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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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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蟠龍劫 第三十八章 掃葉煎茶意千重

第四卷 蟠龍劫

第三十八章 掃葉煎茶意千重

茶盞中,景辭精心繪就的梅花湯紋已然凌亂變形;蕭瀟再喝上兩口,便完全看不出形狀了。
慕北湮看著她背影,喃喃道:「我好像忘了說了,我最心愛的也不是清離了……咱把心愛的那位都換一換可好?」
阿原定睛看時,卻見王則笙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跟前。
原夫人門第頗高,想來也該懂得,只是她的夫婿和情人都是武將出身,大約沒那麼好的閒情逸緻看她烹茶分茶,於是原夫人素日喝的,一般也就是茶房裡下人預備的茶,並不見得格外高妙。
「……」
阿原笑道:「是得慢些兒走,這麼大熱天,若是中暑了,豈不叫你家景辭哥哥心疼死?」
「你……早在疑心郢王府?」
但她從前並未見人有如此高超的分茶技藝。
阿原是預備成親;長樂公主也暗惻惻地想著,既然男人快定下來了,她當然也可以先預備著。——雖說各自家中都是大富大貴,必會安排豐厚妝奩,但自己尋些時新中意的自然更佳。
左言希盯著她,向日溫雅的眉眼浮過苦澀,好一會兒才道:「不敢!換任何人,都不敢!」
「你現在……是郢王的侍妾?」
他的手指頓了頓,抬眼道:「但由此也見得,姜探心思細膩,料事如神。她竟已料到,必會有人救她,且以她的病情,必會請來左言希。」
靳小函沖阿原一笑,「原大小姐在查案時問過公主,能不能去查看郢王府的馬車。公主沒問原因,反而推給原大小姐,希望原大小姐入郢王府查。可見必定已有線索指向郢王府,只是你們不敢確定,也怕沾惹麻煩,並未尚那條線查下去。」
謝岩撐住了額,只覺渾身長嘴也說不清,苦惱道:「當日一心救人,何曾想過這麼多?便是請左言希,也是因為一向交好,曉得他在沁河,且醫術高明……」
謝岩苦笑道:「也不悠閑。上回謀害長公主那個侍僕受不住刑死在獄中,好容易找到的線索又斷了,皇上催問過好幾次了!」
阿原一掌拍開他的爪子,說道:「可惜,我比你心愛的那位兇悍多了,沒半分你們想要的溫柔賢惠!」
他拈過一塊桂花糕,一口咬下了大半邊。
想起日後他會和這丫頭結作夫妻,一世糾纏,他竟情不自禁地湧上滿懷歡愉。
靳小函道:「我進郢王府時便是以我姑姑侄女的名義進的,只說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才投奔的她,而她又是郢王府的老人,所以郢王府的人都知道我家世微賤可憐卻清白得很。」
「刻毒?」阿原淺笑,「那如果說,恭喜他和他的親人愛人們,終於能像甩抹布一般甩掉我,是不是就很中聽了?」
慕北湮道:「可惜她不只是我心愛的,而且是很多人心愛的……最要緊的是她最心愛的從來不是我,也不是謝岩。」
雖然這二人見面后一直保持著距離,可分明都知道了些她所不知道的小秘密……
她想了想,自去書房修書。
長樂忙扯他道:「我看的是史書……野史而已!還有雜書記錄這些嗎?待會兒陪我去找幾本如何?」
阿原看看瓜,終於沒法吃了,隨手甩到窗邊給小壞解暑。
「……」
阿原瞥向景辭借住的卧房,正疑惑之際,蕭瀟已抱著劍正色步出,走到近處,才粲然一笑,向屋中一指,「端侯說屋外炎熱,請原大小姐進去喝盞茶去去暑氣。」
