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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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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鴛鴦譜 第二十七章 人不負春春自負

第三卷 鴛鴦譜

第二十七章 人不負春春自負

長樂公主大笑道:「這不是他巴不得的事兒嗎?明兒讓他自己跟父皇說一聲,再沒有不成的。走,咱們也去瞧瞧那位則笙郡主吧!」
好一會兒,她終於能辨出前方那片忽遠忽近的朦白,是滿是陰霾的天空。湖水拍在滿是葦草的堤岸,聲音濁雜而陰沉。
阿原將太陽穴揉了又揉,終於鎮定下來,向長樂公主嘆道:「或許是那次受傷后的後遺症吧?時不時便會頭疼,還出現各式各樣的幻像。原以為養著養著就會慢慢好起來,誰曉得還越發嚴重了!」
長樂公主拍手笑道:「會!而且我敢肯定,他會覺得你腦子裡裝的不僅有水,還有屎……」
長樂公主盯著她,「可你剛不是說,你覺得你已不是原來的原大小姐?」
謝岩沉吟著,攤開手中一方帕子,裡面包著數片花生殼和破碎的花生衣。
小太監自然不敢多話,只愈發謙恭地說道:「回侯爺的話,聽聞是鎮州的則笙郡主來了!」
阿原道:「沒什麼,只是聽著這什麼則笙郡主……好像有些耳熟?」
那少女難道是……王則笙?
謝岩面色發白,突兀地一笑,啞著嗓子道:「我知道我該罷手,我也的確不想查了……但居然又在殺人現場看到了花生殼……也許,真的是巧合?兩次都是巧合?」
但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證據。說書人張和居心難測,並不排除是刻意嫁禍。
阿原笑嘻嘻道:「可能在湖邊蹭的,那裡有點臟。」
阿原很想笑,但想起梁帝不顧病體貪戀的對象是她母親,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阿原才曉得謝岩竟是原夫人心中的佳婿人選,怪不得原夫人當日會一改平日的溫文,與長樂公主正面衝突,不許她壞了女兒和謝岩的好事。
出了宮,原夫人的車輦正在宮門外等候。侍女挽扶原夫人上了車輦,正待去扶阿原時,阿原已輕盈躍了上去,順便撮口為哨,呼喚小壞。
她的掌心裏,是一小片粘著土的花生殼。
景辭皺眉,「在哪裡發現的?」
如此看來,長樂公主的百般提防,倒也不算多心。
「對,元貞皇后張惠是皇上的結髮妻子,美貌賢惠,見梁王痴迷景二小姐,景太夫人又不肯委屈侄女為妾,便主動讓出王妃名位,讓梁王以妃禮迎娶景二小姐,情願屈居其下。可惜沒兩年,景家姐妹先後逝去。梁王傷痛之餘,又是張惠細心陪伴開解,故而梁王對她一直很敬重,登基后自然冊她為皇后。」
原夫人道:「你從前的性情不大好,如今的性情……很好。但我寧願你性情不好。」
景辭眼底漸有憂色,低聲道:「謝岩……」
她思量片刻,忽拉過長樂公主,悄聲道:「謝岩不是說了,我遇劫那個案子疑點重重嗎?我也覺得很不對勁。公主,不然你幫我個忙,想法子替我把案卷調出來,我從這個案子入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線索!」
三人又回到了攬月湖邊。
而阿原這時也想明白了,「嗯,我們當時走得其實太急切了些……」
「自然清醒。」
阿原道:「因為原大小姐會搶走謝岩呀!對於敵手,當然事無巨細,了解得越詳細越好!」
