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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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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蟠龍劫 第三十九章 西溪水寒休眠晚

第四卷 蟠龍劫

第三十九章 西溪水寒休眠晚

長樂公主約她去西溪泛舟,順便有禮物相贈,並讓她輕裝簡從即可,省得成親前最後一次出來遊玩,也要受人拘束。
他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阿原道:「他娶誰是他的事,你嫁誰是你的事,關我什麼事?對了,我和你們也不相干了,我要嫁誰也不關你們事。既然同在京城,抬頭不見低頭見,還是各掃門前雪,各管各家事就好。咸吃蘿蔔淡操心,管起別人家的事,未免無趣。」
王則笙從不曾被人這樣當頭斥罵,又是灰心,又是委屈,忍不住哭道:「你……你怎敢對我如此無禮!」
見長樂公主傳來信函,阿原跟原夫人說了,原夫人道:「這大熱天的,也虧她想得出。莫非跟謝岩吵架了,找你來訴苦?」
小鹿這才看清畫舫中走出來的果然是王則笙。
阿原道:「欺你怎麼著了?不過以牙還牙而已!我過了十八年父母俱在遠方、無人為我作主的日子呢,你敢說你和知夏那老虔婆沒欺過我?回了汴京你們都敢欺我,何況以往!我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你們是怎樣的德行!請麻溜地滾一邊兒去,別再在我跟前出現!小鹿,咱們走!」
阿原心頭突突地跳,亦已想起她未必懂得多少醫理,但如靈鶴髓等案中,她偏能分辨出那些真假藥丸的大致成分。
「這個能說得清楚?」
於是,阿原便不得不承認,王則笙的確是個少見的小美人。
前幾日陪慕北湮去藥鋪找左言希時,他正在舂的葯,正是類似的氣味。
王則笙雖然敷了脂粉,依然難掩淡青的黑眼圈。見喬貴嬪遞來茶釜,她也不好拒絕,雙手將其接過,凝一凝神,緩緩壓下手臂腕。
很多人挺倒霉,不知怎的就得罪了郢王;但郢王得罪了這小丫頭,似乎也挺倒霉的。
靳小函道:「想令皇上信服當然沒這麼容易。好在你們查了這許久,應該還肯信我吧?只要你們肯信我,待我日後拿到更多證據,便可直接找你們幫忙,一起送郢王去見老賀王爺!」
此時侍從已撐著畫舫向前行了一段,他們正處於河中央。
阿原終於訝異了,「他居然不娶你?那你和那個知夏姑姑一出一出的,豈不白折騰了?呵,也忒可惜!」
王則笙道:「放心,是我約的你,從前又落過水,便是再蠢也不至於故伎重施。」
王則笙見她們駐足說話,很有些忐忑,已經命人靠岸,立於船頭笑道:「阿原,你可來了!真擔心你不敢來。」
她靜候片刻,見王則笙無意提及此事,只得罷了,扇著團扇輕笑道:「若真的要見原大小姐,最好悄悄兒的,別讓知夏姑姑知道,她跟原大小姐針尖對麥芒似的,若她堅持跟過去,以原大小姐目前這性情,沒當場打起來便算好的了,你給的葯也萬萬不敢吃呀!便是原大小姐那裡,也是驚動的人越少越好。慕北湮不用說,便是原夫人,如今大約也是一萬個不願意她跟景辭和好吧?」
背上一層層的汗膩上來,她整個人都似漂浮著,幾乎已邁不開前行的腳步。
喬貴嬪驚異,「你希望她想起往事後會去跟景辭和解,甚至悔婚繼續跟景辭在一起?那……你怎麼辦?」
王則笙嘆道:「你的確不是以前的風眠晚了!若是以往,便是裝,你也得裝出為他不惜性命的模樣。」
景辭願意給她一切,甚至願意給她風眠晚的一切。
喬貴嬪手中的團扇半掩著如玉的面龐,眼眸在撲閃的濃睫下顯得明亮而真摯。她柔聲道:「你不是蠢,也不是真心盼他們和好。你只是不想你的景哥哥因心病難愈而有所閃失。你是痴情人。」
