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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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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帳中香 第十八章 銀屏多情月橫窗

第二卷 帳中香

第十八章 銀屏多情月橫窗

左言希道:「我只當她辦案時較真。從前遇到正事,或關係到你的利益,她也會較真,哪怕拔劍相向,也是寸步不讓。」
景辭道:「你昨晚不是已經見識過了?她認定你是兇手后那態度,還有幾分當日的模樣?」
阿原驚得坐起,下意識地先去抓向破塵劍時,景辭已將她的手壓住,輕聲道:「是我。她跟你在一起,擾得大家都睡不好。不如跟知夏姑姑睡得好。」
左言希緊隨其後,輕嘆宛如囈語:「阿辭,你完了!原來綿羊般的姑娘,怎麼忽然成了精怪?」
賀王的一名姬妾正跪在地上,稟道:「這香囊的確是王爺帳中所用,前些日子不見了,我等也不清楚。後來薛夫人便讓我們另找一個懸在帳中了。」
他本是因左言希暗中求助才接了賀王這個吃力不討好的案子,再不料查了沒多久,左言希自己居然被卷了進去,心下著實為難。如今只要長樂公主不用刑,他暗中斡旋,想保左言希平安倒也不難,一切便有迴旋餘地。
左言希的面龐已因羞怒泛起紅暈,「你想說,小玉將我給她的珠釵含在口中,是在暗示我是兇手?」
謝岩拍拍他的手,「放心,明早我們會跟他一起回賀王府!」
阿原沉吟著,終於忍不住問道:「我從前是不是騙過你什麼事,才讓你不信我?」
阿原笑道:「你就這麼信他?」
阿原道:「那好,那你跟我說說,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後來又怎會訂親,中間都發生過哪些故事?」
慕北湮鼻際不知怎的又飄起讓他作嘔至今的惡臭,忍不住捏著鼻子又乾嘔了下。
景辭道:「我向來意氣用事。」
長樂公主雖愛公報私仇,辦事倒也毫不含糊,居然已將案子了解得清清楚楚,先和謝岩去拜祭了賀王,便直奔小玉的卧房,令人揭開官府封條,把小饅頭叫來,協助官差搜查。

「香囊……塞嘴裏幹嘛?」小鹿很莫名,忽想起香丸中途熄滅,不覺變了色,「莫非,莫非……」
景辭撫額,叫道:「阿原!」
香囊是鏤雕著鴛鴦戲水的紋理,和先前賀王床榻上懸的那隻帳中香囊一樣,中間暗藏機括,可以確保不論怎麼翻滾,其內燃燒的香料都不會翻落。只是這隻更加小巧,尚不足小兒拳大,上方掛鏈已斷,下方則有小小的墜腳,本該綴著三顆銀珠,如今卻只剩了一顆。
阿原將那支小珠釵取出,「這珠釵是你送給小饅頭的?小玉也有一支?」
小饅頭正在前面領著路,聽他們對話聽得入神,「砰」地一聲撞在一株大竹子上,頓時暈頭轉向。
景辭看著窗外的天光,一絲笑意,不知是欣慰還是苦澀。
此話一出,謝岩固然不好硬攔,連慕北湮也不由猶豫。
卧房裡隨後一直很安靜,只有小鹿因不習慣與陌生人同宿,在地鋪上輾轉反側著,不時發出細微的聲響,只是懾于知夏姑姑之威,她連夢話都不敢說了。
她本是他生命里不可替代的存在。
景辭道:「若他都信不得,這世間便再無一人可信了!」
左言希苦笑道:「我是因為義父遇害的現場發現了傅蔓卿的一方絹帕,懷疑有人想嫁禍北湮,才決定過來探查,誰知已被人先下手為強。」
左言希忍不住嘆道:「阿辭,我……我到底有沒有看錯?她……她怎會變得如此潑辣難纏?」
阿原沒聽到床榻上的景辭再有任何動靜。
阿原輕聲問:「你為何不跟左言希宿一處?」
長樂公主眸光連連閃動,盯著眼前抱肩而立的年輕男子,慢慢問道:「你是何人?」
景辭沉默片刻,方答道:「其實相識並未太久,但他救過我的命。如果不是他,我早已慘死於荒山,葬身狼腹,連一塊骨頭都休想剩下!」
小鹿不知哪裡摸了個桃子在啃著,亦湊在阿原旁邊觀望。
阿原道:「那有何奇?你看我們推斷到最後,左、慕二人最有嫌疑,二人也多半會互疑對方。可左公子主動交還絹帕,小賀王爺必定心懷感激,設法維護左公子,反讓他自己更加令人起疑,左公子便可趁機洗清嫌疑。」
他喟嘆般低聲道:「我也不記得了……」
景辭輕輕揚唇,「我姓景。」
知夏姑姑氣怒,伸手去抓枕邊的劍時,阿原眼疾手快,一腳踢飛老遠,自己卻已抓過破塵劍,拉著小鹿披衣便跑。

不知誰欺負了知夏姑姑,把她房間也佔了去,於是知夏姑姑也搬到景辭卧房打地鋪了。
左言希尚未回答,旁邊忽有一人答道:「小玉乃是被人姦殺,若是賀王所為,以賀王權勢,根本無須藉著深林暗夜掩飾行止,更無須拋屍;左言希雖有嫌疑,但為一侍女弒父,即便真是心中所愛,也是匪夷所思,難以服眾。他留下小玉貼身衣物做紀念還可理解,把小玉遇害時兇手留下的香囊留下做什麼?怕人無法發現他的殺人動機?何況,他既留下香囊,豈會認不出香囊上的珠子?又怎會容得另一名侍兒將珠子綴在珠釵上招搖?生怕旁人不疑心嗎?暗中布局之人做得越多,破綻便越多,公主聰慧英明,想來不會受人誘導,妄動刑罰。」
謝岩皺眉,「搜什麼?」
忽覺眼前有黑影一晃,然後便傳來小鹿的慘叫。
而表面風光無限左擁右抱的原大小姐,又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過往?
阿原慢慢與他十指相扣,緊緊握住,柔聲道:「既過去了,便不用再想。便如我也會拋開我的過往,從此只陪著你……陪著你調養好身體,一起活到白髮蒼蒼。」
景辭接過知夏姑姑聞訊送來的葯,一氣喝了,才向左言希道:「你有什麼想解釋的,當著大家的面解釋一下吧!」
學不會原清離的琴棋書畫,學不會原清離的朝三暮四、夜夜尋歡,她至少可以學會了原清理的張揚驕狂,並有了原家小姐視天下男子如囊中之物的風流和傲氣。
小饅頭驚得抱住肩,四下張望著,吃吃道:「小玉姐姐不是遭了賊嗎?怎會在這裏,在這裏……」
眾人盡皆沉默,李斐不小心咳了一聲,忙掩住自己嘴唇。
景辭忽向她一招手,「過來!」
但小玉最後並不是死在那錦繡床榻中,而是死在深林密叢中。
但夜間無非叢林密草,誰又會前往這邊,誰又能注意到小玉在此處被人摧殘至死?