她捏住拳,恨恨地虛空打了一下,才又向阿原露出笑臉,「你放心,無論如何,景辭這個人,你不會看錯的!我就沒見過比你們倆更適合的一對兒,何況又有婚約。」
那少女低頭想了想,忽道:「還有件事,不曉得算不算線索。」
原夫人不覺向小壞注目,低贊道:「好漂亮的鷹!好漂亮的……天空!」
謝岩皺眉道:「都別鬧了!你們倆都別插手,此事我回頭再與景辭商議商議。」
少女有些畏怯,但應該已聽說父親出事的消息,乍著膽子道:「娘說他們是壞人,怕他們欺負我,把我藏在最下面……我的臉貼著褥子,聞到了醋味。那墊褥應該很臟,不像是尋常的羊皮或兔皮,倒像是虎皮或豹皮。」
阿原道:「我還要查案呢!」
原夫人道:「皇上的建章宮裡,有你要查的案子?」
可如果要論起色膽包天,除了當年的原大小姐,還真沒一個敢與她比肩。
阿原皺眉道:「但我怎麼覺得我跟景辭在一起時,完全不像是原家大小姐的身份?」
「我聽說是因為你看上了,打算招作夫婿,皇上才封的侯爵……」
她知足地悄悄靠上旁邊男子的肩。
阿原再沒想到,長樂公主隨口應下過來查的宮人意外落水案,查成手段高超的謀殺害不說,最後還扯到了自己身上,委實意外之極。她抬足踏到石凳上,將手肘擱在膝上撐住額,苦笑道:「實話說,我也覺得早就覺得,我那件案子,疑點重重。」
但郢王是皇子,可能繼位為帝的皇子……
靳小函執著地追問,黑白分明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阿原。
阿原不免失望,嘆道:「其實景辭應該知道的,但他的性子又傲又孤僻,我出事前多半曾和他有過不快,每次我追問,他要麼不理,要麼顧左右而言他,真真可氣!」
阿原不解,「這天空……漂亮?」
「……」
她雖是隨著父親的稱帝才成為公主,但這些年眼睜睜地看著前朝覆滅,看著諸兄明爭暗鬥,深知其中厲害。
阿原悟了過來,「母親這是……怕我hetubook.com.com被景辭欺負?放心吧!景辭不會欺負我,我也不會讓人欺負。母親你必定沒看到我將蕭瀟追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模樣!」
阿原本來沒覺得這事兒跟自己有什麼太大關聯,但連著數日想去見景辭都落空了。
長樂公主也關注著此事,皺眉道:「這事兒我跟謝岩打聽過,好像他們求過幾次了,皇上不允,叫人繼續搜查那個姜探的下落,要弄清二人間到底是何關聯。不過左言希好像換了間單人牢房,暫時不至於再受罪。」
她向長樂公主躬身一禮,便攜了阿原的手,說道:「皇上那邊正有事兒,我們先回府吧!」
「景哥哥,這鷹好看!給我玩好不好?」
阿原猛又想起幻像中少女清脆親昵的呼喚。
一見到他,長樂公主頓時將所有的不快都拋到腦後,快步奔過去,笑道:「我原也想著該再過來看看的,看來都想到一起了!有沒有發現什麼線索?」
長樂公主道:「褥上有醋味,莫非是廚下所用?」
阿原怔了怔,「這說明什麼?兇手殺人前在這裏剝過花生吃?但花生並不是什麼珍貴物事,指不定是這兩日恰有其他人經過這裏,歇腳時隨手剝了幾顆。」
長樂公主眼睛一亮,「他跑哪去了?」
幾人都便都望向那個十四五歲的少女。
阿原道:「大概是因為我如今對謝岩沒興趣了吧?」
「哦!那個……景辭到底什麼來歷?怎會忽然封作端侯?」
原夫人不答。
阿原晃了晃腦袋,努力晃去滿懷的不適,又問道:「上回托公主安排我查閱當日我遇劫時的卷宗,有迴音了沒?」
長樂公主捏著鼻子在牆邊來回走了一圈,忽蹲身從挖出的泥土裡撿起一樣小小的物事,抬頭笑了笑,「這個……也是巧合?」
大概是梁帝吧?
