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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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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鴛鴦譜 第二十九章 怎堪參商心底事

第三卷 鴛鴦譜

第二十九章 怎堪參商心底事

原夫人道:「你可記得我提過,鎮州曾嫁過兩姐妹到京城?姐姐嫁了謝家,妹妹則成了梁王妃。」
原夫人慢慢將她的手握緊,「若你能看開這些事,這一世必能開懷許多。」
她忙轉頭看時,正見王則笙翻下欄杆,「撲通」一聲,直直跌落湖中,水花四濺。
長樂公主擔憂謝岩被王則笙勾了魂,也顧不上查案。
景辭正與梁帝對弈。
她根本不會也不可能再是原來那個謹小慎微的女孩,對她唯唯諾諾,不敢高聲。
阿原便再也沒法問了。
知夏姑姑拍拍她的手,含淚道:「可你看阿辭那樣子!好孩子,當年咱們王妃就被那賤人逼得含恨而去,如今再被那小賤人奪了阿辭的心,才是真正的大敗虧輸,我連死後都沒顏面去見王妃!」
梁帝躊躇,手中的棋子不覺間落下。

梁帝拂袖道:「哼,就沒一個讓我省心的!」
已經過去快一個月,攬月湖能留下的線索當然更少。
轉身走向攬月湖時,身後忽有人喚道:「原大小姐!」
這阿原小姐看著並不像長樂公主等人描述的勇悍豪氣,更不像知夏姑姑所說的那樣心機深沉,步步為營。可她見事之細緻清明,絕不下於當年的清離小姐,只是表達出來的方式截然不同而已。
梁帝頓時面色一沉,「那個阿原也來了?」
王則笙依在他身畔,俏面含春,笑嘻嘻道:「景哥哥,你的棋藝是不是退步了?看看,又快給皇上殺得片甲不留了!」
阿原道:「那便麻煩公公走一趟,看下長樂公主有沒有在睡覺。如果沒睡覺,便問下她有沒有興趣繼續查查上回的案子吧!我先去攬月湖走走,找找有沒有線索。」
長樂公主看著岸邊混亂的情形,駭然道:「怎麼了?又有落水案了?」
阿原看著母親隨梁帝離去,聳了聳肩,轉身走了開去。
黎煥陪笑不語,卻忍不住多溜了她幾眼。
老嫗頓一頓,疑惑道:「喬貴嬪……是誰?林賢妃就是當年梁王的愛妾林氏吧?她從前跟我們俞妃很要好,時常入宮相探。俞妃被遷來這裏后,林氏入了宮,反不敢來探了,但暗地裡也接濟過兩年。俞妃死後,聽聞林氏升了妃位,好像就是賢妃。咳!」
這時,大太監黎煥在外稟道:「皇上,原夫人在殿外求見。」
知夏姑姑忙去推景辭,嗔道:「公子,瞧瞧你都說什麼呢!皇上也是好意……」
原夫人點頭,「我會繼續找人給她醫治,同時,我們也不能處處被動,束手待斃。」
景辭不說話了。
阿原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王則笙落水時最後所站的位置,嘆息一聲,向那邊慌忙奔來的知夏姑姑高叫道:「姑姑快來!則笙郡主投湖了!」
知夏姑姑給嗆得張了張嘴,一時也不知如何作答。
黎煥道:「好說,好說!端侯的確是身體不適,臨時走了;則笙郡主則是要去換件衣服。」
王則笙不由漲紅了臉,好容易才能維持住公侯小姐的風度,清了清嗓子,嘆道:「阿原,你怎會變成這個樣子?無怪景哥哥越來越不喜你。」
阿原道:「我看不開,但我看得明。若他並非真心,便是他願娶,我也不會嫁。成親前做個了斷,總比成親后糾纏不清強。」
阿原心下一沉,問道:「母親忘了?我跟景辭還有婚約。」
原夫人驀地冷笑,「你還曉得他心中不屑!我最瞧不上這些裝腔作勢的偽君子,口口聲聲的仁義道德,可看到容貌出挑些的,又有幾個把持得住?待海誓山盟把姑娘哄到了手,提起褲子就能怪人家姑娘不知自重,轉頭去娶他們心中賢良淑德的女子……我竟不曉得,究竟是誰不知廉恥!」
