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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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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蟠龍劫 第三十七章 畫樓深處雲雷動

第四卷 蟠龍劫

第三十七章 畫樓深處雲雷動

書房內外,燈火通明。
阿原疑惑更甚,屏息細聽。
那邊景辭兀自在輕嘆道:「哎,喬大人說得倒也在理。看來是本侯膽小,剛求見喬大人一介文士,居然膽戰心驚,好似進的是龍潭虎穴一般……」
此事關係的已不僅僅是她或慕北湮,甚至不僅僅是原府或賀王府,顯然不能隱瞞。
左言希苦澀而笑,輕聲道:「阿辭,其實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探兒是郢王的人。你不想見則笙郡主,我順手推舟勸你搬這裏來,的確有私心。我想見她,也想跟她好好談談。她做得再多,錯得再多,我做不到放棄她。」
慕北湮雖貴為王侯,但半夜闖到大臣府中行刺被殺,梁帝也無法怪到喬立頭上吧?
阿原猶豫片刻,趁著一陣夜風刮過,借那風聲樹影的掩護,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滑落樹來,靈巧地一翻身,潛到書房背後,隱於窗扇下的草叢裡。
慕北湮皺眉,握著阿原臂膀的手緊了緊,卻很快鬆開,低笑道:「嗯,反正你也該聽得差不多、看得差不多了,趕緊脫身要緊!也虧得小壞機靈,在附近飛來飛去,分散了馮廷諤的注意力,不然想從他眼皮子底下溜過來找你,還真不容易!」
丁紹浦忙道:「以屬下看來,上回已經打草驚蛇,暫時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楊世厚領兵在外,兵強馬壯,並非在家靜養的老賀王可比。何況上回嫁禍慕北湮不成,已引起他的警覺。近來他似乎還在追查老賀王和長公主的案子,根本沒打算罷手。」
他身後那文士,應該就是姜探的養父丁紹浦。
原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莫怕。依你所說,郢王並不知道你們聽到了多少,猜到了多少。真想置身事外,我找機會在他跟前裝個糊塗,指不定還能敷衍過去。只是他明明就是殺了賀王和長公主的幕後主使者,卻偏偏是最可能繼位的皇子,往後我們的境地,無論如何都有些為難。」
他並沒打算去揭開慕北湮蒙在臉上的帕子,一心要將他當作刺客立斬於此,回頭梁帝追究,也能輕易將這事敷衍過去。
喬立道:「這……都是誤會,誤會……賀王與原大小姐蒙面而來,我等居然辨識不出當作刺客,的確是蠢鈍了!我府中也沒什麼高手,只是小兒頑劣,一心想學些武藝,日後才好報效吾皇,故而我今日請了一名高手入府做客,想請他幫看看我兒習武資質如何,不想正遇到賀王等蒙面入府,這……這可真是誤會,誤會呀!」
放棄擁有,卻再不能放心,還得成全心上那人得償所願,一世圓滿。
阿原拿一方手帕蒙了臉,藉著夜幕飛身潛進了喬府。
景辭已換上齊整錦袍,轉頭看向他,「即便她嫁給朱繼飛,即便她可能成為郢王愛妾,你都不打算放棄她?」
原夫人點頭,「楊世厚亦是我好友,的確偏愛博王,但大約也沒想過要針對郢王。我明日修書給他,告訴他此事,約他共扶博王,送那郢王一程吧!」
但原夫人瞧著地上尚未及清理的血污,以及幾名侍女眼底未消的驚懼之意,便知慕北湮受傷不輕。
竟然一口咬定,喬立是那個莫須有的刺客的指使者。
景辭道:「什麼誤會?把賀王當作刺客是誤會,還是你養著頂尖能幹的高手是誤會?如今賀王受傷不輕,皇上明日必會追問。喬大人不如趕緊說明,回頭皇上問起,本侯也好替大人說幾句話。」
所謂君臣父子,先是君臣,然後才是父子。任何君王都不可能容忍他人覬覦皇位,哪怕是自己的親骨肉。何況,梁帝性烈如火,當日大皇子便是被他疑忌有不臣之心,差點斬殺當場。
喬立倒吸了口涼氣,「現在?」
她深呼吸了兩下,欲待吐出滿懷的煩惡,卻覺夜晚空氣依然挾裹著白天的炙熱,反將五臟六腑都灼得疼痛起來。
當然,若來的是景辭,以他不曾受創時的身手,大可和那黑衣人一戰。
喬立搓揉著袖子皺眉沉吟時,那邊已有侍從快步衝過來稟道:「大人,大人,端侯來訪!」
好吧,扒下蒙面巾,她能認出他,蒙上蒙面巾,他當然也能認出她。
慕北湮脖頸上彷彿已沾上刀鋒觸膚的寒意,不由汗毛根根倒豎,驚魂未定地嘆息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古人誠不欺我!早曉得今日會被人打得這般狼狽,我該少去幾次青樓,多練幾回劍法才對。」
緊盯住小壞的馮廷諤順著小壞的蹤影,立時發現阿原等的藏身之處,驚駭之餘,立時持刀縱身趕來。
丁紹浦道:「但他對探兒已有戒心,又終日與端侯在一處,只怕更偏向于端侯。」
男女間所謂的不放棄,至少有兩種含義。一種是勢在必得,一種是放卿圓滿。
蕭瀟橫劍于胸前戒備,微笑道:「是我!」
回想先前的推測,阿原隱約猜到了些,額上便忍不住地滴汗。
阿原這麼想著時,便扶了慕北湮,笑盈盈道:「好。想必今日之事,喬大人必會給我們、給端侯一個交待!」
那麼,書房內,除了喬立、姜探,還有誰?誰有資格支使這樣的高手為他賣命?