長樂公主憤憤道:「就是!那個王則笙各種嬌嗲作妖,不時把景辭和謝岩請去敘舊,半點也不避諱!可惡父皇還說他們親戚難得相見,不許攔著!景辭是鎮州長大的,據說跟王則笙是自幼相識的青梅竹馬,倒也罷了;謝岩都沒見過她,也不知拐了多少彎的親戚,拉著他幹嘛?真是可惡!」
長樂公主躊躇片刻,揉著額頭道:「我跟三哥也不怎麼親。他說我不像女人,我說他不像男人……不過你跟他熟,若你張口說要到他府上住幾晚,他絕對雙手歡迎!」
阿原無言以對。
阿原不覺點頭,「有這層關係,無怪皇上對王家格外寬仁……如今趙王把則笙郡主送來,是仿當年之事了?那郡主多大年紀?皇上難道打算納她為妃?」
雖說謝岩、慕北湮都與當日的原大小姐夾纏不清,惹出多少閑言碎語,但難得他們之間全無芥蒂,還因此交誼匪淺,出入彼此府第跟行走自家後院沒甚差別。
「會是哪位皇子?」
阿原顧不上猜測長樂公主那點私心,只是沉吟道:「公主,我越來越覺得……我好像不是你們口中的原大小姐。」
阿原則拍了拍少女的腦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阿原不覺看向端侯府的方向。
長樂公主扶她倚欄坐穩,急問道:「你沒事吧?怎麼說倒就倒下了?真嚇死人了!若原夫人聽見,指不定又猜著是我怎麼著你了!」
阿原早聽說過梁帝伐晉失敗的事,忙問道:「這麼說,兵敗也與趙王有關?那皇上怎不問罪趙王?」
「靳小函。」
她需要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把謝岩拖在身邊。謝岩欲待不理,眼見阿原不知死活地跟在她身邊,不得不憂心這二位聯手,會不會闖出什麼無法收拾的滔天大禍,便只得跟著她們,預備收拾爛攤子了。
長樂公主嘖了一聲,「你看不到,居然認得出那些皮毛?」

原夫人道:「皇上雖登基為帝,但河東晉王一直號稱光復前朝,且兵強馬壯,實力與大樑不相上下。去年北方的燕國諸皇子爭位,燕國大亂,晉王趁機攻伐燕國。見晉國移兵北線,皇上也跟著發兵襲晉,不料晉人狡詐,地處於梁、晉、燕三國中間的鎮州趙王又暗中相助晉國,皇上又抱病在身,才會無功而返。」
原夫人忽然頓住口,沒再說下去,目光沉沉地凝注于阿原臉龐。
見阿原發愁,長樂公主安慰道:「不妨,隔天賀王出殯,景辭總會出現的。」
確切地說,是四具散著臭氣的無頭屍體。
景辭掃了她一眼,也不肯答她,只向長樂公主道:「公主,我想,我猜得到謝岩去哪裡了……」
小壞發現主人眼神溫柔,也不顧長樂公主就在身畔,用黑喙啄著阿原衣襟,還歪過脖頸讓阿原替它撓痒痒。
原夫人仿若在輕笑,「於是,他在你眼裡,沒一處不好?」
阿原再不料郢王竟也是她往日的入幕之賓,頓時傻眼。
她忽看向長樂公主,「你看,我現在會武藝,會馴鷹,還會查案……我母親的意思,我從小就主意大,指不定是自己在暗中悄悄兒學的。你覺得這可能嗎?」
長樂公主低著長長的黑睫,半晌才道:「沒有父皇旨意,我也不好冒失便去讓刑部給我們調卷宗。本來指望謝岩的,可你瞧,謝岩被那隻會撒嬌的妖精給迷住了!」
長樂公主拉起她走出亭子,說道www.hetubook.com.com:「那可不一定!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遣人去端侯府問時,景辭要麼在怡明宮,要麼在前往怡明宮的路上。
於是,慕北湮雖然還在回京的途中,謝岩也能輕易從賀王府問到靳大德的住處,並很快得到其家人的信任。
阿原見長樂公主似乎不太願意去查自己的案子,只得道,「嗯,也是……但暗中的對手恐怕沒那麼容易讓我們查到線索。」
