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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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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負相思,枉擬佳期長

第十章 負相思,枉擬佳期長

淳于望並沒有走,我只盼著劇痛儘快過去,也沒法再去理會他在考慮什麼。
我一直覺得淳于望的態度轉變得怪異。
見我過來,相思早從她父親手腕中敏捷地滑脫出來,笑盈盈地奔向我。淳于望一眼看到我,好看的黑眸像落入了夕陽的餘輝,頃刻間明亮瀲灧。
我敷衍道:「嗯,相思果然聰明,大字還不認得幾個,便會畫畫了!」
我悵惘地嘆息,牽著相思的手慢慢往木屋方向走。

雖然我從未有過身孕,但到底闖南走北那麼多年,見識過太多慘絕人寰的事,再不是不解事的無知少女,心下立時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淳于望還是一慣的溫雅,看著相思鬧我,唇邊不時彎出笑意,很是心舒神暢的模樣。
這父女倆離去時那輕緩的腳步聲,不知為何總在耳邊回蕩,讓我忐忑不安。
淳于望沉默片刻,輕嘆道:「我就曉得你不是個安分的。若你執意要那些,我也可以去爭一爭這南梁的天下。」
他的雙睫一瞬,面龐居然紅了,張臂將我抱住,低低說道:「我已經把信函送出去了。十日之後,嫦曦便能被送到北芮守將手中。我不會再迫你,但你也不許再耍什麼心機手段,不然我不饒你!」
也就是說,我必須在三四天之內就讓自己恢復過來?
又是莫名其妙的行止,卻讓我鬆了口氣。
我慢慢道,「我給你生下這個孩子,滿足你給相思添個弟弟或妹妹的願望。我把孩子留給你,但你得放我自由。」
軟玉嚇得趕忙跪下回道:「殿下,這幾日夫人雖未和殿下一起用膳,但她和小郡主的膳食,與殿下所用膳食完全一樣,都是尋常清淡菜式,並無不妥。夫人害喜,聞著藥味便作嘔,因此連治傷的葯都沒吃過。」
我苦笑道,「你小人兒家的,知道什麼是永遠?」
黎宏額際的青筋根根跳動,猛地用手指住我,厲聲道:「就是因為這個女人嗎?殿下,你看清楚了,她是秦晚,她不但是我們的敵人,還是出了名的地獄惡煞,人間魔頭!」
「沒了……」
暗香潛襲,暖意醺醺。
他嘆道:「在你心裏,我便是這樣的急色之人?」
正皺眉時,便聽外面步履匆匆,接著是淳于望急促地問道:「夫人呢?」
對著妻子的墳墓五年還不肯承認妻子已經死去,足以證明絕對不是個能用常理來揣奪的男人。
「沒事。」
若是那麼久還不能擺脫淳于望的控制,我還不如現在就拿上承影劍去和他來個了斷,哪怕即刻死了,也勝似成年累月的苟且偷生。
怪異的似乎不只他一個人。
我抱著肩,不慌不忙地看著他的狼狽和倉皇,嘲弄地笑了笑。
但司徒永又怎會發出這樣無意義的鳴叫聲來打草驚蛇、引火燒身?
