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情晚·帝宮九重天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一章 羅網重,不堪風雨驟

第十一章 羅網重,不堪風雨驟

他喚著我的名字,帶著被風雪吹透般的嘶嘶寒意。
握緊了拳,我冷冷道:「你是什麼人?放下我!」
背著我的那人已在高喊道:「秦姑娘有令,若軫王府的人敢追,立刻砍掉他們小郡主的手!一個人追砍一隻手,兩個人追砍一雙手!淳于望如果不怕他寶貝女兒變成人彘,只管追!」
他便似氣結,蹲下身來凝視著我,說道:「你對他,就這麼有信心?」
他冷冷地看著我,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厭惡、憎恨和絕望。
淳于望沒有看他,卻盯著我。
我抬眼,卻是一名淳于望的近衛,正拿劍逼著我起身。
按司徒永密信所說,他們大約今晚才會動手劫人,等消息傳到這裏,怎麼著也該是兩三天之後的事;淳于望放她的信函則是昨天才發出的,算來明後天才能抵達雍都。
萬一相思再有個好歹,只怕我再怎麼像他的盈盈,也難免要成為他的劍下亡魂了。
那麼,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相思見我不再同行,又慘叫著哭了起來:「娘親!娘親!」
他默然蹲在我跟前,悵惘般望向我的身後,已沒有了方才那般迫人的森冷。
淳于望道:「你我還年輕,好好調養一陣,也不難再懷上。等……等那個孩子出世,我們的約定依然有效。」
我冷冰冰道:「你想不想死是你的事,找你背後的主人去。我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你背後的那人,——想來這人該與軫王殿下很熟悉吧?」
其中的兩人已綴在劫我出來的那人身後追去,另兩人卻警惕地緊跟這位近衛身後,顯然是怕我逃走了。
世外桃源般的質樸小山村,秀逸羞澀的黑髮少年,漫山野花中的山盟海誓,相偎相依的春光明媚,還有鐵騎和刀鋒下的慘叫和嘶嚎,日繼以夜噬心蝕骨的仇恨和屈辱……
但見抱她的那人輕輕捉過她小小的手臂,飛快塞到裹她的裘衣之中,又掩住了她的嘴。
他的指尖輕輕碰了碰我面頰上的傷處,低聲道:「好,那我們就說定了……」
再多一點力道,只怕那枝幹也該折斷了。
淳于望留心著我的舉止,神情莫測,直到黑衣人被押到近前,才放開我,負手看那黑衣人被扯到跟前,按壓著跪下,才問道:「你是芮人?」
他那素色的衣角隨風漫舞,柔滑厚實的質地拍到我臉上,冷冷的,微微地疼。
他們應該與昨晚突然出現的鳥啼訊號有關,可他們絕對不會是為救我而來。
我立刻道:「此人滿口胡言,侯爺當不至於中了他人離間之計吧?」
我明知不妥,坦然看著他,說道:「此事與我無關。有人在對付你,陷害我。」
他不答,拂袖走了出去。
我身邊的近衛便答道:「黎先生,我追回了夫人。殿下親自帶人在救小郡主。」
他竟也極怕我會拒絕一般,聞言竟似鬆了口氣,抬袖拭了拭額上的汗珠。
他的身後,還有幾人跟著,卻眼生得很,應該淳于望安排在附近巡守的高手了。
淳于望嘆道:「司徒凌不是你生死相依的好夫婿嗎?怎麼這時候,卻只是你師兄或同僚了?」
因疼得受不住,摳往地面的指甲裂了縫,便有鮮血慢慢從嵌在指甲間的污泥中滲出。
東方的天空已透出一抹亮色,隱見山底的綠意盈然,想來不消片刻,這天就該大亮了。
相思從厚厚的裘衣中向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哭道:「娘親,他們說要砍我的手。」
就是能勉強逃出去,我拖著這樣虛弱的身體奔波,凍也要給凍死了!
我一身傷病,無力閃避還擊,片刻后便已眼冒金星,喉嗓間一甜,已「噗」地吐出一口鮮血。
時間、時機完全不對,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也不佔,說是自尋死路倒有些像。
到底是什麼人在操縱著這件事?