「……」長樂公主好一會兒,拍了拍自己的額,走開看向攬月湖,「嗯,我的確曾安排人在原府打探你的動靜,可惜你母親太精明,沒多久那眼線就被丟出來了……」
長樂公主問:「可記得抓你們的人是什麼模樣?被關押的屋子又在哪裡?」
長樂公主未必對賀王案有多大興趣,尤其猜到薛照意等背後,可能跟她的三哥郢王有些關聯,更該退避三舍。
對著母親一片心意,阿原只得乾笑道:「謝岩的確不錯,但我看著景辭更好。母親是過來人,自然也懂得,情人眼裡出西施。」
阿原無奈撫額時,長樂公主盯著她,神色怪異起來。
趁著長樂公主前來跟她商討案情,阿原問:「端侯是不是跟則笙郡主很要好?他一個外臣,居然也能時時出入怡明宮?」

阿原沉吟,「但我瞧著,皇上好像對則笙郡主的到來好像很看重,並不像對待尋常人質。景辭和謝岩一聽說她來了,也趕著去看望。」
他妻子龔氏垂淚道:「那晚忽然來了一群人,把我們都抓了,又當著我們面,把我們四個侍僕的頭都割了下來,說如果不聽他們的,這就是我們的榜樣。後來我們被押到一個小屋子裡關了兩日,前天才放出來。我婆婆和小子都嚇著了,病到如今。」
長樂公主嘴角抽了好一會兒,終於抽出個極不自然的笑來,「怎麼……不可能了?你母親都說可能了!我總不至於比你母親更了解你!」
阿原默了。
謝岩驀地打斷了她,「你相信窮凶極惡的殺人犯會被嚇得自盡嗎?我都不曾用刑!他們的死,疑點重重!就像……原大小姐所遭遇的那場劫殺一樣,疑點重重!」
景辭一震,忽一撩衣擺,快步走了出去。
原夫人笑著點頭,趁著阿原抬袖擦那根本看不見的灰塵時,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濕潤。
原夫人道:「因為鷹在飛吧!鷹有翅膀,飛得出這皇宮,飛得出這京城……」

長樂公主好一會兒才道:「也許吧……不過我倒覺得現在的你更討人喜歡。」
「聯姻?」
長樂公主已消了氣,拍拍她肩問:「你想什麼呢?」
「哪裡……不對嗎?」
最重要的是,景辭那性情,怎麼看都不可能容忍妻子在外面勾三搭四。只要阿原被管束住,長樂公主便不用再擔心她的謝岩……
阿原正不明所以時,長樂公主忽覺有道冷意從腳底灌上,神色便也怪異起來。她躊躇片刻,終於道:「是……原清離那案子?」
而阿原終究沒顧得上細問則笙的終身,除了她自己,還得看誰的意思。
長樂公主一怔,很快笑出聲來:「你果然病得厲害了!是不是原大小姐,難道我們那麼多雙眼睛看不出?即便我們看不出,你那個母親多精明的人,會認不出自己的女兒?」
不過眩暈了這麼一會兒工夫,她的聲音竟已沙啞,舌頭澀滯得幾乎轉不動。
「他們的頭顱呢?」
「哦!眠晚……」
景辭冷淡地掃過那小太監,「皇上難道不需要再休息一兩個時辰嗎?」
鎮州。
身後,歡快的腳步聲傳來,伴著少女明亮如陽光般的笑聲。
小壞發現主人看向它,興奮地一扇翅膀,飛了下來。
她和長樂公主出門前,把她們的行蹤同時遣人告知景辭和謝岩。
長樂公主道:「不是說你受了傷,把從前的事都忘了嗎?」
唯一的好處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加上景辭去怡明宮常會拉上謝岩,長樂公主跟她同仇敵愾,休戚與共,終於徹底拋開了往日那些恩怨,化敵為友。
阿原身體漸漸恢復過來,又想起景辭去得匆忙,心下疑惑,又追問道:「對了,那個則笙郡主來京城做什麼?怎麼景辭、謝岩一聽說就都急著去瞧了?」
她喚了侍兒伴著,整整衣襟,顧自走向建章殿,倒也不失公主的氣派。
稍有不慎,憑他帝子皇孫,同樣斧鉞加身,萬劫不復。
長樂公主不覺看向謝岩,輕嘆道:「線索……居然還不少。」
阿原抱著膝,灰頭土臉地嘆氣:「是,所有人都說我是,所以我也覺得我是。可對著謝岩、慕北湮這些故人,我半點印象都沒有。」
眠晚,誰是眠晚?
