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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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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殘夢碎,細雨濕流光

第二十二章 殘夢碎,細雨濕流光

他們的理由簡潔明了:損人利己的不義之事,秦家不做。
但終究沒有等到。
「太子殿下!」
我笑道:「本將軍素來嗜血,遠遠覺出此地殺氣衝天,故而過來瞧瞧。怎麼?刑部這是生生地要和秦府為難了?前兒疑心我家秦謹買兇殺人,難道今日又預備說我秦晚通敵叛國?」
雖然他已有正妃,但側妃也不至於便屈就了秦家小姐。
秦家手握重兵,聲稱忠於皇室,對雙方之爭只作壁上觀,從不發表自己意見。
既然註定無緣,還是趁早絕了他的念頭吧!

他急促地打斷我,連眼圈都紅了,「我六歲認識你,迄今已近十六載。你是怎樣的人,你受了怎樣的苦,我怎會不知?」
我疑惑著正要到旁側耳房中尋覓時,已聽得沈小楓在外高喝道:「什麼人?」
我懶散地笑了笑,「你知,我卻忘了。我記得你是永師弟,你記得我是晚晚師姐,也就……夠了!」
她是註定沒有母親的了。
想著她即將離去,我連成親之事也無心理會,只交給二哥秦徹打理,自己伴著相思,又慢慢地收拾著想讓相思帶回去的物事。
他說:「四兒,我要娶你。」
「不會如此行事么?他們明明說過不想參与奪嫡之爭……但就在祈陽王出事前,他們訂下了你和夏王世子司徒凌的親事。」
我在門檻前遠遠見了,便低聲責問領我過來的宮女:「怎不叫人收拾收拾院子?」
沈小楓對這公主頗有好感,說道:「這嫦曦公主著實好相貌,更難得一副好性情,連對下人都溫柔含笑的。相思小姐那樣無禮,她也包涵得住。再不想端木皇后那樣厲害的人物,竟生出這麼個女兒來!」

她已曉得他的身份,也不害怕,答道:「和靖侯秦初桐,是我父親。我在秦府等你,娶我。」
她的身軀震了震,慢慢轉動著失神的眸子,側身將臉埋於我襟袖上,竟是無聲飲泣。
但司徒子衍早已知曉,秦家不可能忘卻那樣的仇恨……
她生得美貌,秦家又有扶立大功,司徒煥倒是待她不錯。
只要他心裏有她,他不會顧忌從臣子手中將她奪回。
姑姑彎了彎唇角,「你說的是。不過我倦怠得很,只是不想動彈。」
皇后要對付秦家,眼看著一再失手,必是擔心弄起成拙,白白多樹了秦家這個強敵,才哄了他過來斡旋。
不待我回答,他緊跟著說道:「無關皇后,無關朝中爭鬥,是我自己……我希望你推遲婚期。」
秦初桐在她纏綿病榻之際,便把她許給了性情溫文胸無大志的錦王為側妃。
驀然間,小小的院落中已有刀戟聲動,呼喝震耳,殺氣縱橫而出。
雖然不像病重時那般蒼白,但也不見了以往水中望月、雲邊探竹般的雍容瀟洒、風華秀逸。
他支額嘆道:「人人都道德妃是皇后算計的,連俞相也這般認為,才自作主張想給秦家一個下馬威。但皇后的確是得了消息后才派人去查探的,自己都不曾料著會逮個正著。只怕……這回是有人把皇后一起算計了吧?晚晚,有人想激怒你,好讓秦家與皇後為敵。」
我只作不曾聽見,繼續前行著,只在轉過拐角時用眼睛餘光向後一瞥。
她連氣都透不過來,眼前陣陣昏黑,像奪命般搶過祈陽王那封沒有緘口的信,那封遲來了十多年的信。
左也絲來右也絲,千思萬思抵不過一個恨字,抵不過一個權字。
我擦著她臉上的墨汁,卻是越擦越多,在白|嫩嫩的臉頰糊了一團團,只得吩咐侍女:「帶小姐去洗凈臉和手,把衣服換了罷!」
形勢再清楚不過,她再鬧將下去,便是秦家和夏王聯手對付祈陽王了。
他到底比她幸福,他到底比她幸運。