偏偏謝岩還是數人中唯一不會武藝的。
景辭對她處處維護,但知夏姑姑無禮痛斥她時,他雖有阻止,可並不堅決。否則,知夏姑姑再怎麼著倚老賣老也不敢如此放肆。
阿原說得很明白,官兒最大的,最適宜拉出來擋刀……
長樂公主靠在椅背上,輕笑道:「為何不能交差?」
槐樹的根部樹皮隱見抓痕,並不起眼;但景辭俯身,從樹皮間拈出一枚折斷的指甲。
賀王所用之香丸和炭料,當然都是最好的,不可能無緣無故中途熄滅。
阿原應了,正要與景辭等離去時,那邊忽有人疾奔而來。
他們有著過往,可那到底是怎樣的過往?
於是,他是跟著阿原等人才知道屋中出事,然後發現左言希奔離、阿原追擊,立刻跟了上來。
左言希面色發白,但神情反而越發沉凝冷靜。他微微嘲諷道:「你這麼會編,怎麼不去說書呢?」
景辭回頭瞥她一眼,雙眸映著翠竹清影,竟似被竹枝割得寸裂。那陌生的隱痛令阿原心頭莫名地一揪,手上不由鬆了松。
慕北湮的面色已越發難看,側過臉默默看向父親停靈的方向。
阿原奇道:「你怎麼會在這裏?孤身在外太寂寞了,也來逛青樓?」
景辭握住她的手,仔細看她的臉。
「什麼銀香囊?」
阿原搶過話頭說道:「這賤丫頭的確不懂得上下長幼的規矩,滿口噴糞,我回頭會好好教訓她!只是姑姑不問情由,把你未來主母都罵了,不知又把主僕尊卑的規矩放在哪裡?」
大手伸出,將香囊拽下,連同斷了的掛鏈和上面的綴珠,一起毫不容情地塞向小玉的嘴,堵和*圖*書住她的慘叫和求救……
景辭一笑,說道:「方才謝大人已經說了,會和言希住一屋。」
阿原道:「欺負我的,咱們找機會欺負回去便成。好漢不吃眼前虧,懂不懂?以後遇到那個老虔婆,罵完了撒腿便跑,挑人多的逃,拉官兒最大的那位替你擋刀……實在沒當官的在場,你挑個高的抱住好了,跟人肉盾牌似的,最安全!」
阿原正瞪小鹿時,外面急急有人奔來回稟:「諸位大人,不好了,小賀王爺來了!」
李斐更是加了一句,「我現在住的那屋子,漏雨,漏雨……」
她一抬手將棉被蒙住知夏姑姑頭臉,騎到她的腰上揚拳便打,高聲尖叫道:「死虔婆,老賤人,人家夫妻恩愛關你個屁事,一張賤嘴天天吃屎的嗎?看姐姐我打爛你這張比屎還臭的大嘴巴!」
長樂公主沒有回答阿原,只是高傲地向她拂了拂袖以示許可,那睥睨的神色分明在道,算你識趣……

景辭也顧不得會被人猜疑身份,疾步走到那邊石桌前,看向托盤內的證物。
景辭已走到那邊石桌旁坐下,仔細檢查那隻香薰。
景辭忙喝道:「住手!」
李斐似又看到那日賀王大鬧縣衙的架勢,驚得腿都軟了幾軟,看到謝岩等迎上前,才意識到如今風刀雨箭用不著他在前面擋了,頓時鬆了口氣。
小鹿受寵若驚,忙將桃肉咽下,努力挺胸顯出幾分貴家侍婢的端莊氣度來。
景辭有些恍惚,「是……是么?我大約真的病得不輕,以往的事,很多記不得了……」
阿原也默了。
景辭沉吟,「嗯,都是他的寶貝,回頭叫人收拾下。天熱,的確容易壞。」
懸于帳中的鎏金銀香囊因小玉的掙扎和那人的兇悍而左右擺動著……
當然,如今被她看作囊中物的,似乎只有他景辭。

長樂公主沉吟,「燃了一半時,熄了?倒有些奇怪。」
但林中黑暗,那人再沒法留意到,小玉口中尚殘留著一枚小銀珠,而老槐樹下也滾落了另一枚小銀珠……
一模一樣的珠釵,小饅頭那支上面綴的才是那種可疑的鎏金小銀珠。
蕭瀟正留心察看阿原神色,被景辭這麼著一說,連脖子都羞紅了,向他行了一禮,轉身快步離去,竟顧不得說起他近日有沒有查到別的線索。
阿原道:「她既想到給你留線索,自然有把握你知道兇手。隨後不就是賀王被親近之人所害嗎?」
若小玉在王府內遇害,便可能與隨之發生的賀王遇害有關。
阿原已知他十分維護左言希,忙道:「兇手顧忌左言希,並不是說一定與左言希有關,但必定與靳大德有關吧?」
「未必是賀王親手所殺,但必定是賀王主使。如處理屍體這等臟活累活,自然是由靳大德代勞。」阿原徐徐道,「小玉美貌,賀王是什麼時候留意、什麼時候起心的,我們無從知曉,但小玉自己應該很清楚,也曾告訴過主人左言希,所以左言希聽說小玉被人姦殺后,立刻猜到是賀王下的手,才同意官差入賀王府搜查,將矛頭指向靳大德。可惜靳大德很快被賀王帶走,左言希發現無法藉助外力,只好自己動手。」
主婢二人且說且行離去,左言希、謝岩和景辭才慢慢從晨霧掩映的磚牆後走出。
她被人從賀王卧室帶出,帶到那株老槐樹下,在黑夜裡繼續施暴。
阿原眸光大亮,「你一直在留意我用什麼簪子?你喜歡我用哪一支?」
孤伶伶的一個字,依然是日常清淡得聽不出任何感情的語調,偏如一注幽泉般無聲沁入心間,清甜清甜的,遂連五臟六腑都似被熨過般舒坦,醺醺然說不出的愜意。
他已睜開眼來,低低問道:「看夠了沒有?」
小鹿當年見慣小姐與眾男子調情,可謂見多識廣,根本沒把這點子情話聽入耳內,見狀已然拍掌大笑,叫道:「她額上也要長犄角了!小姐,有人要伴著你一起長犄角了!」
景辭道:「若是困了,待會兒你找個角落歇歇,睡一會兒去。」
小饅頭對那小珠釵很是熟悉,聽得說要找小玉那根小釵,在小玉妝盒內翻找片刻,很快取出一支小釵來,遞給阿原,「這就是小玉的那支。」
此處似比別處更清冷些,暮春初夏的時節,依然有散散落落的梨花碎瓣飄落,潔白如雪,卻很快被眾人匆忙來去的靴子碾壓成塵。
都說賀王養子親子不和,而他們這幾日所見所聞,二人的確也和睦不到哪裡去。但左言希這才被帶回衙門多久,慕北湮便趕來興師問罪,足見得很是上心,正與阿原的推測相符。慕北湮果然因荷包之事開始感激並維護左言希。