阿原問:「馬車有沒有什麼特徵?比如,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氣味,陳設墊褥之類又是什麼材質的?一路又走了多久?」
阿原道:「忘了,可偶爾總該有點印象……可我的夢境里,以及隔陣子就出現的幻像中,出現的那些人或事,好像都跟我原大小姐這個身份完全不相干。」
長樂公主連忙扶她,急問道:「阿原,阿原,你怎麼了?」
眼見二人走得遠了,阿原定定地站在原地出神。
小壞遠遠聽見,立時越過高高的宮牆飛來,在她們https://m.hetubook.com.com頭頂盤旋著。
她想了想,又道:「那屋子外面應該有梧桐。他們雖然把門窗釘死,但我看到屋角有梧桐的枯葉。」
它的身姿矯健而靈巧,鉛雲密布的沉沉天空頓時為之一亮。
原夫人眼神一恍惚,「謝岩……當然會去看望。他的母親和二姨,當年也是被王家送來的鎮州女子。那時王榕年少,鎮州掌權的是他母親景太夫人,故而送來聯姻的,是在景太夫人跟前長大的兩個侄女。」
梁帝痛失臂膀,哀憫不已,早就下詔厚葬,並讓其獨子慕北湮承襲賀王爵位,以慰老賀王在天之靈,以安其部屬傷痛猶疑之心。

長樂公主拉起她便跑,邊跑還邊道:「沒事兒,指不定這會兒父皇都把這案子給忘了,不會有人催問。何況,查案再要緊,哪有看美人要緊?」
阿原漸漸有些不安。
「我……」
阿原噤聲,車馬轆轆聲中瞧著原夫人,卻再看不出她母親安靜從容的眉眼下,藏著怎樣的心思。
卻是個建章宮的小太監如飛奔至,急急道:「端侯爺,端侯爺,皇上傳召你即刻去見!」
知足的人最好命,知足的人最幸運,而她就是那個知足的人。
當然,更窮酸的是乘二人小轎的,以及步行的。
她向景辭笑得愈發明媚,「阿辭,我說的對不對?」
差役們很快把老槐樹下的新土挖開,刨出了裏面的四具屍體。
「賀王……」
阿原道:「喂,我們不是還得查案嗎?」
「啊!」長樂公主不覺站起身來,「這個……這個不行!案卷在刑部,不是我說拿就能拿到的。」
賀王案最終的定論,兇手薛照意,幫凶靳大德,因奸|情謀害主人。
故而那些冒然被攔下的臣僚們,並沒覺得自己窮酸。發現攔自己的是長樂公主和原大小姐時,有清正的不屑而去,也有想入非非的,不敢高攀剛硬強悍的長樂公主,得閑不免多到原府門口轉悠幾回,於是很快便有原大小姐故態復萌的流言傳出。
長樂公主盯著她,乾笑,「和原大小姐不相干?你都夢到什麼了?」
「景哥哥,這鷹好看!給我玩好不好……」
阿原忽然聽到了幻覺中的琉璃驀地被砸開時的清脆碎裂聲。
日光透過槐樹枝葉篩下,她的清瑩面龐便敷了一層碎亮的光芒,笑容越發寶珠般璀璨明亮著。
長樂公主眼珠轉了又轉,才道:「景辭是你未婚夫,你自己擇下的夫婿,自然比謝岩、慕北湮都要親近。你既然記得他,甚至記得他姑姑,證明你就是原大小姐,沒錯呀!」
阿原甚窘,再怎麼厚臉皮也沒法繼續下去,忙追過去穩定她的陣線聯盟,問道:「公主,謝岩不是跟你一起去了鸞鳴宮?怎會沒在一起?」
她的聲音無限蕭索,默默坐入車內,垂下了眼前的錦簾。
那般如雪如霜的白,似反射著碧空明凈的清光,漂亮得驚心動魄。
「不知道他的來歷……可我知道我喜歡他,而且以前我當年既然選擇了他,當然是清楚他根底的。」
龔氏等早就躲到院內,驚懼地哭作一團,再不敢出來看上一眼。
長樂公主愕然,「為……為什麼?」
阿原雙手抱頭,面色煞白,弓著腰倒在了地上。
如今長樂公主和謝岩的親事還未談妥,阿原這一病,只怕謝岩那尚未收攏的心又跟到原府去了……
阿原一笑,「我母親關注的事太多,不免疏忽了我。而且我相信最了解原大小姐的,應該是長樂公主。」
謝岩道:「如今各處的馬匹基本被征作軍用,即便是將相之家,也不可能有太多閑置馬匹。若是用於廚下採辦,必會惹人非議。」
長樂公主向原夫人翻了個大白眼,也懶得跟她說話,只跟阿原揮手道:「你先回吧,隔天我去找你。」
她心頭忽然間被人揉搓般悶悶地疼,也便悶悶地問道:「他忙著陪則笙郡主,不想著救左言希出獄了嗎?」

靳小函彷彿聽懂了,又彷彿沒聽懂,定定地看著地上腐臭可怕的無頭屍,眼圈慢慢地紅了。
聽著也很耳熟。
「大致就是這樣吧!至於這些人是誰,目前並不清楚。」謝岩眸光暗沉,拍了拍靳小函的肩,低聲道,「你只需記住,你爹爹的死與言希公子藍或小賀王爺無關。相反,有人想利用你們,繼而利用你爹爹,去害賀王,去害賀王府的公子。」
原夫人眼底有些晶瑩,手指溫柔地撫她面龐,「嗯,猴子似的亂跑,瞧這臉頰,哪裡蹭的灰?」
長樂公主嫣然一笑,看向謝岩時越發|情深脈脈;於是謝岩臉色便越發地不大好看。
即便某些事辦完,以梁帝近來的身體狀況,的確該加倍休養。但景辭這短短的一句話怎麼聽怎麼刻薄,完全沒有因為嘲諷的對象是梁帝便稍留情面。
長樂公主道:「哦,則笙郡主呀,是趙王王榕的女兒。不過你應該不認識她。她生於鎮州,長於鎮州,從沒來過京城。」
景辭好像提過,他也是在鎮州長大的?