那個似乎已和她很陌生,但總不由讓她心生親近的男子,依然那樣高踞于堂上,漫不經心卻步步緊逼,完全沒有就此放過喬立之意。
慕北湮道:「走,趕緊過去瞧瞧!這死丫頭,也不看看啥地兒,又想胡亂逞能!」
姜探眉目溫和_圖_書婉,身姿纖裊,正替一位中年官員倒茶。窺那官員年紀氣度,應該就是喬貴嬪的父親,大理寺卿喬立。
兩名僕役用竹子趕走夜間還在不知趣嘶叫的鳴蟬,躡手躡腳退到稍遠的迴廊里。還有數名佩著刀劍的侍從亦遠遠站在那邊,並不敢靠近。
阿原等跑得雖快,可到底比不上馮廷諤的本事。
馮廷諤見刀鋒被擋,也不撤招,揚手一拳捅向阿原小腹。
阿原不如當日的原清離長袖善舞,卻也認得此人正是郢王朱友珪。
景辭不答,卻已返身去更衣。
佩刀男子頓時止步,凝望那隻擦著檐角飛過的鷹,低低道:「莫非又是那隻?」
慕北湮差點把它扇到地上,拉起阿原便逃,「快跑呀……」
丁紹浦道:「只怪博王心機太深,你看那副胸懷天下的模樣,上上下下打點得多好,愣是讓那些老臣老將爭著幫他說話,皇上便是有心傳位給我們王爺,也會躊躇難決……」
喬立怒道:「你們深夜帶兵器闖入本官府第,不是刺客,難道是來做客的?」
阿原猜得景辭是得到消息,特地趕來解圍,不由沉吟就這麼著先走會不會有點不厚道,轉而再想一想,有蕭瀟、左言希在側,諒喬立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何況景辭也不像重病的樣子,以他的身手,馮廷諤想對付他可沒那麼容易。
阿原見狀大驚,也不顧身體不適,正待奮力相救時,忽見旁邊一道劍光橫來,輝芒淡淡,與破塵劍一般無二,卻能越過眾人,恰恰擋住斬向慕北湮的刀鋒。
或許,這回景辭又想以重病來避開梁帝諸子奪位的紛爭?至少,眼下郢王就沒認為景辭在擋他路,否則也該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了。
若是讓端侯趕來這裏,難道讓他進書房敘話?
