻已沒了呼吸。
阿原連忙奔過去時,已聽得有年輕男子清朗的責問:「左言希,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長樂公主見她安之若素,越發納罕,隨即道:「該沐浴了。還需麻煩原姑娘去瞧瞧,那水溫還合適不合適。」
阿原再不曉得她先前和長樂公主鬧過怎樣的矛盾,但她生性豁達,倒也不在意,老老實實侍立一旁,看長樂公主優雅地用完晚膳,奉上溫水讓她漱了口。
沸騰的水汽揚起,迅速將廚房瀰漫得霧氣氤氳。景辭似也被水汽模糊了視線,將手在水汽上方揚了幾揚,才將鍋蓋提到一邊,向那邊一直警惕站著的柳薇說道:「你看清楚了,原姑娘送過去的水很潔凈,回頭公主的疹子若是變嚴重,可不能冤了原姑娘。」
長樂公主妙眸微微一閃,將她上上下下仔細掃了一眼,才輕輕一笑,「原清離,你跟我裝什麼小捕快呢?是不是這縣衙里有什麼特別的男子勾了你的心,特地跑來尋個新鮮?剛一個個看了,好像也沒見幾個人模狗樣的呀!你這口味倒是越發獨特了!」

他將傅蔓卿的那方絹帕塞入懷中,摔門而去。
「我……怕?」
謝岩退後一步,嘆道:「可惜……這裏並不是京城。她雖忌憚原夫人,原夫人卻鞭長莫及,幫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了你。」
「……」
慕北湮雙手按于桌面,呼吸急促,「那個試圖嫁禍給我的人,自然就是殺害父親之人。你怕我被人疑心,所以藏起了絹帕?」
左言希輕嘆道:「我沒有殺傅蔓卿。」
阿原又問小鹿:「景典史呢?」
長樂公主很滿意這樣的效果,向女侍使個眼色,女侍便將一個黑漆托盤送到阿原跟前,上面排了六隻玉碗,盛了各色花瓣和香料。
阿原只得將那花瓣、香料一樣樣地灑入水中,那熱氣中立時蒸騰出馥郁的芳香,令人聞之欲醉。
嗯,總算還是有個靠譜的。
所指之處分明就是街道。街道上尚有行人來往,觀其行色,多是青樓或酒館的常客,並無任何異樣。街道的另一邊,對面的茶樓和布莊已打烊,屋宇漆黑一片。
景辭走到窗口,看向傅蔓卿所指方向。
這般想著時,她已坦然地笑了笑,「好!公主說怎麼著,便怎麼著吧!」
謝岩苦笑,「於是,阿原不為難,我為難了……你可真是……」
長樂公主輕笑,「嗯,的確急。不過再急也得等本公主洗去風塵,略事休息。」
長樂公主立時叫道:「不用!算了,給我去請大夫,趕緊的!」
對原清離這種揉合了天仙與惡魔雙重特徵的女子來說,名聲二字的確太虛無。
慕北湮家世高貴,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風流公子;謝岩倒像是紈絝子弟中的一道清流,可公主因他為難他的往昔情人,他還真打算置身事外?