阿原道:「只是我覺得不是而已!而且,難道你沒覺得,以前的原大小姐更聰明,更不會看錯人嗎?」
好一會兒,她方道:「若我去了,端侯會不會擰下我腦袋?」
阿原倒吸了口涼氣,指住自己的鼻子和-圖-書,「是……我?我的案子?」
阿原抬頭時,卻見小壞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張開翅翼飛翔陰霾密布的天空下。

原夫人看她瀟洒離去,方問向阿原,「往日你們見面就是針尖對麥芒,怎麼忽然間就好得蜜裡調油了?」
若能循由馬車這條線索追查,最終查清的,或許不僅僅是賀王一案。
長樂公主看她情形不對,站起身要喚人去傳太醫時,阿原扯住她袖子。
阿原不解其意,隨之入內坐了,納悶問道:「母親不喜歡這皇宮,這京城?那也不難,咱們大可像賀王一樣,到沁河之類的地方置上一處別院,閑了就過去住上幾月,又清靜,風光又好,覺得悶了再回京來,豈不逍遙?」
翅翼掠起的風拂過面龐,阿原眼睫顫了下,那鷹便似變作了白色。
滿懷的安然和美好,似在破碎的一瞬間沉沒,僅余黑暗和劇痛……
阿原抬眸,「公主,郢王是你哥哥,對不對?你得空去他府里逛一圈兒,順便查看一下他家的馬車,應該沒太大問題吧?」
阿原道:「也不是……他那性情,其實算不得好。不過也不妨,相處得久了,自然會習慣。」
沒有清得透明的碧空,也沒有白得耀眼的鷹,更沒有令她安妥的肩臂,令她惶惑無措的少女笑聲。
她甚至還往刨出的大坑裡探了探腦袋,「他們的頭顱呢?」
阿原道:「放心吧,便是他真的來,阿辭也會把他趕開!」
原夫人便似噎了下,低嘆道:「我是真心不曉得你這孩子怎麼想。論性情,論門第,論才識,謝岩哪樣不是最拔尖兒的?便是以前……難得他一心待你,你也跟他親近,看著分明是天作之合,可我再怎樣想著一心成全,你都不肯應。」
「……」
但如今,他們家的仆婢一個也沒了,靳大德的老母親和小兒子都病著,正延醫服藥。
原夫人沉默片刻,忽道:「阿原,王則笙是趙王王榕的女兒,此番過來,說是郡主年少,想到京中見見世面,實則朝中上下都明白,王榕把他的獨生女兒送來,是打算作為人質,安定皇上的心。」
長樂公主正看著那鷹,忽聽旁邊一聲悶響,忙轉頭看時,已驚叫起來:「阿原!」
「不用了!」
這幾日她們一直安排人手留意王公大臣的宅第,也曾親自趕到大臣上下朝必經道路,看有沒有破舊馬車來往。期間倒也有覺得可疑的,攔下來看時,不過是窮酸些的大臣,無力置辦上等的車駕而已。
阿原忍著頭部快要開裂般的疼痛,努力睜大眼睛。
原夫人道:「哦,賀王這算是逍遙了嗎?」
她曾以為左言希是景辭心坎上的,看來她錯了;後來她認為自己才是他心坎上的,難道……也錯了?