喬立連聲應是,「這個自然,自然。皇上老邁,我父女的身家富貴,全仰仗王爺日後照應,微臣敢不盡心?王爺放心,貴嬪那裡必會儘力勸皇上早定主意。若有其他打算,也會立刻遣人告訴微臣,不會耽擱。」
喬立亦皺眉道:「端侯身世雖未明言,但到底也算是嫡子,又最得皇上寵愛。一旦皇上將之身世公諸于眾,令其認祖歸宗,到時也是勁敵呀!」
景辭看一眼墨黑如漆的蒼穹,低低道:「哦,去吧!」
郢王道:「還虧得會使些小性兒,不然還不知怎麼著惹人癲狂。聽聞已經瘋了一個朱二公子,眼見著賀王府那位言希公子也快瘋了……父皇對左言希頗是信任,若能讓他為我所用,倒也是樁極好的事。」
慕北湮躊躇,一時不敢直說,只笑著看向阿原。
那荷包里裝的,是五十七顆紅豆。
蕭瀟向他莞爾一笑,「小賀王爺能領悟這道理,也不枉受了這兩刀!」
卻聽丁紹浦笑道:「探兒多病,我到底嬌慣了些,乖巧的時候的確乖巧,但使小性兒時也夠人頭疼的!」
既然他們留在這邊已沒什麼幫助,的確是離開這裏儘快為慕北湮處理傷口更要緊。
蕭瀟道:「在下微賤,當然不配到喬大人府上做客。不過小賀王爺和原大小姐的確是在做客,在端侯爺那邊做客。也就那麼巧,他那邊也遇到刺客了,我等一路追來,不知怎麼就追到了喬大人府上……」
何況,原來守在迴廊上的侍衛也已聞聲衝上前來,截住他們不說,還一疊聲地高喊同伴幫忙:「拿刺客,大家快拿刺客!」
他們前去喬府查探,最終卻幾乎撕破臉皮鬧了這麼一場,喬立、喬貴嬪固然不必說,就是郢王只怕也會對他們心生疑忌。
唯一一個守衛在書房前的人是個三十齣頭的男子,腰佩單刀,身材高大魁梧,滿臉絡腮鬍子,一雙深凹的眼睛正警惕地觀望著四周動靜。

他雖也矇著臉,但還是白天的青布衣衫,桃花眼在窗內隱約透出的燈光下晶晶亮亮,隱含焦灼,——正是慕北湮。
左言希似曾說過,景辭不善加保養,可能活不了幾年。
但端侯重病垂死的消息,當初幾乎伴著端侯到來的消息一起出現。後來景辭也承認,藉著重病避不見人,是他沒回梁國時便計劃好的,——雖然的確有傷病在身,但怎麼著也到不了垂死的地步。
慕北湮躲過馮廷諤這一刀,卻沒躲過身後侍衛的那一劍,肩上著了一下,悶哼著向前沖了幾步,卻正攔到阿原跟前,將阿原護到了身後,低問她道:「你怎樣了?」
當年朱夫人被朱蝕強娶,姜探因無人照顧而重病,朱夫人多半就是託了丁紹浦收養,母女倆才會一直保持聯繫。
慕北湮雖全力應敵,但武藝相差懸殊,沒數招前胸又中了一刀,頓時血珠飛濺;而馮廷諤絲毫不放鬆,閃著寒光的刀鋒如野獸的森冷門齒,迅猛咬向慕北湮要害。
推測畢竟是推測,若不能驗證,終不能作數。——哪怕驗證的結果,同樣會讓原府和賀王府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也比一世糊塗好。
喬立是個文官,哪怕這兩年因喬貴嬪升遷得特別快,在兵荒馬亂、勝者為王的亂世中,也沒法與跟隨梁帝出生入死的那撥實力將領相比。他的府里或許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還不至於去養多厲害的高手。
慕北湮已回過神來,越性扯下蒙面帕子,走出幾步,笑道:「正是如此!我和阿原的婚事在即,有些事想跟言希商議,聽聞他正陪端侯在東邊那www.hetubook•com.com家醫館養病,跟言希商議些,不料有刺客欲行刺端侯,被我等阻止后逃得飛快。這夜色沉沉的,全仗我們家鷹哥兒幫著追人,誰知追著追著一徑把我們往貴府引,也不曉得是我們小壞花了眼呢,還是這刺客真的進了貴府?原怕引起喬大人誤會,才蒙了面想進來尋一回,想不到喬大人居然把我們當作刺客,痛下殺手……」
慕北湮不甘地瞪了眼書房,推開馮廷諤持刀的手,攜了阿原隨蕭瀟向前走著,懶懶笑道:「為何要由端侯說明其中緣由?我們追的刺客,可是跑在喬大人府上呀!喬大人不但不幫著查找刺客,還想把我們當刺客宰了,嘖嘖……喬大人該想想,怎樣向端侯說明緣由吧?」
破裂般的劇痛里,似有黃連擰出的汁液四下流淌。
聽那言語間的敬畏,想來那劍客便是她想找的那黑衣高手。
她至今記得在涵秋坡第一次見到他施展輕功時的驚艷和驚嚇。
景辭……病得厲害?甚至活不了多久?
慕北湮已起身迎她入內,笑道:「都是我惹的事兒,累阿原跟著奔波,也讓岳母費心了!」
不僅端侯,連蕭瀟、慕北湮等都不宜在這裏了。不然書房內的郢王該如何脫身?