他的微笑近在咫尺,溫軟好看得出奇,阿原一時失神,手中已接過了茶釜,才定在那裡,惘然問道,「蘭花?」
他一字字又仔細看過,眉梢眼角便都是春日里桃李盛放的冶艷。
阿原知慕北湮猶有惱意,雖不願再看到景辭,卻也擔憂慕北湮與左言希再起爭執,遂也跟著前去。虧得她習武之人素來強健,休息一夜身體便已基本平復。
長樂公主納悶了,「你怎知我們疑心過郢王?」
謝岩面龐微紅,倒也不曾辯駁,只咳了一聲,問道:「阿原,你特地喚公主出來,是不是有急事?」
左言希正坐在芭蕉樹底下的石桌旁舂葯,已聞得通稟,忙起身迎上前,含笑打量二人,「北湮,你有傷在身,怎不在家歇著?總算氣色還好。原大小姐,你來探望端侯?他正好有客人在。」
廿七微詫,立時上前行了一禮,「原來小姐就是那位尋短見的則笙郡主!郡主,你看這天大地大,夏有涼風冬有雪花,秋有明月春有百花,再不濟郡主身後還有石榴花,有什麼想不開的呢?得空不如多到咱們原府走動走動,咱家夫人心地良善,指不定給郡主送上十個八個花兒似的美少年,郡主天天對著他們,這輩子都不愁不快活了!」
阿原好奇,用指尖拈過一些舂好的葯末,嗅了一嗅,只覺一道清寒之氣直透鹵門,迅速迫開了周遭熱意。她一個激靈,仰天連打了幾個噴嚏,頓時眼淚直流。
她看向謝岩,「謝公子近來看著還算悠閑,早知道我偷個懶兒,讓北湮直接找你說事兒,也省得公主這大熱天的得跑出來這一趟。」
阿原道:「我看著不像有什麼大病。指不定是裝的呢?」

阿原笑道:「左公子是聰明人,當知道這天底下有一種東西,摧毀容易,想重建則難如登天。」
除了原木的清香,葯香,屋內還有淡淡的茶香縈纏,陣陣沁人肺腑,與外面的酷暑難當相比,竟似兩個世界。
長樂公主攪著烏梅湯,www.hetubook.com.com咕噥道:「若他謀奪儲位時便不擇手段,哪會有那麼多的顧忌?何況前朝先例在那裡呢,太宗納了哥哥的愛妾為妃,高宗冊了父親的才人做皇后,明皇更是討了兒媳婦做貴妃……」
他正待說時,阿原已瞧見那黃衫女孩兒悄然遞來的一個眼神,忙將手中一塊面料塞過去,說道:「謝公子快看這花紋,九曲十八彎,看著混亂無緒,倒也別緻。」
謝岩怔了怔,忙道:「我並不認識她。」
原夫人卻不放心,惟恐郢王或喬立再派人算計,特地遣廿七帶了兩名侍衛跟著。
阿原等料想郢王不會就此罷手,好在他們同樣有了原夫人的支持,倒也無懼應戰。——既已捲入漩渦,鹿死誰手,端的只看各人本領了。
他現在無比慶幸他半路截來的這門親事,——哪怕最初只是為了免她陷於尷尬的未來,才一時仗義替她解圍。
他們一廂說著時,一廂已踏入後院。
阿原冷笑,「若似忠實奸,才是最可怕的!他秘會姜探,隨後姜探同她父親秘會郢王,又該作何解釋?」
阿原已悟了過來,「對!博王未必喜愛王則笙,但聽聞他和郢王一樣,時常前去探望,噓寒問暖,很是熱切,證明同樣看重那個位置。他會抓緊一切機會扳倒郢王。何況若幫賀王翻案,既長了威望,又得了母親和楊大將軍的擁護,何樂而不為?」
慕北湮道:「景辭就是個白痴!這麼個大熱天,請你吃荔枝吃西瓜都好,喝剛烹的茶豈不是更熱得滿頭汗?當然,他本來就很蠢,不然也不會便宜我!」
她玩著指甲,輕柔跳動的五指幼白得眩目,「我查到那輛車時,便已聽說了咱們這位郢王最憐惜孤弱幼|女,尤其是無依無靠視他為天還帶著幾分天真的女孩兒……於是,他喜歡什麼樣的,我便是什麼樣的。」
原夫人淡淡道:「他不死,我們指不定得死。自然還是他死才好。何況他殺了他自己的親姑姑,難道不該償命?長樂公主不是在查這個案子嗎?她看著沒心沒肺,但能在皇上這些子女里倍得寵信,自有她的能耐。阿原,你得空跟她提一提,她若能查實,必定也會尋機進言。」
阿原追問:「然後呢?你想法接近了郢王?他沒細查你的身世,便納了你為妾?」