王則笙不答,盯著茶水中的人影,忽然取過小匙,在水中快捷一攪,那少年和小女孩頓時沒了影響,只有大堆浮沫凌亂地在茶水旋著圈兒。
阿原心頭莫名地又在陣陣抽痛,忙努力將那痛意模糊過去,繼續笑道:「我的好事近了,想必你們的好事也近了吧?忘了說聲恭喜了!」
王則笙意興闌珊地看她擺弄這些精緻的器具,懶懶道:「其實也沒什麼好學的,這些爭奇鬥巧的把戲,又當不得飯吃,也不見得能討人歡心,也未必見得如何好喝,學來做甚?」
她向小鹿嘆息道:「小鹿,我後悔沒帶廿七叔來了!你會水嗎?」
「嫁博王?」
小鹿大驚失色,忙扯住她,連聲叫問道:「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這是……說上次落水之事?」
阿原再次收到長樂公主從宮中傳來的信函時,已是那次太白樓見面的數日之後。
喬貴嬪抬帕替她拭淚,「放心,端侯有皇上疼愛,什麼名醫良藥找不到?何況如今左言希寸步不離陪在端侯身邊,那醫術武藝都沒得說的,還用擔心什麼?」
阿原向老漁夫行了一禮,默默走開,忽便想母親的話。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忙扯住阿原袖子道:「那咱們還上什麼船呀,趕緊跑吧!她小小年紀,跟知夏姑姑學了滿肚子壞水,有什麼好說的?她會不會水還是小事,小姐你不會水呀!若她行到河中央把船底挖個大洞怎麼辦?」
阿原將那玉瓶打開,遠遠一嗅,便聞得一股清涼辛辣的氣息直衝鼻際。
王則笙躊躇片刻,到底不肯細說,只道:「大約是近來閑了,才找出了醫治的方子吧?」
小小茶盞,自是無法描摹那人眉眼衣飾,但那清貴疏冷的氣韻竟已勾勒出來,喬貴嬪都能一眼認出和圖書那人正是景辭。
小春兒道:「也虧得貴嬪機靈,對則笙郡主百般籠絡,如今她還不是跟貴嬪最親近?」
阿原知她怕郢王下手,忙笑道:「放心,長樂公主到底是他妹妹,並未明著得罪過他,還不至於這麼快向她下手。何況長樂也會有防備,不會孤身約我。再說了……」
這一回,喬貴嬪便認不出是誰了。
眼前的王則笙穿著一身丁香紫的衣裙,鬢間插著兩支簪子,式樣雖簡潔,卻鑲嵌了指頭大的明珠,悠悠珠光將她的面龐映得白生生的,越發明媚耀眼。她在碧荷紅蓮間亭亭而立,竟似佔盡了這一溪的春光。
拂拂水風撲面,暑熱為之一散,連小壞撲展翅膀的姿態都格外優雅了些。
富貴名利轉頭空,是非一夢中。
「你不必對我說恭喜,正如我也不會恭喜你和小賀王爺的婚事。」王則笙眼圈紅了紅,狠狠盯她一眼,退回畫舫內,才道:「進來說吧!」
小鹿點頭,「這什麼郡主趕緊嫁了吧!嫁給博王也好,嫁給端侯也好,別再招惹咱們就好!這都什麼人呢,看了都晦氣!」
喬貴嬪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必定是端侯和阿原小時候吧?」
「你……打算怎麼辦?」
小春兒道:「可惜不論端侯吩咐了什麼,都已在貴嬪算計之中了……」
艙內的楠木案上,已預備了新鮮的瓜果和茶水,俱是用銀器所盛,顯然是為了解除阿原的疑心和戒心。
阿原與王則笙對面坐了,取過茶來隨意喝了一口,細品了品,點頭道:「好茶!」
喬貴嬪嗤之以鼻,「你懂什麼!博王找了多少借口,千方百計將她安頓在了林賢妃那裡,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希望近水樓台先得月,好將她娶作博王妃嘛!林賢妃看著溫吞,內里也賊精著呢,裝也要裝得萬般疼愛,才好把則笙郡主和她背後的趙王兵馬拉到她兒子那邊嘛!」
王則笙道:「我曾想著,如果伴著他走南闖北,分擔他心事的那個人是我,他大約就不會只記掛著阿原了吧?真是……可惡呀!」
阿原笑道:「她約的是傍晚,何況又在水邊,想來不會太熱。」
