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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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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鴛鴦譜 第二十六章 賞春但恨春水寒

第三卷 鴛鴦譜

第二十六章 賞春但恨春水寒

阿原雖惱左言希當初想害她,此時只能安慰道:「沒事,皇上好像很信任你,你去求求情,回頭再讓長樂公主也幫說說,應該不難放他出獄。說到底,他就是一時糊塗幫了那個姜探,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黎煥莫名其妙地摸頭時,長樂公主已叫起來:「男屍是溺死,滿肚子都是水!女屍的肚子里……是空的?」
長樂公主掩住耳朵,有些無力地問道:「一定要……這樣嗎?」
阿原挽住他臂膀,捏了一下,「想什麼呢?」
這應得也忒爽快。還有,做她母妃是什麼鬼?
那邊已有侍女趕緊上前安慰,又有侍女發現林賢妃壓著胸口,趕緊命人去煎藥。
謝岩便不得不走。
阿原手中不停,隨口道:「屍體一旦完全僵硬,就得等血肉開始腐化才能柔軟下來。像這樣的天氣,可能也要等個三五天吧?公主,咱們總不能等三天後,對著兩具發臭的屍體研究死因吧?」
若這小太監說的是真,小印子的確沒有殺瑟瑟的動機,更不可能拋屍滅跡。
梁帝抬眼時,長樂公主已走過去問道:「出了什麼事?」
阿原忽抬頭向亭內問道:「阿辭,你檢查下小太監前胸或前腹有沒有不明顯的傷痕。」
阿原道:「你們仔細聽!」
黎煥連聲應是,說道:「是得查清楚,查清楚!老奴已問明,死亡的宮女是林賢妃的瑟瑟,太監則是喬貴嬪宮裡的小印子。剛叫人打聽過了,小印子近來是有些神思不屬,曾在林賢妃宮前出現過幾次,據說和這個瑟瑟情投意合,一直有來往。」
她隨口說著,忽然想起和小印子戀上的瑟瑟,又想起她母親寧可背負罵名也不肯入宮,不由哆嗦了下。
長樂公主不覺看向阿原,「哎?真的有苦情戲?」
阿原也注意到謝岩的行蹤,忙贊道:「公主英明!」
長樂公主也大是頭疼,再不曉得為何她隨口多問了一句,便攤上了這麼個事兒。她嘆道:「阿原,你既懂得這些,自然不會弄錯。宮裡的事,盡量宮裡解決好了。死因既清楚,這案子應該也不難推斷。小印子把瑟瑟的屍體背來此處,即便不是害死瑟瑟的兇手,至少也是知情者。他應該是過來……拋屍的?」
阿原很是善解人意,眼見長樂公主對著謝岩垂涎不已,遂道:「時候不早了,不如我們請端侯和謝大人幫忙,分開行動吧!」
不僅滑落處的腳尖對著岸邊,前面青苔上還有半個腳印,同樣腳尖對著岸邊。
阿原道:「公主有何推斷?」
長樂公主早先便注意到屍體怪異,聽阿原提醒,忙細看時,二人並非相擁而死,而是保持著那太監背負小宮女的姿勢。太監們正試圖將兩具屍體分開,怎奈二人骨節早已僵硬,怎麼也拉不開。
黎煥道:「公主說得有理,有理……可小印子落水後為何不拋下屍體?近岸處的池水並不是太深,若丟下屍體,指不定還能爬上岸來。」

她向黎煥道:「宮中的案子,大約也不便讓刑部出面處置吧?不過借兩個有經驗的仵作來應該不難。黎總管可以讓他們仔細檢查口鼻,他們應該會告訴你,這太監口鼻內嗆有泥沙;而宮女口鼻內則因長期窒息而吸附了很多黏液。」
長樂公主擊節稱嘆,贊道:「妥當!太妥當了!咱們這就兵分兩路!你跟端侯去找林賢妃,我跟阿岩去見見喬貴嬪。端侯,你意下如何?」
