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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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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劍影橫,魂斷曉雲飛

第十四章 劍影橫,魂斷曉雲飛

柳子暉轉頭道:「走,牽馬去!」
那裡抽搐般的陣陣疼痛,疼得我想忽視也忽視不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在這不知是可怕還是可賀的幻境里,他的眉眼如此清晰。某種不知是絕望還是希望的情緒沾染著他柔和好看的熟悉眉眼,蓋過了被一劍穿心而過的痛楚。
我笑了笑。
可我心裏雖這樣猜測,卻不敢十分斷定,一邊忐忑地瞥向柳子暉那邊動靜,一邊應對淳于望越逼越緊的劍鋒,硬著頭皮道:「淳于望,別逼我傷了相思!」
柳子暉回頭看到,眼中閃過驚愕,忽舉起相思叫道:「淳于望,你不要你女兒性命了?」
他的呼吸很沉重,卻不能蓋住我劍尖上的血滴一滴一滴落到土地的悶響。
淳于望沒有拔劍,只是一字一字說道:「你是大芮的昭武將軍沒錯,可你別忘了,你更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
從山側的小道繞下來,接著還是抄小道穿過一片密林,眼前便隱隱綽綽出現了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小村落。司徒永備下的馬匹,便藏在這個村落里。
沒錯,我只是喜歡相思,疼愛相思,的確捨不得她受傷,更捨不得她死去。
司徒永怔了怔,說道:「他是怎樣的人,和咱們也沒什麼關係吧?等咱們回了大芮,管他們大樑自己斗得翻了天呢!」
我嘆道:「我為何要留下?淳于望,你認為,我有什麼留下的理由?」
柳子暉已在向淳于望說道:「怎麼樣,軫王殿下?再拖著,你女兒血流幹了,想救也救不回來了!」
李太后頗有手腕,淳于晟繼位后也常常出面干涉政事。
便有人嘬口為哨,發出一聲尖細的嘯聲。
我點頭,「是我想活動活動筋骨。」
我想我該握緊劍預備對敵。可不知為什麼,這一刻,手中那曾經如摯友般隨心而動的承影劍忽然間重逾千鈞。
她只怕……已永遠失去了最疼愛珍惜她的親生父親。
「住……住手!」
我心頭抽疼得厲害,本能地抵擋著他的進擊,卻覺氣虛力短,勉強道:「別逼我傷她性命!」

端木昭儀成了端木皇后,在冊后大典受萬人景仰朝拜之時,鄭貴妃已身在永巷,哭嚎一夜后凄慘死去。
寒光閃過,相思身體騰空,又軟軟掉下,重新落回柳子暉臂腕中。
我看了一眼那邊村落,嘆道:「永,你的那些部屬,的確是笨蛋!」
「我不但是人,而且是大芮的昭武將軍,所以我不會容忍被敵人囚禁、侮辱。所有對不起我的人,都將付出代價!」
他凄然笑道:「沒錯,你不是盈盈。若真是盈盈,相處這麼久,又怎會至今喚不起母女間的天性?連她你都能下手……總是我太蠢鈍太痴傻,一再騙自己,一再……認錯了人。」
上回身在軫王府劫持相思,我孤身一人身陷重圍,他尚且打算放了嫦曦讓我帶走;現在雖然還在大樑,他一時也不及調太多人馬過來,司徒永帶來的人馬也不弱,他憑什麼認為他可以在刀戟如林中保住愛女無恙?
淳于晟性情暴戾,開始還能忍受,時日久了,難免矛盾重重。加之兩人身後都有人攛掇,霍王、榮王因兄長排斥,亦屢有抱怨,近年來這對母子著實起了不少爭執。
還帶著他的寶貝女兒一起走?