「知道啊!等相思長大了,就是永遠啦!」
「哦!」
他的氣息很是好聞,如籠著一懷的梅花。
我心念一轉,說道:「想我聽你的,這也容易。你需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淳于望奔到門口,聲音尖銳得已經變了調:「快,快去請大夫。」
好容易有些睡意朦朧時,忽聽外面風聲蕭蕭中,某處山間又傳來一聲聲耳熟的鳥鳴。
他的目光中交織著難以言喻的冰火交織般的苦澀,好久都沒能繼續說下去。
黎宏臉色青白,怒道:「殿下,你竟然讓人放了嫦曦?我們準備了多少年,才走到今天這一步?離目標已經越來越近,你卻……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相思茫然不解,另兩人卻已變了臉色。
山間的鳥啼聲,忽然止住了。
淡淡地笑一聲,我拉過她,將她攬到懷裡,閑閑道:「相思,大人的事,你別去理會。你父王連自己府里的人都約束不住,就是當了皇帝早晚也是個被人操縱的傀儡皇帝,又有什麼意思?讓他們鬧去吧,鬧騰不了多久,自然會乖乖回來陪相思寫字畫畫捉鳥雀兒。」
淳于望瞥一眼,答道:「是我吩咐的。」
刀絞般的疼痛終於有些舒緩,可身下卻越發地濕熱黏膩。
「她是不是我妻子難道我認不出,要你告訴我?」
他的眸光驟然收縮,然後驚痛地剜向我。
「晚晚,晚晚!你哪裡不舒服?」
這不是司徒永的聲音,也完全不是當年司徒永和我約定的節奏。
「是么?」
我一呆,愕然站定時,他已上前擁住我,低低嘆道:「待你生下孩子,可以行動自如時,應該在十個月以後了吧?若留你十個月都不能讓你重新接受這個家,我也沒有資格再來留你。」
黎宏不敢違拗,站起來急急跟他走出門,臨行卻還轉頭盯了我一眼,怨毒的目光如毒蛇的舌信,嘶嘶欲出。
落梅正在風中飄舞,硃砂色的花瓣蘊了落日的淺金,顏色出奇的明烈。
他緊握著我的手,掌心暖暖的,卻有汗意滲出,「哪兩個條件?」
雍都到這裏,信使若日夜兼程,快馬加鞭,只怕兩三日便能到了!
相思便把玉貔貅裝好,放回我的荷包,m.hetubook.com.com忽抬起頭,若有所思道:「娘親,父王也說過這樣的話。」
重新接受這個家?
這也太行險了吧?
司徒永?
我道:「你不回去睡嗎?」
他竟是當真的。
淳于望轉頭向我道:「晚晚,男人的事,也不用你過來指手劃腳。」
剛過正月,夜間天氣甚冷,窗扇自然是關的。但他所看的方向,分明就是方才鳥啼聲發出的方向。
淳于望苦笑道:「我知道你厭惡我,可你不該厭惡我的。我總以為你能找得回原來的感覺……」
淳于望瞥她一眼,含笑道:「嗯,要不,我把你也畫上去?」
可我的確只是身體極不舒適,只想喝兩口水快些躺下休息而已。
抬頭看時,那株漸沁嫩芽的百年老梅下,端端正正放了一張書案,淳于望握著筆教相思畫畫。
順著他的話頭,我道:「那麼,你可以讓我一人獨寢么?身邊多出一個人來,我睡不好。」
可惜這樣乖巧可愛的小女孩,卻是淳于望的女兒。
正胡思亂想時,門被推開了。
定格於女子與小女孩對視的那一刻,這整幅畫立即靈動起來,連寒梅都似因此而綻開得溫馨恬和。
可就是這樣的塗鴉之作,淳于望拿褚黑色墨汁隨意勾勒,隨著那硃砂的走向鋪展樹榦枝條,竟頗有眼前梅林的蘊雅之氣。
淳于望一把拖起他,沉聲道:「走,出去談。」
我想甩開他的手離去,誰知竟沒甩開。
閉著眼睛倚在他胸前時,他再也沒有說話,屋中有很長時間的靜寂。
但無論如何,我總不至於會比她的親生父親心軟。待我和嫦曦平安脫險,我再好好把她送還給淳于望就是了。
淳于望會意,彎腰道:「相思,你先和溫香姐姐她們玩去,父王有事和你娘親說。」