石青的荷包,質地做工甚佳,卻樸素無紋,看著有幾分眼熟。
窗外的阿原已在不覺間的無聲地倚牆坐倒,只覺陣陣涼意從地底傳來,連血液一時也隨之涼了。額上依然有汗,但汗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冷下去。夜風輕輕拂過時,她竟抱著肩,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喬立連聲叫冤道:「下官一介文士,手無縛雞之力,哪懂什麼殺人滅口?那高手不明因由,或許是以為仇人尋釁,下手才重了些……」
何況,郢王如今該做的,是儘快抽身而去,以免沾染更多是非,惹梁帝疑心吧?
他忍痛站直身,問道:「你還支持得住嗎?」
馮廷諤到底就一個人,還得守在書房附近,分身乏術。只要離了書房,以他們的身手,從尋常守衛眼底脫身應該沒那麼困難。
郢王正在說道:「……想對付楊世厚,只怕不那麼容易。」

郢王生得頗是英挺,微微彎著唇角,雖不若博王雍容溫雅,看著倒也和藹可親,甚是平易近人,並看不出隨父征戰沙場時視人命如草芥的狠戾殘暴。
五十七顆紅豆,五十七位阿原其實根本不曾擁有過的情郎。
年少僕役道:「原也不想多看多問。不過後來進來的那姑娘實在好看,是男人都得多看幾眼呀!」
她眼波流轉,唇邊彎過淺淺笑弧,「他居然還想謀害楊世厚?」
原夫人冷然一笑,「繼承皇位?若有確切證據,他能保住小命就不容易了!」
阿原見原夫人眉眼鎮靜,不由安心不少,問道:「如果皇上知道郢王所為,還會讓郢王繼承皇位嗎?」
阿原也正看向景辭。
既然可能看到了不該看的,聽到了不該聽的,拿下不拿下根本就是廢話,就地格殺才是最要緊的,——這當然不僅是他的意思。
誠如慕北湮所說,郢王狠毒,既殺了老賀王,為防慕北湮知情後為父報仇,繼位后極可能斬草除根。彼時阿原必已嫁入賀王府,又豈能獨全?
二人正相視而笑時,忽聞頭頂一聲歡快的唳鳴,輕捷的黑影伴著呼啦啦的翅翼破空聲,親親熱熱地撲向阿原。
回到原府時,已是三更時分。
阿原回憶著喬立、郢王等人對話,說道:「早先應該已經動過手腳,未能成功。他們有打草驚蛇之語,說明楊大將軍已經有所警覺。」
蕭瀟笑道:「喬大人這意思,莫非打算連在下一起當作刺客斬于當場?若真是如此,令愛向皇上解釋起來,恐怕有些費力。」
侍從道:「正是!閽者不敢相攔,已經……已經快到這邊了!」

喬立聞她話里藏刺,暗暗叫苦不迭。他本來還佔著理兒,被端侯這一插手,刺客成了追刺客的,反倒處處被動,不但無法追究二人闖府之事,還得千方百計先把自己和郢王撇清。
他的手正撫于腰際一隻荷包上。
若馮廷諤就是當日和薛照意、說書人來往的黑衣人,老賀王遇害的真相已呼之欲出。只是他再想弄清父親之死的真相,也得先考慮自己和阿原的小命。至於郢王的野心,以及郢王與喬立父女暗中勾結之事,雖然也要緊,倒也不是現在該考慮的。
景辭扣衣帶的手頓了頓,終於沉默。
慕北湮大驚,也不顧身後正有守衛一劍砍來,奮力衝上前劈向馮廷諤的左臂,生生逼得馮廷諤撤拳,反手砍向慕北湮。
當著許多人的面,郢王、姜探等不好露頭,喬立卻已步出,掃過阿原、慕北湮,喝道:「這兩人意欲行刺本官,又傷我家人,窮凶極惡,還不拿下?如有抵抗,就地格殺!」
驚天陰謀,便在這些人閑談之間輕易透出。
書房門窗緊緊閉著,隱約看到人影浮動在窗紙上,房內應有好些人在品茗交談,但阿原再怎樣側耳細聽,只聞得屋外枝葉蕭蕭,怎麼也聽不到裏面在談些什麼。
小壞已歇到阿原身上,兀自得意地撲著翅膀,以示自己不畏艱辛勇尋主人的堅貞不屈。
另一個年老的僕役警告道:「我說你來府里也好些天了,怎麼還這麼蠢?記住,不該看的別看,不該問的是別問!那麼大的好奇心,回頭死都不知https://m•hetubook.com•com是怎麼死的!」