柳子暉道:「那麼,煩請軫王殿下讓人把馬牽過來!」
我揣摩不透這其中的奧秘,遂向司徒永打聽這兩月南梁的政局。
他盯著我,許久才道:「我不信。」
「換上男裝,提劍在手,我不記得這些了!」
我的體力未復,並不是淳于望的對手,勉強應敵之際,已給逼得連連後退。
我遲疑了下,說道,「她父親怎樣的且不去說她,至少這孩子待我還是真心實意的。——她從小沒有母親,卻把我認作她的母親了!」
他盯著我,又轉向司徒永牽著我的手,黑眸又是初見時的清寂如潭,竟安靜得出奇,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更蹊蹺的是,我居然莫名地心慌意亂。
鄭貴妃白白地將其他皇子害得死的死,瘋的瘋,不想自己的三皇子也著了人家的道兒,暴病而亡。
我嘆道:「我倒真希望我有迷|葯。如今用著我獨門的截脈法,卻對身體有些損害。若相思這般年紀,若是超過六個時辰不解開,只怕醒來后就成了個連父母都不認得的小白痴了!」
細細聽時,分明只有風過林梢,晰晰作響,哪有什麼女子在笑?
「那年我八歲吧?正要去子牙山學藝,本是入宮和德妃娘娘告辭的,誰知遇見你。我還以為他們欺負的是個剛入宮的小太監,誰知竟是今上的二皇子呢!」
他的眼眸里有騰騰火焰燃燒,讓那雙本就明亮的眼睛亮烈得可怕。但他又上前來握緊我的手,那樣柔軟愛惜地握住,全然不像已經在憤怒里紅了眼的人。
但我猶疑片刻,卻叫人打了清水,要了皂豆過來細細清洗。
淳于望這才轉向他,默默打量片刻,說道:「他不是司徒凌。」 這話卻是和我說的。
司徒永也驀地變色,https://m.hetubook.com.com驚叫道:「別傷了那小女娃!」
「望……一生一世只守望一個人……晚晚,若能從頭再來一回,我……絕不再等你!」
我自覺認清自己心頭所想,也便略略鬆了口氣。
我居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眼看著那些人持著兵器向我襲殺而來。
「女人?母親?」
平日淺淡得近乎透明的劍鋒在朝陽的投射上光色冷冽,晶芒如割。
他落到了小戚的腕間,雙眸盯著我,說不出是寒冽還是炙熱,但居然看不出多少的怨恨。
司徒永嘆道:「算起來,也虧得德妃娘娘幫我說了話,把我也送去了子牙山。不然,我也成了風光大葬的皇子之一了吧?」
「不錯。」我坦然迎著他的目光,「你可以折斷我手臂,但你並沒能折斷我的脊樑。」
話未了,但見他揭開相思的裘衣,將她向上輕輕一拋,劍鋒猛地割向相思的脖頸。
淳于望必是因馬匹發現了這裏,但斷沒有把馬匹宰殺的道理,必定還藏在附近。
他並未因我的後退而稍稍發鬆,一劍緊逼一劍,招招狠辣,竟真的不再管相思,一心取我性命了。
她總是以一顆赤子之心全心全意待我,又如此乖巧可愛,又曾不要命地救我,天真地想用她小小的身軀擋住所有降臨到我身上的災劫。
我略定心神,只是腦中來來去去盤旋的,都是方才相思蒼白的面孔,滴血的傷口,手足都已冰冷。
我沉吟道:「永,你認為……淳于望真的是寄情山水甘於寂寞的那類人嗎?」
片刻后,九匹駿馬已一字排開被人牽了過來。
他這才把目光投向柳子暉懷中的相思,「你給她下了迷|葯?」
別說他的近衛,就是我聽在耳中都覺得不可置信。
我只是在心疼她脖頸間還在流血的傷口。
他說畢,竟笑了起來,笑得咳嗽。
司徒永道:「是呀,珠寶美人田地,自是不少。他們本就是皇弟,封作親王,這官兒也沒法再大了。想這淳于泰當日一直嫌淳于晟對他們兄弟心懷疑忌,不肯重用。可等他繼位后,偏偏讓好武的十一弟淳于皓去管理戶部,讓終日寄情山水的九弟淳于望在兵部掛職。」
淳于望與我們纏鬥兩招,神情間的懊恨轉作了羞怒,卻將劍鋒指向司徒永,竟是招招致命。
果然如我所料,霍王淳于泰肅清敵手后便已登基為帝,年號承平。

看似無可挑剔的必殺絕招,我竟在那若有若無若真若幻的暗香席捲里豁然開朗。
我握緊劍柄,忍不住便想伸出手,按一按自己的心口。
「十月之約,自然只是緩兵之計。」
想這李太后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一路披荊斬棘好容易走到如今,哪裡吞得下這口氣?明裡只作病重不理政事,暗地卻傳密諭給李氏外戚和其他三子,卻把這不孝子給除了,另立了霍王為帝。