定一定神,我扶了身畔的老梅穩住身形,才反手搭在他的肩上,正要離去時,梅林中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想來那黎宏雖然是個文士,當真用了十成的力道來踹我,卻也讓我傷得不輕了。
「然後……然後一向跟著侯爺的林參將說,侯爺雖惱恨,但到底和秦姑娘情份不淺,若秦姑娘打下胎兒,多半便不會生氣了。因此……我們前天便悄悄送了墮胎藥在那邊林子里,並用暗號通知了秦姑娘去取。本打算等姑娘打下胎兒,休息數日再設法救人的,誰知昨天得到消息,我們在雍都的人不小心暴露了行蹤,便提前救走了嫦曦公主。因怕公主被救后軫王殿下這邊會加強戒備,更難得手,因此決定今日凌晨提前行動……只是決定得倉促,布局不周,到底沒能成功。」
他親身領人去救相思,出手和人對敵,都未見他怎樣狼狽出汗,再不知此時怎會冒出汗來。
「秦晚……」
我才覺出自己的眼睛已經潮濕,忙別過臉,狠狠把眼底的酸澀逼回去。
「夫人!呸!她是咱們哪門子的夫人?難不成你還準備把她送房裡去當菩薩供著?扔在這裏,我倒想看看這回殿下還會不會護著她了!」
他唇角挑起的弧度不知是譏嘲還是冷笑。
淳于望便向我道:「你可滿意了?算來,你也算是了了一樁心愿m.hetubook.com.com了吧?」
他的懷中卻窩著個正顫抖著的小小身軀,正是相思。
她散著黑髮,也像剛被人從暖暖的被窩裡抱出,小小臉兒儘是睡夢中被驚醒的惶懼,但身上倒是裹了件厚厚的裘衣,一時應該不會凍著。
我心有疑慮,低聲問背我的那人:「南安侯何在?這次行動的首領是誰?」
我盯著那黑衣人,「你若想陷害我,也得先打聽清楚了再來說話。」
我給她哭得心都給撕扯開般揪疼,不覺間哽咽:「相思別怕!誰敢動你一根汗毛,等娘親身體養好了,把他滿門上下剁成肉醬!」
身後追來的人呼喝聲由遠而近:「站住!站住!」
近衛遲疑了下,到底伸手來扶。我幾乎凍僵了,雙腿卻如冰棱一般冷硬,勉強站起身來,卻已站立不住,若非那近衛扶著,差點又要摔倒。
手臂在床沿支撐得太久,開始酸麻顫抖。
淳于望點頭道:「我看到了。司徒凌派來的人想救你並用相思來對付我,卻不小心陷害了你。」
淳于望轉過頭,笑得苦澀,「是嗎?」
那麼,到底是誰劫走了嫦曦?
長長地嘆一口氣,我吃力地挪了挪酸疼的身體,卻覺眼皮微涼,潤潤地貼在晨間乾涸的眼窩中。
我太心急擺脫目前的困境,不去和他爭執,反讓他更加疑心了。
難道是淳于望在南梁的敵人?
我挪動了下凍僵的軀體,還沒來得及坐直,一旁已有冷冷的劍鋒指住我。
「殿下!」
軟玉並幾名侍從見問及些機密之事,早已悄悄退了開去,只余了黎宏和兩名心腹近衛在。
他逆著春日清晨並不炙烈的陽光站在梅樹旁,看不清楚面孔,卻似有種奇異的烈意如焚,要將我生生地燒為灰燼;又似有種刻骨的傷和恨,如潮水中漫漫捲來,要將我當頭淹沒。
他的聲調苦澀索然,顯然是不信我了。
黎宏驚怒斷喝,淳于望聽若未聞,直直地看向我。
我身上暖和多了,安坐了片刻便有些緩過來,見她動情,正待說話時,忽覺眼前一花,已多出個人來。
我的確另有打算,才這般刻意向他低頭示好,並試圖撇清與司徒凌的關係;可他並沒有因為我的示好而糊塗,反而因我前後態度不一更添了疑忌。
軟玉便上前把我扶起,半抱半拖把我拉到一株老梅前坐了,又進屋找了裘衣為我穿上,細細擦凈我唇邊的血跡。


那黑衣人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卻骨碌碌地轉動那雙小眼睛,忽一眼看到我,立時向我哭嚎道:「秦姑娘,秦姑娘救我!」
他看著像是在用我和司徒凌的私密之事來證實他自己的身份,可每一句話都無巧不巧地在暗示著,我和司徒凌早已郎情妾意,恩愛有加。
他抱緊相思向屋內走去,啞著嗓子說道:「相思乖,先去洗個臉,換件衣服,喝碗安魂湯定定神吧!」
這位軫王殿下心機極深,明明是把南梁朝政攪得一團混亂的幕後元兇,卻有意無意地遊離于朝堂之外,以致我所能掌握的關於他的信息少之又少,再不曉得他在南梁到底有多少的朋友,多少的敵人……
她向我伸出胳膊,粉|嫩的小手肉嘟嘟的,連手背的指窩看著都這般惹人憐愛。
他的臉色如同風雨肆虐后的雪白菡萏,飄飄搖搖,堪堪便要在無法忍耐中凋零傾欹,卻又被筆直的枝幹支撐著,勉強維持著最後的驕傲。
淳于望的臉色更難看。
若他真的認定我居心叵測,心如鐵石,連每日相處的相思也不放過,再有那個厭惡我的黎宏添些話,只怕我連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除了三年前的那次重傷,我幾時這樣任人宰割過?