景辭漫聲應了,又往建章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幾個太監雖不敢往後退,也不由看得變色。
阿原不免納悶,出了怡明宮便問道:「你對這事兒怎麼看?」
長樂公主已冷笑答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看這皇宮裡,除了育有子女的妃嬪,像她這年紀的,還有幾個能得父皇青眼?」
正常走路應該往前走,但滑落的腳印卻在後面……
阿原肯定地點頭,「你看女屍面色青黯,泛著赤黑,雙目突出,若我沒猜錯,當是以濕布或濕紙工,一層層搭到她口鼻上,令其窒息而死,故而周身無傷,腹部干脹。若將其拋屍池中,乍看去的確很像溺水而亡。」
除此之外,再無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她們走到謝岩身畔時,又聽得景辭在上方亭子里說道:「不過,我想提醒一句,人死後的確會很快開始僵硬,但要僵硬到正常力道難以掰開,可能要數個時辰。」
黎煥陪笑道:「對,看模樣,小印子是背著瑟瑟時落水的,瑟瑟可能太害怕,一直抱小印子脖子,小印子偏也不會水,便都沉下去了!」
「原大小姐,他們……都不識字。」
阿原待要回答,忽發現亭邊的山石后,有兩道人影閃過。她笑了笑,悄聲道:「公主,剛死之人,身軀是柔軟的,但很快就會僵硬。如今天氣頗暖,估計有那麼半個時辰,四肢關節就該開始僵硬了。」
景辭彷彿低笑了一聲,方道:「若謝岩聽見,只怕又會指責你亂點鴛鴦譜。可憐……他擔心左言希,一早便到端侯府接我,一起入宮為左言希求情,不料皇上沒見著,卻被你賣到了長樂公主手裡。」
景辭頓了頓,點了點頭,轉身出亭。
長樂公主幹嘔了下,急急道:「嗯,不能,不能……查案要緊。」
最要緊www.hetubook.com.com的是,她省心了!
長樂公主也有些懊惱,隨即道:「再難的案子,也得辦個水落石出。若連我們都推託起來,誰還敢窮究這個案子?黎煥,刑部仵作不方便,便找個嘴緊可靠的穩婆入宮,讓她循例驗屍並填好屍格,直接送我宮裡去。」
話音剛落,便聽得景辭懶洋洋地答道:「右肩有一處泛紅,比雞蛋略小的樣子,可能是刀柄或劍柄所留。」
彷彿是她,又不是她。
黎煥終於也開始順著長樂公主的推斷思考,說道:「或許,是拋屍時失足落水?當然,若他喜歡瑟瑟的傳言是真的,也可能是求而不得,殺了瑟瑟后投水相殉。」
黎煥連忙應了,那個瑟瑟的同鄉小太監卻已抹起了眼淚。
景辭雖伴在阿原身畔,但似乎真的只是陪她走這一趟,從頭到尾幾乎都沉默著。
他眉眼淡然,波瀾不驚,長樂公主甚是無奈,只得轉頭問向阿原:「現在,咱們是不是該去林賢妃和喬貴嬪的宮裡看看了?」
瑟瑟的關節雖已開始僵硬,他真想甩開時,也不至於完全甩不掉;但他感覺出她手足環於他身上的力道時,更多想到的,也許是她曾經溫暖的懷抱,以及她用漸漸僵硬的四肢傳出的戀戀不捨。
阿原懵了,「什……什麼?」
長樂公主瞥到山石邊的一角男子衣袂,頓時連心頭也敞亮起來。
他必定在水中掙扎過,而岸邊之人必定持著兵器虎視眈眈,直到冰冷的湖水徹底將他吞沒,方才轉身離開。
刑部不抵沁河縣衙,景辭雖然爵位不低,到底剛來汴京不久,並無根基;賀王在朝中的親故雖多,可左言希是在賀王遇害的當口被押回京城,難免惹人猜疑,慕北湮還未回京,故而也沒人敢替他說話,於是左言希在刑部大牢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她半依於他肩,輕聲問道:「趕了兩天路,你大約也累得很,怎不歇息一日再入宮?」
阿原握著拳默然侍立,才恍然悟出,原來傳言不假,原侯早逝,原家依然暄赫富貴,的確是因為某些不宜明言的關係。