景辭到底不曾真的遇刺,喬立同樣心虛與郢王密謀並意圖滅口之事,於是在景辭咄咄逼人的興師問罪和喬立低三下四的忍恥賠罪后,此事不了了之。
阿原腦中又開始陣陣地昏黑,恍惚便聽到有人在耳邊輕嘆道:「眠晚,你還能更笨些嗎?」
阿原回到原府後很久,腦中都是景辭邊嘆息邊緩緩喝茶的模樣。
沒等酒上來,長樂公主便問:「那女孩兒到底是什麼人?我看著眼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蕭瀟已走向前來,隨手遞給她一盞茶,說道:「喝吧!湯紋再好看,也是用來喝的。」
站于窗內向外觀望的高瘦身影不知什麼時候已悄悄地退開。
阿原懵了,摸了摸自自己脖嗓,強笑道:「還……還好,籽兒小,沒什麼感覺。西瓜籽兒清肺潤腸,和中止渴,其實是好東西,好東西!」
「慕家公子北湮,與原家小姐阿原結朱陳之好合,締秦晉之姻緣,白頭偕老,五世其昌……」
慕北湮猶在惱恨左言希的無情無義,卻向阿原道:「左言希再沒良心,也不至於為個女人把自己和朋友一起給葬送了。他應該會和景辭他們好好商議此事。」
左言希雖與姜探牽扯不清,到底不可能無視景辭、慕北湮的處境,雖被慕北湮冷言冷語嘲諷得不輕,但應該也會仔細將他告知之事一一聽入耳中,不會袖手放任郢王胡來。

「姑姑……」
這時遠未到晚飯時間,本就無甚客人,見三人出手闊綽,掌柜自然歡迎之極。
謝岩瞅她,「沒事少看街頭巷尾那些胡說八道的雜書。」
慕北湮訝異,「什麼貴家小姐?」
長樂公主還待不依不饒,阿原忙岔開話頭:「於是,謝公子和公主都認為韓勍並未和郢王聯手?」
他說著,已顧自取過一盞,飲了一口,細品半晌,很是愉快地嘖了嘖嘴,「好香的茶!香!」
慕北湮道:「不過是個醫館而已,什麼晦氣地兒,不歡迎你正是咱們的幸事!等著,我去去就來!」
「北湮想報仇,那是人之常情,理所應當。此仇難報,無非是因為郢王乃皇家貴胄。莫急,且等他落難那天,咱們再痛打落水狗吧!」原夫人撫著阿原瘦削的肩膀,依然笑語晏晏,滿面慈愛,「你當下最要緊的,就是養好自己的身體。還有,趕緊把你們的婚事辦了!」
阿原立於一旁,瞧著他手底的動作,瞧著那浮沫均勻飄出的形狀,忽然覺得這情形很熟悉,很熟悉。
再則,她日日與謝岩在一處查案,多了個阿原未必不方便,故而阿原也避著嫌,輕易不肯去擾她。

謝岩頓時後悔不該挑起這個話題,忙轉頭問向靳小函,「算時間,你入郢王府也沒多久吧?怎會知道這些?」
長樂公主道:「可我聽聞當日查朱蝕案,姜探被審時裝病裝死,是謝欽差抱了她去阿原卧室的,而且是謝欽差讓慕北湮去找左言希前來救人……如果來的不是她相好的左言希,她豈會有裝死的機會?咦,無怪你對她格https://www.hetubook.com.com外青眼,這朵嬌滴滴的白蓮花,對付男人的手段和原清離如出一轍呀!」
阿原低笑道:「你忘了?當初靳大德那個伶俐的女兒。」
左言希吸了口氣,苦笑道:「端侯其實從未對不起你。你……是不是太刻毒了?」
阿原恍惚記得在靳家查案時,曾半開玩笑跟長樂公主提過此事,萬不料靳小函人小心大,竟已牢記心頭。她嘆息,「於是,你就為我們隨口一句交談,便設法當了郢王的侍妾?」
這回醫館里的夥計已認得慕北湮,一見面便低頭哈腰將他們請進去,又提醒道:「侯爺正與一位貴家小姐在屋裡說話,你們去找言希公子時,莫要去驚擾了。」
「……」
阿原問:「是死在大理寺監牢里?」
長樂公主一雙妙目從二人面龐轉過,便有些抑鬱。
廿七不屑,「大小姐,那老婢橫眉怒眼的,還能叫溫良?那個郡主看著也蠢頭蠢腦的。」