廿七道:「是,阿原小姐性情爽朗平和,行事磊落大氣,雖不像清離小姐多才多藝,但那股子不輸男兒的氣場,著實讓人心折。」
阿原放了心,便不再理會,俯身仔細看王則笙落水前留下的腳印,拔出銀簪來在地面勾勒了,用一方帕子覆住,又從角落裡撿了塊破木板壓住,然後才去檢查王則笙落水時翻越的欄杆,用銀簪在欄杆各處叩了幾叩,撥了幾撥……
景辭眸光暗了暗,正要說話時,梁帝忽道:「把玉羅引偏殿去。跟阿原說,端侯已睡下了,不宜見客,讓她改日再來吧!」
她向王則笙瀟洒地揮了揮手,轉身便往廊外走。
阿原笑道:「我就納悶了,我原來什麼樣子,你們怎麼一個個都比我清楚?一個個比我媽還關切?嗯,你比我還關切著你的景哥哥喜不喜歡我,莫非戀著我的未婚夫?」
她看向阿原,眼神出乎意料地冰冷,「在你回京前後,景辭已將你哄到了手,對不對?」
「嗯,知道了,你們都是好意。可惜好意太多,景某承受不住!」景辭站起身來,向梁帝行了一禮,「臣告退!」
景辭不答,握著拳低低咳了兩聲。
王則笙終於道:「阿原,他不是你未婚夫了。皇上已應允,將會為我跟景辭指婚。你逃婚失德在先,若執意要跟他,也不配做正室,若景哥哥著實喜歡,可以納作婢妾。只是堂堂原侯之女嫁人作妾,只怕全京城的人都會笑掉大牙吧?」
阿原走入水榭廊中,扶住搖搖晃晃的欄杆俯視著下方幽冷的湖水,說道:「嗯,你好像想告訴我什麼。好吧,我洗耳恭聽和-圖-書。」
當年梁帝一心奪位,命人殺害正當壯年的昭宗,扶立十三歲的哀宗為幼帝,三年後又鴆殺哀宗,自立為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前朝倖存的妃嬪自此或被賞予功臣,或被棄于冷宮。攬月湖邊年久失修的老舊屋宇,便成了安頓這些人的最佳場所。俞妃想來就是在此處抑鬱葬送殘生的妃嬪之一,的確可憐,也的確不算最可憐。
她道:「幸好他最近住在宮內,倒比端侯府方便些。先去把他的藥方找來研究研究吧!若他敢再逼我的阿原,我也只好……送他一程了!」
她指著阿原道:「她……她推我!她推我落水,想淹死我!」
想起這案子過去這麼久,宮中居然還能平靜如斯,阿原有些心驚。
江南蓮花開,紅光覆碧水。色同心復同,藕異心無異。
再隔片刻,梁帝、原夫人、景辭等也帶人匆匆而來。
原夫人很坦然,並沒有阻止阿原查案,發現慕北湮時常陪著時,大概認為阿原有心重續舊緣,居然頗是欣慰,說道:「其實我瞧著北湮這孩子不錯。若是你喜歡,在一起也不妨。」
小宮女咬牙切齒,握緊了拳。

阿原指尖發冷,輕笑道:「母親彷彿說過,則笙郡主會嫁給某位皇子。」
黎煥陪笑著點頭,「是……」
「蓮子糕……」
梁帝尷尬笑道:「也沒什麼事。我讓她回去,明天再來也成。」
廿七驚怒,「夫人是說,景辭知曉夫人第二天會來,刻意在臨走前佔了小姐身子?」
黎煥乾笑幾聲,說道:「還好,還好!她們剛到京城,不懂規矩,阿原小姐莫要生氣!」
老嫗抬起渾濁濕潤的眼。
原夫人盯著她,唇邊也漸漸失了血色,聲音卻漸漸柔和下來,「嗯,咱們本也不必在乎他們是怎樣想,快活過自己的日子才最重要!咱們也不必等他回絕我們。明天我便去跟皇上說,先解了你們的婚約,也省給人笑話,沒的低了自己名頭。」
「提過。母親還提過,二姐妹早夭。」
探頭向下方瞧時,知夏姑姑年紀雖不輕,倒也神勇非常,正奮力地拖起王則笙,划向岸邊。
聽聞如今的阿原還莫名其妙有了一身不錯的武藝,當然更可能仗以欺負年少力弱的則笙郡主。
原夫人笑道:「你能這樣想再好不過。我便說,不論是謝岩,還是慕北湮,都比景辭合適得多。」
她是侯門小姐,有母親撐腰,雖風.流卻已在京中立穩腳跟,家世門第足以與她這個遠道而來的郡主平分秋色。
自林賢妃、喬貴嬪、長樂公主,到黎煥等人,無不知曉此案蹊蹺,竟由得此案拖宕未破,到底是人心煥散,不將小小宮人性命放在心上,還是都覺出前方攔著某些人或某些事,下意識地不想冒險查下去?