長樂公主有些不悅,卻很快笑道:「好!回頭我讓謝岩自己來跟父皇說!到了那時候,父皇可別再耳根子一軟,聽人撥弄,壞了女兒的好姻緣!」
她的眉眼清盈帶笑,襯著藕荷色的衣裙,整個人便似東君大筆一揮迤邐渲染開的妍媚春色,壓得淺桃深杏黯然無光。
長樂公主這才注意到二人的親昵情形,愕然半晌,尷尬地擺了擺手道:「嗯,他不在,不在……你們繼續,繼續。我去找謝岩。」
看那痕迹大小方位,正與謝岩所說吻合。小印子背著瑟瑟的屍體,該在這裏藏身了一段時間,才會把草叢壓成這樣。
「他找你有什麼不好?你在沁河第一次瞧見他,那直勾勾瞪著人家的模樣,恨不能把他給吃了……」景辭嘖了一聲,抬手在她後腦勺敲了一記以示不滿,旋即也低笑道:「不過……我瞧著他和長樂公主的確更合適。」
走向林賢妃所居的怡明宮時,阿原一路握著景辭微涼的掌心,貪婪地將他清俊的側顏看了又看,心下竟是說不出的愜意滿足。
攬月湖和附近的亭台水榭,也是前朝所留,原為後宮嬉遊之所。但攬月湖離諸妃嬪住處較遠,梁帝忙於征戰,並未曾命人好好修繕清理。如今,這湖裡的水色雖還清澈,但沿岸俱是蒲葦雜草,房屋也陳舊失修,破敗不堪,或空置,或多用來安置年邁或失寵的宮人,看著很是冷清。
長樂公主猶豫道:「以他們的身份……只怕不妥。不過橫豎是葬到宮外,回頭招呼一聲,應該也問題不大。」
梁帝瞅她,「你剛剛還在說,謝岩各種彆扭,不把你放在眼裡。」
長樂公主笑道:「你們入宮見皇上,怎會跑攬月湖來?皇上在建章殿休養,這旮旯怎麼著也不順路吧?」
長樂公主忙安慰道:「沒事,越傲的男子越死心眼,嫁了他,一世省心!」
論才智,論容貌,在美人如雲的後宮里,林賢妃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和原夫人差不多的年紀,她已頗顯老態,厚厚的脂粉都蓋不住臉上焦黃的氣色和眼角密密的皺紋。若不是曾撫養過博王朱友文,她在這後宮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
身畔景辭的聲音聽入耳中,便格外多了幾分寒涼,「只為一人淫樂,令背後多少女子孤寂絕望,為何會被視作理所當然?」
阿原卻已上前指點給她瞧,「公主請看,這小太監嘴唇緊闔,雙臂雙足向前,兩手拳握,指甲縫內有水底掙扎時嵌入的泥沙。這是典型的溺死癥狀。但這宮女,居然保持著被小太監背著的姿勢,雙腿交夾於他的腰側,雙臂自然垂落於他的胸前,且口眼張開,明顯是死後才被投入水中。」
謝岩打了個寒噤,垂眸不去看她的目光,言行依然謹肅恭敬,「公主,臣乃外臣,何況並無皇命,恐怕不宜前往妃嬪宮院查案。」
阿原怔了怔,隨即頗以為然,「嗯,如此說來,我當日所為也沒什麼錯。為何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可以流連花街柳巷,連養上許多外室情人都被視作風流放曠、倜儻不羈,女子卻不行?」
景辭微微挑眉,「這和_圖_書話從何說起?」
她在兩具屍體鼓脹的腹部各拍了數下,但聽得都是嘭嘭的響聲,但聲音高低清濁不同,差異很明顯。
屏兒抹著淚帶阿原去她們的卧房。阿原翻了翻,翻出了個男人的荷包,還有一雙做了一半的男人鞋子。
「林賢妃位分高不假,但她年老無寵,因為是博王養母,才得以封妃。而喬貴嬪則是前兩年才入宮的,聖眷正隆,聽說有些驕縱……」景辭鬆開握她的手,言語間漸漸有種說不出的蕭索之意透出,好一會兒才繼續道,「不過,在長樂公主跟前,她大約還不敢無禮。」
果然,長樂公主仔細觀察著青苔上的腳印,又仰首看了眼小亭,思忖片刻,便道:「於是,小印子真的不是前來拋屍的,而是背著瑟瑟的屍體從哪裡逃出來……逃到這裏時,可能追兵也趕來,所以他曾背著瑟瑟在下面躲藏過。可惜追兵還是發現了他。」