長樂公主的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剛送來的烏梅湯再也喝不下去了,只嘀咕道:「姑姑也糊塗,怎會信了這麼一個隨從?止戈止戈,拼起來不就是個『武』字么,哪還會有她想要的太平?」
她喝了他繪的茶,他喝了她繪的茶,似乎沒什麼不對,又似乎哪裡都不對。
謝岩道:「嗯,皇上雖然安排了我和公主此案,但尚未正式移交刑部,所以關押在大理寺中。」

景辭正端正坐於一個小茶爐前,用竹片把攪動茶釜沸騰的茶水,不輕不慢地撒入茶粉。他的面色端凝專註,映在裊裊升起的水氣里,蒼白卻溫和,反不似從前疏冷。
慕北湮、阿原夜闖喬府之事,並沒能鬧到梁帝那裡去。
耳邊便似有往日的聲音與景辭的聲音重合,「眠晚,再試試。很簡單的紋路,是梅蘭竹菊中最好繪的。」
知夏姑姑已趕上前來,怒道:「郡主,別聽這些下三濫的人扯淡!沒一句正經話!」
左言希微慍,「你為何不信?」
慕北湮瞧見那邊窗扇內隱約走來一個高瘦的人影,不等左言希再說話,搶先道:「我最喜歡阿原的刻毒了!日後入了賀王府,若是太良善,指不定哪個賤人便敢栽她的贓,害她的命,我再耳根子一軟信人挑撥,由著一堆賤人害了她還把她踩到腳底,讓她受盡侮辱而死,還得背著個毒婦的惡名,多慘!不如就這麼刻毒著,我不敢害她,旁人想害她也得睜大狗眼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不是他招惹得起的!」
靳大德的那個女兒,在家破人亡之際尚能思維異常清晰地應對官差,並協助官差找到埋藏的僕役屍體,當日連長樂公主都納罕不已,於是都記得她喚作靳小函。
靳小函道:「他和那個大理寺卿走得很近,就是喬貴嬪她爹。說來郢王也夠孝順的,聽聞那是一眼就看上了喬貴嬪,卻不曾帶回府,足足調|教了大半年,才送給了皇上。不知內情的外人,都當這喬貴嬪是天然的知情解趣,才能一言一行,正中皇上心意。」
「不是我疑心,是你們早在疑心,只是拘於郢王的身份地位,不便徹查而已!」
上面赫然是個「郢」字。
靳小函「噗」地一笑,盈盈妙目在他和阿原的面龐轉過,頗有些意味深長,「聽聞謝公子也是風流人物,怎就聽不懂我說的話?喬貴嬪入宮前就與郢王有染,入宮后依然暗中來往,也不算秘密?那麼,喬貴嬪入宮就是為了助郢王奪位,並早就約定,待郢王登基后立刻舊夢重圓,冊她為貴妃,這算得秘密嗎?」
王則笙聽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張大嘴巴,眼睫上一滴淚珠凝結,一時竟掉不下來。
謝岩道:「喬立本就靠逢迎郢王才得以在朝中站穩腳跟,又通過郢王向皇上獻了女兒,自此平步青雲……喬貴嬪和郢王的關係,不是什麼秘密吧?」
「錯了,是信任。」阿原星眸流轉,笑容散漫,說不出的秀雅清韻,「你被姜探坑了又坑,也沒見你放棄。可如果她父親利用她把你引過去打個半死,她跑過來大讚她父親打得好,順手也捅你幾刀,你逃得性命出來,縱是還愛她,還敢信她嗎?」
阿原點頭,將跟蹤姜探、夜探喬府前後之事盡數說了,然後攤一攤手,說道:「先前誘我們去找長公主的那位韓勍心腹小校已『畏罪自殺』,止戈又死在獄里,咱們又沒那能耐衝進去揪出郢王,——便是揪出來,也不能憑我一面之辭便讓郢王定罪,於是這案子……其實已不必查了,對不對?」
小鹿應了,只抬頭看了看天色,納悶地想著,這午膳剛過不久,晚膳早著呢,這會兒喝什麼酒?
阿原很想拒絕,卻似有人扶著她的手,細緻地在茶水間描摹風物。
阿原定睛看向窗外,忽笑道:「你們說的對,絕不能因為誰跟郢王的人接觸,便認為他是郢王的人。即便跟郢王本人接觸,也不能認為他就是郢王的人……」
如原夫人那般溫言細語,才叫溫良;如原夫人那般殺仇敵于無形的,才叫聰慧。卻不知以前的阿原小姐,怎會被這兩個女人欺負了去?