隨侍應了,說道:「沁河最好的大夫,應該是左知言左公子。不過他如今正有孝在身。」
景辭摸了摸自己的臉,「其實皮膚動不動就起疹子,也是一種病症。我小時候不慎碰了柴草,或嗅了某些花香,就會渾身起疹子。後來葯吃得多,這癥候不知什麼時候就沒了。」
左言希道:「縣衙里的人明面上似乎都回去迎接使臣了,但原捕快應該還留在府里某處暗察。剛剛有人趕過來,救火似的四處在找,估計很快會把原捕快給請回去。」
可她已奔到近前,便能看得清清楚楚:那個黑衣人眉眼清俊,溫雅蘊藉,正是賀王養子左言希。
謝岩詫異,「你不怨她?」
景辭急問:「是誰?」
阿原笑道:「我臉上長花了?」
「不……不知……」
謝岩掃她一眼,鳳眸里閃過一絲悵然,但很快恢復微冷的清明,「你最怕的那個。」
長樂公主笑盈盈地站起,扶了阿原的手步入嶄新的浴桶。
阿原道:「這裏哪來的太醫?不如我去請謝大人過來?」
阿原問:「我們大人呢?」
可偏偏和那些只看臉的世俗男子一般,對她另眼相待,百般愛憐……
謝岩點頭,「若那侍衛所言是真,至少那絹帕是從傅蔓卿的卧房帶出去的,的確得設法查清。只是你怎知公主會消停?」
那廂小鹿已叫道:「就是被咱們夫人趕出去的那位公主呀!她雖厲害,可不是一樣怕我們夫人?」
景辭看著並不感興趣,令小鹿給自己倒了茶來,慢悠悠地啜著,說道:「我已去過花月樓,那位傅姑娘證明,慕北湮整夜都和她在一處,並未離開過。」
一時阿原和柳薇提了水離開,景辭向謝岩道:「兄長,待會兒公主應該可以消停了,我跟阿原再去一次花月樓。」
而攔住他正跟他交手的那年輕男子,則是來自京城的劍客蕭瀟。
阿原看她出了浴桶,忙去拿她衣衫時,長樂公主道:「柳薇會服侍我更衣。你去把水倒了吧!」
見黑衣人跑得越來越遠,漸漸與她拉距離,阿原正焦灼時,前方驀地有劍光閃過,然後是鋒刃交擊之聲。
景辭笑了笑,「我也覺得有些誇張,所以就過來火邊坐一會兒。長樂公主為難你了?」
細腰長腿,烏髮如墨,將肌膚映得更是膩白如脂。
柳薇欠了欠身,「多謝公子和原姑娘提醒,我會讓公主留意,別讓熱水碰到出疹子的部位。」
阿原很頭疼,也開始懷疑當年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眼光。
阿原第三次走到廚房燒水時,不僅景辭在,連謝岩也在了。
旁邊景辭懶懶道:「其實也方便。若你陪她睡,她必定能睡著,而且再不會為難阿原。」
謝岩深深看她,「我相信,你沒得罪……」
左言希看著他的背影,已是無語。
「沒請到左公子。下人說他身體不支,可能在哪裡打盹,但黑燈瞎火的一時也找不出來。」
謝岩輕嘆,「若我去勸了,她今晚恐怕睡不著了!」
「長樂公主?」阿原懵住,「那是誰?」
傅蔓卿將手猛向窗外某個方向一指,嘶聲道:「他……」
阿原笑道:「對,你看我多安分,肯定沒得罪過那些大人物。」
可惜就是他真能狠下心不理長樂公主,他也找不回那個願意跟他看星星、看月亮的原大小姐了……
阿原不知是駭是笑,問道:「到底誰要見我這麼個小捕快?我天天在這小地方抓抓小賊而已,不至於得罪什麼大人物吧?」
景辭道:「不會是言希。」

傅蔓卿的面頰滾過大串淚珠,依然漂亮的眼珠絕望而迷惑地轉動著,驀地似想起什麼,猛然閃亮起來。她挺身幾乎要坐起,直著嗓子叫道:「是他,是他……」
左言希道:「你應該看得出來,李知縣www.hetubook.com•com那點能耐,哪敢查我們王府的案子?無非是因為有景典史在。我跟他也算是知己,若我認定你是被嫁禍,他必定會選擇相信我。」
左言希道:「你跟他並沒什麼交集,提不提原也不打緊。你只記著別再去招惹阿原就行了。那個小女人,他應該打算留著自己捏死。」
傅蔓卿一息尚存,掙扎著喘息道:「不……不是小賀王爺……」
「來的使臣,就是謝岩。」左言希答著,卻無半分欣慰之色,「但長樂公主也跟著來了……」
阿原道:「你家竹筒長得美人蛇似的,有點彎,一次倒不幹凈,只能多來幾次。若再倒不出來,爺只好剝了蛇皮慢慢捋出來了!」
謝岩道:「不妨,去把他也請過來吧!就說是我相請,他會來的。」
左言希道:「那夜好些人親眼看到傅蔓卿將那絹帕丟給了你,這絹帕卻出現在義父遇害現場。這樣的話,你當晚不曾回來,怎麼看都像刻意製造不在場證據,欲蓋彌彰。」