眼見他素袖揚起,寶劍斜斜遞出,極遒勁的力道,有歷盡風霜的滄桑,卻疏疏淡淡、從從容容地迢遞刺出。
司徒永覺出我醒來,側頭笑道:「晚晚,我們快到山下了。等穿過那邊山道,便有我們的人預備好了最好的馬匹候著,不過半日工夫便能到江邊。算來日落之前,我們便可到達大芮境內了。」
再出發時,他告訴我:「相思沒事。子暉做事很有分寸,頸子上只是割破了很淺的口子,頂多三五天便可以愈合了,連疤痕都不會留下。」
我問:「新帝登基,榮王、軫王大約也會厚厚封賞吧?」
我待她好,實在是天經地義。
那廂柳子暉得了司徒永的傳令,立時向身後道:「馬呢?」
嫦曦是不是鳳凰命格,能不能母儀天下無人知曉,但她的姐姐早晚是跑不了這個皇后尊位了。
「淳于望……在兵部任職?」
司徒永背著我,大步流星地向前飛奔,答道:「沒錯,大前天凌晨動的手,不會有錯。我估計著最晚明天這消息就要傳到這裏了,見你總沒動靜,正著急呢!」
潑雪般的冷肅劍光貼著馬兒頭皮刮過,掠起大片鬃毛,凌亂撒下。
司徒永便不再說話,低了頭皺眉往前走著,頗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樣。
不遠處的一處野松林里便傳來長長的馬嘶,顯然是久經訓練的馬匹在應和主人的呼喚。
順著他的劍勢,我快步一旋,不退反進,看似正往他劍鋒撞去,卻在即將觸衣的剎那間堪堪避過,然後劍鋒一轉,毫不考慮地刺向他前胸……
我們同樣歷盡風雨,被迫背負起壓到我們身上的重擔,不管我們的肩膀到底能不能承受。
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說罷,卻是抱了相思,當先躍上了馬匹。
柳子暉卻笑道:「咱們一起走!咱總得勞煩小郡主送我們一程,不是么?」
他不理那些手下,徑自持劍奔上前來,竟和我聯手殺向淳于望。
疲倦間居然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應該……就是這樣……」
他似彎了彎眼睛,居然硬生生在臉上挑出一抹淺淡卻凄然的笑。
我居然提不和_圖_書起來。
我退後一步,看看滴血的劍尖,再看看那個無力萎頓下去的男子,茫然得心底一片空洞。
可端木皇后除盡對手,肚子卻不爭氣,嫦曦公主之後,再未能生下一兒半女。
冷月和煙,美人如玉,一笑傾城,一擊奪命……
我振足精神,笑道:「我睡了半夜,精神倒是好多了。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她脖頸上的傷的確不深,很淺的一道,早已不再出血,只是拉得很長,看著有點嚇人。
端木皇后本是西涼公主,當時已經有了駙馬,並育有一女;西涼國破,西涼王和一眾王親俱成了階下囚,她蓬頭垢面擠于其中,依舊難掩天姿國色,竟讓司徒煥一眼看上。一夕盛寵,她成了大芮的昭儀,她的駙馬被斬,她的女兒和諸舅一起被帶回北都,並改姓端木,成為後來被封作平安侯的二舅的女兒。
但我也不想讓大芮太子出現在梁境的消息傳出去,只淡淡道:「他是我好友。」
她為此病得形銷骨立花容盡毀時,端木昭儀正艷壓群芳,寵冠後宮;
盯著他汩汩流血的傷處,我的胸口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上不去,下不得,竟如一截木頭般站在他的跟前,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旭日初起,猶有靄霧綿綿繚繞,一道頎長的身影正靜靜地站在前面的路上,素白的衣裳似要消融在裊裊煙霧中。
他的胸膛很柔軟,遠不如他的劍氣般剛硬決絕。
竟是我以前想都不曾想過的絕招,一氣呵成連貫而出,透過我原來根本沒有發現他的劍式中的破綻,扎入他胸膛……
司徒永心下也明白,頗是無奈地向我嘆道:「自是不好跟司徒凌和你們家那些快要成了精的部屬相比。」
我小心地撫摸著她憨憨的面龐,唯恐用力大了,會將她驚醒。
也許,只是為了相思?