靳小函微笑,「值得不值得倒也沒想過,只是我父親因為我們而受人脅迫,背負罵名而死,身為子女,我便不能不為他洗雪這惡名。只要我能利用年少的這段時間替我父親報了這冤讎,也就夠了!」
阿原道:「你還傷著,https://m•hetubook.com•com待會兒閃一邊兒去。她那狗嘴裡再敢有一個字不敬,看我大嘴巴子抽她!」
左言希嘆道:「你……又何必!你可知昨天一聽你有險,端侯立刻不顧重病匆忙趕過去解圍?」
郢王的母親呂氏和博王的養母林賢妃其實同樣無寵。郢王如今勝在有喬貴嬪代為美言,若博王也能有得寵又根基強大的原夫人相助,自然事半功倍。
阿原眉目不動,心頭卻似搬開了一座大石,頓時輕鬆許多,向慕北湮笑道:「你不是找言希有事?趕緊說去。這地兒看來不歡迎我,說完了咱好趕緊離開。」
她慢慢放下茶釜,對著自己繪出的蘭花,一時怔住。
小壞也熱壞了,扇著翅膀歇在石桌上,順便啄了兩下方才左言希正舂的葯,然後嫌棄地猛甩腦袋。
她的薄唇顫動,走到阿原跟前,欲言又止。
阿原知道這叫分茶,一種將茶水注入茶碗,並讓茶沫形成山水雲霧或花鳥蟲魚等物象的獨特技藝。
她帶了個婆子在身邊,正跟那婆子議論綢緞好壞,偶爾卻會用眼睛餘光瞄向阿原等人。看她們挑的布料也是最好最昂貴的,想來也是出自富貴之家。
若說是賀王府靳大德的女兒,再怎樣的天香國色,郢王也不敢動這念頭。
阿原側頭問廿七,「我打不過怎麼辦?」
慕北湮看向阿原。
她甚至清楚地曉得,他的手腕在下一刻會極輕盈極巧妙地頓上一頓,指尖帶動細細的水注遊動,茶麵便會浮出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若是往旁稍稍挪一星半點,就是一枝斜欹而出的竹枝,還巍巍綴著數片靈動的竹葉……
屋子裡收拾得很整潔,卧塌桌椅俱是松木原色,看著簡樸雅緻。
長樂公主已留意到,嘀咕道:「那是誰家的女眷?看著好生面熟。」
靳小函落落大方地答道:「是。」
王則笙原待要說些什麼,被她和廿七連著嘲諷,竟沒機會說出口。她忽一掩面,快步奔了出去。
長樂公主頓時掃去滿懷陰霾,笑道:「嗯,我眼力差,查案的確少不了阿岩在身邊。看來以後出門就得讓阿岩陪著才行,指不定路上遇著個嫌疑人也認不出呢?」
他拉開阿原妝匣,取過放在最底層的婚書。
何況,是跟心上人一起去看嫁妝,這愉悅更是難以言說,如沸騰的水般熱烈得快要滿溢出來。
他笑得很得意,順便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我看我那個兄長越看越想打人,但看你越看越舒暢,簡直比大夏天吃西瓜還舒暢!阿原,我現在看你,怎麼比你妹妹還可愛些?」
靳小函眼珠盈盈一轉,小鹿般水汪汪,整個人看著便是一團的無辜孩氣,「我怎會知道呢?因為我笨笨的,郢王說什麼就是什麼,郢王讓我不對人提,我便傻傻地隻字不提呀!何況我最愛憨吃憨睡,有時在他書房侍奉他,一不小心就睡著了,他跟人說事時便沒法讓我迴避,難免讓我聽到些。嗯,橫豎我是個不識字的鄉下丫頭,什麼也聽不懂,當然是不妨事的。」
景辭眸黑如深潭,清淺笑容如水面溫柔漾動的漣漪,低沉的聲音便有種出奇的魅惑,「蘭花。很簡單的紋路,是梅蘭竹菊中最好繪的。」
他一拉左言希,徑鑽到耳房裡說話去了。
謝岩嗟嘆著問道:「你跟著我們過來,就是為了告訴我們,當日抓了你們,威脅你父親陷害左言希的,就是郢王?」
她溫溫婉婉地說著,妍秀眉眼間全無殺機,行止間宛若一支風雨後裊娜娉婷的白玉蘭。
謝岩眸光依然清湛,靜靜掃過長樂公主,說道:「殺害長公主的顯然是高手,以止戈的能耐根本做不到,所以即便他認罪我們還在繼續追查。我們也認定那位小校背後有人指使,北湮又是因疑心到韓勍時被人設計,韓勍便很可疑。但韓勍與賀王或長公主並無矛盾,且對皇上忠心耿耿,他並沒有參与謀害賀王或長公主的理由。」
看來想將謝岩收歸己有,尚須她鍥而不捨,奮力拚博,努力爭取呀……
蘭花,她能繪得出來嗎?