老漁夫熟練地抓過,取下,丟到旁邊的魚簍里,眼角的皺紋里都似蘊了亮晶晶的笑意。

但他把他自己留給了風眠晚。
她再也壓抑不住,撲在案上無聲抽泣。
她不卑不亢地行了禮,告退而去。
阿原冷笑,「什麼是該?什麼是不該?據說我曾辜負他,但他也繞了一個大圈把我扔回梁國,順手拉了一群人陪他演了這出大戲,欺騙羞辱我一回,也算大仇得報了吧?既說我曾對不住他,再大再苦的惡果我會自己吞下,不去計較了。但也請你,還有你們這群人,別再來添我堵。快刀斬亂麻趕緊了斷清楚,早早丟到腦後,才是於我、於你們都大大有益之事。」
喬貴嬪端了一盞在手,卻不知喝還是不喝。半晌,她嘆道:「你這丫頭,真是瘋魔了心了?」
但聽「嗒」的一聲,王則笙忙奔到窗口看時,正見那玉瓶在河水裡汩汩冒著水泡,慢慢沉了下去。
她自懷中取出一隻碧玉瓶,鄭重遞予阿原。
好在西溪不寬,阿原挾過小鹿,縱身一躍,便已躍到岸邊,頭也不回便往回走。
喬貴嬪點頭,「原大小姐原先的性情,的確溫婉可人。雖說風流了些,若是夫婿厲害,大約也能約束得住。」
原夫人在後叫道:「多帶兩個人跟著吧!」
西溪風景甚好。
阿原啞然而笑。
阿原笑道:「不用了,我晚上應該有人請吃飯。老伯釣得多,可以多燉些可以給兒孫們吃。」
王則笙被她嘲諷的尾音激得面色發白,微慍道:「你就不問問,他不娶我,還堅持要將我嫁給博王的原因嗎?」
喬貴嬪花瓣般的唇動了動,好一會兒方輕笑道:「你確定原大小姐恢復記憶后一定會跟景辭和好?我隱約聽說,原大小姐的出事和失憶,似乎都有些隱情,倒不曉得具體是怎樣的。左言希居然能治原大小姐的失憶?真是奇事。那怎不早些給他開藥?」
王則笙搖頭,「不知道。他向來不太願意跟說這些事兒,嫌我小孩子家懂什麼……卻不想想,眠……阿原跟我差不多大,可往日不管他去哪裡,做什麼,都會把她帶在身邊。而我……我一直只是他眼裡沒長大的小妹妹而已!」
老漁夫向她笑著致意,見她不理,也就罷了,只是不免多看了她幾眼,然後看到了她襟前的血跡。
王則笙見她油鹽不侵,根本無心跟她多話,只得道:「我也知你對我成見已深,約你出來必定不理的,不得已才借了長樂公主的名義……但的確是有大禮相送。」
小鹿忙拉住阿原,「小姐,當心船底有洞!」
他一向有些病容,但她從未見過他那樣清瘦蒼白的模樣。他羸弱得似剛從鬼門關闖回,那般無力地靠在輪椅之上,連坐都坐不穩。但他幽黑無底的眸底卻騰著炙烈火焰,也不知蘊了多少的悲恨和羞怒,利箭般地灼向她。
「所以技多不壓身,多學一樣能耐,也不是壞事。」
平安健康,和樂團圓,果然才是人生一世最要緊的。
算來蕭瀟真是厚道,當日這麼被欺負,丟了劍也不向她討,還明裡護里幫著她,真是難得,難得……
「我會暈船。」小鹿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小姐,待會兒記得跟長和-圖-書樂公主說,讓人將船兒行得穩些。我……怕我會暈船……」
鸞鳴宮,朱殿華宇,銀屏綉幕。
王則笙坐到案邊,晃了晃茶水,王則笙盯著茶水中的人影,忽然取過小匙,在水中快捷一攪,那少年和小女孩頓時沒了影響,只有大堆浮沫凌亂地在茶水旋著圈兒。
可多了這麼個精靈古怪的同盟,似乎也不賴。
她盯著王則笙,把玩著茶盞,輕笑道:「你告訴我這個做什麼?想證明我當日對景辭有多盡心嗎?侍奉?這還把我當作服侍的丫鬟了?而如今,那個男人卻已與我形同陌路,即將跟你結作夫妻,一世恩愛?」
「這是左言希配的藥丸?那麼,令我失憶的藥丸,必定也是他配的了?一會兒讓我丟失記憶,一會兒讓我恢復記憶,你們以為我的人生是小孩兒過家家鬧著玩兒呢?」
阿原嘖了一聲,「我現在是沒良心的,以前當然也是沒良心的……你到底找我做甚?你嫁誰與我無關,但我隔日便要嫁入賀王府,忙得緊呢,沒空陪你泛舟西溪,憶苦思甜。」
王則笙見阿原面色不對,忙道:「我們何嘗把你當丫鬟?因你那個該被千刀萬剮的母親,原是要把你殺了祭我景二姑姑的,景哥哥不但攔下,還把你好好養大,教你學文習武,待你不知有多好,你還想怎樣?」