湖邊久不清理,碎石嶙峋,雜草叢生,王則笙高髻長裙,衣飾華貴,自然行走不便。
他退了兩步,繞過屏風,從后廊離開建章殿。
「郡主?則笙郡主?」阿原笑了笑,「她想見我呀?可我跟她不熟,不想見她。」
王則笙的確想繞著彎嘲諷幾句,卻被她兩句話扳得不得不活生生咽下去,直視著阿原說道:「景哥哥這麼久不肯見你,你大概也曉得是怎麼回事了吧?」
知夏姑姑北方人,水性也一般,此時狼狽不堪地趴跪于地,咳嗽著說道:「是,奴婢親眼看著阿原小姐跟我們郡主起爭執,一伸手便將郡主推入水裡……她、她這是想謀害郡主的性命呀!求皇上做主!求皇上做主!」
其實也有過海誓山盟的時候,其實也有過虧負無法彌補的時候……
阿原不動聲色地鬆開手,與她拉開距離,笑道:「咦,不是外人?我們很熟?我自幼生長在京城,郡主則是首次進京,我們怎會很熟?」
原夫人的聲音便也秋水般明澈而清涼起來,「最近七八天,他都被皇上留在宮裡,說他病著,留在宮中方便養病。但他先前病得更厲害,皇上也該會想著留他在身邊養病,怎麼沒聽說他留在宮裡?」
所有人都看向若無其事走來的阿原。除了原夫人、長樂公主和謝岩顯出驚詫和不信,其他人雖眼神各異,但更多的分明是憤怒和鄙夷。
原夫人柔聲道:「好!」
翌日,建章宮。
她忙緊走幾步,奔過去瞧時,卻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正抹著淚燒紙錢。
「可能是趙王另有打算,刻意隱瞞;也可能是我猜錯了。何況……」原夫人直面阿原,聲音微微沙啞,「孩子,景辭這個人,你真看得懂嗎?你難道沒發現,自從他入宮,你已完全失去了皇上的寵愛?」
原夫人冷笑道:「婚事當然成不了。阿原先前多半得罪過景辭,景辭才會刻意佔了她的身,佔了她的心,再將她拋棄,指不定還會欲擒故縱,變著法兒折辱於她。可憐阿原頂著清離的名聲,再怎樣被欺負,也會被人指著臉罵成淫|婦盪娃,根本沒人會幫她說半句話。如果阿原舍不下他,勢必會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宮女急忙應了,提了裙子便往建章殿方面奔去。
知夏姑姑道:「皇上有所不知,公子身子弱,但從來懂進退,知禮儀,只是被那小賤人迷暈了頭,偏又吃了大虧,所以提到她就會各種失常。皇上一片慈愛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心,自然會惜恤公子。這些日子公子因郡主和言希公子的事煩心,病得不輕。皇上何不等他病好了,再好好教訓他?」
阿原道:「我剛已經辯了,就是她投湖然後栽贓給我。現在我也想問問,你到底是信我,還是信你抱在懷裡的這賤人?」
梁帝道:「夠了!」
她道:「向來缺少什麼,才會想著炫耀什麼。她這是認定沒我好看嗎?嗯,開始還覺得她長得不賴,現在看著……她比起我來,差得遠了!」
阿原看老嫗進了水榭,關上破舊的門扇,呆了片刻,才悟出這人當是侍奉前朝妃子的宮女。
阿原沉吟之際,身後已有人叫道:「阿原,你跑這裏來做甚?」
阿原掃了建章殿一眼,「咱們過來求見時,公公還說皇上正跟端侯、則笙郡主說話呢,怎麼就皇上出來這一會兒工夫,一個睡著了,一個好似比皇上還忙,要見我還拿喬作勢讓我等著……嗬,這臉大得真可以蒙鼓了!」
「她們是在回鎮州娘家探親的途中遇到了劫匪。當時謝夫人已經產下了謝岩,而梁王妃已經有了八個多月的身孕。後來趙王回報,謝夫人當場遇到害,梁王妃雖勉強逃脫,但未到鎮州便傷重不治,一屍兩命。」
梁帝在殿中走了兩個來回,越發惱火,說道:「你們看到了沒有?不認朕就算了,這算是什麼態度?跟朕稱臣,哼,換作尋常大臣,信不信朕當場把他斬了?」