景辭沉吟著,走到謝岩跟前,輕聲說了幾句。
他們抬頭看時,卻是井乙衝過來,急急叫道:「小賀王爺和公主吵起來了,謝大人讓先將左公子收押,又命我趕緊把你們找回去!」
「你……」
阿原甚感有理,但看著左言希果然隨了謝岩離去,又覺得哪裡不對。
左言希嘆道:「北湮雖風流任性,但天性純良,絕不可能謀害生父。若交給衙門,北湮難以洗清嫌疑。他這兩日一直為義父之死悲痛內疚,我怕他衝動之下打草驚蛇,所以只自己留神觀察著,實在看不出異狀,才在今天將絹帕交還給他。我想著既然兇手想嫁禍給他,他便不宜再來花月樓,以防授人以柄,所以才決定我自己來一回。可惜,我來得晚了片刻!」
長樂公主雖視阿原如眼中釘,但二人判斷竟出乎意料地一致。

李斐、井乙明知阿原是姑娘家,忙著擺手不迭,說道:「不用不用,很……不方便。」
阿原搶上前,一把拉過小鹿藏到自己身後,才作勢去拉知夏姑姑身上的棉被。
景辭輕輕撣了撣袖上的灰塵,說道:「阿原,回去稟告長樂公主,準備刑訊靳大德吧!如今可沒人護得了他了!」
而賀王遇害那晚,左言希並無確鑿的不在場證據;何況他一身武藝深藏不露,若想暗中潛回賀王卧房殺人,簡直輕而易舉,越發令人生疑。
她帶著帷帽,擋住長了疹子的面龐,卻還怕阿原看清她的狼狽,也不叫阿原在她跟前侍奉了,阿原樂得陪著坐肩輿的景辭走在最後。因剛剛得罪過知夏姑姑,小鹿也不敢留在縣衙,勤勤懇懇跟著小姐查案來了。
景辭道:「好。」
謝岩抱著肩沉吟,「潑辣?我怎麼覺得好生可愛?」
慕北湮無言以對,只得領了眾人,拂袖而去。
景辭道:「那倒不用。左言希今天應該可以不用跟我們去衙門了。」
阿原對他或他們的過去茫然無知,卻還記得他當日說過被人背叛后重傷垂死的往事,立時猜到當日必是左言希的援手才得以脫困。見他說完之後腳下越走越快,忙上前扶道:「你足疾未愈,別走得太快!」
那個委屈卻倔強的少女,分明就是她;而活得張揚肆意的原清離,幾時這樣委屈地活過?夢中之意,是被知夏姑姑訓斥,怪她蠢笨,不會做切鱠,要勞景辭動手?
果然是一模一樣的小珠釵,但小饅頭翻出來的那支,下方綴的卻是一顆珍珠。
小鹿忍不住彎腰嘔吐,手裡的桃子再清甜也吃不下了。

左言希再尊貴,也無法和奉皇命前來查案的長樂公主相比。若她執意刑訊左言希,連謝岩也無法阻攔。
慕北湮雙掌擊于景辭前方桌面,喝道:「你當我是傻子!」
「哦!」阿原問,「你們是不是已經認識很久,才會這般了解?」
阿原慢慢穿過滿地的雜物走出,手中執著一枚剛剛找出的半舊劍穗,清亮的眸子有些黑沉,正冷冷地盯著左言希。
男裝不夠美貌,她自然更該用景辭喜歡的簪子,愉悅了他的眼目,他眼底的光亮便能愉悅她的眼目,正是兩廂得益之事。
「……」
慕北湮也久與這位公主相識,對她殊無好感,當下也抱著肩,冷著臉道:「我也不認得。與https://m.hetubook•com•com長樂公主相比,我們自然都是鄉巴佬!」
「……」
小饅頭道:「就在那邊竹林後面,那顆老槐樹下。我和公子在那裡採藥引子時撿的。」
阿原很想否認,但夢中景象歷歷在目,分明就是親身經歷。可若是往細里深想,依然腦中陣陣疼痛,電光石火間再無法抓住一星半點確切的場景。
蕭瀟搖頭,「左公子身手高明,我也不敢距離太近,只知他進了這裏,一時也不知進了哪個房間。這時正好見你和景公子過來,便留意著你們的去向,於是……」
景辭頓了頓,負手走得遠了,再不理會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原實在困得不行時,才漸漸睡去,眼前兀自晃著景辭修長的五指。
香囊隨後被收起,小玉的屍體也被穿上衣裙,扛出林去,丟入沁河之中。
長樂公主問:「左言希會不會弒父先放一邊,你且先答我,小玉失蹤那晚,是不是去了賀王那裡?」
長樂公主透過紗帷打量著他和景辭,又啜了口茶,方愜意地輕笑,「嗯,你們說的……也有道理。來人,先將左言希押下去,待我細細查過再審吧!若你們能證實他的確是被冤枉的,我自然還他清白!」
阿原道:「沒什麼,他只是看看你嘴裏能不能塞得下這個香囊。」
景辭甚至還冷冷掃過不辭辛勞日夜盯住賀王府的蕭瀟,說道:「這裏用不著你,離阿原遠些。」
阿原打著呵欠,說道:「當然困……也不知長樂公主明天還會有什麼餿主意。若是她命我劈柴,你陪我一起劈吧!」
景辭道:「你家長樂公主搶了阿原的屋子,你讓阿原住哪裡?這縣衙狹小,一下子多了這麼多人,本就很擠了,總不能讓她睡柴房裡吧?」
看景辭也離去,她忙跟在後面要問他時,景辭忽然開口了。
景辭的手也動了動,似想將她甩開,卻終於反手一握,堅決地將她牽于手中,低低道:「好在都過去了,過去了……」
阿原大口的喘息慢慢平定,汗水也漸漸漸地涼下去,但胸中卻始終有一塊滾燙得厲害。
景辭沖她淺淺而笑,抬手替她蓋好被子,說道:「快睡。」
阿原雖略有遺憾,但真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縱能與景辭更加親密,回頭面對昔日同僚,還得每日共事,到底尷尬。
在她受這些委屈時,原夫人在哪裡?小鹿在哪裡?她為何有那種除了景辭便彷徨無依的孤凄感?從她目前所得到的記憶里,她就是個連廚房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的尊貴小姐,又怎會被完全不相干的知夏姑姑教訓?