坐起身看時,淳于望已走到近前,微笑道:「還沒睡?聽說你今晚並沒有怎麼犯噁心,想來睡得會好些。」
他自思片刻,將我擁得更緊了,無奈般說道:「好罷,是我不對,操之過急了。你到底……已不是原來那個盈盈了!」
「娘親,以後我們可以三個人一起去梅林散步嗎?」

話音剛落,便聽兩個聲音一起響起:
可我伸出手,正要攔住他,讓他不用去倒水時,腹中猛地一陣絞痛。
我連敷衍都敷衍不下去的,很想用米飯把她那張嘴給塞住。
「娘親,你不生父王的氣了嗎?」
「娘親,你真會給我生個弟弟嗎?」
相思頑皮地一咋舌,立刻放緩了腳步,又拿手來摸我肚子,滿眼的驚嘆:「真的有小弟弟嗎?長出來會像誰?像我嗎?」
他微慍,側頭打量我幾眼,眸光便黯淡下去,低低地嘆了口氣,「睡吧!我不逼你。」
大夫戰戰兢兢地回答,覷了一眼淳于望的臉色,道,「看夫人癥狀,來勢甚是兇猛,敢問……是否誤服了什麼易致小產的食物或藥物?」
自然是睡不著的。勉強逼自己卧床休息許久,也未覺出那解藥有甚療效,反是心頭更煩躁,竟出了身汗,連小腹都在強行運氣中隱隱作痛。
頓了一頓,他又道:「殿下放心,小沈也在屋后值守,若有動靜,必能察覺。」
發出鳴啼聲的,當然不會是夜鳥,否則也不會那麼巧,在燈火信號傳出后立刻停止了鳴叫。
淳于望沒有回答相思的話。
淳于望轉向我,抿緊唇道:「怎麼一頭的汗?要不要讓人打熱水過來給你洗把臉?」
相思想了想,道:「好啊,還有娘親,都要畫上去!」
可我實在不想在這即將離開的緊要關頭刺|激他,遂將衾被往上扯了扯,勉強道:「沒什麼,只是突然頭疼得厲害,這會兒已經好了。殿下請回吧,我睡一覺便沒事了。」
相思已奔過來拉住我的手,直往那邊拽著,說道:「娘親快去看,父王教我畫了幅畫兒!去看啊!父王誇我畫得漂亮呢!」
我一驚坐起,忙側耳細聽時,卻是疑惑。
相思貼心得很,真要傷這小女孩,我也未必狠得下心。
身後傳來淳于望的驚叫,杯盞落地聲中,軟綿綿的身體已被他抱起。
淳于望走到桌邊,吹燃火摺子,點亮起桌上的油燈,看了我一眼,取過妝台上的銀簪,如我之前那般,將燈芯輕輕一按,復挑起,再按,再挑起,如是三次后,他側耳靜聽。
誰知她卻道:「小弟弟小唄!等他長大了,娘親的肚子就大啦!」
相思聽得稱讚,頓時咧開嘴兒,洋洋得意叉起小腰,向淳于望道:「父王,你看,娘親也誇我呢!」
三年前我誤中柔然人的埋伏,重傷敗走,若不他贈的三顆雪芝丹,只怕早已是雪漠里的一縷孤魂。
七日……
淳于望不惜代價要保住的孩子只怕已經沒有了……
我只想推搪過這幾天,笑道:「其實我並不厭惡你。只要你依我的條件,我們有十個月的時間慢慢相處。也許……我真的會喜歡你呢?」
他原先怕先救了我打草驚蛇誤了救嫦曦公主,現在卻更怕先救www•hetubook•com.com了嫦曦公主讓淳于望進一步加強狸山的防備。
「她是不是我娘親難道我認不出,要你告訴我?」
他給了我兩種葯,一種是散功丸的解藥,未必完全對症,但至少可以減弱散功丸的藥性,削短藥性發作的時間;另一種則是培元補氣的雪芝丹,只要我能運功行氣,便可以用其快速補足元氣,提升內力。
只是我和淳于望的恩怨結得深了,再見必是兵戈相向,只怕再也沒機會和相思見面,這幾日須得好好待她,也不枉她叫了我這麼多日的「娘親」。
「第二條呢?」
晚膳我是和這對父女一起吃的。
是司徒永的親筆。
我看了相思一眼。
「哦!」
淳于望凝視著那燈火,許久才轉過頭來,慢慢望向我。
夜間再運功時,總算覺得氣息流動得順暢了些。我也不敢操之過急,預備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全力恢復內力。
「是不是盈盈並不重要。是你就夠了。」
相思長大了,那是多久以後的事了?