旁邊靳大德的一個女兒忽然道:「我聞到了醋味。」
心底便忽然間也似碧空般明凈清澈,有安寧妥貼的歡喜,如輕雲般悠悠蕩漾著。這般的一世安然,如琉璃般通透美好,分明就是她畢生所求。
依然是那個少女走過來,仔細辨認一番,說道:「從身材、衣物來看,就是我們家被害的四名仆婢,不會有錯。」
謝岩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我曾在另一處案發現場也發現過花生殼,不過那次我並未放在心上,以為只是巧合。」
他一字一字,似從齒縫中迸出字來,鳳眸清冷如寒泉,冰冷地映住長樂公主的面龐,然後轉向阿原,轉向景辭。
「什麼事?」
「不知道,多半還是看則笙郡主和……」
偶爾閃過的幻像里,她曾見過血珠迸濺,雪羽飛揚。
則笙公主被安排在林賢妃的怡明宮暫住。
謝岩沉吟道:「這數十年來戰亂頻仍,諸國尚武輕文,公侯將相往往以猛獸皮毛做裝飾或墊褥,馬車中有此物並不奇怪。既然用來抓人,自然是比較臟舊的馬車,不會是正主兒素日所乘,指不定是替換下來的閑置馬車。」
龔氏搖頭,「他們都矇著臉,又凶神惡煞的,誰敢細看?我們被矇著眼睛扔在一輛馬車上送到那屋子,也不曉得那是什麼地方。」
龔氏道:「大約也就行了半個時辰吧?應該沒有出城。褥子很舊……有股子血腥味。」
「不知道算不算線索。」
零零落落的碎片,完全拼不出具體的事宜。但她記得那種想靠近又不敢的羞怯嬌憨,也記得知夏姑姑對她的頤指氣使,甚至譏諷折辱。
「可你……連景辭是什麼人、什麼來歷都不知道,依然打算嫁給他?」
「我們被放回來后,並沒有看到那四名仆婢的屍體,連鮮血都被打掃乾淨了……但我家屋后的那株老槐下面的泥土,好像被翻動過。」
長樂公主道:「那還得了?趕緊讓太醫治呀!」
阿原一驚,「人質?」
原夫人輕嘆道:「他若真心待你,性情再不好,待你也會好,不會委屈你去習慣他。」
但謝岩來了,景辭一直沒來。
謝岩正從湖邊站起身來,再次步入那座已經空無一人的小亭里。
少女道:「爹爹從前常帶我到王府去。王爺和小王爺屋裡都是虎皮的墊褥,我聽爹爹說了,曾仔細地摸過聞過,記得那感覺。」
頭痛漸止,胸口卻有悶悶的痛傳來。
阿原怔了怔,說道:「我的性情,似乎也不大好?」
天空忽傳來一聲鷹唳。
hetubook.com.com阿原遲疑片刻,答道:「我不知道。但我猜,應該在沁河。八成有人拿了這四顆腦袋去告訴你爹,你們落在他們手裡了,若不聽話,你們也就是這樣的下場。於是……你爹死了。」
建章宮裡當然沒有案子,但有景辭,還有景辭匆匆趕去看望的則笙郡主。
考慮到那枚郢王府的令牌,郢王無疑最可能是薛照意等背後的那個人。
阿原仔細想著,眼睛漸漸清亮起來,「景辭吧?對,是景辭。我常常在幻境中看到一個男子,但總是看不清他的臉。但我後來越來越覺得他就是景辭。偶爾還有他那個變態姑姑。」
沒到建章殿,她們便遇到了原夫人。
原夫人的臉色並不怎麼好看,但依然行止端雅,言語溫柔,連衣衫髮髻都已收拾得齊齊整整,紋絲不亂,再看不出先前與梁帝做過怎樣的好事。
長樂公主嘆道:「那這個範圍有點兒大……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我若敢一家家去搜查那些貴人的馬車,父皇大約會擰下我腦袋,看看裡邊裝的是不是水。」
她正待說起這幾個月以來的疑惑,卻被那邊疾奔而來的腳步打斷。
謝岩忙道:「阿辭,我跟你一起去!」
抱住她的是剛剛化敵為友的長樂公主,歇在欄杆上歪頭看她的是褐翅烏爪的獵鷹小壞。
阿原摸摸自己的臉,「髒了?」
謝岩雖不像從前那般心心念念只記掛著原大小姐,可待阿原到底是不一樣的。