他們說話間,左言希已在侍衛的押送下離去,再看不出是何神情。
阿原怔了怔,點頭道:「嗯,我們家阿辭果然有個性!我喜歡得緊。」
話未了,卻見慕北湮一身重孝,手執苴杖,領著披麻帶孝的一群人衝進來,喝道:「你們到底還有完沒完了?把小小的別院翻個底朝天,查不出兇手,就想把我們兄弟拖下水嗎?」
阿原驀地悟出,他是指左言希認不出那支小珠釵,證明他根本不曾將小玉放在心上。
生生剜去,那一塊便空了,空洞洞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替代。
她深感自己若是再跟著謝岩一處,指不定會被長樂公主紗帷后的眼神剜得渾身是洞。
景辭道:「我壓根兒沒睡著!」
阿原搖頭,「恰好相反,她應該只是告訴愛惜她的公子,她記掛著你,希望你替她報仇。」
井乙道:「聽說左公子屋子裡搜出了小玉的貼身之物,還發現了那個銀香囊!」
周圍夜色沉沉,人聲寂寂,哪有什麼兇手?
阿原自己也甚滿意,拍拍自己的臉,說道:「這不叫國色天香,這叫英俊瀟洒!還有,嘴裏給我留意些,別學那老虔婆,動不動跟潑婦似的罵人……其實罵人很對,可關鍵你罵得過她,打不過她呀!長樂公主更是得罪不得,她未必敢砍我,砍你那是眼睛都不用眨的事兒!」
初見謝岩時那種被他眼神直直撞到心底的感覺,的確稱得心動,——只是終究壓不過面對景辭時的熱烈和歡喜。
她睡著時照舊是不老實的,依然不時在阿原腰際捏腰幾把,順便將她蹭上幾蹭,蹭開了兩人蓋的棉被,最後伸出腿來,搭到了阿原的腿上。
謝岩鬆了口氣,應道:「遵命!」
左言希忽繞過慕北湮走上前,平靜道:「想來我再怎樣辯解自己從未見過這些證物,于公主而言,也不過一面之辭。但我若將所有罪責攬下,公主當真認為便可以向皇上交差了?」
「這府里所有有熏香習慣的人的屋子,都要搜!」長樂公主拈過那鎏金小銀珠,睨著阿原冷笑,「連這個都不認識,真是……鄉巴佬!」
原家大小姐行事大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阿原雖學不會從前的左擁右抱,至少也不該矯情做作,遇到喜歡的自然要放出百般手段好好籠絡,令他死心塌地,然後在他額上刻個章,打上她原大小姐的專屬印記,才算不負這一世的風流名聲。
左言希苦笑,「我趕到時,傅蔓卿已被利匕刺中要害,目測無救,所以去拔那利匕察看時,發現柄上還溫熱著,應該是兇手一直將其持于手中留下的體溫,立刻棄下利匕追出窗外,不料反被當成了兇手……」
小鹿道:「可她們欺負你!」
梁帝出身武將,伐晉失敗后性情越發暴躁多疑,愛將遇刺對他必定也是不小的打擊。慕北湮若敢阻攔公主審訊嫌犯,如果追究起來一樣罪責難逃。
阿原笑道:「這下你放心了吧?至少左言希的嫌疑沒那麼大了。」
長樂公主絲毫不曾受案情影響,依然悠閑優雅地喝著茶,隨口問道:「什麼東西?」
而她從旁人口中了解最多的,只能是原清離的風流不羈,恣情放縱。
春日草木繁盛,早已掩去泥土被壓蹭的痕迹,但老槐樹上尚有隱約的繩索捆縛痕迹。
「也就幾天前吧!」小饅頭眼珠子轉了幾轉,想起來了,「對,那天有位很漂亮也很厲害的小姐跟我家小王爺打架來著,公子就叫人去騙開小王爺,還在那竹林邊跟小王爺說了會兒話!」
阿原的睡意便不知被掃到了哪裡,抬眼怔怔地看著景辭。
辛辛苦苦好容易抓到疑犯的阿原不開心了。
他的目光如月光般柔和,唇角不覺間彎著一抹極溫柔的淺笑。
她的身手未必比得上左言希,但她旁邊還有個蕭瀟,二對一無論如何都能將他扣下。
阿原便命小鹿,「去拿個布袋給他。」
賀北湮不放心,也已跟了過來,聞言悻悻向阿原說道:「不就是你大鬧醫館那天的事兒嗎?沒錯,那邊是有株槐樹。」
左言希將阿原多注目了兩眼,神色也有些怪異。
她整束好衣衫,打了井水梳洗過,又打了盆清水仔細端詳自己容貌。
一眾公差的隨侍下,長樂公主端坐于梨花樹下的一張圈椅之中,正悠閑地啜著茶。
沒錯,她感覺得太清楚,夢中的她,是如此敬畏忌憚著知夏姑姑;而景辭居然不曾為此責怪知夏姑姑,也完全不曾安慰她,只是悄然替她做完知夏想讓她做的事。
左言希眉眼安寧,微笑道:「放心!」
侍從領命時,左言希轉頭看了眼他的卧房。
忽有「轟」的一聲劇響,宛若巨雷當頭劈過,又似誰在厲聲怒斥……
而本來打算跟知夏姑姑湊和一晚的小鹿便也只能跟過去了。
兇手盡興后,終於從受盡蹂躪的小玉口中,挖出了那枚香囊,然後掩住她口鼻……
景辭眉眼淡漠,也不看她的眼睛,懶懶地別過了臉,「我幾時說不信你了?」
他正日求夜求,公主和使臣在縣衙的這段時間,萬萬別再下雨了,他不想當水上縣令,還得打拱作揖,四處看人眼色。
阿原也有些無力,「我睡得……也還行!」
他信任左言希和知夏姑姑,更甚於她。
待趕回花月樓,阿原忽然明白了左言希並不驚慌的原因。
見阿原出來,他才微微舒展了https://m.hetubook.com.com眉眼,隨她一起走向那處林子。
景辭道:「嗯,我很放心。你必定會離她們遠遠的。這裏就數你官兒最大。」
他的手靈活利索地抓起菜刀,卻不忘用嘲諷的口吻損她道:「讓你剁鯉魚,沒讓你剁手指……呆成你這樣,也不容易……」
有少女委屈答道:「姑姑說你最愛吃切鱠,我卻只能等著你做給我吃,失了女兒家的本分。」
只是留下了今生難以痊癒的足疾,誘發了可能奪去他性命的痼疾而已。