綠楊篩翠影,紅蓮照水明。
王則笙許久方來,果然只帶了素日隨她的兩名侍兒。
前艙內,便只剩了她和阿原二人。
阿原閑閑道:「我說了,我耍劍比沉船快。我不會扮無辜,也不會裝好人。若有人想謀我性命,先得想好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吧!小鹿,你若暈船,到岸上候著去!」
阿原道:「母親放心,等閑了些,我必定多在琴棋書畫上用心。」
阿原不答,神思不屬地顧自向前走著,連再經過那老漁夫時都沒察覺。
茶注再傾,又是一男子月下撫琴,背影孤誚,衣袂隨風,居然又是景辭。
王則笙坐到案邊,晃了晃茶水,說道:「不是她,是我。我和景辭哥哥。其實他心裏一向只有她,可惜我總是看不明白。好吧,如今他已由不得我,一心將我嫁予他人,我該看開了。」
「說得清楚。讓她變成原來那位就行了……」王則笙慢慢坐直了身,從袖中取出一隻小小的碧玉瓶,「我已托左言希給我配了葯,可以讓她記起往事……若想起從前那一切,她還能這樣心狠意狠,決絕毒辣,我便服了她!」
阿原道:「老人家今晚可以喝新鮮的燉魚湯了!」
阿原道:「你才瘋了!你和你的知夏姑姑,還有那個為虎作倀的左言希,全他媽失心瘋!都離我遠點,別讓我看見你們這一張張噁心虛偽的臉!」
喬貴嬪見狀,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必定是端侯和阿原小時候吧?」
小鹿在旁聽得四肢通泰,心舒神暢,差點拍掌叫好,連暈船都不記得了。聞得阿原喚她,她精神百倍地一躍而起,說道:「好,好!小姐真是好見識!好見識!」
腦中劇痛驀地如水星濺入油鍋,劈啪炸響中烈烈騰起油星和水汽,模糊了所有的幻像……
阿原吸了口涼氣,默默喝起烏梅湯,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長樂公主已忍不住嘆道:「你怎敢跟我說這些話?須知郢王是我皇兄,你就不怕我一轉頭告訴了他,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阿原想了想,笑道:「她沉船應該沒我運劍快。何況,她想搶的男人我已經放手了,她可能會嫁的什麼博王郢王我也不會去搶,她的好日子在後面呢,大約還不至於再擔上跟我同歸於盡的風險來害我。嗯,其實我很好奇她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阿原無奈地看著她,「可惜,來的不是長樂公主,是則笙郡主。若她這回再『不慎』掉下水,得趕緊拉她上來。我還年輕呢,我還想當新娘呢,不想再被她坑上一回。」
黑夜深處的刀兵四起,青磚牆后的亂箭紛飛,廝殺聲里迸濺的血,屍體倒處燃起的火……
「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去找阿原說清楚。」
小鹿還在吸著鼻子感慨老漁父可憐時,阿原已看到了前面垂柳下靜候著的華美畫舫,然後看到畫舫內鑽出來的端麗少女。
喬貴嬪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他記掛不記掛,如今都不要緊了吧?橫豎他們已經退婚,而且阿原都快嫁入賀王府了,他們再不可能在一起。咦,你剛說什麼?端侯要將你另嫁他人?他……莫不是瘋了?」
靳小函嫣然而笑,「如此,小函先謝過諸位!若日後諸位有難,小函也會鼎力相助!」
阿原不覺摸向小腹,想起景辭回京前後刻意的騙身騙心,不覺握緊了拳,卻只嫣然笑道:「嗯,我全無良心,你們家良心多,多得連狗都啃不完!」

小鹿搖頭,「不會。」