馮廷諤雖還持著刀,卻只看向喬立,躊躇著不敢動手。
阿原也已揭開面巾,向馮廷諤笑了笑,「我也想知道你們不問緣由便痛下殺手的因由。難道那行刺端侯的人真的在貴府,所以你們迫不及待地想要殺人滅口?」
慕北湮側耳聽了聽,正聽郢王在吩咐喬立道:「貴嬪那裡,我到底不宜常去,還需勞煩喬大人時常走動。」
也就是說,慈心庵讓姜探住在那裡並諸多.維護,並不是因為朱夫人或朱家公子,而是京城中有人安排。
景辭取出傷葯遞給他,低低道:「你可真是……自己作死!」
她略略抬身,向他揚了揚手。
他正向身後侍立的中年文士輕笑道:「紹浦,你們家探兒出去這麼些日子,性子倒是越發穩重了!」
眼看她與慕北湮攜手離去,他眼底彷彿有一絲笑,又彷彿沒有。
她忙穩住心神,待要細聽時,忽覺旁邊黑影一閃,忙屏住呼吸握向破塵劍時,那人已藉著花叢掩護稍藏了身形,仔細往這一帶察看。
慕北湮應付幾名尋常守衛倒也輕鬆,只是眼見著趕來的人越來越多,又不便真的傷人,想脫身也不易。
阿原叫苦不迭,連忙將面容掩得更緊些,手持破塵劍奮力對敵。
丁紹浦道:「喬大人,你別忘了,一則皇上念著老賀王的舊情,會對小賀王格外寬容,二則他已是原府的女婿,原夫人到底是皇上多少年的舊愛,心機又深,那枕邊風吹起來,只怕不輸于令愛,三則楊世厚與老賀王是戰場上刀里來血里去結下的生死之交,對慕北湮必定格外照拂。聽聞前兒楊世厚給皇上的奏表上,還在質疑老賀王的死因。這事再不用說,必定是慕北湮傳過去的消息。」
正焦灼之際,忽聽得阿原悶哼一聲,覷眼看時,正見阿原被馮廷諤逼到牆邊,死死用劍擋住他逼來的刀鋒,額上已冒出了冷汗。
只是再鋒利的寶劍遇到馮廷諤這樣的高手,似乎都鈍成了菜刀。
既然馮廷諤親在外面守衛,那麼郢王必在書房內?
大將楊世厚,老賀王慕鍾,升寧長公主……
阿原又是驚喜,又是懸心,思量著小壞機靈,應該不至於被抓到,便繼續挪動腳步,尋了個靠窗處隱住身形,才悄悄舔濕窗紙,查看裏面動靜。
雖說已有近兩個月的身孕,這些日子在府中休養,她倒沒覺得身子有何不便。如今真的飛牆走壁起來,才覺得身手到底不如之前輕盈。
她抿了抿唇,飛身潛向書房方向。
阿原又驚又駭,牙齒不自禁地格格打戰。
但她的蒙面帕子似乎也是白蒙了。馮廷諤持刀與她才對了兩招,沉沉黑眸掃過她的劍,很快盯住她,「原大小姐?」
阿原想著馮廷諤的身手,心裏也有些發毛,點頭道:「好,趕緊走……小壞呢?可別被馮廷諤給傷了!」
他雖清瘦,但身姿挺拔,幽黑眉眼隱含鋒芒,再不是往昔那種冷眼看世情的淡漠。他的目光輕輕掃過二人,與阿原目光相觸,也不曾稍作停留,而是很快看向了喬立,「方才在藥鋪意圖襲擊本侯之人,身手倒也極高明。本侯疏於朝堂之事,倒不曉得喬大人什麼時候養了那樣的高手?卻不知本侯幾時得罪了喬大人,要令喬大人下此毒手?」
她苦笑道:「你們這是去哪裡花前月下了?其實原府和賀王府的風光都不賴。」
而他竟只能站在書房外值守。
慕北湮、阿原,再加上蕭瀟,三人聯手的實力已在他之上。即便有其他侍從相助,可以將他們盡數除去,以他們的身份,以及方才蕭瀟所說的,此事很難善後。一個不好,毀的可不只是喬立或馮廷諤的前程。
阿原喘了口氣,只覺小腹隱隱作疼,卻只能強笑道:「不妨事,還可一戰!」
喬立便焦灼地站起身,負手來回走著,唉聲嘆氣,「你們看,皇上這是在想什麼呢?放著親生的兒子不立太子,還在思量著要不要傳位給博王……」
阿原手心沁出汗來,正想著該從什麼角度刺這人一劍,得手可能性更大時,忽聞夜空里傳來飛禽撲動翅膀的聲音。
阿原悶悶的胸口頓時像是裂了數道縫。