路上並沒有遇到據說換件衣服就回來和我賠不是的淳于望。
應是為了照顧我的胃口,菜式清淡的近乎寡薄,但他們居然吃得津津有味。只是相思的話特別多,差不多的問題我足足問了我幾十遍。
我不以為然。
我寧願維持這般彼此視若仇讎的狀態,也不願意他低下心氣來和我重歸於好。
他鬆開我,將信將疑地盯著我。
若是司徒凌,萬萬不會這樣耐不住性子。可是,司徒永年輕氣盛,一時糊塗也不足為奇。
正焦急之際,隱隱聽到外面傳來淳于望的聲音,忙向里卧了,只作沉睡。
「這才幾天工夫!」
兩人便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司徒永在途中第一次潛來相見后,他明知我誘惑他只為相助同伴逃走,卻在忽然間就不再嫌棄我心腸歹毒、滿手血腥了,和我夜夜歡愉,宛若夫妻。
他不答,只抬眼望向前方窗扇。
可他再不會料到,我也從不曾想過,苦苦掙扎著活下來,只是另一場更大劫難的開始……
不出意外地看到他給我笑得一失神,眼中竟有炫惑之意。
片刻后,不但相思,連原來值守著的近衛也已避得無影無蹤了。
人物畫得甚小,面目並不清楚。但淳于望技藝不俗,小女孩仰臉望著身畔女子的嬌憨和孺慕一覽無餘,而身畔那女子……是我嗎?
說話時,他已握住我的手,眸光忽一收縮,問道:「你很冷嗎?」
想來淳于望半醉不醉,實在給她逼得沒辦法,才會真的跑來向我這女俘「賠不是」。
我用手一抹,才發現是唇邊被咬出了血。
到夜半時分,白天就在隱隱作痛的小腹漸漸轉作墜疼,我猜著是不是強行動功的緣故。
他輕輕道:「我從不想傷你,我只想留住我們的孩子。即便你對我毫無情份,可不可以看在相思的份上,不要這樣決絕?我希望你好好的,我們的孩子好好的。」
可他只是沉靜地望著我,眸心專註明凈。
他不答,卻問道:「半夜三更的,你不好好睡著,坐起來做什麼?」
「永遠……」
那張白皙的臉便漲紅得如豬肝一般,掉頭奔了出去。

冷眼看著我從最初的勉力掙扎,到疲倦失力,到任人擺布,他坐在旁邊一動不動,像一尊精緻的玉石雕像,僵硬而冰冷。
最讓我鬱悶的是,明明是他欺我辱我折磨我,硬生生地逼我懷了他的孩子,為什麼每次相遇,反是他鬱鬱寡歡,一副備受辜負委屈求全的受傷模樣?
「會吧……」
淳于望一掌擊在桌上,喝道,「這才幾天工夫,就莫名其妙小產了?」
他雖這般說了,卧房的門還是被迅速推開,淳于望快步踏了進來,撩開床前薄帷。
見我抬眼,他嘆道:「到底是我誤會了,還是你有心逗我?為什麼我覺得……其實你對我是有感覺的?」

「沒有,沒有……」
可她並不懼怕我,偎在我旁邊笑得跟朵花兒似的,生生地叫我一肚子氣發作不出來。
兩枚極精巧的小焰火,和數粒不同顏色的藥丸和一張摺疊好的信箋。
我無力地卧于枕上,閉上眼緊絞著貼著面頰的軟枕,只覺片刻后軟枕亦被汗水浸濕了。手臂雖在不覺間用力,但肩部傷處和腹內絞痛比起來幾可忽略。
而外面的夜鳥啼聲依舊,雖距離遙遠,卻依然一聲聲回晌在山間。

我接過他手中的茶盞,卻覺手指哆嗦得厲害,勉強抬手喝了兩口,依然覺得心慌氣短,連心臟都似跳得劇烈。
「晚晚!」
「娘親!」
恍惚之際,一朵梅花盈盈飄下,打在我的眼睫上,掩住了彷彿近在咫尺的青山白雲。
屋中忽然死一般地靜寂。
如同被突然拉開一般,衾被又被迅速蓋上。
雖多服了兩粒安神丸,我情緒卻不曾安定下來,腦中走馬燈似的奔騰來回,卻不僅在為無法及時恢復的武功和難以預測的未來憂急。