眼前又是一暗,卻是淳于望將相思送回屋中,去而復返。
近衛終於也意識到我是沒法自己走路了,解了自己的披風把我兜住裹緊,讓另兩人拎起披風兩邊,慢慢往回走去。
「殿下,追到了一名芮人!」
叱喝聲,慘叫聲,兵刃交擊聲,還伴著……相思的哭叫聲?
我皺眉,才要坐起身來,黎宏伸出腳來,在我胸前一踹,我立時又倒回冰冷的地面,一陣陣地血氣翻湧,心中已是慪極。
我冷笑道:「我看你未覺面善,可你看我大約很是面善了吧?為了讓你一眼認出我,好演出一幕好戲來,不知道那些真正見過我的人向你形容了多少遍我的模樣?」
「玷污……」
「了解……」淳于望目光冷冽,憤然道,「他是你心裏眼裡的夫婿,所以你了解他?」
這時方聽得軟玉匆匆上前止住他道:「黎先生,憑夫人有什麼不是,且待殿下回來再處置吧!何況,殿下親自去追,想來小郡主也不致會出事,先生也不用太擔心。」
屋前尚有幾名留守的下人和侍衛,看著我的慘樣,本來還有些憐憫之色,待聽得黎宏說我要把相思做成人彘,便個個憤恨,那模樣竟是巴不得他把我活活踹死了。
司徒永雖然常常揣著明白裝糊塗,可做事從不含糊,他的部屬難道會記錯時間提前兩天動了手?
此人一心希望淳于望謀奪帝位,恨極我和*圖*書消磨了他的進取之心,卻是藉此機會在報復我了。
現在已經不是能不能按計劃逃出去的問題了;
披風散落,小沈退了開去,黎宏卻正走上前來,往日白凈的面龐一臉的嫌惡,恨恨地瞪著我,叱問道:「說,北芮派了誰過來救你?落腳在哪裡?準備把我們小郡主帶哪裡去?」
此時見父親頓下身來,她轉過頭一眼看到我,還掛著淚珠的眼睫立刻彎出了極可愛的漂亮弧度,轉作膩人的甜甜笑容。
相思在他懷中亂掙,嬌聲嬌氣地嘀咕道:「我不嘛,我不嘛,我要陪著娘親!我不喝什麼湯,我不怕!娘親說,要我別害怕,我才不害怕呢……」
我裹在披風中,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聞得暗香陣陣,便知已經回到了梅林。
淳于望像在和那人說話,卻冷冷地看著我。
軟玉見狀,連忙向外喊道:「不好啦,快來人,快來人……有人劫走了夫人!」
「殿下!」
我反問:「他在喚我嗎?」
我苦笑道:「難道你認為那訊號是要我服下墮胎藥的?可那訊號已經出現過一次,你也曾聽到過,再也不是秘密,他們有那麼傻,還用這樣的訊號來通知我,白白引你疑心嗎?」
我暗暗詛咒,虛弱地笑了笑,「怕要勞這位兄弟扶我一把了!」
一切的靜好,一切的慘痛,似乎都在淚水如傾的那一刻,連同我自己,一起交給了那個堅毅威凜的男子。
前方是陡坡,陡坡下則是密林,只要在被追上前奔入密林,藏匿身形並趁機逃去的機會便很大了。