而梁帝已拂袖而去。
阿原輕笑著拍拍她的肩,「承蒙則笙郡主好意,再三提醒我,你快搶走我夫婿了,我自然也要提醒則笙郡主,我跟景辭的婚約一日未解除,你跟你的景哥哥就是名不正、言不順,會被人恥笑的。當然,如果則笙郡主和我一樣不怕人恥笑,當我沒說好了!」
她定定地遙想片刻,搖了搖頭,一步一晃地繼續往前走,蒼老的聲音越發滄桑,「這皇宮,這皇宮……哪有什麼富貴榮華夢?只有千丈是非海,日日起風波……我們俞妃可憐呀……可誰又不可憐呢?」
她問向旁邊領路的小太監:「這大白天的,端侯在睡覺,長樂公主總不至於在睡覺吧?」
景辭已匆匆上前,將外袍披到知夏姑姑身上,攬住宮女們圍住的王則笙,抬頭看向阿原,「怎麼回事?」
而她現在很需要找點什麼事去做一做,想一想,免得去記掛景辭到底睡得好不好,她該不該祝他別再醒來,免得他避她避得這般辛苦。
宮人落水案原是梁帝命長樂公主跟阿原一起查的,但梁帝顯然已記不得這事兒了,根本不曾追問過。
緊跟著,長樂公主、景岩等也到了。

她頓了頓,聲音越發低了下去,「我不知道景辭在皇上跟前說了多少中傷我們的話,不過,孩子,跟景辭的婚事,你最好別抱指望,日後還能少些傷心。」
眼前這女子是千真萬確的原大小姐了。
梁帝再也忍耐不住,喝道:「住口!誰許你在這裏大呼小叫,出言不遜?這教養還敢罵則笙?你有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這副潑婦模樣嗎?」
阿原欠身,「尚祈母親明示。」
阿原笑了笑,「你不是看到了?她自己跳下湖,叫人引來你們,好栽贓給我,讓我如現在這般,千夫所指,百口莫辯!」
阿原看時,卻是個陰沉著臉的小宮女,向她僵硬地行了個禮,「原大小姐請稍候,我們郡主要見你。」
阿原退開一步,看了看天色,惋惜而嘆,「不過這都快一個月了,皇上怎麼還不下旨退婚呢?看來郡主想達成願望,還任重而道遠!記得多多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指不定明日皇上就圓了你心愿呢!加油,我看好你哦!」
原夫人道:「景辭有多得寵,你也該看到了。他若還有心娶你,在皇上跟前說明心意,你覺得皇上還會阻攔?」
老嫗不識得她是誰,聽她言語溫和,便恭敬行了一禮,轉身走向那座屋頂長滿蒿草的破舊水榭。
阿原笑道:「黎公公肯明白告知,阿原感激得緊,日後必有所報!」
知夏姑姑沉著臉道:「郡主找你有話說。」
「嗯,我不要臉,你要臉。所以你要加緊撬我家牆角,等把原府女婿撬成趙王女婿,旁人就會覺得這個則笙郡主真要臉啊,終於把別人家的男人給搶成她男人啦,真是牛,太牛啦!」
阿原無法理解,「我?皇上的寵愛?」
廿七眸光一閃,「從景辭入手?」
阿原不緊不慢地挽袖子,「來,試試你牙硬還是我拳頭硬。正好昨兒本小姐不開心,把賀王府一條狗的牙給打爆了,很是過意不去,不知掰了你的牙,能不能裝狗嘴裡?至於你那個小粉拳,就別裝模作樣了,正經多倒幾年恭桶,好好練幾把力氣再來找我吧!」
阿原問:「先前喬貴嬪宮裡的小印子,或林賢妃宮裡的瑟瑟姑娘,有沒有熟識的親友住在這邊?」
那老嫗鬆了口氣,急彎腰道謝道:「多謝姑娘!姑娘好人必有好報!」
梁帝不由惱怒,按捺不住素日的暴烈性子,喝道:「朕的話,也由得你不同意?趙王這一向著實把你給寵壞了!信不信朕先去斬了左言希,再去找王榕算帳?」
阿原感慨著沿湖走動時,忽見前方破舊的水榭下方,有淡淡一道青煙裊裊而上。
阿原道:https://m•hetubook.com•com「就罵你懷裡這個裝天真賣無辜卻栽贓給我的小賤人!把賤人當寶貝維護的,同樣是賤人,有眼無珠的賤男人!」