我一怔,「你說什麼?」
他的臉色愈發地白,眼眸漸漸失去了方才那灼人的光彩,卻彷彿極不甘,緊緊地盯著我,掙扎著吐字:「暗香……劍法……」
算來司徒永年紀輕輕,如履薄冰般走到這一步,也不容易。
我鬆了口氣。
此時司徒永已經長成,深知自己與父親分開年月甚長,情感淡薄,只怕經不起皇后讒謗,遂在外祖建議下,求娶端木家的華曦小姐為妃。
他疲憊地垂下眼眸,道:「好,放下相思,我讓你們走。」
他喟然道:「沉塘之事,想必你已經恨毒了我。」
我心頭一緊,又不好直說讓他別傷著相思。
當晚我在芮國邊境的一處驛館歇下,換了乾淨衣衫,讓人將我原來那滿是鮮血的臟污衣衫包成一包令人扔了,又低頭看承影劍上扣的劍穗。
他說的這話,別說淳于望,就是我聽著都驚悸得頭皮發麻,完全喘不過氣來。
他寒聲道,「我便不信,你當真心如鐵石!我便不信,她若夭折,驚痛傷心的只是我一個!果真如此,暗香疏影里那三年廝守,我權當作是場春秋大夢!」
他終於有些沉不住氣,「我知道你驕傲。我從沒打算過折斷你的脊樑。不過,如果折斷你的脊樑可以把你留下,我會的。」
端木皇后的地位遂無人能撼。
所謂母子情深、骨肉連心,到底抵不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富貴尊榮。
司徒永興奮地拉著我加快腳步時,我的身體已猛然頓住。
說得我和司徒凌彷彿是統帥那些妖精的大魔頭了。
而淳于望的親隨雖然在人數上佔了絕對上風,眼見小郡主受制於人,到底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悄悄上前,無聲地把我前後的道路堵住,也禁絕了芮人過來幫我的可能。
我轉頭看了看在柳子暉懷中沉睡的相思,低聲道:「沒什麼關係么?只怕……沒那麼簡單罷?」

他說:「相思沒了父親,再不能沒有母親。」
身畔的司徒永忽然高聲叫道:「可你留不下了!」
「殿下!」
什麼暗香?
成敗生死頃刻逆轉,軫王府眾人失聲驚呼,匆忙奔上前救護。
「哦!」
軫王府眾人見淳于望不作聲,漸次膽子大了些,開始放開手腳。
淳于望已說了讓我們走,軫王府近衛也不便再攔著我們。
「你已經傷了她了!」
我默默將劍穗掛回承影劍上,將它懸在床頭,然後去看還在沉睡的相思。

淳于望盯著我,許久才緩緩道:「你從未打算過留下,對不對?」
司徒永遲疑了下,抓住我的手把我扶上被牽到近前的馬匹,又奔到後面去躍上另一匹馬。
我的確應該把她當作女兒好好養育成人。
可我為什麼會感覺到這樣的疼痛?