黎宏哼了一聲,這才拂袖離去。
那人垂頭道:「山道上有梁兵把守,我們進不來,是從穿雲峰下面的那處峽谷潛進來的,本來落腳在一處山洞里,現在救人不成,卻不曉得我那些同伴這會兒在哪裡會合了。此事本由我們侯爺親自督領著,誰知侯爺剛到狸山,便聽人傳來消息,說……說秦姑娘已被玷污,並懷有身孕,便……便拂袖而去了。」
我微笑道:「謝殿下!」
淳于望看我一眼,嘆道,「傳我的話,不用追了,由她去吧!」
「夫人,請隨我們回去。」
這幾人疾奔了一路,眼見前方有山道,抱著相思的那人忽道:「分開走,你從那邊跑,把他們引開。」
「王府那邊傳來急信,說……說嫦曦公主被劫了!」
我渾身酸軟乏力,腦中亦是渾沌,深知這突如其來的落胎的確讓我大傷元氣,勉強坐起身喝了,正待卧下睡去時,外面忽然一陣騷亂。
黑衣人立時面露驚懼,訥訥道:「對……對不起,秦將軍,小人不該連累你……只是,請瞧在侯爺份上,為小人說句話吧!小人不想死在南梁,小人的妻子眼看臨產了,我……我便是真得死,也盼著死前能回去看孩子一眼……」
那人應聲而退。
這時,不遠處傳來了相思的啼哭,竟讓我聽得心裏一抽,急轉頭回望時,晨霧迷濛的山林中,另一個方向正有兩三道人影飛奔而來。
劫走相思,嫁禍給我,讓淳于望和芮國翻臉,必要時又可以用相思制肘淳于望……
淳于望不答,卻問道:「你是不是在去年八月回的北都?司徒凌有沒有微服出迎?他有沒有常在秦府出入,你們有沒有一起去過寧壽寺?」
我坐在地上,正對著他筆直的雙腿。
耳邊卻聽相思一遍遍地在喊我:「娘親,娘親,我怕,我好怕啊,嗚……」
淳于望道:「你放心,我會查清的!若你真能狠心對自己的骨肉下毒手,我絕不饒你!」
我和他相處雖久,但極少會這樣溫存輕軟與他說話。
我大驚,急喝道:「閉嘴!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人似乎怔了怔,腳步頓了下來。
我來不及細想,已被那人馱到背上,飛快從窗邊躍出。
他的眸心裏倒映著我的面龐,那樣的蒼白而瘦削,滿是一路刮擦出的污漬和血痕。
素白的衣袂,冰雪一樣潔凈而冰冷的顏色。
黑衣人伏地道:「秦姑娘,小人句句是實,並不敢撒謊。姑娘和我們侯爺一起去寧壽寺問卜,預備確定成親的好日子時,小人也跟著。侯爺一時興起,帶姑娘露營在山中,就是小人和幾名兄弟幫搭的帳篷。侯爺和姑娘花好月圓時,小人等給趕得遠遠的另一邊喝酒。這晚姑娘好像還有些著涼了,是侯爺背著下山的……」
他的聲音極宏亮,又立於山中,只怕整個山谷都能聽到他在叫喊,要把淳于望的寶貝女兒砍成人髭!
到底是哪個不曉事的在安排這次行動?