我不禁冷笑:「永,你還想說,德妃受人算計,以及俞競明攀污小謹之事,與皇后無關?」
一路疾馳,很快便到了那處院落。
我揉了揉澀澀的眼,慢慢舉步離去時,那邊已奔來個小太監。
我住了腳步,待她近前,問道:「出了什麼事?」
披上德妃的衣冠受著那金冊玉寶時,堆成小山的賞賜和珠寶,耀不亮一顆焚作灰燼的心。
他終究沒回應她最後的囑託,甚至連一句話都沒留,悄然地淡出了她的世界,然後淡出了所有人的世界。
「來,蜂與蝶從他世情,酒和花快我平生!」
空無一人,但也不見打鬥痕迹。
我這樣想著,遂回了拜貼,也尋了幾樣新奇物事,作為回禮送過去。
他靜默,許久才又道:「皇后只想除去司徒凌,但對秦家並無惡意。因此,多年來,她對秦德妃很敬重,我去南梁前,曾說過會連你一起救出,她也不曾提出異議。她其實盼著聯合秦家對付司徒凌。至少,也希望秦家能維持一貫的態度,別卷到這場奪位之爭中來。」
那樣的慘劇,萬不能再發生。
我點頭,「把消息傳給皇后的,是皇后的心腹丁太監。丁太監和金醫婆走得很近,而金醫婆又是崔勇的紅顏知己。——這叫與皇后無關?」
侍女啼笑皆非,只是萬萬不敢反駁,只是小心和_圖_書翼翼地和她拉開一點距離,不讓她碰到自己的衣裙。
她大笑,「管你是誰,管我是誰!對著美人美景,一醉方休又如何?蜂與蝶從他世情,酒和花快我平生!」
我聽得她話裡有話,使個眼色令宮女避開人,坐在她榻上握了她冰涼的手,低低問道:「姑姑,莫非……你當真還記掛著祈陽王?」
我慌忙下了馬,領人奔進去看時,只見屋中甚是凌亂,山水屏風倒在地上,幾處帷幔垂下,在大開的雕花窗欞邊散漫飄蕩。
相思想起來了,便有些得意,叉著小腰笑道:「沒錯,父親說過我姓淳于。淳于,是我們大樑的國姓!」
何況只要他愛她惜她,正妃或側妃,於她並無差別。
看她哭得已經坐都坐不住,我委實擔心她再把身子哭壞,只低低勸道:「姑姑,祖父和父親向來磊落,一定不會如此行事。你是病得久了,才這般多心。」
錦王府不比秦府自由,錦王雖溫和,但身邊的妻妾哪個不是神通廣大、伶牙俐爪的?
楊侍郎道:「下官不敢!只是坊間確有流言,說道嫦曦公主被囚雍都,秦將軍卻跟著那梁國軫王攜游別處,著實有些可疑。如今又在此地發現秦將軍,少不得請將軍一起到御前去解釋解釋。」
當日二人俱被囚于軫王府,所不同者,她囚于萃芳院內,我困於萃芳院外,俱不得自由。
他轉頭,已是笑意盎然,「晚晚,你來了!」
他到底年輕,居然信了。
此時二人均已泥足深陷,難以自拔,何況又是年輕衝動的年紀,相擁悲泣之時,不由地情難自禁,竟行了那夫妻之事。司徒子衍將腰間龍鳳玉佩砍作兩截,各持一半作為信物,立誓將來必不負她,只求她等他兩年,待他走到這大芮天下的最高處,不怕秦家不放人。
他喝茶,卻如喝酒般一飲而盡,然後自己提了茶壺斟滿。
未待見禮,他已喚人扶住,一起在廊中的小桌邊坐了,便有侍女奉上茶來,又悄然無聲地退開。
醒來時,她已換了女裝,卧在祈陽王府中。
夢醒了,她只剩了絕望,卻不得不繼續活著。
我驀地回頭,臉色想來也變了。我咬牙道:「他們……與我何干?」
淳于望若落在他們手中,他那如狼似虎的皇兄皇弟多半不會把他生死放在心上,難免要蒙屈受辱了。
「待君一飛衝天之際,願再續前緣。」
我不覺色變,也不及細想,急道:「快傳我們的人,立刻趕過去,看能不能把他救下來!」
「現在還由得他么?」
「姑姑,你說什麼?」
相思警惕地兩邊看看,故作老成地點點頭,又道:「我明白了。秦家的小姐,一定是素素姐姐了。素素姐姐要成親了?」
宮女戰戰兢兢答道:「是娘娘……是娘娘說,不用收拾。」
我不覺冷了面孔,「若我沒被你救回來,此刻秦家軍雖在,秦家人想必已被她滅得七零八落了。看著沒能把我除了,就想著先攔了我和司徒凌的親事?她似乎忘了,皇上也盼著我們儘快成親。」
聽說我快要成親,不過循例賜了一盤金玉之物,連句話兒都沒傳出來。
秦家以軍功起家,規矩素嚴,命令傳下,不過片刻工夫,便已集了十余名高手,騎上快馬徑奔過去。
結義兄弟是小事,常常溜出家門找他喝酒也是小事,當有一天,她發現自己控制不住的腳步,只想走向他時,她才覺得有點糟糕。
我有些忐忑,旋即想起她兄長司徒永早已知曉相思身份,相思的存在對於他們並不是秘密。
相思給侍女拉著往屋裡走,手裡居然還緊緊握著筆比劃,甚至還得意地在和侍女說道:「姐姐,你瞧我是不是很厲害呢?娘親說,女孩子最應該多學本領,以後才不會給人欺負……」
「你不必這樣說!」
我急退出屋看時,卻是刑部楊侍郎帶了數十神武營高手從兩側隱蔽處衝出,執了明晃晃的兵器將我們包圍。
我一驚,「她見到相思了?」
長身玉立,風神俊朗,卻又蘊了隱隱的愁意。
司徒永聽聞我這話,果然微微變了臉色,「我……會再去細細查問。」
於是,她笑意明媚地走向他,說道:「兄台,可以請我喝一盞酒嗎?」
「子衍負卿!若有來世,卿可願再續前緣?」
姑姑道:「如今已死無對證……但我著實疑心……疑心是秦家聯合夏王暗算了子衍,又清剿了祈陽王的勢力……雖然子衍的父親早已死去,但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他們……是鐵了心要為大哥報仇,同時也好絕了我的念頭……晚晚,我害了他!」
而他立於窗下,滿身的陽光,俊秀的面龐又是氣恨,又是好笑,神情甚是精彩。
蜂與蝶從他世情,酒和花快我平生。
她出身顯赫,雖無人敢欺她,但她原先的心腹之人都被秦初桐留在秦家,跟她過來的人再無一個肯為她和司徒子衍傳話。
我呆住,苦笑道:「姑姑,祈陽王已經逝去。」
她卻抬起眼,黑洞洞的眼眸里儘是苦澀。
那日見了一面后,我再也沒去探望過淳于望。但聽說他的病情一日好於一日,我和*圖*書也放下心來,卻覺越來越捨不得每日一回府便纏在我腿邊的相思。
她羞澀,害怕,卻又歡喜,只在他懷中承受,顫抖。
終究是一枕殘夢。
果然是一醉方休,盡情而還。
姑姑已經解了禁足令,身體也略有好轉,只是聽說整個人都削瘦了一圈,終日神思恍惚,也不見出宮走動。
沈小楓把她留下的東西給我瞧,卻是一對累絲鳳凰嵌寶金釵,兩串流光溢彩的明珠,果是皇家之物,一看便知珍貴異常。
她拉扯著我的衣襟,失聲痛哭道:「我該怎樣告訴他,我願意!我願意!來世我願和他再續前緣,做一對平平凡凡的夫妻,生生死死,不離不棄!」
他便舒了口氣,說道:「其實也沒什麼事。皇后想讓我勸你放棄和南安侯的親事,至少,也把這樁親事拖延下去。」