廿七一驚,忙道:「夫人多慮了吧?阿原小姐應該原來就跟景辭有所交集,分分合合不會是第一次,縱然難過,也不至於因此就怎樣。」
阿原嘖了一聲,向一直在旁觀望的大太監黎煥道:「這丫頭是鎮州跟來的吧?必定是知夏姑姑一手調|教出來的,看著一個德行!天天對著這等貨色,著實委屈了公公!」
原夫人黑眸流轉,如一痕秋水泠泠她面龐掠過,眺向屋外盛綻的榴花,「景辭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
阿原眼珠一轉,已笑將起來,「只怕還得梳發理妝,收拾得天青雲凈才肯來見我,既能看我吃閉門羹的窘迫,又能炫耀她王則笙情場得意,艷色|逼人?」
梁帝瞅她一眼,點頭道:「也好。不過她終究是玉羅的女兒,留點兒分寸。」
知夏姑姑將一件外袍披到他身上,柔聲道:「雖說天氣熱了,你近來身子不好,還得多留意。」
黎煥苦笑,低聲道:「阿原小姐,咱家跟原夫人認識數十年了,有什麼事兒向來不肯瞞著,所以剛才就多了一句嘴……」
王則笙提著裙裾小心地向前走著,悠悠道:「不熟。但我聽皇上意思,大約我們很快便會是一家人吧!」
景辭雙眸幽黑而清明,靜靜地映著她面容,緩緩道:「你若辯,我便聽。」
他的面色比回京時更憔悴瘦削了些,雙目幽黑深邃,叫人看不清晰。
小宮女愕然,看阿原如淵渟岳峙般立於眼前,談笑散漫間氣勢凌人,女修羅般可怖,那拳便再不敢打下去,轉身往回奔逃。
阿原道:「我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郡主遠道而來,又是有備而來,再有知夏姑姑的好教導,便是一哭二鬧三上弔,也得把你的景哥哥留在身邊,對不對?」
原夫人眸光幽暗,「梁王妃美貌卻剛烈,如果沒死,不可能這麼多年不出現。但她的孩子就說不定了。景辭姓景,在鎮州長大,年紀也相當。仔細看時,他的眉眼分明也和當日的梁王妃有幾分相像。」
也許她更適合當個抓小賊的小捕快,帶著小鹿瀟洒來去,看著小壞歡快翱翔,欣賞燕子掠過兩岸植滿桃李的小溪,圍觀尋常百姓粗茶淡飯間的平淡幸福……
王則笙容貌美麗,靈巧可愛,在宮中頗有人緣,而阿原卻聲名狼藉……
阿原抬起泛紅的眼睛,笑問:「什麼意思?」
慕北湮將賀王府的各色應酬處理完畢,果然來找阿原,一同去找了裴四妻子,又去了烏六齣事前賃居的小屋,幾番打聽下來,基本可以確定,二人在打劫原清離前兩日,的確得到過一大筆錢。
她一邊甩去外袍,一邊向那個跟來的小宮女怒叫道:「還不去叫人?去請皇上和公子快來!原大小姐把郡主推湖裡去了!」
梁帝看向身畔的原夫人,皺緊眉拈鬚不語。
阿原沉默了片刻,笑道:「母親是說,景辭是因為某些原因改了心意,自己要留在宮裡?」
王則笙忙安慰道:「姑姑,別難過,你看皇上這不是已經決定解除景哥哥跟原家的親事了嗎?」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知情人已經死光了,線索斷得很徹底。
原夫人冷笑,眼底卻有淚光閃動,「他們先前有過什麼分分合合,我並不清楚。但我卻曉得,景辭此來,絕對心懷惡意。我仔細問過小鹿,景辭先前雖跟阿原親近過,但真正在一起,應該是在我到沁河的前一晚。景辭早就知道我會去,並不想跟我打照面,第二天一早便離開,事先都不曾告訴阿原隻字片語。」

阿原道:「嗯,皇上的意思,要問問景辭的意思。」
原夫人苦澀而嘆,「恐怕……難。這姐妹倆都是一樣的痴心人。那個李源,簡直是清離命里的剋星,讓她變了多少!而阿原遇上了景辭……景辭佔了她后當即不辭而別,如此明顯的惡意滿滿,她居然肯輕易原諒,並不管不顧地追上去,心甘情願讓那混帳男人繼續佔便宜!你可曉得,當日我猜到阿原並不是清離,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阿原臂上尚有守宮砂。她先前根本就是個未經人事的姑娘家!」