「相交這麼多年,我了解他。」
淳于望本來發白的臉又給氣得通紅,「你在說我羞辱你?」
我從未見過他那樣驚慌失措。
軟玉似乎也吃驚,匆忙走出去看時,但聽嘩啦一聲,窗扇驀地洞開,冷風過處,一名黑衣蒙面人躍入,直奔床前,一把將我從床上拽起,叫道:「秦姑娘,南安侯令我等救你出去。」
抬眸,我看到了淳于望同樣如冰雪般的面龐。
而我也已斷定,這些人絕對不是司徒凌或司徒永的部屬。
軟軟地退了兩步,我倚住梅樹,借了樹榦的力量才穩住身形,疲倦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若寧願信一個細作的胡說八道,也不肯信我,那也由得你。」
他失態地呼喚著我,聲音都變了調。
黎宏的喝罵聲里,我被重重地擲了下來,給摔得五臟六腑都似糾結到了一塊兒。
我暗自鬆了口氣,將手遞給他,待要站起,卻坐得久了,黎宏那老匹夫又把我踹得四處是傷,腿腳浮軟疼痛,才立起身,又要摔下去。
淳于望點頭,「對,什麼都和你無關。接應你的信號,接應你的人,都是巧合;你只是恰巧在那時候落胎,恰巧心懷鬼胎強忍痛楚也不敢讓我發現你已落胎,過來救你的人又恰巧知道相思和你住在哪間屋子,你又恰巧傳出了用相思來威脅我的命令,是不是?」
「聽你這麼說著,倒似真的對我有幾分情意了?秦晚,從你被我擒來算起,到如今也有兩個多月了吧?倒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麼委屈求全,因為我的孩子受了這半夜的苦楚,不但沒有脾氣,還肯這般好言解釋,呆會倒要出去瞧瞧,是不是日頭從西邊出來了!」
相思……
「娘親!娘親也回來了!娘親抱我!」
淳于望臉色頓變,轉頭看向我。
軟玉用手摘去我滾在地上時長發沾上的碎屑和落花,為我梳了梳發,卻傷感嘆道:「我不用夫人謝我,只為殿下和小郡主傷心。殿下不像那起風流公子有滿肚子的花言巧語哄女孩子,可他待夫人的一片心,夫人不該不知道。還有小郡主……她一心在找回自己的娘親,恨不得掏出心窩子來待自己的娘親好。夫人,你怎能就這麼忍心!你怎能對她下那樣的毒手……」
「是不是我的夫婿並不重要。如果殿下也曾征戰沙場,就會明白在血與火里並肩作戰唇齒相依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
我掙扎著想要推搡背我的那人,無奈身體虛弱之極,手足間全無力道,憑我怎樣,也無法掙動半分,反是用盡了力道,眼前陣陣地昏暗著,好像隨時都可能暈倒過去。
這人並不真的是芮人,但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料到了我的部分計劃。半真半假的應答,正與我的異常行止相符,也印證著淳于望心頭的疑忌,卻讓我更難取信於他了。
淳于望淡淡地瞥向我,說道:「晚晚,這人在和你說話。」
他盯著我,「你猜到我會疑心,卻沒猜到我會守在這裏。承受著墮胎之痛,還要在我跟前裝做若無其事,也真辛苦你了!」
「好啊,好啊!」
那人登時住嘴,驚懼地看向淳于望。
那一年,當我割下身畔那個柔然將領的人頭,火燒柔然軍營糧倉,面對著圍上來的重重敵軍,正想投身於熊熊的大火之中時,司徒凌在刀戟如林中破開血路,疾奔向我,向我伸出了手。
耳邊寒風呼呼刮過,山林間未及萌芽的枯枝刮擦于臉龐和光裸的手臂,蹭破了皮,慢慢地滲出血跡,居然覺不出疼痛,只是僵冷得不斷打寒戰。
「難道不是?這裡有第二個秦姑娘嗎?」
我只得繼續道:「殿下請細想,若我早已與人有約,又怎會選在小產當日逃走?你也看到了,我的武功被制,身體本就孱弱,夜間的小產已要了我半條命,還挑在這時候逃去,不是自己找死嗎?」
還是給一個不懂武藝的老夫子這樣欺凌!
淳于望手臂一緊,已挾緊我臂腕將我托住。
匆匆的腳步聲中,但聽黎宏急促地高聲問道:「小沈,小郡主救回來了?」
淳于望沉默良久,忽抬頭望向我,「十月之約,還作數么?」
「哦,刎頸之交的同袍戰友?還是生死相依的情人?」
黑衣人忙爬到我跟前,說道:「秦姑娘,秦將軍,秦大人,我真是侯爺的人!姑娘忘了嗎?八月時姑娘班師回朝,侯爺親自出城相迎,當晚小人便守在你們住的帳篷外。秦姑娘回京后,侯爺差不多把南安侯府搬到秦府去了,我們這些人日日在秦府進出,也算在秦家上下混了個熟臉,便是姑娘記不得小人名字,也該覺得小人有幾分面善吧?」
淳于望淡白的唇輕輕顫動,嘆道:「我也想著,你是不是在找死。你對下令的人又要有多重視,才會一聽到他的暗號,就毫不猶豫選擇了為他打掉我的孩子。」
司徒凌怎麼也會趕過來?