阿原聽得倒真的詫異了。
阿原回到沁河縣衙時,並沒有立刻看到李斐,倒是謝岩迎了出來,還抬頭看了看天色,「嗯,半個時辰,也差不多吧!」
她道:「這位差爺,白天不是已經查過了嗎?我們家蔓卿實在人,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該說的都說了,還想問什麼?」
謝岩沉吟著,「你這是疑心北湮,還是言希?」
但黑衣人的身手顯然在她之上,轉頭看了她一眼,略略躊躇了下,忽折轉方向,向另一邊房屋低矮、巷道錯綜處奔去。
阿原指住自己,「你當我眼瞎?還有景典史是跟我一起過來的,他總不至於陷害你吧?」
阿原嘆道:「稟公主,我數月前遭遇匪人,頭部受傷,先前的事一件也記不得了,大約口味也會有些變化。」
老鴇臉色變了幾變,迅速從滿臉鬆懈的褶子里擰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媚聲道:「咱們家姑娘的確太嬌氣,我也瞧著得多捋捋。差爺肯幫捋幾下,也是咱們家姑娘的榮幸!正好今晚咱們傅姑娘閑,屋裡也乾淨,就別去衙門了,直接去傅姑娘屋裡坐坐可好?整夜捋都行!怎麼著都讓她把豆子給倒得乾乾淨淨!」
慕北湮咕噥道:「陰魂不散!」
左言希沉默片刻,答道:「還是不要熱鬧的好。」
長樂公主的臉黑了黑,側頭看向女侍,低喝道:「誰預備的這香?」
謝岩躊躇片刻,只能嘆道:「罷了,先叫那兩大夫去給公主診治吧!」
長樂公主怪異地盯她一眼,「你拿吃生肉的扁毛畜生跟我比?」
景辭跟她衝出兩步,然後盯著前面那個飛快消逝于黑夜中的身影,頓住了腳。
傅蔓卿也是個聰明人,應該在最後關頭想到了自己遭人毒手的緣由,可惜身中要害,竟來不及說出那個關鍵人物是誰。
此時她真的萬分慶幸她不是那個只會彈琴繡花的原大小姐,不然這會兒只能蹲在牆角抱著瘦瘦小小的自己哭了……
阿原拍拍腦袋,「好吧,她是公主,我是草民,我先去拜見公主吧!小鹿,你去告訴景典史,我回來了,不用擔心。」
按舊例,父母新喪,孝子賢孫應該日夜跪侍于靈前,絕不可躲懶回房休息。只是連著幾個日夜不睡,憑他鐵打的人也受不住,所以睏乏之極時,多有倚牆坐著打盹的,也有悄悄在僻靜無人處打個地鋪卧上一兩個時辰的。
長樂公主慢慢放下她的茶盅,輕笑道:「等了這麼久,本公主餓得很,倒不急著沐浴了。」
左言希輕嘆,「你還做夢呢!這方傅蔓卿給你的手絹,在義父遇害時被人丟在義父房中。」
阿原瞧著小鹿神色,才猛然悟出,這位長樂公主便是不時糾纏謝岩,還跑到原府堵人的那位「情敵」。好好的不在宮裡當她金枝玉葉的公主,也跑來這小小的沁河縣,顯然來者不善。
謝岩緊走幾步追出去,正見景辭披上知夏姑姑遞來的外衣,悠閑地踱了開去。
景辭正待推門時,阿原抬腳,奮力一踹,已將反閂著的門生生踹開。
左言希搖頭,「我倒不擔心這個。我只想著兇手看著嫁禍失敗,也許還會有所行動,可惜這兩日一直留心觀察,並未發現誰有異常。」
左言希文採風流,精擅琴棋,又以醫術聞名,才名遠勝慕北湮,加上性情又好,在阿原看來,除了不會武藝,這人已近乎完美,所以才屢屢將他和景辭認作一對,再不想他劍術之高,竟也能與蕭瀟抗衡一時。
眉眼清淡,意態安閑,謝岩看起來與上回離去時並無二致,只是他眼底的確似有什麼在灼燒,卻生生地壓住,令他的臉色看著確實很不好看。
左言希嘆道:「好像謝岩跟皇上提起人選時,長樂公主正好來了,然後便跟皇上說,誰都不合適,不如她和謝岩來。於是……」
「什麼意思?」慕北湮問了一句,隨即想起阿原於他其實真的只是個陌生人,倒是他和賀王府目前已陷入難測危局。他不由灰了心氣,轉過話頭問道:「你既和謝岩通過書信,應該知道來的使臣是誰吧?謝岩是跟著一起來的?」
慕北湮那日在花月樓喝了不少酒,但神智還清醒,倒還記得這絹帕。
不久,便聽得裏面傳來長樂公主的驚叫,然後是怒喝:「原清離,你這屋子以前養跳蚤的嗎?看看我這滿身的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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