王則笙訝異,「你為何不服下?你就不想知道從前發生過什麼事?你就不想知道你和我們家,和景哥哥是怎麼回事?讓真相大白,再做出於你該做的抉擇,才對你、對景哥哥最公平最正確的吧?」
「是。他口中不說,心裏不知多怨我。他一心信我,卻被阿原設計說我陷害,等於當眾被打了臉。何況,阿原再不好,也是他不惜性命都想娶的妻子,卻被激得當場退婚,眼看另嫁他人。他的性子傲得很,雖不曾為此責怪我,但因此日夜不寧,身體才會每m.hetubook.com.com況愈下。」王則笙竟似有些冷般抱住肩,黑黑的眸子已克制不住地滾下淚來,「我厭惡阿原,卻萬不能看景哥哥出事。」
當日原清離從蕭瀟那裡坑過來的破塵劍,輕便鋒利,蠻好使。
於是,對原府和賀王府來說,兩位少主人的婚事,才是眼下最要緊的。
王則笙忍不住又要落淚,卻輕笑道:「他沒瘋……他說他已權衡過了,以我的性情,博王比郢王更合適,說會向皇上提議,讓我嫁給博王。」
小春兒應了,正待出去時,喬貴嬪又叫住他。
王則笙追到船頭哭叫道:「可景哥哥掏心掏肺待你,你斷他雙足,棄他荒野喂狼,也是理所應當嗎?你這樣待他,又想他怎樣待你,我們怎樣待你?」
阿原笑道:「行,那你就在船頭抱著門吧,若真的淹了,逃得也能快些!」
阿原微笑,「郡主英明!忽然蒙召,還是以長樂公主的名義相召,阿原惶恐得很!」
她拍了拍腰間的破塵劍。
她白了臉,看向阿原,喃喃道:「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阿原點頭,「嗯,對我很好。剛剛出世便讓我母子分離,還想弄死我!我是個嬰兒便被你們養著,看你們的眼色活著,自然你們想我是怎樣的,我就得怎樣的!想我像低三下四的侍婢活著,我便得低三下四著;想我失去記憶,我便得如一張白紙般任你們塗抹;塗抹得不如意了,希望我還是原來那樣子,於是我還得如你們的意?我告訴你,王則笙,這大白天的,少發春夢了!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已經糊塗過了十九年,我不會再糊塗下去。我的人生,也不會再容得任何人來掌控!任何人!」
頭頂的陽光明晃晃的,照得她眼暈。
喬貴嬪已將茶爐等擺放于案邊,下方則置了冰好消消暑熱。總在富貴鄉里消磨日子,她體態略豐,便有些懼熱,猶在不停地擦著汗。
長樂公主忍不住磨了磨牙,方能笑道:「喲,瞧這口齒伶俐的,若真的斷送你性命,倒顯得我不厚道了!罷了,你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有朝一日被人追得沒地兒跑時,我遠水救不了近火,賀王府或原府也許還能幫到一二。」
他發現有人在旁看他,抬頭看時,正見一個玉青衣裙的貴家女子帶了一個侍兒立在跟前,笑盈盈地瞧她,他也便友善地笑了笑。
喬貴嬪道:「因你金貴,捨不得你擔心受累吧?」
小春兒忙道:「是。好像也沒出卧房,連林賢妃去探望都沒出來吃飯。也虧得林賢妃性情好,居然一點也不生氣,還特地吩咐廚下多做郡主素日愛吃的飯菜,交知夏姑姑送進去,可體貼了!」
喬貴嬪驚訝,「真遇上刺客了呀?到底誰這樣膽大包天,連端侯都敢行刺?」
原夫人見她乖巧,不由展顏笑道:「不學也不妨。只要平安,健康,一家人和和樂樂,團團圓圓,比那什麼才貌雙全的虛名不知強多少。」
喬貴嬪輕笑,「她自然只能跟我親近。你們看,這滿宮的妃嬪,要麼太老,跟她談不到一處;要麼不得寵,一味地奉承,她又看不上。同齡的公主郡主倒也有,最得臉的是長樂,滿心偏著原大小姐,嘴裏客客氣氣的,暗地裡不知扯了她多少回後腿。前兒陷害原大小姐不成,反被揪了小辮子當眾出醜,我親耳聽得長樂公主向她同齡的貴家小姐們提起,說這則笙郡主聰明人,得罪不得,嘴裏好姐姐好妹妹的,天曉得什麼時候絆你一跤……她這一挑撥,誰還敢跟她交心?」
多少人爭權奪勢,為了向上再走一步,不惜打得頭破血流,拉了多少人的枯骨做自己墊腳石,可終究又能怎樣呢?