阿原已覺出窗內那道熟悉的目光又凝注於她身上。她的呼吸忽然間的有些不穩,忙穩了穩心神,笑道:「我向以良善待人,只因相信旁人也會以良善待我。我有眼無珠,才令人有機會報我以滿滿惡意,所以再多的惡果苦果,我也只能自己含笑咽了。但從此以惡意待我之人,再休想從我這邊得到半分善意!便是言語刻毒你也就受著吧!好歹沒學著旁人將刻毒付諸行動,你該額手稱慶才是!」

她忽看向了謝岩。
長樂公主聽她說得古怪,忙也看向窗外時,正見先前那黃衫女孩兒立於一輛朱纓翠蓋的華麗馬車旁,跟隨行的婆子說些什麼。
阿原道:「哦,那他想不死都難呀!」
靳小函托著下頷微笑,「大約……也只能告訴你們一下了!我曉得你們便是疑心也沒法將郢王怎樣。若是打草驚蛇,即便你們個個身世不凡,也未必能保得來日安生。」
廿七道:「我不打女人。」
三人隨即徑去太白樓,將樓上整個兒包了。阿原吩咐道:「我們同行的還有個十五六歲的黃衫女孩兒,稍後就來。其他人一個不許放上來。」
長樂公主笑道:「看來侍奉皇子果然長見識!不曉得還見識到了什麼?」
謝岩怔了怔,說道:「是。公主,這花紋好看,你和阿原小姐都裁些回去做和圖書衣裳罷!」
而景辭呷了兩口的茶,蘭花湯紋幾乎沒什麼變化,依然精緻如畫。
極有技巧地倒茶,將浮沫繪作不同圖案。
靳小函道:「我因這條線索,特地去求了我一個在郢王府幫工的姑姑,讓她把我帶進去,在廚下幫忙,沒兩天便找到了那輛綁架我們的馬車。確切地說,是用於採辦日常雜物的牛車。平時拉車的是牛,綁架我們那一日,拉車的是馬。但我在車裡發現了破舊的虎皮褥子,還聞到了出事那天聞到的醋味。後來我問過,那虎皮褥子是舊年清出來預備扔了的,管事便讓人墊在牛車裡,坐著總比尋常褥子厚實柔軟。」
彷彿有少女委屈的嘟囔聲,又彷彿有年輕男子含著寵溺笑意的鄙夷輕斥。
知夏姑姑明明聽到她的話,竟不曾回頭,就這麼追著王則笙走了,走了……
靳小函見了阿原等人,眼圈微微地泛紅,卻從從容容上前見禮。她的嗓音清脆,有著她那個年紀的稚弱。
慕北湮撫額,「你未必打得過她。」
阿原道:「你以為我會信?」
廿七面色黑了黑,「那個病鬼?」
阿原深深地吸氣,再吸氣,終於將那仿若隔世的人影和聲音盡數摒除,靜靜地垂頭看著景辭分茶。
「不過她主子是男人吧?」
景辭卻已微微一笑,拈過她新繪出的蘭花茶湯,出神賞了片刻,彷彿嘆了口氣,便端到自己跟前輕啜。
少女的嬌憨和男子的愛憐,就像是從沸水裡飄上的浮沫,滿得快要溢出……
阿原淡淡道:「左公子想什麼呢?你本該稱我一聲弟妹,為何不想著我是來看你的,卻想著我會去看望一個剛被我像抹布一樣甩開的男子?」

阿原不欲繼續這個話題,站起身來說道:「你見了左言希,我是不是也該見見長樂了?咳,這案子,她自然要拉謝岩一起查的。」
卻又怎能想到,馬車的真面目卻是輛牛車……
她一身淺杏衫子,襯著身後如烈火般盛放的石榴花,一如既往地容貌俏美,只是面色煞白,眼眶泛紅,水汪汪的眸子里似乎還蘊著淚。
阿原疊弄著絲帕,笑道:「廿七叔,這姑娘是來自趙國的則笙郡主,可不許得罪了!」
慕北湮滿意之極,頓將左言希帶來的不快拋諸腦後。
長樂公主令她坐了,打量著她,驚異道:「你進了郢王府?」
這些日子長樂公主正在查長公主的案子,又體諒阿原近來身體不適還得忙於婚事,很少過來找她。
眾人沉默,一時子無法評判她是對還是錯。以她的身份,想要接近郢王並尋得報仇時機,不計代價爬到他身邊,做他不提防的枕邊人,的確是最快最有用的辦法,沒有之一。
謝岩、長樂聽她這話蹊蹺,忙要追問時,綢緞莊內又來了客人,只得閉嘴不提,於是後面連看綢緞花色都難免心不在焉了。
正拿絲帕擦眼睛時,前方恍惚多了一個人,緊跟著是廿七在冷冷說道:「姑娘請留步!」