阿原已攜了慕北湮走到門邊,聞得他話語里有種莫名的凄愴感,胸口悶了悶,不由回頭又看了景辭一眼。
男子已覺出那鷹來得古怪,滿天尋著小壞的動向,再顧不上阿原這邊了。
嗯,阿原藏得很嚴實,所以它這麼久才能找到她。
左言希便嘆道:「好吧……是我不能安心等著。即便我是畜生,我也不能坐視北湮出事。」
蕭瀟領命,飛身躍上牆頭,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原夫人聽得說二人受傷歸來,驚嚇得不輕,披衣前去瞧時,阿原已替慕北湮處理完傷口,下人也預備了夜宵送上。二人折騰了大半日,早已飢腸轆轆,正洗了手在房中喝湯吃點心,看著倒還風平浪靜。
阿原明知慕北湮看著紈絝,卻是性情中人,一日不曾放棄過父仇,而原夫人為保自身周全,早已習慣圓滑處世,並不願捲入皇子奪儲之爭中,亦是頭疼,說道:「郢王為皇位不擇手段,連皇上的股肱大將都不肯放過,如此心地歹毒,不顧大局,日後若是繼位,恐怕不是大樑之福。」
阿原無聲地嘟囔兩句,才將那個已跟她毫無關係的男子暫時甩到腦後,再向前潛行一陣,便見有僕役提著燈籠從對面和圖書行來,一路低低交談。
郢王嘆道:「還有,當年楊世厚也是原夫人的裙下之臣。原夫人是個聰明人,看著並不想捲入我和博王的紛爭。可如果她發現我在對付賀王和楊世厚,就難說了!」
阿原便略略鬆了口氣,「如今雖無確切證據,但郢王無論如何脫不開干係,母親應該可以尋機在皇上面前進言一二吧?」
喬立道:「真要做時,也不過多費一番手腳而已,未必見得比慕鍾或升寧難辦。」
若阿原只是原家小姐,抽身自保大約還不難;但阿原與慕北湮訂下婚約,原府便不得不與賀王府休戚于共。
馮廷諤定睛看時,眸光已微微收縮,「是你?」
左言希長年不在京城居住,沒幾人知道他是皇上的影衛;但蕭瀟跟梁帝時日已久,朝堂內外都知他是梁帝心腹,敢公然與他為敵的還不多。
他一邊說著,一邊帶著侍從和小壞奔了出去,轉瞬不見蹤影。
慕北湮瞧見她,雙目立刻笑得彎彎如月,瞳仁里都似蘊了柔和的月光。他躡足上前,挨到她身邊坐了,握住她臂膀,低笑道:「你可真是賊膽包天!我瞧見那個人了!是郢王手下第一高手馮廷諤,兩個你加兩個我都未必打得過!」
屋內果然有三四個人正在品茗。
喬立慌忙道:「侯爺明鑒,下官向來循規蹈矩,哪敢派人刺殺侯爺?這其中必有誤會,誤會……」
年老僕役便道:「你得了!再看幾眼,指不定眼珠子都給人挖出來了!你一定不知道書房外守著的那劍客是誰,是……」
但景辭當然可以得到最好的醫藥,最好的診治,所以他當然還可以活很久很久,久到跟他心愛的則笙郡主成親,甚至生一堆的孩兒,直到兒孫滿堂……
阿原在朱蝕案結案后,還有些疑點未解,曾喬裝再入慈心庵,借口欲借住姜探住過的小院,探聽姜探來歷,當時接待的妙安師太就曾說起,那是京中大臣的女眷。
左言希見慕北湮傷處出血不止,到底不放心,走上前低聲道:「北湮,我先帶你去包紮下傷口。」
阿原這般想著,心下終於安妥了些,這才能繼續聽屋中之人交談。
阿原猶豫片刻,便將她去找慕北湮、與慕北湮跟蹤姜探並夜探喬府的事,連同景辭、蕭瀟等前去解圍之事,都一一地說了。
蕭瀟隨之道:「喬大人,方才小賀王爺去醫館之事,不僅我,端侯、言希公子,藥鋪里的大夫、夥計,還有小賀王爺的侍從都可作證。嗯,端侯病勢不輕,但對誰敢刺殺他也很好奇,剛已有從人回去,將刺客進入喬府之事稟告他了,應該很快便會過來詢問喬大人前後因由。」
他不該高看了這扁毛畜生的智力,以為它是在為他引開馮廷諤的注意力。——它分明只是在尋找它的主人,冒著被天字第一號大仇人砍到的風險尋找它的主人而已……
阿原對郢王身邊的人並不了解,眼見慕北湮一口道出這人姓名來歷,料得這人的確極有名極厲害,忙點了點頭,「他們都在裏面。」