阿原提起裙袂,緩步走上畫舫,閑閑說道:「的確不敢。則笙郡主偽造長樂公主的信函約我就罷了,偏偏還又約在水邊,說不怕還真的沒人信。」
她低了聲音,輕笑道:「我雖不知原大小姐小時候怎會有機會結識端侯,但依你從前所說,他們似乎也是青梅竹馬的玩伴?」
「他們在一起,我自然就嫁博王了……」王則笙勉強地笑,卻澀得發苦,「無論如何,景哥哥好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我也不等他去跟皇上說了,待我跟阿原談好,便自己去跟皇上說,我想嫁博王。省得景辭哥哥覺得是他在勉強我,又添心事。」
她嗓音已啞了,吸著鼻子自嘲地笑了一聲,低頭默默喝茶。

她說著,已將跟她的兩名侍從遣了出去。
「暈船……你還跟著我來做什麼?」
她低了聲音,問道:「我雖不知原大小姐小時候怎會有機會結識端侯,但依你從前所說,他們似乎也是青梅竹馬的玩伴?」
阿原身形滯了滯,腳下一刻不停,腦中卻忽然間似被撕扯開了一大塊,無數陌生而凌亂的東西洶湧而至。
阿原唇角一勾,聲音便冷了。
王則笙道:「其實我來得太早,已等了許久,這會兒茶都涼了。不過,於你而言,大約沒下過毒的茶便是好茶了吧?」
阿原拈在手中,奇道:「什麼玩意兒?」
生逢亂世,命如草芥。幾方博弈,你爭我奪,連王侯公子都未必能保全,更別說平民家的男丁了。那些從軍的尋常士卒,幾年你死我活的惡仗打下來,最終能留住性命回家的,天曉得能占幾成。


小春兒笑得諂媚,低低道:「她遠道而來,在京城本www•hetubook•com.com就沒什麼朋友,初時尚有端侯百般體恤憐愛,後來鬧出那事兒,端侯這一護短不要緊,原大小姐寒了心當眾退婚,生生黃了兩家親事,端侯便也不待見她了,聽聞為了避她連端侯府都不回。我等依著貴嬪吩咐,也曾故意在外面議論過,原大小姐名聲雖不好聽,到底是京城裡長大的,除了風流些,又不曾真正害過誰,一言不合差點兒被扣上殺人大罪,也是可憐……則笙郡主便更不得人心,滿宮裡能說說心裡話的,大約只有貴嬪了吧?」
喬貴嬪一笑,「她既不來,你不妨去請一請吧!就說……我這邊也備好茶爐茶釜,請則笙郡主賞臉,過來教我分茶吧!」
原夫人只想扳倒郢王,扶立博王,以求自保;而這位想要的,直接是郢王的腦袋了。
長樂公主看她離開,半晌才嘖嘖道:「現在這些小妮子,比我當年還猖狂!我們落難,她相助?呵呵!」
王則笙嘆道:「阿原,你想錯了!他從未想著跟你形同陌路,也從未想過跟我結作夫妻。上回我去藥鋪看望他,他已明白說了,會請皇上作主,將我嫁給博王。」
王則笙道:「嗯,你如今是阿原。如果你還是風眠晚的話,根本不需要我以銀器盛裝自證了吧?因為景辭哥哥身體不好,常需服藥,你在他身旁侍奉煎藥,總是放心不下,常跟大夫們討教,又常看些醫書研習,故而尋常藥草的藥性、配伍和入藥方式,你都很熟悉。若這茶中有異,你必定能立刻分辨出來。」
阿原道:「嗯,其實我就是怕你犯蠢呀,若能不蠢,倒也不失為一個好姑娘。嗯,與你那景辭哥哥般配,般配,太般配了!」
她一直記得,那日王則笙從景辭屋中出來,幾度欲言又止的模樣。
小鹿鄭重點頭,果然抱著門坐在地上,惡狠狠瞪著王則笙,好似真能保護她家小姐一般。
喬貴嬪輕撫她的背,嘆道:「可真是個傻丫頭呢,何苦往自己身上攬?你也說了,怪只怪那個阿原不知廉恥,當眾給端侯沒臉,才讓端侯落下心病。」
老漁夫搖頭,「他們吃不了啦!四個兒子,早年有兩個跟著唐皇,被一個姓李的節度使殺了,還有一個在洛陽死了,剩的一個去年跟著如今這個皇上出征,也不曉得如今在哪個軍營里。但沒消息該是好事吧?多半還好端端活著。如今兒媳婦也帶著小孫子回娘家有半年有餘了,家裡就剩我這麼個老東西跟老伴兒看門。」
「博王?」
阿原道:「省省吧,你這一哭二鬧三上弔的把戲,留著對付景辭或博王都好。別對著本小姐哭幹了眼睛,回頭入宮告我狀時滴不下貓尿來!」