正是淳于望。
無意識地提過劍,我隨手在自己的左袖上擦了擦,渾不覺自己這舉止多麼地可笑可鄙。
但淳于望暗囚嫦曦之事如此機密,他的政敵又怎會知道?何況送信之人一定就是軫王府的人,淳于望才會深信不疑。
當今大芮皇帝司徒煥有六位皇子,但如今活著的,就剩了二皇子司徒永和痴傻的四皇子司徒建了。
事實證明,姑姑當時和*圖*書的決定實在是英明之極。
司徒永平時看著事事漫不經心,此時竟遠比我想像的細緻周到。一發現沒有追兵,他立刻就吩咐人下了馬,先給相思服了些讓她昏睡的藥物,又給她解了截脈法,細細地給傷口敷了葯。
「即便沒有沉塘之事,你也沒打算留下?」
軫王府的那些高手人數多出三倍不止,但此時由不得遲疑,雖攔住他們,竟不敢下殺手,一邊拖住他們,一邊只管瞥向淳于望,顯然在等他的示下。
淳于望向後看了一眼,便有心腹部屬會意,一邊向後退去,一邊安排人手去牽馬。
我失笑,「淳于望,誰受了你那樣凌逼還能不恨你,那不是人,是賤人。」
柳子暉已將相思重新裹回厚厚的衣袍中,嘆道:「她父親都不疼惜她,我們又著什麼急?放心,沒死呢!可如果軫王殿下再不讓路,在下敢保證,我們死前,這位小郡主也別想活了!」
我握住韁繩正要驅馬前行時,耳邊彷彿聽到一聲呻|吟般的低低悶哼,尚未及回頭,便見斜次里一道凜冽劍光襲來,如玉龍騰躍,如晴雪飛灘,嘩然刺向我前胸要害。
但司徒永等打聽到的內幕,此次政變根本是李太后暗中安排其他三子所為。
「留下來陪伴欺辱我的敵人?你說可能嗎?」
舉起那濕濕的穗子在燭下細看,依然有臘梅迤邐,疏枝玉瘦,傲骨清絕,米珠綴成的冰蕊如淚滴點點,將落未落,仿若誰在無聲暗泣,卻比那嚎啕大哭更覺痛楚錐心。
當日我見這位二皇子和我一樣幼年喪母,受人欺凌都無人理會,遂向我姑姑秦德妃提了一提。
看著劍尖從他後背鑽出,我有種正在睡夢之中的幻覺。
柳子暉揚聲道:「喲,你們還真不打算要這小妞兒的性命了?」
為了這男子?
司徒永便沉默,悶了頭向前趕路。
司徒永比我還年少兩歲,和司徒凌相差有五六歲,瀟洒貴氣有餘,威凜沉雄不足,自然一眼能看出並非司徒凌。
隔了這麼多年,這份默契倒還在,雖然我體力不足,但和司徒永聯手,再怎樣也不至於落在下風。
連沉塘那日送來的嫦曦公主於三日前被劫的消息都是假的。
——便是我自己幾受傷瀕死,都不曾這般驚惶恐懼過。
大前天才動的手……
一身素衣染血,不祥的紅色,頹靡而絕望地望著我。
我解下劍穗,本該隨手丟棄。
他敢拿自己的女兒性命做賭注?
司徒永帶來營救的自然也都是高手,吃虧在人少,柳子暉懷抱相思,身手又好,沒人敢向他下狠手,但別的人以一敵二或以一敵三,卻是吃力得很,不消片刻便聽得呻|吟之聲,卻是其中的兩人掛了彩。
「到了!」
但淳于望更是失色,竟連我混亂的招式都不曉得抵擋,被我一劍刺在肩上,也不曉得疼痛,人已向相思的方向撲了過去,驚痛喚道:「相思!」
耳邊彷彿忽然又傳來一聲兩聲女子的輕笑,伴著兵刃交擊的清脆碰撞聲,明亮而歡快,全無殺機。
司徒永沉默片刻,輕嘆道:「嗯,稚子無辜,你只是對著小孩子容易心軟而已。」
他深深地凝視著我,黑眸中有淚光湧起,手中的寶劍咣當落地。
我輕笑道:「我的確嫌寂寞了,所以想把令愛帶走,一路嘰嘰喳喳跟雀兒似的,必定不寂寞。」
「殿……殿下?」
秦家也算是大芮一等一的富貴門第,再精緻的劍穗要多少沒有?何必留下這枚滿是不快記憶的穗子?