書房裡的人顯然聽到了動靜。
景辭,該死的景辭……
他不肯說當時二人危險情形,但景辭一眼瞥到慕北湮腳下不斷滴落的血珠,便猜得當時情形有多驚險。轉頭看向阿原時,只見她鬢髮有些散亂,臉色也不大好看,倒也沒見哪裡受傷。
阿原見他出刀之招式力度,更敢肯定這人便是當日那個黑衣人。
原夫人笑道:「我倒沒什麼,阿原的確不能累著,最近氣色並不怎麼好。究竟有什麼事,把你們折騰成這樣?」
上首坐的卻是個二十齣頭的華衣青年,已經在品剛添上的茶了。
原夫人道:「相機行事,讓他不受皇上待見,倒也不是沒可能,但也不能操之太切。皇上多疑,偏對立儲之事委決不下,如我這般從不過問此事的,若是無故提及,反而惹他疑心。」
景辭便看向左言希,「我們在這邊等著消息?」
喬立忙道:「蕭護衛,這裏只有刺客,哪來的小賀王爺?你執意相幫這兩名刺客,難道是一夥的?」
「怎會為難?」
景辭笑道:「那賀王所受的傷難道也是誤會?若本侯沒看錯,你家高手所用的刀劍就是奔著他要害而去,一心想取他的性命吧?他們入府尋人而已,又不曾傷你分毫,你憑什麼就認定他們為刺殺你而來,又憑什麼下格殺令?喬大人這是得罪了多少人,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連刺客是誰派來都懶得審訊,只想著趕緊殺人滅口?」
「小壞……」
而黑衣人想斬殺的那隻鷹正是小壞。好在小壞吃過他大虧,遠遠瞧見男子刀光閃動,早已驚得高高飛起,夜幕里再不曉得隱到何處了。
慕北湮從齒縫中迸出字來,卻笑得爛漫,宛如春日滿樹桃花旖旎盛綻,「難道我還指著他殺了我父親,卻在繼位後放過我?又或者咽下這口氣奴顏媚色向他示好求恕,再眼睜睜看他心愿得償,還得俯伏在他跟前,對他三叩九拜,山呼萬歲?」
他說著,忍不住又看了眼窗內,指著裏面向阿原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一連串的行動時機抓得極好,利落得近乎完美,即便不曾懷孕,大約也不會做到更好。
她身材瘦巧,又隱於草木深處,此時一動不動,宛與草木融作一體,即便白天乍看去,也未必能看得出異樣。但男子察看得極仔細,大約發現在草叢有輕微的伏倒痕迹,竟欲走到牆邊察看。和*圖*書
真是成也小壞,敗也小壞……
阿原藏於迴廊后的搖曳樹影間,仔細打量其身材氣勢,果然與那日跟她交手的黑衣人相似。
郢王道:「這倒不用憂心。景辭雖有才,到底不是父皇跟前長大的,朝中那些大臣未必認他,他自己好像也沒動過這心思。還有,太醫雖然口風緊,我到底問出來了。他本就有痼疾在身,難以痊癒,這幾個月又是查案,又是退婚,鬧得病勢越發沉重,父皇才命左言希日夜跟在他身邊診治調理。他這狀況,未必還能活多久,更不必說跟我爭位了。咱們最要留心的,還是博王那邊。」
蕭瀟已搶上前,說道:「公子,我與小賀王爺追蹤襲擊公子的刺客,被原大小姐的獵鷹引入了喬府。小賀王爺、原大小姐不信喬大人會窩藏刺客,遂潛入府中察看,不料喬府卧虎藏龍,竟將賀王和原大小姐當作刺客,意欲當場格殺。」
他躍起身來,縱向旁邊高樹,竟欲斬向那隻鷹。
多少往事,記得清晰的,和模糊成零碎片段的,忽然在那一瞬間如潮水般涌了上來。
原夫人聽二人之意,都不肯就此罷手,倒也不意外,只微微蹙眉,淺啜了兩口茶,才低低道:「是不是大樑之福,其實跟咱們無關。李家天下也罷,朱家天下也罷,我們只要保得自家上下平安,也就夠了!不過如今瞧著,若是郢王繼位,於我們的確大大不利。」
一年少的僕役在道:「這來的到底是什麼大人物?」
但如今忽然出現在喬府的那黑衣人卻是不折不扣的絕頂高手。