她又看向慕北湮,「北湮,你明天悄悄去找左言希,告訴他郢王等人的密謀,左言希必會告訴景辭、蕭瀟。他們很得皇上信重,且都是聰明人,今日出面為你們解圍,等於得罪了郢王,當然也不願郢王繼位,必會找機會跟皇上提起。所謂三人成虎,即便沒有確切證據,皇上也會信上幾分。郢王心術不正,下面我們有的是機會讓他露出馬腳。只要皇上存了猜忌之心,到時他別說皇位,就是小命都未必留得住!」
小鹿指著她啃了一半的瓜,吃吃道:「那麼多的西瓜籽兒,你……你怎麼全吞了?」
小鹿立時將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般配,般配!太般配了!」
靳小函完全不像其父魁梧健壯,也不似姜探那種弱不勝衣,但清秀稚嫩,同樣惹人憐愛。若郢王恰喜歡這一類的,以靳小函這樣的心計,破釜沉舟賭上去,迅速上位成為郢王心坎上的愛妾再不稀奇。
阿原笑道:「說回去瞧瞧新房收拾得怎樣了,要擺幾樣我喜歡的陳設進去。」
但阿原已忍不住嘆息,「捨身飼虎,值得嗎?何況他喜歡年少青春的,你還能一直年少青春?」
謝岩不覺怔住,苦笑道:「這個……若是真這樣打算,也忒離譜。這不是***嗎?」
字體大小和花紋布局,與他們在說書人那裡找到的那塊郢王府令牌如出一轍。
阿原甚至記得,在某處稍作變化,便能勾勒出一兩朵蘭花,使整麵湯紋布局更加合理,更加精緻纖秀,不輸于筆墨丹青。
阿原眼皮跳了跳,「端侯?」
「……」阿原半晌才能道:「可我擔心……你打不過景辭。」
阿原道:「沒事,橫豎謝公子一直伴在你身邊,只要謝公子認得出就行了!」
慕北湮也不吃瓜了,坐到阿原身邊敲著凳子問道:「我出來時,你正在景辭屋裡喝茶是吧?這是……解開心結了?」
慕北湮也不顧有傷在身,隔日便去醫館尋左言希商議。
阿原隨口應著慕北湮的話,接過小鹿遞來的西瓜,下意識地咬著了幾口,忽見慕北湮、小壞齊齊瞅她,忙咽下嘴裏的一口瓜,問道:「怎麼了?」
慕北湮聽她分析安排著,不禁又是驚心,又是佩服,滿懷憤懣倒也散去不少。他點頭道:「我若在皇上疑心郢王后,再稟知父親遇害的真相,皇上應該很容易相信我吧?」
而長樂公主等人的目光,依然凝注于那輛馬車,以及馬車後方和_圖_書挑出的一塊垂著杏黃纓絡的朱漆木牌。
謝岩知趣地趕緊接話,「嗯,公主方才分析得極有道理,極有道理。姜探行蹤詭異,不能因她去秘會韓勍,就說韓勍在幫郢王,就像不能因為她秘會左言希或朱繼飛,就認定左言希或朱繼飛是郢王的人。她不過是郢王手下謀士的女兒而已!」
謝岩定睛看了兩眼,吸了口氣,說道:「我想起來了……」
長樂公主已忍不住嘆道:「牛車!居然是牛車!小妹子,你說咱們不查也著實冤枉,你不曉得阿原看見人家破破舊舊的馬車就攔下查看,差點又惹上一身的風流債!」
知夏姑姑怨毒地瞪了阿原,居然也沒說什麼,轉身追著王則笙,急急喚道:「郡主,慢些兒走!」
看釜中茶水再次沸騰,他倒入了先前舀出的一瓢水,壓一壓火頭,等茶水再次沸騰,飄起一層細密的浮沫,他便提起了茶釜,往旁邊的一排青瓷茶盞里倒茶。
湯紋漸漸繪成,一株素蘭宛然出現,居然清麗蘊藉,韻致楚楚。
三盞分畢,景辭忽將茶釜遞給阿原,「你要不要試試,能不能繪出一幅蘭花?」
慕北湮盯著她道:「清肺潤腸,和中止渴?明明是整個兒吞進去,整個兒拉出來,能潤腸止渴?」
忠奸並不寫在臉上,大奸若忠之人,心計才是最可怕的。
慕北湮以往並不怎麼留意朝堂之事,但自喪父後人情冷暖頗是見識了不少,此時聽得原夫人這般老道的分析,更是冷靜下來,輕笑道:「北湮懂了!岳母大人放心,我不會魯莽行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的手微微地抖,但很快以素日握劍的穩定持住。她看向青瓷茶盞,臂腕和五指輕勻巧勁,然後緩緩傾下,高斟低點。