「你多慮了……」
天還沒黑,我們便離開大樑境內,從小道找到預先安排的船家,悄悄渡了江,便算到達芮國境內了。
我斜倚馬腹,側頭避過,不加思索便揚劍反擊;而他的劍鋒凌厲旋過,卻將我手中的韁繩砍斷了。
司徒永默默看著,見我放下心來吐了口氣,才拉了我的手向前走著,笑道:「晚晚,你對這小女娃挺關心的?」
近日屢有變故,淳于望必定心生警戒,留意著周邊動靜。如果認為是這小村不引人注目,便不留心掩藏行蹤,自是很容易被察覺。
我抬頭看一眼天邊通紅的旭日和炫麗的彩霞,掰著指頭算道:「我本算著,到傍晚時應該能過江了,那時候幫她疏通筋脈,不早不晚,應該不致讓殿下的小郡主落下什麼毛病。」
官方自有一套說辭,道是元光帝淳于晟誤信佞臣,為小人所害,霍王撥亂反正有功,故承太后懿旨繼位云云。
淳于望捏緊劍柄,肩部的傷口便汩汩滲出血來,漸漸染紅了半邊襟袖,襯著一身雪白錦衣,卻似雪地里驟然綻開的一朵大紅牡丹,亮烈得刺目。
但這孩子的確待我一片真心。
有大口大口的血沫在他凄涼的笑聲里自口中溢出。
那的確是個很不起眼的小山村,而司徒永備下的馬匹必定是上好的馬匹,至少有七八匹之多,絕對不是一般的山野人家養得起的。
或許,不是少年了。
淺淺淡淡的月色下,遠遠近近的煙靄織愁中有蛩吟切切,間或一聲兩聲昏鴉鳴過,更覺陰森荒涼。
我思忖著m.hetubook.com.com問司徒永:「嫦曦公主已經順利救出來了吧?」
淳于望沉著臉,只是與我和司徒永交鋒,並不去看他們一眼。
淳于望迅速抽劍,飛快接下我劍勢,臉色卻已泛紅,黑眸中明顯有懊恨和憤怒閃過。
「哦!」
我只作鎮定,慢慢道:「淳于望,你的夢該醒了!我從來不是盈盈,也永遠不會是盈盈。我挺喜歡相思,可我並不是她的母親。如果她的父親攔了我的路,我也難免要對不起她了!大不了每年的清明,我多燒幾張紙給她。」
「哦!」
飄洗了好幾遍,盆中的血色才漸漸地淡了,皂角的清香蓋住了隱隱的血腥氣。
他容色雪白,眼眸中的暗沉似連半點陽光也透不進去,絕望般的清寂如死。
還是為了這孩子?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見識到這位以詩酒閑情聞名的懶散親王的真正實力,果然很是高明,雖說是與盈盈成親后才認真研習武藝,看著並不比司徒凌差多少。即便我體力恢復,單打獨鬥也未必是他對手。
淳于望盯著我,目光異常鋒銳,鋒銳得讓人不敢逼視。
哪怕領軍對敵面臨千軍萬馬,哪怕許多次危急關頭生死一線,我都沒有過這種無所適從驚惶失神的心慌意亂。
相思在昏睡中發出嗚咽般的痛苦呻|吟,腦袋已經耷拉下來,蒼白痛楚的小小面龐正對著我們的方向,雪白的脖頸間有一道血痕正綻出一溜血珠,慢慢滴落於潔白的衣領上。
我大駭,心頭猛地一滯,只覺呼吸都已頓住,正遞出去一半的劍式已全然凌亂。
她的父親,那個兩個多月來讓我咬牙切齒卻不得不朝夕相處的男子,已被我一劍穿心。
注意到身後林中人影晃動,分明已被淳于望合圍,我再不客氣,承影劍緩緩出鞘。
但他們的刀劍竟全都沒能砍到我。
但身下這個和我一起長大的少年卻是肩背寬闊,隔著厚厚的衣物尚能覺出他堅實溫熱的肌肉和健康有力的心跳。
淳于望已不敢再上前,卻轉頭逼視著我,目光灼烈而憤懣。
何況淳于望傷勢極沉重,他們急著救人,驚慌無措中再也顧不得追我們,這一路逃去,竟比想象得還要簡單得多。
其實我並不是心軟。
淳于晟的皇后本是李太後堂侄女,相貌平平,卻好妒成性,淳于晟將其貶斥為妃,打算另娶嫦曦為後,只怕也有向李太后示威之意。李太后維護侄女,召來皇帝理論,卻被淳于晟嘲諷一番,竟是勸自己的母親謹守女人本份,安心在慈壽宮頤養天年,生生把李太后給氣病了。