阿原只覺一道寒意從脊柱上湧起,周身血液似已凝固。她依然在笑著,只是面色越來越蒼白,「不可能!景辭他……不可能說中傷我們的話!他這個人傲得緊,便是心中再怎樣鄙夷不屑,也只會當面譏刺,絕不至於背後中傷!」
她笑盈盈地看著阿原,等著這個曾把景辭視逾性命的女子驚怒失色,羞恨交加。
王則笙雖在知夏姑姑的相助下游上岸來,但也嗆了好些水,裹著宮女不知從哪裡找來的一件舊袍子,抱著肩瑟瑟發抖,此時聽見長樂公主說話,又見梁帝、景辭等人焦急上前詢問,頓時「哇」地大哭出聲。
王則笙大約有些水性,但裹著寬袍長裙,走路都得小心,游水便更吃力,但瞧著不像會被淹死的樣子。
原夫人苦笑,「無法割捨?那我的清離怎會離我而去?她……滿心裏是多恨我,竟和外人串通,行這李代桃僵之計?可憐我這阿原,也不曉得原來究竟是怎樣的性情,但如今瞧著,實在是……招人疼啊!」
小太監連忙應了要去時,阿原又叫住他,笑和-圖-書嘻嘻地加了一句,「如果謝大人在,便請謝大人一起吧!」
原夫人淚珠滾落,卻很快抬手拭去,說道:「我都不敢想,這事兒到底跟清離有什麼關係。清離怨恨我,暗中籌謀離開不足為奇。到底誰幫她做到這一切,又是怎麼找來阿原替換了她,我完全猜不出。但清離在離開前策劃了跟端侯的親事,無疑……是為阿原挖的坑,等阿原醒來不得不跳的一個坑!清離到底有沒有想過,阿原會遭遇什麼?」
景辭皺眉,「我並不冷。」
梁帝瞅著他,忽大笑道:「說得好!本就是家常戲耍……朕也盼著,咱爺倆能常常這樣下下棋,吃吃飯,說說話兒。」
阿原不由站起身來,失聲道:「母親是懷疑……梁王妃沒死?」
阿原抿了抿自己被風吹得有點散亂的髮髻,轉身走向攬月湖方向,兀自懶洋洋地笑著。
他轉頭向景辭道:「玉羅的性情,朕再清楚不過。當年之事,絕對和她不相干。但阿原就難說了。眼前看著便狡黠得很,想來從前更是心機深沉,手段毒辣,才會那樣害你。朕會跟玉羅挑明,解了你們的婚約。若你實在不肯放手,待成親后不妨收了她做妾室,則笙、知夏可以幫著打壓,也不至於讓她太過猖狂。」
王則笙拍手笑道:「皇上,這個子錯了,錯了!把自己的棋眼給堵上了!」
景辭揮袖,將滿盤棋子拂亂,說道:「皇上若有事,先去忙吧!」
廿七沉吟道:「既然阿原小姐從前跟景辭有隙,或許她恢復記憶后便能放下這段情了吧?」
阿原略一思忖,忙趕上前道:「姑姑,你莫非就住在這裏?我有件事,想跟您打聽一下。」
她說著,親親熱熱地拉著阿原的手,走向那邊水榭。
她單刀直入地問著,懶得跟她多話的意圖直白得不能再直白。
皇上的寵愛,聽著離她很遙遠,從來不是她之所求,想來也是她求不來的。回來近一個月才入宮見了梁帝一次,她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
但阿原神色根本沒什麼變化,甚至都不曾正眼看她一眼,顧自扶攔看著隨風微漾的湖水,眼底幽黑幽黑地映著水光,看不出半分情緒,——倒和景辭素日的眼神有幾分相類,莫測讓人彷徨無措。
王則笙忙跪地道:「皇上息怒!我父親的確太寵景哥哥,但無非是因為憐惜景哥哥自幼無母,且有疾在身,朝不保夕……」
阿原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扶額嘀咕道:「苦肉計?這屎盆子當頭扣下來,臭不可聞還是小事,要我小命可就糟了!我不能當這冤大頭……」
廿七道:「當然不奇。誰不曉得他重病在身,註定壽促?」
梁帝悵然嘆息,向景辭道:「不然朕去瞧瞧她?阿辭,你稍等片刻,朕待會兒繼續陪你下棋。」