景辭、慕北湮等一心為左言希化解眼前危機,都未曾留意到阿原什麼時候進了左言希卧房,見左言希面色不對,才順著他的目光向阿原注目。
薛照意雖為人玲瓏,此時也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對。
阿原驚叫一聲,猛地坐起身來,只覺心口怦怦亂跳,滿背的熱汗已濕漉漉地粘著中衣。
就像斬斷了手足,裝上再好看再結實的假肢,從身體到靈魂,依然只認可最初與之融合無間的血肉軀幹。
左言希驀地變色,連唇邊的血色也頃刻褪盡。
慕北湮也略略放了心,只低喝押送左言希的侍從道:「給我小心侍奉著,如果有什麼差錯,小爺要了你們腦袋!」
知夏姑姑不僅在景辭床邊放了一架屏風,還把她的地鋪打在景辭床邊,阿原、小鹿只能在稍遠處另外打了個地鋪。
本來尚在縈著裊裊煙氣的香囊,在小玉叫不出聲的嘶喊中慢慢濡濕,熄滅……
阿原臉上燙了起來,硬著頭皮嘀咕道:「不然怎麼辦?我帶小鹿搬柴房去住?」
阿原有些不滿,低問道:「阿辭,你是不是太意氣用事了?」
景辭端正坐于傅蔓卿的房間,剛訊問過老鴇和侍兒,見阿原帶著一身黑衣的左言希進來,絲毫不曾訝異,只清清淡淡道:「你怎麼搞的?怎會把自己給拖進來?」
四周林木蔥蘢,花香襲人,不遠處竹影搖曳,韻致悠然,誠然是賞幽勝地。
阿原拾起左言希在地上的寶劍,才發現那也是一柄寶劍,與蕭瀟所持的劍外形無異,竟像是一對。但左的劍柄上光禿禿的,並無劍穗。
當著長樂公主,景辭倒是謹守小典史的本分,一直安靜地抱肩立於屋外,也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休息。
左言希同樣清清淡淡地答道:「一時不慎而已。你自然會還我清白。」
看主僕二人罵罵咧咧遠去,知夏姑姑氣得手足冰冷,拔出劍來狠狠刺在地上,怒叫道:「她……她反了天了!當真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小鹿不由「噗」地笑了。
但她已因他話中另一重含意驚喜不已,「嗯,你只是在告訴我,你很在意我。」
景辭神色便有些怪異。
左言希整晚都與謝岩在一處,雖未羈押,到底算是嫌犯;縣衙又因公主和使臣的到來守衛森嚴,他著實不太可能找到機會趕回醫館,串通小饅頭換掉小珠釵上的墜珠。何況其他侍兒很快也證實,那兩支小釵上,原來的確綴的是珍珠。
小鹿便有些心虛起來,問道:「有……有什麼不對嗎?」
阿原聽得一怔,而小鹿已撅嘴道:「難道比小姐還值得信任。」
賀王卧室里,錦衾綉褥間,小玉被人壓于身上,哭叫求饒……
謝岩道:「並不像淋了雨,或澆了水,不然香丸早該就被泡得沒有形狀了……」
謝岩俊秀面龐不由地黑了黑,「長樂公主不是我家的,是你家的!」
她的目光淡淡掃過謝岩,聲音冷而清朗,「左言希既有重大嫌疑,收監審訊是少不得的例行程序。既然你們都不願為難這位左公子,少不得由本公主來做這個惡人。父皇交待下的差使,你們敢耽誤,本公主可不敢耽誤!」
景辭皺了皺眉。
阿原回頭瞪他一眼,又沖知夏姑姑道:「今晚我會繼續住在這裏,你願意在地上守著便在床下繼續替我們守夜吧!不過我告訴你,你家公子……我原清離要定了!」
月洞門內,左言希那座清幽靜雅的小院,已成了官府臨時審案的公堂。
景辭道:「你捕快,我典史,哪裡不合適?不然你跟李大人睡一處?還是跟井兄弟他們擠一擠?」
左言希似也驚住,然後苦笑:「原姑娘,別鬧了!」
阿原忙道:「嗯,公主見多識廣,能認出這珠子的來歷,自然再好不過。我就跟景典史他們去勘察下那林子吧!」
而今,不僅證據確鑿,若算上昨晚殺害證人傅蔓卿,連證人都齊全了,完全可以辦成鐵案。
她的想象力素來豐富,又跟阿原去過小玉遇害地點,此刻幾乎都能還原出小玉被人欺凌的場面了。
慕北湮並不相信父親姦殺小玉,但目前更要緊的是不能讓左言希受刑。可即便他冒險與長樂公主對峙,也難以解決左言希眼前困局。
景辭仔細打量著,然後低低一嘆,「這裏……應該就是小玉被害的第一現場。」
阿原道:「若是不引人注目的小人物,自然不妨。但小玉到底是左言希的貼身丫頭,大約兇手還是有顧忌的吧?」
慕北湮這個欽封的賀王世子,如今才是賀王府的主宰者。他對靳大德並無父親那樣深厚的感情,並且同樣急於探知真相。
蕭瀟挺直的眉微微一挑,說道:「我是看著你奔來這個方向,所以從旁邊包抄過來,但並未在附近看到其他可疑人影。」
景辭打量著她,問:「有什麼發現?」
依然一派從容安詳,並不見即將身陷囹圄的驚怒恐懼。
阿原冷笑道:「原家小姐與端侯的婚事,是皇上欽賜,婚書還在我原府呢,有本事你找皇上退去!否則,我就是夜夜爬你公子的床,都輪不到你教訓我半句!」
書房中頓時傳來吸氣聲。
只有小鹿連連點頭,在阿原身後學著她一掌拍在桌上,說道:「我家公子分析得有理!有理!」
長樂公主問:「你和謝岩可把這香薰拆開兩遍了,看出什麼沒有?」
謝岩如此緊張,讓人立刻通知景辭,不僅是因為長樂公主打算收押左言希,而是因為長樂公主已打算當場用刑逼供。
景辭道:「即便小玉真有一模一樣的銀珠,也不足以證明他是兇手。何況他稟承醫者之心,至情至性,不可能做出弒父之事。」
薛照意也跪在一邊,泣道:「可言希公子素來孝順謙和,絕不可能做弒父之事,求公主明鑒!」
屋中一片靜謐,連小鹿都已沒再翻來覆去,應該睡得正沉。
天都快亮了,一群人自然不用睡了。