阿原定定神,那些亂七八糟的幻覺終於消失,慢慢看清眼前的綠楊碧水。
即便從人品性情而言,也恰能跟景辭那種孤高自負的性情相配。
喬貴嬪怔了怔,揮手令宮人盡數退開,方挪到她身畔,低低問道:「怎麼了?上回你那姑姑不是說,端侯退婚,為的就是娶你嗎?」
終於有兩個名字突如其來地蹦出來時,她忽然看到了景辭的臉。
阿原撓頭道:「你會什麼?」
王則笙忙道:「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和景辭從前究竟發生過什麼,你們該不該走到這一步!」
雖然阿原早就跟慕北湮說明,並不把二人婚事當真,不過容她有個名分生下腹中孩子而已。但眼見原夫人正兒八經將慕北湮當作女婿看,差點拿半個原府給阿原作嫁妝,慕北湮的稱呼也從岳母大人到母親,一聲比一聲親熱,也由不得她不當一回事兒,因而這幾日著實忙碌。
被阿原拉著向船頭走去時,她兀自衝著王則笙的兩名侍從道:「你們看好了,你們家小姐好端端爬在地上哭呢,沒掉水裡!別回頭落了水,又說是咱們小姐坑害的!」
喬貴嬪嫣然笑著,顧自看著爐火,看那茶水沸了,提過茶釜遞向王則笙。
阿原冷笑,「我為何要服下?」
王則笙見四下無人,眼圈已紅了,但眉眼尚算平靜。她道:「姑姑一廂情願而已。景辭哥哥被她一羅嗦,連我也不肯見了,因知夏姑姑領我去端侯府找他,他一聲不響便走了,好久才聽說搬到一處藥鋪去了,還遇上了刺客……」
王則笙眸光越發黯然,哽咽道:「他的病情我一直很清楚,又是那樣的性子,若這樣下去,只會越來越沉。我不是阿原,我做不到她那樣的狠心。先前的事到底因我而起,我怕我害了他……」
王則笙笑道:「對,我當然不能讓景哥哥有所閃失。你不曉得他待我有多好。但凡我要的,他沒有不給我的。即便是阿原最心愛的東西,我說一聲要,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讓阿原送給我。可惜,我最想要的,他始終不願意給我。」
王則笙贊道:「倒也忠實。」
算來再有兩日,便是她嫁入賀王府的好日子了。
一個老漁夫正戴著個破斗笠在樹陰下垂釣,忽手一振,揚起魚竿,便見一條銀白的鯽魚在鉤上活蹦亂跳。
阿原沉吟道:「可惜,單憑你幾句話,並無實據,難以服眾,更難以令皇上信服。」
阿原嗓子口一甜,一口血嗆了出來,濺了滿襟。
阿原雖覺得捨身侍仇未免犧牲太大,卻也不得不敬此女敢想敢為,膽大心細,點頭道:「嗯,儘管來。既然這仇怨結定了,不在乎更深些。」
「我問他,有沒有想過,我心裏想嫁的是誰?他說,想嫁和-圖-書別人也行,皇上不肯時,他來出嫁妝。他會像嫁妹妹一樣看我出嫁。他還說,我年紀到了,即便親兄妹也該避些嫌疑,讓我別聽知夏姑姑挑唆,毀了自己聲名。」
靳小函一笑,梨瓣般嬌白的面龐陷進去一雙醉人的小酒窩,好看之極,「昨兒我一不小心又在書房睡著了,便聽見郢王跟丁紹浦說,前夜之事,原大小姐和小賀王爺來者不善,便是沒發現他們的事,可能也已猜到不少。鬧這麼一場,原府、賀王府這仇怨是結定了。還道長樂公主如今與原家走得近,謝岩又是跟小賀王爺穿一條褲子的,若有機會,這兩位也留不得……公主仁善,顧念手足之情,可大約也不至於為這樣的手足之情斷送賤妾微賤性命吧?」
她歪頭看半晌,笑道:「這是你和端侯小時候吧?看年紀正相符。」
靳小函道:「我不能時時跟在他身邊,也不方便打聽,有些事覺得蹊蹺,但也捉摸不透。比如前陣子郢王似乎有些坐立不安,還責怪馮廷諤做事太不小心,連招惹來的人是端侯都不知道,還得勞他去收拾殘局。我留意了下,那幾日出的最大的事兒,就是長公主被她自己的侍僕所害。呵,長公主的事兒,也就是郢王在暗中使壞。賀王都能被他的枕邊人害了,長公主被她的貼身侍僕害了就更不奇怪了……若皇上再不立郢王為太子,下面擋他路的王公大臣不知會怎麼死……」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道:「這時辰也不早了,跟我的姑姑也該回來了。她乘了我的馬車,拿了我送她的綢緞回娘家,既貼補了兄嫂,又炫耀了她在郢王府的威勢,心情必定不錯,回府後得空大約又會跟人誇耀我乖巧懂事了吧?」