他甚至閑閑地接了話頭,說道:「謝岩聽說你在這裏,便跟著來了。」
他低眸看著她,正待去撫她泛起薔薇色的面龐,前方氣急敗壞的吼叫瞬間打散兩人間剛剛浮起曖昧。
她抱肩看著小印子的屍體,有些鄙夷地說道:「他打算拋屍時,發現瑟瑟的屍體已經僵硬,緊緊扣在了他身上,——就和打撈上來時你們看到的一樣,屍體雙臂、雙足都已僵硬,鎖鏈似的纏緊他。當然,小印子若是鎮靜下來,也不是不能將瑟瑟的關節掰開。但那時是深夜,他剛殺了瑟瑟,至少也是殺瑟瑟的幫凶,在這麼個黑漆漆陰森森的湖邊,忽然發現背上的屍體如有神助般摳住了自己,怎麼也甩不脫,他會怎樣想?」
長樂公主聞他相喚,差點要直接跳下亭子,阿原忙拉她出了亭子,欲走下去細瞧,險些與立於山石后的景辭撞個滿懷。
長樂公主不耐煩道:「你是不是常跑宮外聽說書,聽多了才子佳人的苦情戲?若小印子打算相殉,掐死她或刺死她都容易,有必要用什麼濕布濕紙類的東西捂她口鼻嗎?明擺著就是不想留下傷痕,希望無聲無息害死她。」
長樂公主扶著欄杆,看下方的情形。
好在他並不打算一直看戲。
長樂公主嘖嘖稱奇,「可人落水后,第一反應難道不該是趕緊鬆開手往岸上逃生嗎?這得多深情才會死都不肯放手?」
阿原不慌不忙拉過長樂公主道喜:「公主,謝大人對你可真是情真意切,一聽你在這裏,連皇上也不見了,一心要陪你辦案呢!」
阿原拍手道:「他當然心虛害怕,或許第一個轉起的念頭,就是瑟瑟變成鬼找他來了!」
她就不怕阿原哪天記起了往事,或一時興起故態復萌,跟謝岩再續前緣?
阿原想著自己一手將二人拆開,頗有些難過。她低嘆道:「公主,此事只怕比我們最初想象的要複雜很多。」
太監總管黎煥已將閑雜人等逐去,帶了幾名膽大的小太監,正試圖將那兩具屍體分開。
他在水中掙扎時,或許至死都沒想過拋開她,或許偶爾也有過念頭想甩開她。
她朗聲道:「那夜小印子背著瑟瑟屍體,的確是過來拋屍的。他背上屍體時,瑟瑟應該剛死不久,屍體還未僵硬。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小印子背著瑟瑟,並沒能立刻拋屍。或許繞了遠路,或許中途在哪裡耽擱了,總之……」
林賢妃嘆道:「行蹤去問屏兒就好,她們住一屋。可你說,為何宮裡那麼多人都沒出事,就我這裏的丫頭出事了?」
長樂公主往下一探,正見謝岩清素的身影,唇角便不自禁地浮上笑意,卻只柔聲道:「阿岩,你怎麼下去了?快上來,小心腳滑!」
阿原莫名其妙,說道:「那又怎樣?不論哪朝哪代,哪個皇帝不是後宮無數?有名位的算是不錯了,更多的什麼都沒有,等著老死宮中,螻蟻般一世寂寂。」
謝岩忙道:「公主,我們還有要事,得去面見皇上。」
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卻始終堪不破心底那場困他多年的紅塵故夢。
長樂公主頓時雙眸清亮,宛若星辰煜煜。她抓過阿原的手來,跟她重重一擊掌,說道:「成交!只要你別打謝岩的主意,你想嫁景辭,我便幫你嫁景辭;你想嫁賀王世子,我便幫你嫁賀王世子;就是你想入宮當我母妃,我都會傾力相助!」
果然,黎煥解釋道:「看樣子,他們就是在這邊落水的。下方其實沒什麼景緻,指不定就是看著安靜才下去玩耍。聽聞當年建這亭子時清理過下方的淤泥,這處的水便特別深,所以沿岸圍有石堤。只是時日久了,石堤坍塌了不少,加上青苔密布,若是夜裡不留意,很容易失足滑落水中。」
長樂公主不由皺眉,沉思著看向阿原。
阿原再想不出,當初的原家母女,到底怎樣應付著這位嬌貴公主,才能做到在輕描淡寫間佔盡上風。她將額頭揉了又揉,無奈嘆道:「放心,如今我想嫁的、想偷的,都只有景辭一人。公主若能勸皇上儘快讓我和阿辭成親,我連看都不會再看你的謝公子一眼。」