無聲無息的殺機,卻同樣地凜冽駭人。
我恍惚地答他,「其實,她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對不對?」
端木華曦名義上是端木皇后的娘家侄女,但當年跟隨芮帝司徒煥親征西涼的將領無人不知,她其實是端木皇后的親生女兒。
劍鋒如蛇信,驀地閃出。
她的小臉紅撲撲的,摸著有些赤燒,所幸額上還是涼涼的,竟沒有在一路的奔波勞頓中再發燒。
他的聲音喑啞而絕望,森冷的劍光里有颶風捲來時摧毀眼前一切人或物的急迫和狂躁,與他素日的溫雅清寂判若兩人。
我的眼睛忽然間也濕了,木訥地向前走了一步,正怔忡之際,後背忽然一緊,人已騰空而起。
「淳于……望……」
淳于望眼中的恨和怨慢慢逝去,漸漸轉作某種蒼茫的悲涼。
我蹬踏不住,只得順勢翻下馬來,繼續與淳于望對敵。

我沒有辦法假裝看不到他那萬念俱灰般的悲傷已凄惻入骨。
司徒永猶豫片刻,頗有些戀戀地把我放下,說道:「其實我並不累。」
小戚慌亂地抓一把傷葯按在他的傷口上,試圖堵住越流越快的鮮血;又有其他近衛在嘶嚎著哭叫:「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給殿下報仇!」
相交多年,他應看出了我緊張那孩子,方才便隱有維護之意,此時過去,想來應是阻止柳子暉一怒當真取了相思的小命。
清清冷冷的輝芒,在淺金陽光的折射下,如一道璀璨流麗的彩虹。
馬嘶聲中,司徒永已抱緊我,撥轉馬頭,一邊往前飛奔,一邊卻扔下一隻小小玉瓶,說道:「給他服下這個,也許……還有些希望。」
「你可以傷她性命!」
他彎彎唇,嘴角有鮮血掛下,卻在自語般掙扎說道:「暗……暗香……」
司徒永奔過去后,柳子暉大約得了暗示,把相思抱在手中,雖然又把劍架到她的脖子上,卻躊躇著不敢動手;
我白了他一眼,鬆開他的手,向前走了幾步,淡淡向淳于望說道:「軫王殿下,我要回大芮,請讓路!」
「不錯。這兵部尚書可不是閑職,以往一直是元光帝的親信把持著的。淳于望雖掛了職,卻很少呆在京城,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都由兵部侍郎處置,抄送一份給他便可;便有什麼急事,兵部尚書不在,兩位兵部侍郎自是直接向皇帝稟報決斷,算來只要這兵部還是直接控制在新帝手中。」
淳于望點頭,「你這樣的人,可能會有很多忠心的部屬,但絕對不和圖書可能有很多好友。——你是嫌太寂寞了,想他留在狸山陪你?」
可我偏偏緊盯著他,偏偏抓住了掩藏於其中的一抹失望和凄傷。
我五臟六腑像有人來來回回地絞著扭著,糾結得疼痛難耐,連眼睛都一陣陣地澀滯發酸,彷彿有什麼物事越積越重,堪堪便要傾涌而出。
她甚至冒冒撞撞用她自己幼稚愚蠢卻真摯無比的方式救了我一命。
這時身側有人縱馬飛過,卻是司徒永奔了過去。
或許這些日子我待相思實在是太親近了些……
姑姑久在宮中,並無子嗣,也便留了個心眼,建議將司徒永送入子牙山和他堂兄司徒凌一起學藝。司徒煥正因為新寵端木昭儀和舊愛鄭貴妃的鬥法暈頭轉向,根本顧及不到這個年幼的兒子,遂應允下來,由著秦德妃為司徒永安排好一切,收拾得齊齊整整送去了子牙山。
「殿下!」
次年,司徒永封太子,居東宮,端木華曦也成了太子妃。
我雖這樣安慰他,卻深知他所言不虛。
是淳于望,是明顯已瀕臨死亡的淳于望用儘力氣在喝阻他們。
先奔到柳子暉身畔看相思時,果然被裹得緊緊的,揭開被衣物掩著的小小臉龐,卻見她睡得正香,倒也覺不出發燒來。
「挺懂事的孩子……」