王則笙獃獃坐著,看著茶沫散去,茶水漸涼,輕聲道:「於是,除了我之外,如今已經沒有人盼著他們和好?連他們自己也已不再想著和好?我……是不是很蠢?」
喬貴嬪正百無聊賴地逗著她的白貓,順口問向心腹太監,「小春兒,則笙郡主前天去見了端侯后,好像沒再出怡明宮?」
王則笙憐憫地看著阿原,說道:「你嘴這麼犟,為何不服下這葯試試?你懂得藥理,當知其中多是提神開竅之葯,並無毒物。」
極清瘦,極蒼白。
柳時文,柳時韶……
喬貴嬪隨意撩撥著貓兒的爪子,看它漸漸隨著自己的逗引聚精會神地玩耍,抬眸看了眼窗外,眼底若有一痕幽深秋水漾過,「聽聞她見端侯回來兩眼紅腫,必定受了極大委屈,可竟然不曾找我訴苦……難道端侯警告過她,別和我親近?」
王則笙垂著眼睫,專註地繼續又傾了一盞,卻見天高雲闊,一個小小少年正牽著三四歲的小女孩奔于草地間。
茶注緩慢傾下,便見雲痕淡淡,素月迷離,一人影負手山石,舉目望月。
清幽雅緻的小築,一張兩張陌生而熟悉的臉,溫和多情的,笑裡藏刀的,死去的,活著的……
她說得渴了,徑自倒了碗烏梅湯,雙手捧湯咕咕咕喝著,大眼睛撲閃撲閃,看著果然像極了沒見過世面的天真小姑娘。
幾人不由面面相覷,嘆為觀止。這樣能裝會演的丫頭,無怪郢王不去提防。
原夫人點頭,「橫豎也不好回絕,那你便去吧。小心別累著,也別戲水。便會些武藝,也需曉得你現懷著孩子呢!飛檐走壁、抓賊破探案什麼的,留著以後再說吧!」
嘉木掩映下,水晶帘子映著陽光,璀璨明澤的光華悠悠流轉,將榻上的美人襯得越發嬌艷慵懶。
她穩穩地舉起那敞著口的玉瓶,眼睛泛了紅,卻極溫柔地笑了笑,然後,一甩手,將玉瓶扔了窗外。
王則笙氣倒,跌坐在地上叫道:「你……你就欺我父母俱在遠方,無人為我作主嗎?」
這氣味不陌生。
「悄悄兒地去請就行,莫驚了她身邊那個知夏。那婆子雖然有些倒三不著兩,但到底見過些世面,也是個難纏的。」
阿原做了個鬼臉,轉頭去喚小鹿等隨行。
阿原笑了起來,「則笙郡主聰慧無雙,請告訴我,什麼是公平,什麼是正確?我好端端的侯門小姐,被你們抱去當丫鬟般養大,只因你們給了我一口飯吃,或施捨了一點笑臉,我便該感恩戴德?」
「公平?正確?」
王則笙道:「連服三顆,可以恢復你往日記憶。如果擔心受不住,可每次一顆,連服三日,應該也能奏效。」
郢王與喬立父女勾結,並暗害賀王等人之事,到底不是憑一二人之力,在短時間內就能一擊成功的。稍有不慎,反為虎噬,便得不償失。
老漁夫欠了欠身,說道:「釣得多了,也吃不了這許多。姑娘若是喜歡,要不要帶幾條回去?」
小鹿挺了挺胸,「不行!我要留在這裏保護小姐!」
好一會兒,阿原才能問:「你……還聽到了什麼?」
小壞不知鑽在哪裡,這時才受驚般從老漁夫頭頂掠過,飛向阿原,惶恐不安地盤旋於她們上空,再不敢離遠。
王則笙搖頭道:「其實早先還發生過很多事,不方便跟貴嬪細說……景哥哥其實忒可憐,阿原著實太對不住他,我不能這麼看他出事。」
她彎下腰,用力喘過幾口氣,方抬袖拭去袖上的血跡,勉強笑了笑,說道:「沒事,以後不見這些人便好了。」
王則笙聽得一愣,惱道:「他一心待你,幾時欺騙羞辱過你?你對自己的評判果然極有自知之明,就是全無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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