她指點著青苔上的滑痕,「若是拋屍,他的腳尖應該對著湖水,向後方滑落,面朝下傾向湖水;但你們看,現他的腳尖是斜對著岸邊的…www.hetubook.com.com…」
長樂公主拖著他袖子撒嬌道:「不把我放在眼裡沒關係,我曉得他如今把我放在心裡就行了!」
長樂公主雙目立時燦亮起來,笑道:「這就是了!」
簡直是見了鬼……
她有些不確定地看向阿原。
再問了幾句瑟瑟遇害情形,林賢妃便焦慮起來,站起身在殿內來回踱著,長噓短嘆道:「怎會發生這種事?我宮裡怎會發生這種事?」

長樂公主含情脈脈地凝視他,「沒事,你是父皇近臣,時常來往宮中,這些妃嬪哪個不認識你?若你拘著禮節,回頭在宮院外等著我也行。」

景辭道:「哦,我原就說你是跟著來的……」
原夫人為梁帝捶著肩,微笑道:「公主性情一向如此,直爽可愛。皇上,算來長樂公主年紀也不小了,既然謝岩如今已改了心意,還是趕緊定下來的好。」
「這哪叫亂點鴛鴦譜?他們就是很合適,便如你和我一般的合適。」阿原做了個鬼臉,「何況他不是被我賣,是被我們一起賣!謝岩跟你過來的,你總不至於想著讓他來找我吧?」
阿原苦笑道:「看來,你因為這個很討厭我母親。」
謝岩道:「是你問了阿原行蹤過來,我不過順路跟著你而已,怎就成我要過來了?」
阿原猜得這位賢妃娘娘謹小慎微的性子,雖從武將侍妾熬到了一品賢妃,但擔驚受怕數十年,指不定早就作下了了什麼毛病,只得勸慰良久,才去找那個屏兒。
她又是歡喜,又是納悶,不由道:「阿辭,你不下去瞧瞧?」
長樂公主皺眉,「這……幾位妃嬪的宮院到這裏都不到一里路,小印子再怎樣耽擱,也不至於數個時辰間都背著瑟瑟的屍體吧?」
往南五六丈外的岸邊,則有許多凌亂的腳印和水漬,想來是打撈屍體上岸時所留。
長樂公主沉吟著點頭時,阿原已檢查了兩具屍體,站起身道:「一齊失足落水?還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死去?」
長樂公主道:「倒不是因為這個。我父皇雖然出身武將,卻很是多情,風流債惹得不少,多她一個也沒什麼。我最厭惡的,就是她明曉得你並不想嫁謝岩,還一心要撮合你們!為了不讓我去原府找謝岩,在父皇跟前明褒暗貶,不知說了我多少壞話,害我受她譏諷不說,回宮還被父皇訓斥!」
長樂公主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
她微笑著看向謝岩,「阿岩,我們出宮可能不大方便,這事兒回頭你幫關注下吧?」
阿原撫額道:「哦,我以前常和謝岩在一處,卻不想嫁他?公主,對不住,我真的……記不得了!」
也離他越來越遠。
謝岩欠身道:「公主有命,臣自當遵命!」
謝岩撫額看向上方的小亭。
長樂公主一直留意著山石后的動靜,早已發現謝岩的衣角消失,身影轉向另一個方向,聞言也不著急,悄聲道:「沒事兒,咱得聰明,但也只能適當聰明,太聰明壓過了他們,反而會壞事!」
長樂公主道:「我在沁河看得很明白,她跟端侯好著呢,沒事兒!我跟阿岩如今也好著呢,他們既然不急,父皇是不是先把我們的事兒給定下來?」
她說著,才向梁帝行了一禮,完全無視了原夫人,只向阿原笑道:「玩了這許久,終於捨得回來了?跟父皇賠個罪,趕緊把你跟端侯的婚事辦了要緊。」
阿原早先便已看到他身影,見謝岩下去,原以為他必定跟去,再不料他居然還在那裡。
長樂公主卻已聽出她話中之意,忙走過去仔細檢查時,黎煥慌忙道:「公主,這裏腌臢,小心弄髒了裙子。」
她懶懶道:「不意外。我雖不記得從前的事,但也不是聾子。我只奇怪皇上為何不將我母親納入後宮。」
景辭似有些無奈,低嘆道:「聽聞,左言希被下在刑部大牢了!」
但阿原很是奇怪,為何長樂公主忽然間就不再防範她?