身後很是靜寂,並看不到追兵。想來淳于望愛女如命,萬萬不敢明著追蹤,但也絕對不會眼看著敵人把相思帶走。
我無可辯駁,只覺站了許久,身體越發地疲軟無力,連內腑都一陣陣地抽疼,連站都站不穩。
這口吻很是敷衍。
我不想和他鬧翻,支起身勉強笑道:「殿下也太看得起我。我便是想墮胎,防守這樣嚴密,我又到哪裡尋墮胎藥?」
他一直疑心我就是盈盈,想來早已派人到北都細細打聽過我這些年的行蹤,我便是隱瞞也隱瞞不過去,只得道:「司徒凌和我同門學藝,同朝為官,自然常有來往。但此人與我素不相識,卻編排出這些話來,顯然是居心叵測。」
我只穿了一件單薄小衣,被那人背到窗外,迎面撲來的寒意幾乎凍得我屏住呼吸。
她的聲音已哽咽,淚水簌簌地掉落下來。
他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文弱,臂膀卻堅硬有力,忽然讓我有了熟悉感。
他的神情漠然,語調輕蔑不屑,全然沒有平時的溫雅淡泊,讓我心中似給什麼堵住般又是惱恨,又是鬱悶,幾乎連氣都透不過來。只是我頭腦到底還算清明,深知能不能取信於他,直接關係著我的命運。
他聽了我的話,的確皺起眉似在細細思量,卻攥緊了拳,低低道:「不只一次把性命交到對方手裡?呵,果然……果然是生死相依,不離不棄呢!」
我打了個寒噤,想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覺得淳于望和司徒凌有相像之處。
想到方才她驚懼又懂事的目光,我的心裏猛地抽疼,連氣息都已紊亂。
抿一抿唇,我努力笑得好看些,柔聲答道:「好,我再為你……懷一個孩子罷!」
我勉強定住心神,轉頭給相思一個安慰的笑容,柔聲道:「相思別怕,別怕,你父王很快就會來救你,別怕!」
我蜷在披風中,終於暖和了些,默默催動剛有些恢復的內力流轉于經脈,幫助氣血運行。剛小產就給凍成這樣,再不自己保重,天曉得會落下怎樣的病根來。
這時,只聞黎宏在旁嘆道:「殿下,你信她,信得還少嗎?其實你唯一該信的是,她心機深沉,手段毒辣,並不是盈盈夫人,也永遠不可能像盈盈夫人那般待你。」
我又何嘗不是驚駭之極?
背著我的人繼續往前飛奔,身後卻沒有了剛才的靜寂。叱喝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促。
淳于望不是在問她,而是在問我。
我蜷緊打著戰的身子,點頭道:「好罷,若查到與我有關,你再來和我清算吧!這會兒我又累又餓,能不能先給我弄些吃的來?」
所以,我柔和了聲線,竭力為自己辯解道:「我們在戰場上彼此配合,不只一次把性命交到對方手裡,他派來營救的下屬,又怎會在要緊的關頭棄我而去,置我于險地而不顧?因此今晚之事,絕對不是我或司徒凌主使,殿下不妨著眼于大樑政局,細細思量思量。」
前來江南的不是太子司徒永嗎?
黑色的衣角在我臉上拍過,那人卸下我這個累贅,迅速向前奔去。
他嘴唇動了動,待要說什麼,終又沒說出來,卻站起身,將手伸向我,說道:「地上涼,起來,回屋去吧!」
正要喝止他時,只聞身畔淳于望悶聲喝道:「閉嘴!」
的確是個難得的乖孩子,不枉我疼她一場。
「三天前。」
我嘆道:「如果司徒凌做事這麼不周密,他不用領兵打仗,可以趁早回家抱孩子了!」
我勉強笑了笑,說道:「謝謝。」
一眼瞥到原先守在後窗的近衛倒在地上,身上卻看不出傷痕,好似是中了甚麼迷|葯;而屋中的軟玉還在驚慌求救,總算沒有立刻追出來。
我一驚,忙回頭看時,正見兩名軫王府高手押著個被扯去蒙面巾的黑衣人匆匆奔來。
背我的那人應了,卻竄向左邊的密林。
南安侯?司徒凌?