小宮女沉著臉道:「你怎可如此無禮?」
一時阿原離去,原夫人凝望著她孤峭瘦削的背影消失於視線中,方輕輕喚道:「廿七。」
轉身看時,卻是王則笙帶了知夏姑姑和方才那個棺材臉小侍女趕了過來。
阿原斥道:「是郡主找我有話說,你一個下人插什麼嘴?哪家的規矩?不曉得的,還以為你是她媽呢!趙王妃能容得下你,也真真是好涵養!」
廿七喉嚨動了下,強笑著安慰道:「清離小姐到底年輕氣盛,只怕想不到這麼多。至於阿原小姐,雖然吃了大虧,只要暗中之人沒有別的陰謀,我們自然可以幫她慢慢走出來。」
阿原試著向原夫人打聽時,原夫人詫異,反問道:「供詞中曾提過,有人買通他們劫持你再放走你?怎麼沒人跟我說起過?」
天氣越來越熱,但不論是原清離案,還是宮人落水案,始終不曾有所進展。
她言笑晏晏,卻出語如刀,寸步不讓,便有種兇悍的氣勢自溫柔含笑的眉眼間飛出,反令王則笙有些透不過氣。
阿原道:「你虎著張棺材臉指責我無禮?嗯,我就是無禮了,你咬我呀!」
王則笙微愕,知夏姑姑已嘆道:「皇上大約不曉得那小賤人手段,裝著一副柔柔弱弱狐媚樣子,實則能文能武,跟她那個母親一樣,心機深得很呢!」
阿原忍不住笑起來,「我來查案呀!則笙郡主大約不曉得,上個月皇上曾命長樂公主和我追查此處的宮人落水案。這麼荒蕪冷清的地方,則笙郡主過來做甚?陪我查案嗎?」
見阿原過來,老嫗頓時慌了,連忙用腳去踏著紙錢灰,想將其踏到灘邊淤泥中。
廿七攥緊拳,卻柔聲道:「好在阿原小姐還是把自己當作清離,如今看來倒還不壞。便是婚事不成,她也會下意識勸自己另覓佳婿。」
阿原靜默了片刻,慢慢站直身體,挺直脊樑,「母親,不用你去說,我會自己去問他。我不怕被人笑話,也不怕低了自己名頭。富貴浮名,原不過身外之物。我要的,只是以我真心,換他真心。若他負我,又或者始終將我一片真心視若敝履,我自當儘快抽身。」
知夏姑姑又驚又怒,向王則笙道:「你看看,楚玉羅那個妖精,狐媚皇上二十年,到現在都沒消停!看著跟皇上見面少了,到底枕邊風厲害,也不曉得在皇上跟前說了多少顛倒黑白的話兒,皇上居然還這麼著相信她,連她女兒都維護!」
畢竟,沒有死於亂刀之下,沒有淪落為亂兵的玩物,算是死得清白了。
小太監躊躇,「小人不知……www.hetubook.com.com
景辭揉揉她的腦袋,淡淡而笑,「本不過家常戲耍而已,贏又如何,輸又如何?」
阿原微微一笑,「謝岩就算了。君子不奪人所好,這點義氣我還有。慕北湮還在熱孝里,我也不想招惹他犯錯,落人口舌。好在天下好男兒多的是,若說尋不出一個真心的,我是不信的。既然景辭近日總在宮裡,母親幫我安排一下,明天我入宮見他吧!」
王則笙妙目盈盈一轉,笑道:「不如,我去見見阿原?說來也是自小兒相識的,敘敘舊也好。她若真對景哥哥痴情,大約不介意為妾為婢。」
廿七飛快自門前閃入,躬身行禮,「夫人!」
原夫人抬起手來,撫她青玉般柔潤卻閃著幽冷光澤的指甲,「既然他病著,那病重或病死,也不算奇事吧?」
景辭眸光更暗,「你罵誰?」
梁帝道:「心機再深,還不是被你奪去女兒,欺負了十幾年?」
黎煥笑道:「原大小姐跟著一起來了,剛還問老奴,端侯是不是也在這裏?想來原大小姐是聽聞端侯不適,過來探望端侯的。」
知夏姑姑爬到梁帝腳前,哭道:「皇上明鑒!我們郡主自幼嬌貴,根本不怎麼會水,這邊四下無人,奴婢也是三腳貓的水性,方才差點一起葬身湖底!郡主雖不喜原大小姐,這沒仇沒怨的,哪有拿自己性命做賭注害她的道理?阿原小姐謀害我家小姐不算,還反咬一口,求皇上嚴懲!求皇上嚴懲!」
待她緩步出了水榭,走到知夏姑姑游近的岸邊時,已有附近的太監和宮人聞聲趕來,七手八腳將二人拖上岸。