於是,他終於保持著背負她的姿勢,一起沉入了湖水裡。
走出建章殿,長樂公主忽轉頭看向阿原,「很意外?」
只是沒說謝岩到底是聽了消息跟著阿原或長樂公主過來,還是順路跟著景辭過來而已……
五十七顆紅豆的典故還歷歷在目,阿原不信他有這般大方。
阿原便向屍體一揖,說道:「姑娘,想來你也不願死得不明不白。在下得罪了,請見諒!」
阿原明知梁帝想遣開她,只得應了,與長樂公主一起退了出去。
說畢,她單膝跪于地間,伸手握住女屍肘關節,用力一扭,但聽輕微的「咯」的一聲,便見屍體手臂已垂落下來;阿原雙手不停,又去扭女屍別的關節。
聽說端侯與原大小姐來訪,林賢妃立時延入相見,問得二人前來的緣由,忙道:「瑟瑟的確是我宮裡的,幾時離宮的,我竟不知道。」
阿原尚未說話,梁帝已道:「也不必跟朕賠罪,不過這事終究得問端侯的意思。」
臨行,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阿原離去的背影。
黎煥駭然道:「你是說……瑟瑟落水前就已經死了?可這一眼看去,瑟瑟身上並無其他傷痕。而且你們看,他們腹部都脹鼓鼓的,這難道不是溺死才有的癥狀?」
謝岩已走到景辭身側,低聲道:「阿辭你坑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
「娘娘歇下后她悄悄出門,多半就是去見小印子。但也說不好,畢竟咱們誰也沒親見,對不對?」
阿原悻然,無奈地嘀咕道:「為什麼他的口吻……聽著總有些欠揍?」
阿原也記得當日第一眼看到謝岩時的心跳加速,何況先前的原大小姐的確和謝岩極其親密,委實說不上清白,此時便不由心虛,忙轉開話題,問道:「對了,長樂公主為什麼讓我去找林賢妃?賢妃位分高,恐怕她來找更合適吧?」
阿原便道:「待查明此案,就將他們合葬一處吧!」
長樂公主眉眼含春,睨著謝岩溫柔而笑,「嗯,本公主也斷不會辜負阿岩這番情意!」
不過再怎麼眩目,她還是記得他始終計較著的那五十七顆紅豆,曉得自己一時口無遮攔惹他不痛快了,忙依住他的肩臂,親親密密地大加奉承:「當然,我的阿辭不會三妻四妾,不屑美人如雲……便如我從此後也只想和阿辭一人相守,一起長命百歲,兒孫成群……」
阿原抬腳踏在亭中石凳上,拍著腿笑得樂不可支,「黎總管,他們的故事有沒有感天動地我不知道,但我算是聽出,至少是感動你了。可惜……只是個故事而已!」
「……」
阿原欣賞著景辭緩步而下的疏曠風華,笑道:「嗯,時候不早了,咱們這就趕過去吧!」
原夫人側頭看著梁帝,卻是唇角含笑,溫柔如水,雖不再年輕,亦有種尋常女子萬難企及的雍貴典雅,果然風.流蘊藉,韻致無雙。
黎煥再不敢答話,只拿眼覷著長樂公主。
阿原對眼前的進展十分滿意,忙幫腔道:「有道理,有道理!你看,這皇宮之內,居然連出兩條命案,足見得背後兇手膽大包天,手段高強。何況如今我在明,敵在暗,我們兩人是女子,論起才識心機遠遠不夠,恐怕會被人算計。若能由謝大人保護公主,端侯相助我,應該就妥當了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向長樂公主使了個眼色,向亭邊指了指。

「這……」
緊跟著,長樂公主也走過來,牽過謝岩衣衫,同樣情深款款,笑容璀璨,「阿岩,我們走!」
只要她趕緊嫁了,趕緊放棄謝岩,並絕了謝岩的念頭,長樂公主才不管她嫁的是誰。長樂公主如今盼她嫁人的心思,遠比她自己或原夫人急切。
「記不得才好!」長樂公主雙眸黑亮,長睫撲閃如蝶,「早先的原大小姐,其實跟你母親差不多的德行。謝岩多少次想娶你,你都不肯答應,偏偏還扯著他,不時和他來往。」
梁帝邊點頭沉吟,邊伸出粗糙的大手,搭住原夫人白皙的五指,一根一根地細細揉捏,神色漸漸緩和下來。