淳于望一直沒有m•hetubook.com.com離開卧房半步。最初的驚怒之後,他出乎意料地沉默。
待她離開,我便借口疲累倦乏,放下帳帷休息,趁機取了那截「枯枝」細看。
我忽然便有些心虛,不敢再與他對視,閉了眼睛道:「既說等十個月,想來殿下不會在我身體不適時逼迫我罷?」
他聞言將我抱得更緊,說道:「你為何要回去見他?不管你以前和誰有過婚約,又和誰親近過,如今你和我一處,就是我的妻子。便是司徒凌惱怒,也沒法跑到大樑來拿你怎樣。我會待你比司徒凌更好,司徒凌可以給你的,我也可以給你。便是你有放不下的秦家親屬,我也可以設法將他們接來,讓他們享有和在北芮同樣的尊貴榮華。」
但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幻像被黎宏的突然沖入打斷。
遠遠侍立著的溫香早已跑了過來,牽開相思。
淳于望皺眉,擺手喝止黎宏道:「住口!你先出去,我呆會和你詳談。」
軟玉答著,忐忑抬起頭,然後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我。
外面有廚房傳來的陣陣飯菜芳香。腹中很是飢餒,可這飯菜芳香並沒吊起我胃口,反讓我嗓子口一緊,彎了腰便扶了門邊乾嘔起來。
如今我的手臂無法活動自如,一旦突然病發,只怕很難避過旁人眼目服藥。並不是每次都那麼巧,只有一個相思在跟前。
淳于望雙目微闔,低聲道:「想法保住孩子。」
我不可思議,不得不再次提醒他:「淳于望,我是秦晚,並不是你的盈盈。」
因此,他打算七日後再動手救嫦曦,而我需在這段時間調養準備好,到時以焰火為號,由他們接應我逃離。
「你……還是想走?」
我淡淡道:「難道不是?」
相思有些不甘地扭著小身子時,淳于望已起身喚道:「溫香!」
既然預備近日便逃走,離開之後我有的是機會處置這個根本不該到來的胎兒,我再不想此時傷著胎氣,影響我下一步行動。
高挑冷峻,黑髮飛揚不羈,連素白衣袍上隨風捲起的衣角都似滲著某種不甘馴服的桀傲,的確像我;可這女子本該凌厲挑起的眉目卻很柔和,看著小女孩的神情輕暖如春風拂拂。只那眉目間的溫軟,便消盡了通身的肅殺冷冽。
「我有幾次吃壞了肚子,肚子疼,父王都說,相思乖,吃藥,吃了就不疼啦!」
淳于望點頭,輕捷運筆,片刻后便在梅林前畫了個女子領著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緩緩前行。
守在外面的小戚慌忙答道:「應該睡了,屋裡安靜得很。」
或許,我不該想太多,這人對那盈盈用情太深,本就有些痴傻了。
她失望道:「呀,娘親真的睡了!」
我微有疑惑,睜眼看時,他正凝視著我,微側著耳朵,似正感受著我的呼吸。
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前後又有高手把守,他居然還怕我逃走。
他將我的手抓得更緊,說道:「好,我答應你。」
「等相思長大了……」
我不知道我冷不冷,但我的確有點兒發抖,手麻麻的,似乎沒有了正常的知覺,偏又能覺出他掌心的暖意。
「她……哪裡疼了?」

他抱緊我,忽然便吻住我。
眼看著很快會在司徒永的配合下採取行動了,我又何必戴上副假惺惺的面具,裝什麼賢妻良母?
或許,是料定了他把我當作了心上人,就不會真的傷害我?