家中忙亂之際,我悄悄讓沈小楓日夜留心著淳于望那邊動靜,連太醫開出的葯都讓她照看著,需要甚麼珍貴難得的藥材,一般藥鋪難以尋覓到的,都令人及時送過去,另又預備了百年老參、上好血燕等滋補之物一併送去讓他調理,如此幾日,便聽說淳于望退了燒,咯血也止了,想來已大有好轉。
再後來,錦王府上下歡騰一片時,她才知曉,祈陽王敗了,失蹤了,多半死了;夏王贏了,然後也死了。
我不放心,這日下了朝,便徑去瑤華宮見姑姑。
她認識他時,到底年少天真。像我們這樣的人家,結交怎樣的朋友也許不妨事,但與怎樣的人家結親,哪能是自己做得了主的?
縱然相思是南梁宗室之女,是司徒永和我一起把相思帶回大芮的,若我有不是,司徒永也脫不了干係。
風過樹梢,院內榆柳沙沙而響。除此便是一片死寂。
夏王勢大卻殘暴,年輕的祈陽王司徒子衍深孚眾望,但論實力還稍遜一籌。
「足下貴姓?」
她不敢讓端木皇後知道她在與我交往,我也不提自己姓命,落款只寫著「萃芳院外人」。
司徒永?
我給她的奇思妙想驚得目瞪口呆,好久才能道:「你不是秦家的小姐,你姓淳于。淳于相思,是淳於家的女兒。」