「於是兩人相約在此處見面,然後雙雙跌落水中淹死?」
阿原抱著肩只作思索狀,悄悄用眼睛餘光瞥著長樂公主。
梁帝道:「哦,近來可真不太平!長樂,你上回不是誇口說你會查案嗎?這事兒便交給你去查吧!阿原這陣子當慣了捕快,這一閑下來只怕也坐不住,就跟著長樂一起查案去吧!」
被長樂公主拉著一路飛奔往攬月湖時,阿原才算想明白,長樂公主對她所有的敵意,都是因為謝岩。
冰冷黑暗的深水裡,兩人的身軀漸漸僵冷,依然彼此糾纏,緊緊相依,難分難捨。
而梁帝未等二人走遠,便已攬住原夫人的細腰步向內殿。
她父親武安侯原皓早逝,原夫人年輕守寡,不論是改嫁或入宮,都不會引出太多流言,至少不會鬧到現在這樣聲名狼藉。

湖畔一座朱漆斑駁的小亭子里,躺著濕淋淋的兩具屍體。
景辭驀地回首看她,眼底嗖嗖的,似凝了月下的霜花,說不出是冷誚還是幽雅,卻將阿原看得一時眩目。
他們幾乎可以想象出當時的畫面了:小太監的行蹤被人識破,慌忙背著小宮女的屍體從草叢中奔出,想要向前奔逃,但前面驀地多出一人。他驚恐地往後退時,對方調轉刀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刀柄磕向他右肩。重力之下,小太監立足不穩,鞋底在滿是青苔的碎石上滑過,仰面跌落湖水。
小太監、小宮女誠然算不得什麼要緊的人物,可他們背後的林賢妃、喬貴嬪,一個位分高,一個得帝寵,哪個是他惹得起的?
二人正盤算著各自的小心思時,亭下已傳來謝岩清朗的聲音。他嘆道:「恐怕不只是苦情戲,還有殺人滅口的把戲!」
生不離,死不棄,無非如是。
長樂公主更是滿面春風,明眸顧盼之際光華閃耀,竟比亭畔盛放的薔薇還在艷麗幾分。她道:「不錯。他發現屍體甩不下來,驚懼之下顧不得看腳邊,很可能就此滑落水中。近岸處水雖然不深,但他落水後行動不便,越掙扎往下沉沒得越厲害,越疑心是瑟瑟在找他索命,於是真的溺死在水中了……」
旁邊一名小太監猶豫良久,忽撲通跪于地間,說道:「公主,原大小姐,小人冒昧說一句,小印子不會殺瑟瑟!小人跟瑟瑟是同鄉,知道的可能比旁人多些。瑟瑟跟小印子的確……的確很要好。瑟瑟曾跟我說,如果有一日被放出宮去,便在宮外等著小印子。」
景辭悵然回望一眼身後的殿宇,沒有回答。樹陰掩https://www•hetubook.com.com映下的怡明宮,既不怡人,也不明盛,像垂垂暮矣的老婦人,在皇宮深處沉默地苟延殘喘著。
她又按著胸口呻|吟,分明煩惱之極。
亭子緊依湖水,建於稍高的石基上。石基的上方倒是長了大叢的薔薇,緋紅的花朵從欄杆縫隙處探進了亭內,倒給小亭添了幾分春意盎然。石基的下方則已完全看不出當年的繁盛,密密的雜草快有半人高,近水處的零落石塊布滿青苔,不難看出新近被踩踏和跌滑的痕迹。
景辭那點怒意,便在不知不覺間如風中飛絮般消逝無蹤。
景辭恍惚一嘆,「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著,老死在這深宮裡的女人到底有多少,本朝的,前朝的……便是這林賢妃,年輕時想必也曾美貌動人,溫婉賢淑吧?」
景辭靜靜地看她一眼,抬腳往亭內走了幾步,才懶懶地丟下一句:「有你們去瞧也就夠了!」
小太監的背上始終背著瑟瑟。
「於是,昨晚她出去,你也認為是去見小印子了?」
說話間,幾個太監小心翼翼折騰半天沒能分開的兩具屍體,已被平放到了地上,果然腹部都有些鼓脹。
下方草叢高而密,有很明顯的被壓過的痕迹,露出亭子下方因鬆脫剝落而凹陷下去的台基部分。
黎煥嘆道:「對呀,小印子到底是個太監,再怎樣兩情相悅,有國法宮規在,也沒法活著做夫妻。瑟瑟明知逃不了,便寧願抱住他同赴黃泉。這份情,真真是感天動地!感天動地!」
阿原怔了怔,才知指的是原夫人與梁帝的私情。