「阿原,我記得你昨天用的是一支碧玉簪,簪頭是如意雲紋;明天也會記得你今天用的是一支銀簪,橢圓頭,素白無紋。」
那五指白白凈凈,輕叩在案板上,伴著他微含慍怒的清冽聲音:「誰讓你學這切鱠了?」
阿原向四處眺望了下,「你也在追兇?你追的兇手在哪裡?也往這邊了?」
左言希皺眉,「我只知她回老家,能找誰報仇?」
而小鹿悄悄向阿原豎了豎大拇指。
舉目看時,窗口已然微微露白,並無風雨聲,更無巨雷聲。
阿原笑嘻嘻道:「裝!讓他裝!」
景辭吸了口氣,「為何又要收押左公子?」
少女慢慢止住啜泣,出神看他切割魚肉時均勻擺動的雙臂,纖白的手顫抖,猶豫著欲要張開臂膀,擁向他的腰肢,尋求他的安撫。
回到縣衙時,長樂公主已經服藥睡了,謝岩、李斐都換了家常便服在書房裡守候。
一樣是淺粉色的女子小衣,大約已被確定是小玉所有;另一樣則是鎏金銀香囊。
小鹿道:「可那個靳大德不是吹牛,他們家弄死一個下人跟弄死一隻螞蟻般輕而易舉,並不怕人追查,為何又想著拋屍了?」
小饅頭連連點頭,「對呀,就是我們在林子里撿的那珠子。橫豎也沒什麼用,所以我拿出去請匠人用來修我的小釵了。公子看,這修得再看不出已經換過珠子吧?」
想完全攻克這個心思飄忽如天際流雲的男子,她似乎還任重而道遠。
慕北湮略舒了口氣,返身又走回左言希跟前,m.hetubook.com.com「啪」地一腳踹飛他跟前的凳子,喝道:「左言希你記著,是你自己要留在這裏的,如果有個什麼,可別說是我無情無義,留了你在是非之地擔風險!」
小饅頭這才仔細留意阿原容貌,果覺和那日遠遠所見的美貌小姐很是相像,眼底便亮晶晶的像跌碎了什麼東西,默默往她家公子身邊站了站。
景辭眉目不動,更輕地答她:「怕你吃醋!」
阿原搖頭,「沒有。就看著不少罕見的藥材被翻在地上,忒可惜了。」
阿原忽想起,景辭未必是怕她吃醋,而是他自己吃醋了。
他的話尚未說完,景辭已快步奔了出去。
因自家小姐不能睡床,小鹿有些忿忿,但想著不必和知夏姑姑睡一處,倒也歡喜,抱著小姐柔韌的腰肢很快入睡。
在她丟失的那些年月里,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知夏姑姑怒道:「誰是我未來主母?你要不要臉?」
到底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曾那樣小心翼翼地活于知夏姑姑的陰影之下?
少女彷彿在滴著淚,卻倔強地一片片繼續去切魚片時,他拍開她裹著紗布的纖細手指,聲音卻柔軟了許多:「……算了,就算我喜歡做給你吃好了。」
左言希皺起眉,未等旁人發聲,已上前說道:「北湮,莫誤會,我偶遇景典史身體不適,故而送他回衙休息,與我們家的兇案無關。」
蕭瀟不安地咳了一聲,聲音都有了幾分慌亂,「沒有,沒有……我猜著賀王內賊所為,所以近來一直監視賀王府。看到有人出府,自然會跟上來。」
阿原等正要應時,長樂公主忽道:「慢著!那個侍兒遇害現場,阿原他們去檢查就好。謝岩要跟我去搜查幾處屋子。」
景辭瞥過他們,將香丸捻開,細細嗅著,緩緩道:「這香里還另外加了些東西。」
阿原笑道:「好像不能。」
他心上的那位戀人,能詩善畫,才情過人,容色傾城,自然是文雅俊秀的才子最匹配。
景辭拿手指輕叩桌沿,淡淡道:「阿原,你是說,賀王殺了小玉?」
阿原受寵若驚,瞄著李斐、井乙等詭異的神色,乾笑道:「不妥吧?」
看起來清弱無力的景辭,輕而易舉地抓起八爪魚般的小鹿,丟到了知夏姑姑的鋪位上。
景辭目光深暗幾分,「真打算與我睡作一處?」
阿原怔怔地看了片刻,手上忽然一熱,竟已被景辭牽住。
阿原眼睛一亮,「這麼說來,剛才傅蔓卿被殺前後的事你應該看得清清楚楚?」
景辭冷冷一笑,「只有阿原是我家的,其他都不算!」
阿原已推斷道:「小玉並非如我們先前所料的,在哪處卧房遇害,而是被施暴者劫到此處,捆住雙手,繞過頭頂,扣于樹榦上。因雙手無法動彈,痛苦之際即便將指甲掐斷,也無法因掙扎在施暴者或自己身上留下傷痕,故而她身體外部並未留下太明顯的被施暴的痕迹。」
看來想修鍊出當日原大小姐顛倒眾生、恬不知恥的能耐,她還任重道遠,——幸虧她只想顛倒景辭一個。
阿原將左言希的寶劍丟到桌上,說道:「跪得久了,也許會一時青腫麻木,但並不至於走不了路。何況他暗藏武藝,身手靈活,我都自嘆弗如,又怎會因為罰跪影響了行動?明著關門睡下,暗中卻潛回賀王卧室……賀王見他去而復返,即便驚訝,也絕不會想到向來溫順的義子會起殺心,才被他搶過陌刀,一刀斃命!」
阿原已將她一推,推到景辭跟前。
謝岩沉吟道:「難道小玉真的就在這別院中遇害?走,我們去那裡瞧瞧。」
小饅頭已捂著額指給他們看,「看,這種就是我們那日採的藥草。當時那銀珠就是滾在這藥草旁邊。」
阿原、景辭俱是意外,還未及說話,剛踹倒屏風坐起的知夏姑姑身後,驀地跳出一個瘦小卻矯健的身影,卻是小鹿不知什麼時候也醒了。
阿原冷笑,「可這釵子上的小銀珠,為何會含在小玉口中?她至死都不吐出,是在傳遞怎樣的信息?」
慕北湮素日時雖任性胡鬧,但到底久在京中,深知宦海浮沉,君心難測。
左言希垂頭苦笑,「我能拒絕嗎?」

切鱠,她和景辭切鱠,並不只是幻境或夢境。
阿原已悄然藏起那枚雙雀紋劍穗,然後在他們的注視下,空著雙手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