喬立忙看了眼書房,忙道:「走,快隨本官出迎,迎入正廳敘話!三位,也請一起去見端侯吧!端侯人品貴重,若由他來說明其中緣由,不難弄清其中是非黑白。」
阿原勉強接了幾招,已被逼到迴廊牆角,連逃都沒地兒逃。
她想揭開真兇真面目,但並不想被人當刺客拿了,於是行動越發小心,回憶著小壞受驚嚇之處,一路貼著牆邊緩緩靠了過去。
她很是擔憂郢王等再提到老賀王之死,令慕北湮失態,遂向他打了個離開的手勢,悄聲道:「知道他是郢王的人也就夠了,咱們先走吧!」
何況,她用的依然是先前的那把破塵劍,稀有貴重的破塵劍……
喬立不屑道:「查又如何?慕鍾雖有些根基,但誰又會把這小子放在心上?」
侍兒們已被遣出在外,雖遠遠聞聲,一時也不敢控頭,只有守在門口的小鹿驚嚇地向內張望一眼,無辜地徑去和小壞交流新姑爺的性情好壞。
可惜它還來不及跟阿原訴說相思擔憂之情,便被慕北湮很不知趣地一巴掌拍飛了,而阿原和慕北湮也在忽然間跑得跟飛也似的……
若是被發現,以阿原的身手根本鬥不過;即便加上慕北漂,大概也就是逃命的機率大些而已。
但那佩刀男子居然已聽到了些動靜,阿原剛剛隱藏好身形,他便已快步奔到書房后,拔出刀來持在手中,向暗夜樹影間看去。
二人對這馮廷諤很是忌憚,小心察看半晌,確定馮廷諤的確沒在視線範圍內,方悄悄潛離書房,順利藏身到迴廊后的花木樹叢間,方才鬆了口氣。

阿原瞅他一眼,抬手重新為他倒了一盞,卻也同樣愁郁心煩,說道:「如今這事兒,的確麻煩。郢王的目的是繼承皇位,若有阻攔他的,不論是大將還是老臣,只怕他都不會放過。」
只是已經到了這一步,斷無退縮之理。
馮廷諤心領神會,刀勢愈發凌厲狠辣,刻意要將二人一氣斬殺。
慕北湮道:「滾!」
左言希道:「阿原和北湮很快就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即便如今也已形影不離,你放棄了嗎?」
景辭面色沉了下去,清淡眼底蒼涼如雪。
他瞥見景辭往這邊注目,越性拉住阿原的手,親昵道:「阿原,這邊交給端侯處理就行,咱們先回去吧!那個天殺的馮廷諤,下手還真重!又得辛苦我的夫人給我敷藥裹傷了!」
她難受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阿原聽她說得雲淡風輕,不覺訝異而笑,「母親這是打算對付郢王了?」
阿原步出喬府,走出好一段,才驀地想起,在沁河時他便時常佩著那麼一個荷包了。
景辭、左言希已踏入正廳,被迎至上座。
而慕北湮直到此時才知道,郢王等已說起過謀害老賀王、長公主等事,不由驚恨加交,接過小鹿奉來的茶,喝了兩口,卻覺滿嘴滿胸都火辣辣的,再忍耐不住心頭那股惡氣,甩手將茶盞重重擲在地間,幾乎砸得粉碎,瓷片四處飛濺。
阿原屏息靜氣,緊貼牆邊坐著,卻已悄悄握緊腰間的破塵劍。
五臟六腑,連同流動的血液,都被浸漬得苦澀難當。
阿原胸口忽然又堵得厲害,扶著牆的手莫名有些發抖。
左言希壓著胸腹間的傷處,苦笑道:「我不信你能安心等著。」
他們一路說著時,已從阿原藏身的樹叢邊走過,漸走得遠了。阿原雖豎著耳朵聽,卻再聽不清那劍客是什麼人。
阿原大駭,想低聲都不行了。
左言希並不放心,踉蹌向外追了兩步,又躬下腰來,咳嗽不已。
老賀王出殯之時,他曾和博王、均王、端侯等一起隨梁帝前去弔唁。
蕭瀟卻快上前,說道:「公子,不如我也去一次喬府?那個黑衣人和我對過招,原大小姐不是他對手,我也未必制得住。但他如果是皇宮或哪位王府的高手,多半不會與我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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