軫王府雖是深宅大院,守衛森嚴,但他已諸多安排,又有內線裡應外合,救出她沒有太大問題;但狸山戒備之嚴出乎他的意料,不但山口有重兵把守,連梅林附近的山腰都有高手巡視,加上淳于望身邊的近衛,想救出武功受制的我竟比救出嫦曦公主難上十倍。
在我是意料中事;但相思便有些忿忿,陪我坐了片刻,便跑了出去,估計是去找她父親理論去了。
我也不想逞強,說道:「熱水不用了,幫我倒盞熱茶來吧!」
他的唇在我額上輕輕一碰,便扶我睡下,掖好衾被,竟真的掉頭出門去了。
他說的話讓我一頭霧水,而他似乎也苦於不知該怎麼表達,嘆息著蹙緊了眉。
淳于望站起身,含笑道:「黎宏,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我不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他一怔,端了他自己的茶盞快步走過來,道:「怎麼了?」
「沒了?」
我早有打算,也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見狀輕笑道:「若不答應,也不妨事。隔兩日我手臂長好了,殿下力大無窮,自可以再過來扭斷。」
淳于望在那邊溫和說道:「相思,走慢些,你娘親肚子里有個小弟弟在睡覺呢,別吵醒了小弟弟!」
我閉上了眼眸。
相思答得心不甘情不願。
只要能恢復六七成,他沒了嫦曦來威脅我,我卻有相思作擋箭牌,不怕他不放我走。
我便道:「第一,放了嫦曦公主。」
我怔了怔,道:「殿下英明睿智,我怎敢逗你?或許,我真的有些喜歡你吧?只是我和司徒凌早有婚約,給你迫著**也就罷了,橫和-圖-書豎你品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的確不辱沒我。可若是為你生孩子,叫我日後回去怎麼去見他?」
黎宏收了氣焰,跪到地上道:「屬下冒犯殿下,請殿下治罪!只是……只是這妖女……」
可自那日接到司徒永的信號到現在,已經有五六日了!
許久,微涼的指觸撫上我的臉,慢慢地沿著面頰滑下,小心地觸碰著我的肩部。
我秦晚素來以馳騁沙場殺敵無數出名,竟沒想過有一天能仗著幾分姿色當一回妖女,倒也有趣。
我再不料他能想得這麼深遠周密,許久方道:「我們秦家的尊貴榮華?只怕不是你一個屈居人下的親王就能給得起的。」
「可以……」
我還是疑心他一遇到和盈盈有關的人或事便犯迷糊。剛才還似乎把我當作盈盈,這會兒又說我不是盈盈。
竟不想推拒。
說話間已經走到老梅下,一眼瞥向那畫紙時,卻是畫的梅林。但見一團團深深淺淺的硃砂色已經氤氳開來,細看時立覺運筆稚拙,分明是小孩子的塗鴉之作。
他只管這般柔情脈脈,低低絮語,我卻漸覺透不過氣般胸悶著,側過臉來想從他臉上找出一絲虛偽浮夸之色。
我笑道:「若殿下不過來驚擾我,我一定能睡得好些。」
眼前一陣眩暈,我仆倒在床邊,卻已疼得渾身都在哆嗦了。
我立時意識到他不僅自己親自過來守著我,並且已派了高手過去截擊「敵人」了。
等大夫被軫王近衛從床上拖起來,飛奔了一個多時辰山路趕過來時,我已經不再流血,疼痛也漸漸止了,只是卧在床上昏昏沉沉,連軟玉過來給我擦洗換衣時腦中亦是半明半晦,似已沒了知覺,偏偏對眼前情形了如指掌。
淳于望盯著我,忽取過我茶盞,說道:「這茶有些涼了,我去令人倒燙的來。你……你少打別的什麼主意。」
相思猶在向我賣弄,指點著畫紙道:「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全是我畫的!父王只畫了這裏,只畫了這麼一點……」

淳于望臉色極難看,慢慢將目光轉向軟玉,「她最近都吃什麼了?」
我笑道:「半夜三更的,殿下匆匆忙忙跑來做什麼?我只當進了賊,都給嚇得一頭冷汗了!」
「第二條……」
相思卻抬起亮晶晶的眼眸,一臉企盼地望向我,輕聲道:「以後相思若是吃壞了肚子,不僅有父王疼我,還有娘親疼我,是不是?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吵架。」
額上冒著冷汗,我匆匆把那三顆解藥都服下,把焰火和兩顆雪芝丹藏好,試圖運功調理時,一時卻無起色。
我倒吸了口冷氣,苦笑道:「別看著我,我很想和我同伴聯繫,但以我目前的情形,早已有心無力。——若被給你看到我想懷著你的孩子逃走,就是不剁了我的腳,也會扭斷我腳踝吧?」
我皺了皺眉,那手指便觸電般飛快縮了回去。
看著天色已近傍晚,料得淳于望早已攜了相思離開,我披衣下床,隨手拿了根銀簪,松垮垮地把長發綰了個髻,便推門出去走動。
「不生氣了。」
果然是中空的,輕輕一折,中間一道極淺的細痕便裂了開來,露出用蠟細細密封好的幾樣物事。
我皺了皺眉,正要轉身離開時,手臂忽然被淳于望握住。
或者,是出了什麼意外,打算用鳥啼聲引出他們大部分高手,好直接闖過來救人?