他很無禮,未說官號,未報名字,甚至沒有最起碼的敬稱和謙稱都沒有。
景辭淡淡瞥她,「我只是告訴你,若一個人在意另一個人,會在意她的每一處細節,絕不可能連她的簪釵都認不出。」
小鹿睡得死,咕噥兩聲,伸臂攬住她小姐的脖頸,口水差點流到阿原臉上。
長樂公主冷笑道:「可賀王床塌上的東西,也不會無故飛到左公子卧房中,更不會無故飛到他的侍兒口中吧?」
小鹿也在啐道:「死虔婆,臭虔婆,硬賴在人家小夫妻屋子裡不走,真是要臉!看得多了,也不怕得長針眼!呸!什麼東西!」
阿原忙接過看時,不由怔住。
卧房內早已被翻得底朝天,所有箱櫃一概打開,衣物衾被一一搬出,連他珍藏的藥材都被盡數取出,攤了一地。
謝岩終於嘆道:「阿原,我記得送來的卷宗上,好些人證明那夜左言希被罰跪得太久,雙膝受傷,走路都不大靈便,一早就回房睡了。」
待他離去,謝岩揉了揉鼻子,問景辭:「為何不讓言希跟你住一屋子?」
景辭闔起眼,似在打盹。
她將桃子丟了出去,咕噥道:「沒熟的桃子,真酸,酸……」
謝岩忙上前道:「以公主之才智,當然也已看出其中蹊蹺。好在小玉之案已有進展,不如先將左言希押下,若下面能查出更多證據,也可令他無可辯駁;便是真有人刻意栽贓陷害,公主也必能還他清白!」
景辭和左言希無疑有著很深的交往;但她隱約的記憶里,她和景辭也該情誼深厚。
知夏姑姑忽陰森森道:「說夢話比打呼嚕還讓人睡不著!」
連景辭都承認過,她曾在切鱠時弄傷了手指。
左言希被繩索縛住雙手推出門來,面容有些蒼白,但神情還算鎮靜;慕北湮重孝在身,提了苴杖在手,緊跟著趕出,護在左言希跟前,與長樂公主兩名執鞭在手的隨從對峙。
阿原道:「滿地打滾,哭叫著說那姑姑瘋了,拿著刀劍要砍你殺你就行了……」
片刻后,景辭將現場交給里正看守,攜了阿原的手向外走去,唇邊已掠過細微笑意。
阿原又是查案,又是侍奉長樂公主,奔波了一整日,早已累乏得不行,睡夢中覺得吃力,一腳蹬開小鹿的腿,順勢反將她壓住。
聲音極輕,卻無半點慍怒。
景辭並未起身相迎,此時正悠然呷著茶,聞言眉尖便蹙了蹙,放下茶盅按著胸部喑啞地咳了兩聲,說道:「不錯,是我請左言希送我回衙,替我診病來著。我的病來勢兇猛,今晚還得勞煩言希在衙里住上一宿。」
謝岩覺出二人神色有異,才醒過神來,輕笑道:「我是說,弟妹般的可愛,嗯,弟妹。辭弟你放心,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清離。」
阿原以為他真的是犯困時,他偏偏又說了話。
知夏姑姑年紀越大,睡眠越淺,隱約聽到那邊動靜,便再睡不著,忍不住低低咒罵:「賤人!賤人的侍婢也是賤人!」
知夏姑姑是習武之人,一時不防著了小姑娘的道兒,雖隔著棉被打得並不疼痛,也由不得氣得暴跳如雷,喝道:「賤丫頭,竟敢打我?」
他冷笑,斥道:「你倒是聽話!可如果你學得會,還用我費事去做?」
見左言希被帶回,兩人都是一驚,卻也不肯怠慢,請他入座,又命小鹿奉上清茶。
小鹿道:「我天天跟小姐睡一屋,又不打呼嚕,怎會讓你睡不著?」
樹下陰涼,那指甲居然還閃著一抹嫣然的玫紅,只是折斷處血跡隱隱,顯然是痛苦之際硬生生掐斷在樹皮間。
李斐終於忍不住,說道:「這……這不對呀!依你所說和*圖*書,現場發現了傅蔓卿的絹帕,正好可以嫁禍小賀王爺,為何左公子反將絹帕藏起?靳大德對此事應該心知肚明,對左公子恨都來不及,自然不會幫他在你跟前演那齣戲。」
她嘖了一聲,問向小鹿,「疑犯與欽差大人共同住一屋……這叫什麼?」
但她轉頭又問:「可他們不住一處,難道安排你和謝公子住一處?想想往日,你們倆……如果再加上小賀王爺,那可是齊全了!」
「……」左言希默了,看著這個差點累自己跳進黃河洗不清的小侍兒,好一會兒才道,「嗯,的確……天衣無縫。」
小鹿問:「什麼招數?」
小鹿連聲稱是,深感小姐英明無比。
景辭不答,只問向慕北湮:「賀王來到沁河后,是不是很少喚姬妾侍寢?」
景辭坐起身來,嘆道:「姑姑,你還沒看來出?她是真的把自己當成原清離了。她正以原清離一貫的行事標準來調整自己。一個戰戰兢兢,謹小慎微,一個我行我素,任意妄為。她……醒來后的確像一張空白的紙,但從別人告訴她,她是原清離的那一刻,她就在不知不覺間將原清離的個性往自己身上套。」
慕北湮定了定神,繞開景辭,走到謝岩跟前,說道:「那麼,言希我就交給你了!」
景辭聞言,將手在阿原額上撫了撫,說道:「已經消了。」
景辭道:「好。」
左言希所說的那個兇手,誰也沒瞧見;但至少有三個人親眼看到他擲下兇器,奔逃而去。
那顆銀珠同樣鏤雕著鴛鴦,正與小玉口中所含、小饅頭槐樹下所撿的銀珠一模一樣。
薛照意叩首道:「王爺近來傷病在身,妾身與兩位姐妹雖照顧王爺起居,但很少留下侍奉王爺,委實不知那夜情形!」
「什麼時候的事?」
想想她似乎也不是太冤。
謝岩對她向來避之不及,可惜如今避無可避,只得淡淡道:「沒什麼,就看著裏面的香丸尚未燃盡。」
阿原笑道:「我不困。你若再好好不管束你那個姑姑,才是真的麻煩。以後咱們天天不用睡覺了?」
左言希詫異,「小玉?」
「就是那個銀珠……綴那個銀珠子的……他們都說那是賀王的東西,猜測是賀王殺了小玉,左公子為替小玉報仇才做出弒父之事……」
長樂公主的目光向來愛在謝岩身上流連,但此刻更多在盯著景辭,頗有研判之意。