片刻后,那馬車緩緩駛開,那黃衫女孩則轉到旁邊的胭脂鋪逛了片刻,才不緊不慢向這個方向走來。
「男女之情?」
阿原莫名地心虛了下,忙笑道:「扯什麼呢?那樣的大熱天,進屋喝杯茶而已!」
阿原笑了笑,將頭髮理了理,唇邊咬出幾分嬌媚嫣紅,然後不緊不慢地捋袖子。
謝岩沉吟之際,長樂公主已道:「可韓勍與郢王的矛盾並不假,韓勍不可能替郢王辦事。先前征戰時有所爭執我並未親見,但他們兩人幾次在皇上跟前互相告狀,恰好我都在跟前。其實北湮疑心韓勍有參与此事,無非是因為靳家也出現過花生殼。但你們別忘了,靳家奴婢遇害好些天後我們才查過去,誰也說不好那花生殼是什麼人什麼時候留下的。姜探這女人看著跟白蓮花似的嬌滴滴,卻慣會裝神弄鬼。秘會韓勍、秘會郢王算得什麼?我敢肯定,她還秘會過朱繪飛,秘會過左言希,指不定還有其他男人!」
如今她的衣飾氣度迥異,夥計早不敢小瞧,恭恭敬敬引上樓來,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但小姐和長樂公主好些日子沒見,喝點小酒似乎也沒什麼……
進來的女客人是個年紀極輕的黃衫女孩兒,雖綰了已婚婦人的髮髻,清新秀麗,但眉眼間稚氣猶存,頂多不過十五六歲。
阿原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一邊拿帕子掩著嘴,一邊已笑得如榴花耀眼,「嗯,郡主跟姑姑在一起最正經了,所以姑姑讓你跳湖時,千萬別跳海。真把自己玩死,憑你什麼好爹爹、好哥哥也救不活,只能留下天大的富貴給別人享用,天大的笑柄給別人談論了!」
選畢綢緞,阿原令小鹿抱上馬車先送回原府,立於鋪子門口高聲道:「回去跟夫人說,許久不曾出來,我們要去綢緞鋪子東面的太白樓喝酒。聽聞那邊樓上開闊,正可以欣賞欣賞窗外的好景緻。」
「對。」靳小函向阿原笑了笑,「原大小姐曾說,我或許能做個女捕快。可惜,我便是做了女捕快,也查不了我爹的案子。不如做了郢王的小妾,自上而下想法子,反而方便快捷。」
收到阿原的書信,長樂公主很快出宮來探。
長樂公主恍然大悟,「對,對!咦,也不能怪我認不出,這通身的氣派,不像喪父毀家的模樣呀!」
夥計道:「不清楚。連跟她的姑姑都像是侯爺的親近之人,左公子恭恭敬敬地喚她姑姑,又喚那小姐郡主。」
見二人如此輕易地罷手而去,阿原大出意外,站起身看著她們離去后的身影,摸了半天腦袋,方道:「這兩個今天怎麼這麼溫良?吃錯藥了?」
見小鹿在旁愣愣地盯著他有些怪異的舉止神情,他問道:「你家姑爺和你家小姐很般配,對不對?」
慕北湮問:「想打架?」
長樂公主甚至往阿原身邊打量了幾眼,確定她只帶了笨笨的小鹿和笨笨的小壞,奇道:「怎麼沒見慕北湮?」
阿原笑了笑,眼看著烈日當頭,炙得脊背浮上一層汗意,遂走至芭蕉樹下,坐到石椅旁歇著。
原夫人微微一笑,低頭看自己明潔如玉的纖纖五指,曼聲道:「有些事,能讓別人出頭,還是別自己冒險得好。先放著吧!博王前陣子被遣去巡查東州軍營了,但隔些日子就會回來。他雖然寬仁,但明裡暗裡被郢王使的絆子不少。」
二人約在一間綢緞莊見面,可以順便瞧瞧有沒有新鮮花樣的綢緞。
梅,竹,菊,秀逸輕靈的圖案已躍然于茶水表面,襯著古拙的青瓷茶盞,竟比筆墨所畫的畫兒更多出幾分幽新雋妙。
他沒有再看阿原,只是專註地盯著手中的茶,眉眼間說不出是悵然,還是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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