阿原悄聲道:「不是水,是謝岩!」
阿原明知其意,「噗」地一笑,說道:「可惜因為我逃婚的事兒,皇上說傷了送端侯顏面,要把我們的婚事先放一放。這事兒還得看景辭的意思。」
長樂公主也仰首看著,笑道:「這鷹有趣兒。這宮牆再高,攔得住人,攔不住鷹呀!改天我也養一隻吧!」
謝岩低嘆了一聲。

阿原道:「沒事,謝岩是刑部的,我們找他幫忙就行了!」
長樂公主幾乎跳起來,「當然是你的案子!阿岩雖掛著刑部的職,可每天除了隨侍皇上,就是伴著原大小姐,除了沁河那兩次,幾時查過案子?但原清離出事後,他親身去過好幾次出事地點;後來發現原……發現你病得認不出人來,更是泡在刑部,將卷宗看了又看,還將疑犯審了又審,生生地把兩名主犯嚇得一個撞柱而死,一個……」
謝岩沉默,只是一眨不眨地盯向她,神色說不出的古怪,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澀意。
長樂公主嘆道:「他們剛殺了人,指不定你們身上都濺到了血,自然有血腥味。」
她看向小壞,終於確定道:「還有一隻白鷹,應該是我養的,和我很親近。不過……應該死了吧?」
「好,靳小函,真是怪有天分的。以後若有機會呢,不妨也去當個女捕快什麼的,必定不會比那些男人差。」
原夫人搖頭道:「也才十七八歲,嬌花似的年紀。皇上也想拉攏王榕,應該不會委屈她,必定把將她配給哪位皇子。」
靳大德雖好色無德,但對家人照顧得很是周到。老母、妻子和四個兒女住在一處前後三進的宅第,並有三四仆婢供使喚,雖稱不上大富大貴,卻也算得富足小康。
阿原忙問:「哪個案子?」
「好吧……」
橫豎則笙要嫁的是皇子,與景辭無關,也便與她無關了。
長樂公主躊躇片刻,忽笑道:「嗯,你的案子雖有疑點,但已經過去這麼久,也沒這麼著急,對吧?當務之急,是查眼前這樁宮人被殺案。還有,賀王一案雖結,但靳大德為何執意誣陷左言希,咱們也該去弄清了吧?」
謝岩道:「就在這亭子里。移開屍體后,這地上除了敗葉碎屑,還有些新鮮的花生殼。」
「也就是嫁給了……皇上?可我聽說故去的元貞皇后姓張。」
「姐姐嫁了謝家,是京中出名的高門大戶,妹妹則嫁了梁王。」
這裡是案發現場,她們本該將附近再仔細察看察看。可惜各自心上人駕到,所思所想便不由地都歪了歪。
長樂公主恨恨道:「這個書獃子,竟真的一口咬定他外臣不宜入宮,偏要在鸞鳴宮外等。等我問完出來,影子都沒了!我以為他懶得見我,跑來找你們了呢!」
但阿原還是沒能看到那位則笙郡主。
於是朝野上下,無不惋惜,賀王兵馬倥傯一生,最後竟死於奸奴與寵妾之手,著實不值,不值。
長樂公主道:「趙王王榕,是謝岩的表舅,算親戚吧!端侯先前在鎮州住過,認識則笙郡主也不奇怪。」
原夫人嘆道:「趙王雖接受了皇上的冊封,但他本是世襲的成德節度使,幾代駐守鎮州,雖喜文厭武,當地的部將百姓依然奉他為主。何況鎮州地處三國之間,若逼得狠了,必會投向晉國或燕國,于梁國更加不利。皇上權衡之下,雖派人問責,卻也留了餘地,趙王也知趣,將則笙郡主和兩名大將之子送來京城為質。」
「你這是……在問我?」
「就是……這樣?」靳小函的目光從阿原轉向謝岩,向他們少主的好友求證。
「阿原,以前的事,你可以說忘了;但現在的你,總該是清醒的吧?」
阿原長長地呼吸著,卻連呼吸都在顫抖。她自己都說不清,她究竟是想趕緊回到現實中來,還是繼續留戀劇痛前那片刻的歡喜和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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