原夫人漫不經心地輕笑,「阿原,你忘了?因你逃婚之事,皇上對你倆的親事並不看好。」
阿原胸口悶得快要透不過氣,勉強笑道:「其實也不曉得算是誰哄了哄。我們早就在一起過,對不對?而他……其實只是我很多情人中的一個,對不對?」
阿原越發驚駭,「這麼說,景辭……也是皇子?可皇上怎麼沒把他找回來?何況現在景辭不是回京了?如果他是皇子,為何不跟皇上相認?」
王則笙說道:「姑姑放心!今兒我就讓皇上厭她憎她,再不想看她一眼!」
原來竟是長住在這裏的老宮婢。
王則笙氣得渾身亂顫,「你……誰和你一樣不要臉?」
幾句話已將王則笙聽得笑意全無,面龐發白。她怒道:「你……你說什麼?你竟敢毀謗我名聲?」
知夏姑姑已沖了過來,向湖中一瞧,失聲驚叫道:「郡主!」
王則笙笑道:「有一種冷,叫姑姑覺得你冷。披上吧,姑姑也是好意。」
原夫人唇角一彎,笑容淺淺,若蘊旖旎春光無限,端的傾國傾城,勾魂奪魄。
黎煥忙道:「聽說原夫人給皇上預備了蓮子糕,要不我把糕點取下,命她明日再來?」
阿原沒她幫忙,連入宮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查案了。
但聞她不緊不慢地說道:「則笙郡主,端侯的庚帖、婚書和聘禮都還在我們原府呢,皇上一日沒說解除我跟他的婚約,他就一日是我未婚夫。你是王侯小姐,自然比我懂禮數,想來不會有事無事粘在一個有婦之夫身邊,沒的惹人笑話,壞了名聲!」
所以,景辭不是阿原許多情人中的一個,而是她生命里的第一個男人,抱著險惡居心佔有她的唯一男人……
阿原見她滿面皺紋,衰老不堪,猜她必是極記掛死去的親人,才會不顧宮規尋這僻靜處祭奠,惟恐她被自己驚嚇到,低頭撿了剩下的幾張紙,扔到餘燼中燃盡,才道:「沒事了,去吧!」
廿七沉聲道:「聽到了!但這正是夫人意料之中。景辭接近阿原小姐,是另有所圖。小姐為他所傷,必會與夫人親近,便是她日後恢復記憶,便是她的到來跟某些陰謀有關,也會時時記得夫人是她的母親。何況,母女連心,這骨肉親情,憑他是誰也無法割捨。」
景辭雙手按于案上,指甲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若我不同意呢?」
若是謝岩在,長樂公主被迷得暈頭轉向,很可能重色輕友,顧不得查案什麼的了。
原夫人低低道:「你該都聽到了!」
黎煥遠遠聽得,不由啞然失笑,忽覺這個阿原聰慧直白,果然招人喜歡,怪不得端侯被她毀成那樣,還對她念念不忘,不肯放手。
原夫人道:「我是說過。我還說過,景辭是你擇選的夫婿,皇上封他為端侯,可能也有你的緣故。如今看來,我錯得離譜。」
但原夫人已嘆道:「這幾年,只要皇上在京中,你哪個月不入宮好幾次?便是你不求見,皇上也會記掛著傳你入宮說話。如今,別說你,就是我,皇上見得也少了。」
王則笙怔了怔,忽抬手扯住她的袖子,說道:「阿原,你別這樣……」
知夏姑姑大怒,王則笙忙笑道:「姑姑莫怒,說到底,都不是外人。待我去跟原大小姐談談吧!」
阿原曉得宮中燒紙錢是大忌,指不定會因此招來殺身之禍,忙道:「姑姑別怕!我不是宮裡的人,不會坑害你。」
她扯得極緊,阿原隨手掙了掙,待要掙脫她時,忽覺臂上驀然一松,然後便聽得身後王則笙一聲驚叫。
是非對錯,延續了多少年,已不是她所能評判的,她看得開,便不打算自尋煩惱,去管他們那筆君不君、臣不臣的糊塗帳。
原夫人道:「但是我擔心景辭的事,會將她變成第二個原清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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