他素來清冷寡言,但此刻答得竟有幾分急促,顯然當日的遭遇令他刻骨銘心,震動至今。
靳大德和他的心腹順兒,力證小玉告假離府,如今小玉被確認是在此處遇害,這二人無疑在撒謊。
左言希接過,翻來覆去看了片刻,才道:「也許吧……先前的確順手給過他們每人一支,什麼樣子的記不大清了!」
小鹿不解,「拿布袋給他做什麼?」
小鹿眼珠滴溜溜一轉,悄笑道:「這就叫蛇鼠一窩!」
阿原抬腳踏住凳子,一掌拍在桌上,道:「既然在查案,我就是原捕快,不是原姑娘!先前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靳大德有謀害小玉的嫌疑。靳大德雖是賀王府總管,可到底只是一個下人,賀王為何一早便迫不及待親自入衙將他帶出?還因為他被官府扣留,罰了乾兒子又打了親兒子?唯一的可能,小玉之死是賀王主使,賀王怕靳大德將他供出,只好十萬火急救人。」
阿原替她整理了髮髻,挽著她的手走向廚房,還不忘繼續叮囑,「還有啊,人多時別罵人了,連原因都不必說,拿出你最拿手的招數就行。」
謝岩正在躊躇,聞言眼睛亮了下,上前道:「公主,剛阿原他們已經勘察過,並找到證據,證實小玉正是在那邊樹林中遇害。」
他將自己拾到並藏起絹帕,並於今日白天交還給慕北湮之事一一說了,果然與阿原在賀王卧房所聽到的差不多。
長樂公主雖滿臉長疹子,也不敢耽擱正事,早早令左言希入內診了脈,服了葯,便帶謝岩等人前往賀王別院。
她定定神,披衣而起,繞過小鹿和知夏姑姑,繞過屏風,慢慢走到景辭跟前,藉著迷濛的月光仔細看那張第一眼看來便覺異樣熟稔的面容。
左言希此時終於後知後覺地想起,「這……這珠子不是上回我們撿到的那顆嗎?」
謝岩便問小饅頭:「這銀珠是在哪裡撿的?」
小鹿被摔得蘇醒過來,拖著哭腔叫喚道:「我明明睡得很好!」
怎麼看著他們又像是一對兒了?熟稔得彷彿她才是個外人一樣。
屋中並未點燈,但阿原居然能藉著窗外投入的素月柔光看清他唇邊的淺笑,看到他眸心的輝彩,以及他替她拉起被子時修長的手指。
謝岩微微變色時,左言希忍不住「噗」地笑出了聲。
謝岩皺眉,「公主,我也不認識這個。」
左言希還未及阻止,謝岩已低喝道:「北湮,不得無禮!」
長樂公主道:「不論小玉在哪裡遇害,既然有香囊為證,足以說明與賀王、與左言希脫不了干係。」
左言希藏起小玉的小衣,可證明左言希與小玉有私情,至少已超越了一般的主僕之情;與小玉之死有關的銀香囊的出現,證明左言希很清楚小玉的死因,——那死因無疑與賀王相關。
這晚阿原睡得不好,很不好。
這話素日正是阿原時常嘲笑小鹿的,忽聽得阿原也被這話嘲笑,她自然樂了。
另二人一齊看向他。
阿原道:「賀王、傅蔓卿之死,你是打算撇得乾乾淨淨了?那小玉之死怎麼說?」
謝岩不忍,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真相未明,先別想太多。」
而此時阿原開始無比慶幸長樂公主臉上長了疹子,不然只怕還得拖著疲乏缺覺的身並不去侍奉長樂公主,回頭頂著對黑眼圈出來見人還可,見景辭則著實大大不妙。
但長樂公主手中的茶盞已頓了一頓,「景……」
阿原眼皮又澀又沉,說道:「算了算了……你就跟姑姑將就一晚吧!」
阿原疑惑地上下打量著左言希的身材,然後道:「不論如何,這一次,得請左公子跟咱們回衙門走一趟了!」
阿原心頭沒來由地沉了一沉。
該他咽下的,不該他咽下的,終究還得他一一吞入腹中。
景辭沒有回答,目光輕輕飄開,已投向緲遠的北方天空。
景辭手持香囊,和她手中的桃子比了比,又放到小鹿嘴邊比了比。
阿原想象著自己當初的坦蕩,好容易厚起臉皮將心裏的話一一說了,臉龐已泛了紅;再覺出景辭在額際的指觸,便連脖頸和耳根都已赤紅。她心頭亂跳,忙轉開話題,說道:「應該就是那株老槐吧?隔了好些日子,只怕很難留下有價值的線索了!」
景辭道:「嗯,不用管她。你若困了,趕緊睡吧!」
左言希也無意逃離,一拂袖,溫溫和和說道:「那走吧!」
小鹿指了指自己的臉,嘴裏含著一口桃子,口齒不清地問:「我?」
小鹿在旁邊連豎拇指,笑道:「不必看了,我家小姐什麼時候都是國色天香,把那什麼長樂公主短樂公主甩開一條街去!」
阿原還未及答話,身後「啪」的一聲屏風倒地,隨即傳來知夏姑姑的厲喝:「半夜三更往男人床.上爬,真是恬不知恥!」
蒼黑色的劍穗,編織了精緻的雙雀紋繩結,垂落著長長的流蘇。
阿原問:「既然如此,為何你早先不將絹帕交給衙門?」
阿原猶自不信,將先前的小珠釵取出,連同先前從小玉口中尋出的鎏金小銀珠一起放于黑漆托盤中比對,遂看得更是清楚。
她雖說著話,卻依然閉著眼一動不動宛若睡著。小鹿就在她身畔,給嚇得差點跳起來,低頭怔怔地看她片刻,才道:「我……我信了!果然說夢話比打呼嚕還讓人睡不著……人嚇人,嚇死人了!」
隨即他們繼續附近搜尋,又在草叢中找出一朵玉粉色的小小絹花。這回小饅頭立刻認出了是小玉素日所簪,於是他們更能確定,小玉正是在此處遇害。
他那樣的性情,不論睡著還是沒睡著,應該都不容易讓人看出他的動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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