端木皇后並無子嗣,也正為後路發愁,見司徒永知情識趣,且儀容俊秀,文武雙全,遂轉怒為喜,將端木華曦嫁給司徒永。
因只挑了荒僻處行走,一路山道坎坷,山石聳峙,霧濃林深。
司徒永點頭,卻向柳子暉道:「快去找馬!」
棕黑的底紋之上,精繡的梅花已被鮮血蔽盡,不見原來的風姿。
我一推司徒永,低聲道:「你們先走。」
看了淳于望一眼,司徒永驚魂未定般點頭,「對,且留著這小女娃!若她父親還不讓路再補上一劍!」
他的胸口起伏著,臉色灰白灰白,卻很清晰地吩咐道:「讓他們走。」
等聽到司徒永和柳子暉低聲交談,我睜開眼時,天邊已漏出一縷曙光,西邊高山頂部的灌木已透出明晰的綠意。
彷彿被他那劍鋒里席裹的颶風洶湧地拍到了心口,疼痛得窒息。
暗香疏影里三年廝守……
他說:「若能從頭再來一回,我絕不再等你。」
淳于望臉色蒼白,衝上前來便要奪人時,柳子暉退後一步,劍鋒對著相思的腰,說道:「軫王殿下,你若再上前一步,你的女兒可就變成兩截了!現在只是受傷失血,若要救時,還能救得過來。不曉得斬作兩截后,軫王尊貴無儔,能不能找來再世華佗,把你女兒縫成一個整人?」
我不答,側頭向司徒永道:「快去找馬!」
他便這麼篤定我不會去傷相思嗎?
清冷寒肅,有傲骨疏影,仿若某日雪滿西山,人倚闌干,忽相視一笑,頓有暗香席捲……
我們本屬同門,所學劍法也是相同,少年時候在子牙山習武,因司徒凌武藝最高,司徒永怎麼也打不過,便時常和我聯手與他喂招,應變對敵之際,早已有所默契。
我把他一劍貫心,他還肯讓我走?
只聞淳于望淡淡道:「我不信你會對相思痛下殺手。你不是賤人,但你是人。」
司徒永便回過頭,向身後從人道:「你們先走。」
馬兒受驚,長長嘶鳴著人立而起。
司徒永並未見過淳于望,但他極是機警,立刻問我:「淳于望?」
我想沖他嘲諷大笑,可他的眼睛那樣黑,彷彿要將人重重包圍冷冷吞噬的無邊暗夜;可那暗夜裡又似平空竄出了一簇簇的幽幽烈焰,殷殷如血,無聲地把人烤炙得疼痛。
我的喉舌間掙動了好久,才能勉強喚出他的名字,卻如此沙啞而含混,彷彿給淹沒在不知從何而來的潮濕的哽咽聲中。
淳于望早已安排了人手,自然不容這一行人過去,立時攔上前來,也動上了手。
帝位之爭,向來激烈,南梁如此,北芮又何嘗例外?
而我竟似在那場打鬥中耗盡了雪芝丹的奇效,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渾渾噩噩地跟司徒永合乘著一匹馬,腦中來來去去,儘是淳于望垂死的模樣。
他一用力,傷處的鮮血流得更快,小戚的手怎麼也堵不住,指縫間掛下的血跡如絕了堤的河流,染紅了他大半邊的衣衫。
慌亂地拔出劍鋒時,血箭噴泉般射出,濺了我滿襟滿袖,連他送給我的劍穗上都是大串血跡。
他一字一字低沉用力地說道:「晚晚,好好照顧相思。她……沒了父親,不能再沒有母親……」
司徒煥膝下空虛,終於記得還有個兒子被他扔在子牙山,忙接了回來,封作晉王。
暗香……
「你早已恢復了武功?」
司徒永竟似曉得我也緊張相思,快步已走至柳子暉身後,只向他懷中看了一眼,便向我遞來一個安慰的眼神,分明是指相思並無大礙。
他說:「一生一世只守望一個人。」
我通身彷彿被剛化開的雪水澆過,冰冷而麻木,更甚於那日被他沉塘後身在水中的寒意森森。
柳子暉怒道:「原來軫王殿下真不在乎你這個小雜種,我又何必留著拖累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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