她渾不解事,卻在摸著我的上腹,卻叫我好氣又好笑,拉開她的手道:「別聽你父王胡說,哪裡來的小弟弟?你看娘親的肚子扁扁的,像有小弟弟在裏面嗎?」
我本來正波瀾不驚地看眼前的一場好戲,沒料到身邊的相思也跳了起來,像只小公雞一般站到我跟前,惡狠狠地瞪著黎宏。
我實在不想讓人知道,我早有頑疾纏身,可能這輩子都已離不開這種安神藥丸。
我淡淡從他臉上一掠而過,依然把他當作一株不會說話的梅花,直接忽略過去,轉到相思漂亮可愛的小小面龐。
黎宏卻不肯離開,推搡著淳于望向我這邊掙來,只是叫道:「殿下,你別給這妖女迷惑了心智!她根本不是你的妻子,她根本不是當年的盈盈!小郡主,你父王認錯人了,她根本不是你的娘親!」
我咬緊牙,不肯發出呻|吟,卻覺額上的汗水越滲越多,連眼睫都已被滑落的汗水濡濕,糊住了視線,連近在咫尺的淳于望都看不清楚,只聽他的聲音很是倉皇,甚至近乎驚恐。
相思的嗓音甜甜地傳過來,倒似夏日飲了口甘芬清涼的山泉,把我心頭的躁煩不適沖淡了許多。
我和他本就是陌路之人,若非前來送親,只怕這輩子都不可能見面。
我怔了怔。
「真沒吃別的?」
周圍忽然冷了,連他的手指也失去了原來的溫度,只是掌心的汗水卻似更多了。
其實並不是給他嚇得一頭冷汗,只是那一驚坐起的瞬間,腹部忽然被扯開般銳疼,久久無法舒緩,卻把我生生地疼出了一頭冷汗了。
「幾天前你聽過脈,當時情況怎樣?」hetubook.com.com
我低低地輕嗅,隨口道:「你不逼迫我,我自然不耍心機。」
「殿下!」他也不行禮,上前將一封信函摔在桌上,「這密函是殿下讓人送回雍都的?」
冰涼的唇邊忽然一熱,我睜開眼時,卻是淳于望的手指從我唇上掠過。白皙修長的手指,立時染上一抹殷紅。
這樣想著,我背上又出了一層的冷汗,小腹墜疼感愈發劇烈,不覺皺緊了眉。
我想象得出相思此刻一臉驕傲的神情,心下有些黯然。
我有些傻眼,木訥地承受他的親吻,眼睛從他不知是歡喜還是迷離的俊秀面龐閃過,飄向谷外聳峙的高山和緲杳的天空。
相思道:「呆會?呆會你肯來賠不是,說不準娘親又怨上你沒誠意啦!你都不曉得我和娘親說了多少的好話,她才說不生你氣了。可她那麼疼,睡一覺醒來,說不準又怨上你了!」
算來我前天剛服過一粒,再不知今天怎麼會再次發作。
形勢很是明朗,我必須自救,並且在他們救了嫦曦、消息沒來得及傳到淳于望耳中時逃出去。
素色的底裙已經洇染了大片鮮紅,濃艷不祥的鮮紅晃得眼睛又酸又疼,暖腥的鮮血氣息卻讓胃部一抽搐,差點又吐出來。
可也許正是因為我的神色異常,淳于望並沒有因為我的說辭便放鬆警惕。
淳于望忽然伸出手,去拉我身上的衾被;我待要捉緊那被頭時,手上卻毫無力道,只覺身上一涼,衾被已給他輕而易舉的扯開。
「我……沒事……」
他並沒有笑,慢慢地在桌邊坐下,說道:「你知道就好。睡吧!」
我振足了精神,說了這一句,聲音卻是啞啞的,有克制不住的痛楚低吟堪堪就要逸出。
我的心口一縮,身軀不覺僵硬,連手足都冰涼起來。
可給他這麼一提,我自己也覺有些困惑了。
「什麼話?」
我笑了笑,從她手中接過,一口吞了下去。