「哦?」
淳于望冷哼一聲,問道,「然後呢?」
說話間,那邊三人已經趕了過來,其中一人懷抱里,正摟著掙手掙腳的相思。
那一刻,他緊擁住我的手臂剛硬如鐵,安穩堅固地將我和外面的血與火熔築成的地獄相隔絕。
我怔了怔,摸了摸尚在陰陰作疼的小腹。
他在那漫天的血光和火光中抱緊我,說道:「若有仇恨,我和你一同承擔;若有屈辱,我和你一起洗刷。晚晚,我始終在你身畔。」
背我飛奔的人竟真的聽話地站住了,然後,將我扔在一邊樹下,急促說道:「秦姑娘,形勢緊急,小人沒法救你出去了!請再忍耐幾天,侯爺一定再來相救!」
我想沖他笑笑,再攏一攏他的心,忽發現自己已笑不出來了。
司徒凌……
「那訊號的確不能算是秘密。但山林幽深,用我們所不懂得的暗號通知你后,只要事先找好退路,他們有的是機會從容退走。」
我無力地仆倒在衾被中,嘆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落胎並非我的本意。若你不信,大可布下天羅地網,把晚間給我訊號的同黨抓過來問問去。」
我凍得幾乎全身都僵了,勉強道:「相思別怕,你父王……快趕來了……」
我說了這許多話,委實疲乏之極,再也無力細想今夜之事的種種蹊蹺,沉沉地睡了過去。
「是哪天出的事?」
「三天前……」
我凝望著她,心下大是安慰,向她柔聲笑道:「娘親不大舒服,等好些就抱你,帶你去散步,帶你折梅花。」
淳于望勉強笑道:「嗯,你自顧不暇,司徒凌卻有的是能耐。怪不得急著昨晚救你出去,敢情是怕這消息傳到我耳邊,讓我有了警惕,下面行動不易吧?」
我苦笑道:「你信么?」
而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我,雖然是和往日一樣的素白衣衫,此刻卻和他的面容一樣,如覆了一層霜雪,冷得磣人。
我才知我苦熬著不肯吱聲,恰讓他更料定了我心懷鬼胎,遂幽幽嘆道:「殿下,若我有心打胎,為何又和你訂下十月之約?我雖未必有多願意為你生兒育女,可我到底還有些自知之明。身在異國,武功被制,一身傷和_圖_書病,我又能逃到哪裡去?」
我嘆道:「我素來蛇蝎心腸,好好的給你囚禁這麼久,若有機會,或許真會對你們不利。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自己也曾覺出我待你並不一般,才和我訂下那十月之約,此刻你又怎能這樣不信我?」
如果不是一雙眼睛尚有著不屈不撓頑強向上的求生意志,我一定和從棺材里爬出來的女屍沒什麼兩樣。
最叫我忐忑的是,夜間連二連三的變故,已讓淳于望對我起疑;如今再來這麼一出,更見得我居心叵測。
並沒能睡多久,便被軟玉叫起,卻是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葯膳,聞著雖不夠鮮香,卻以燕窩、人蔘等物輔以補血固元的藥材熬成。
他的話尚未說完,那邊梅林里忽然奔來一名近衛,身後還跟著個風塵僕僕的中年人,穿著軫王府侍衛的服色。
淳于望立起身,問道:「什麼事?」
我越聽越覺驚心。
我呆了呆。
深緲無垠的漆黑夜空下,有火光如血,有血流成河。
我沒有應他,抬眼四顧,忽然便覺得,這梅林里的疏影橫斜,宛若一張密密織就的網,已經無聲無息地網住我,並漸漸收緊。
那臂膀忽然之間變得那般熟悉,那般令人依戀,我忽然之間便崩潰在他的懷中,無聲痛哭。