「瑟瑟姐是娘娘身邊的,平時待人又好,這怡明宮裡上下誰不相熟?夜間出個門便算不得什麼了。橫豎都在宮裡,誰想得到會出這樣的事兒呢?」
黎煥和幾名太監已聽得目瞪口呆。半晌,黎煥才道:「或許,真的是瑟瑟索命?」
阿原見她焦慮模樣,只得溫言勸道:「賢妃娘娘不必憂心,說到底不過是個小宮女的事兒,我們過來也就是問下她行蹤,看看能不能找出她遇害緣由。」
屏兒道:「是給印公公的,去年也做過這麼一雙。」
阿原有些莫名,忽一抬頭,已笑道:「怡明宮到了!」
「守門的太監不管嗎?」
她正想要不要提醒母親一起告退時,外面忽有些嘈雜的議論。
謝岩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到小印子落水處,負手觀察著,然後一招手,「你們過來看!」
阿原猛然想起,景辭等在建章殿吃了閉門羹,知曉她們去向的同時,必定也已知道梁帝此刻正和原夫人做著怎樣的好事,不覺窘迫,忙岔開話題,笑道:「對了,你有沒有發現謝岩跟長樂公主很般配?一個穩健,一個開朗,一個是名門子弟,一個是當世公主,門第、才貌無不合適,簡直是天作之合!」
黎煥看她一身精美女裝,容色清麗之極,行止卻如此豪氣,全無往日的嬌婉柔媚,一時竟顧不得聽她在說什麼,驚駭地連忙揉眼睛,差點以為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謝岩負手看著眼前的草叢,說道:「所以,其實小印子並沒有耽擱太久。他應該就是在這裏背著瑟瑟的屍體躲了一刻鐘到半個時辰的樣子。」
謝岩很想拎過他衣襟,好好教育他該怎麼說話,可惜阿原已走過來,牽過景辭衣袖,眼底亮晶晶的,宛若春|水輕漾,「阿辭,我們走!」
同為太監,他頗是心有戚戚焉,惋惜地搖頭嘆息不已。
阿原嘆道:「他們不是相好嗎?怎麼連書信紙箋都不曾留下半張?」
屏兒卻跟林賢妃一樣膽小怕事,阿原和顏悅色問了良久,她才答道:「昨晚瑟瑟姐入夜不久就出去了,我也不曉得她去哪裡了。但她和印公公是真的,曾跟我說印公公雖是個太監,卻比尋常男人更像個男人。他們應該時常相見,但究竟在哪裡見面,又都是什麼時候見面,我不清楚,也……也不好細問的。」
梁帝搖頭道:「你看你,還像個女孩子家嗎?」
阿原不覺抓頭,低低道:「公主,看來咱們推測的方向不太準確……」
卻是長樂公主在高叫道:「喂,謝岩呢?謝岩是不是過去找你們了?」
阿原還沒回過神來,景辭已冷冷掃過去一眼,「你看著謝岩會在嗎?」
原夫人瞥她一眼,仿若無聲地嘆了口氣,但並沒有說話。
終究是如她所願,她離這個骯髒的京城,這座骯髒的皇宮,以及……那個骯髒的她,越來越遠。
說這話時,景辭正似笑非笑地盯著阿原。
幾人看著地上的腳印,不由打了個寒噤。
梁帝便道:「既如此,隔日我也問下謝岩的意思。橫豎你都等了好些年,不在乎再多等幾天。」
長樂公主道:「失足落水的確不是什麼大事兒,可不巧傳到父皇耳朵里,不巧父皇又將這事交給了我和原家小姐。我得查個明白,才好給父皇一個交待吧!」
外面便有人答道:「攬月湖裡里淹死了一個太監,一個宮女。」
見長樂公主等過來,黎煥連忙行禮,陪笑道:「哪個多嘴的驚動了公主?其實就是有兩名宮人失足落水,並不是什麼大事。」
阿原「噗」地一笑,「公主說對了!這個瑟瑟,的確是死了,所以才沒法放手;若死後有靈,大約也不肯放手!」
景辭正扶著欄杆悠然眺向他們,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戲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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