她便在我指點下擰開貔貅尾巴,笨拙地倒出兩顆,用她白胖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托到我唇邊,笑嘻嘻道:「娘親乖,吃藥,吃了就不疼啦!」
片刻后,腳步聲行近,伴著相思細細的喘息。
我垂眸看向相思,低聲道:「那……娘再服用兩粒吧!」
「當時……雖有些傷病在身,但胎兒還算正常。」
除了鳴聲相似,我聽不出其中任何的涵義。
「娘親,晚上父王會和你睡一起嗎?」
「公子息怒!」
後者極是珍貴。
「……」
明明各懷心機,甚至彼此敵對,可每夜被他擁卧於懷,我似乎真的睡得很是安然。
淳于望笑了笑,向她揮了揮手。
我身邊並沒有多出個人來,但這晚心神不定,睡得還是不踏實。
許久,我微微地笑,「那些人還不如你,做完該做的事,自然不會和我睡作一處。」
「已……已經小產了!」
那時候,我當然已經不在她的身畔。
屋裡留了盞小小的油燈,光線昏暗,他背著光站著,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他呼吸急促,舉止也全無尋常的恬淡從容,遂擦了擦鼻尖的冷汗,苦笑道:「殿下何必這麼緊張?我此刻傷病在身,手無縛雞之力,逃不開殿下布下的天羅地網。」
好一會兒,淳于望低低道:「相思,我們到外面等著,行不?你娘親只怕是累了,總得不能喚她起來聽父王賠不是罷?」
她正歪著頭專心聽我們說話,意圖用她的理解力來判斷「父母」間的是非。
淳于望便微笑地望向我,「晚晚,你說吧!」
不敢去回憶那段生命中最燦亮最溫馨的明媚時光,更不敢去回憶那段有生以來最痛楚最暗無天地的渾沌日子,將所有的不堪回首都棄到腦後,我盤算著前面的路。
他思忖片刻,答道:「我本來有我的打算。不過……那些也不是我想要的。罷了,我呆會便讓人回雍都,悄悄把她送回大芮去。」
淳于望靜默片刻,忽輕笑道:「何況,你不是說,你有過很多男人嗎?又怎會不習慣兩個人睡?」
大夫過來一把脈,臉色就變了,屈身跪到淳于望跟前,說道:「公子,夫人……小產了!」
我無奈,跟在她身後踉踉蹌蹌過去時,髮際的銀簪已經掉落,黑髮凌亂地披向肩背。
相思嘟著嘴跟溫香走了兩步,忽又回頭道:「父王,娘親說什麼你都要答應哦!」
淳于望輕聲道:「那我們呆會再來,好嗎?」
緘封處打開,密函早已不密封了。
難道真是只是山間的夜鳥鳴啼?
我怕此時再生枝節,誤了下面計劃,也不敢亂動,只盼睡上一覺,明天便能恢復過來。
幾乎同時,我的身下似有一道熱流湧出,似把我體內剩餘的力道抽得乾淨了。
我不能讓他們發現我的葯,把葯當作控制我的工具。
「哦?我怎麼覺得前兒我們在一起時你睡得挺踏實的?」
他答應得爽快,倒讓我有些驚愕。但他坦然與我對視,眸光澄凈,並無作偽之色。
我揚唇,卻給了他一個極璀璨的笑容,悠然道:「好罷,我是女人,我乖乖地陪相思寫字畫畫捉鳥雀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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