黎宏嘆道:「這女人就是一養不熟的白眼狼,只會欺你瞞你哄你害你,殿下怎可越陷越深?如果再這樣當斷不斷,殿下不僅是在自毀前程,只怕也會毀了小郡主。」
伸出手去,接著一枚落花。清晨淺金的陽光透過橫斜樹梢打在纖薄的瓣上,硃色猶存,可惜花顏已凋,素蕊萎黃,飄在掌心的觸感,如同一朵雪花輕輕棲著,涼涼的,宛若正在掌心慢慢化開去。
相思的哭聲便低了些,淚汪汪的眼睛瞅著我,忽道:「娘親你別哭,相思不怕,真不怕了!」
我神智已清醒些,何嘗不在懊惱這突如其來的小產耽誤了我恢復元氣,更可能引來淳于望的警惕,讓我下一步的行動舉步維艱。
恍惚間抬頭,看到淳于望低垂的眸,溫柔裡帶著忐忑,不難覺察出他的猜忌和不安。
「你自然是盼著成功了!」
淳于望淡淡道:「你說呢?」
「小心!」
我壓抑了自己的不安,向淳于望道:「你別看著我。我都知道了你會放了嫦曦,又怎會犯傻讓人去劫她?何況這些日子我是什麼狀況你不是不知道,一個連手都抬不起來的女人,自顧不暇,又怎會有那個能耐去安排救人?」
「哦,可我聽著著實陌生。在大芮,即便在我自己府上,旁人也只叫我一聲將軍,或者公子。」
我嘆道:「我沒有服藥墮胎。若我真有這樣的計劃,何不先逃出去,回了大芮再服藥?也不至這樣虛弱,隨便來只貓兒狗兒都能羞辱我!」
我自是沒必要低下心氣來和這人辯解,咬了牙也不呻|吟,卻給他踢得在地上翻滾。
她雖然偶爾調皮了些,卻生得玉雪可愛,那些近衛婢僕,一見她無恙獲救,也都鬆了口氣,便有人談論起淳于望怎樣領人追擊,怎樣繞道設伏,怎樣展露武藝大顯身手親自把相思奪回來……
淳于望神色甚是冷淡,緩緩道:「這裏未必防守嚴密,但的確地處偏僻,並不容易找,可你的同伴不是一樣輕輕鬆鬆就找上門來了?何況,你怎麼解釋,怎麼偏偏在你的同伴向你發出訊號時突然就小產了?」
那人答道:「呆會姑娘就知道了!」
相思在淳于望的懷中扭動,「娘親哪裡不舒服?我幫你捏捏,捏捏就舒服了!」
「晚晚!」
而他果然已在猜疑我了。
可南安侯司徒凌的手下,誰敢在這樣的情形下丟開我私自逃走?
孩子已經沒了,十個月後,我哪能為他生下什麼孩子?
我苦笑,「我說了那訊號與我無關。」
淳于望冷眼看著我虛弱地喘氣,居然也退了兩步,離我更遠了些,才向那人問道:「今晚救人之事,誰在主使?落腳何處?」
聽他之意,分明只在因我前半截話懊恨羞惱,根本沒把我後半截話放在心上。
那個給捆得緊緊的黑衣人是個三十上下的男子,形貌尋常,卻眼生得很。
那邊傳信的侍衛已在回道:「黃總管已經安排了人手暗中搜查追擊。但此事本是瞞著朝廷的,因怕皇上和榮王知曉,並不敢興師動眾。」
淳于望眸光閃了閃,嘲諷道:「我也不認識他,不認識他背後的主人。難不成今早一場大動干戈,與我們兩人都沒關係?」
若有這樣貪生怕死之徒,便是逃得生天,也需逃不過司徒凌的軍法如山。
而司徒凌的部屬無人不知我和他從小親厚,加上我素來冷肅,見了我無不屏聲靜氣,敬懼有加,幾時有過這樣無禮的部屬?
她年紀幼小,本就給嚇得眼淚汪汪,忽轉頭看到我,立刻哭叫得更加凄慘:「娘親,娘親!有壞人,壞人抓了我!」
伏在地上,狠狠地瞪著黎宏時,他卻似給我看得更加惱怒,抬起腳來繼續踢著我,罵道:「賤婢!敢仗著這狐媚子模樣勾引殿下!還敢那樣對小郡主!小郡主把你當親娘看,你還要剁她手腳,把她做成人彘?天底下有你這樣禽獸的娘親嗎?」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