又有幾人放得下營營役役,甘心一輩子受人驅使,連親人子女都不得翻身?
司徒永也不強留,送我踏下木階,繞過水邊,正要分別時,他忽又叫住我:「晚晚!」
十多年後,司徒頡逝去,其子司徒子衍和夏王爭位。
她本是雙手空空被我抱出狸山的,回到北都后自要添置各色穿戴應用之物,四季衣物便有一大箱,再有陸續買回的玩耍之物,還有我們給她做的刀劍彈弓等,只怕得備輛馬車給她裝著帶回去了。
她滿面緋紅,說不出話,卻被他抱入懷中,輾轉擁吻,再不肯放開。
我拍著她的背,隨口應著,往細里一想,身軀頓時僵住。
秦家明知是司徒頡指使,苦無證據,何況司徒頡乃是當時芮帝的胞弟,便是天大的罪過,也無法將其扳倒,只得隱忍不發。
他這是刻意想讓人知道我們的會面,卻不想讓人知道我們談話的內容。
臨別時,他道:「四兒,我要娶你。」
我入宮或去衙門公幹時,憑他怎樣各懷心思,那些同朝為官的朋友或敵人,無不向我笑臉相迎,恭賀親妹出嫁之喜。
我皺眉道:「永,你和他並不是生死仇敵,沒必要鬧這麼僵。」
那容貌俊朗眉眼溫柔的男子給說成了美人,居然也不生氣,清清淺淺地笑著,為她滿上一盞酒。
姑姑泣不成聲:「子衍看著溫雅倜儻,風流不羈,實在胸有丘壑,極是機警。若只是見了我的半塊玉佩,絕不至於那麼輕易便自投羅網。送信的必定是秦家之人,多半還模仿了我的筆跡……」
司徒子衍明知此事不諧,暗中約了秦四小姐借上香之際到晉安寺會面,將前後因由說出。
而那位飽學大儒滿身儘是星星點點的墨漬,連臉都黑了。
若夢停在那裡再不醒來,他和她將是何等幸福,何等開心。
沈小楓急急稟道:「剛剛得到消息,刑部人馬聯合了神武營的一隊精兵,正往北邊奔去。看其規模動向……像是衝著那位軫王殿下而去。」
「他從來抱負遠大,並非屈居人下之輩。鋒芒畢露,手段狠辣,又手提重兵,功高震主。退一萬步說,即便他真的並不覬覦這個大芮的天下,皇后他們也容不得他。」
何況如果刑部和神武營都已得到消息,隱瞞淳于望的下落也無甚意義。
姑姑失神地望著窗外的落花,啞著嗓子道,「他已儘力了,儘力想一飛衝天,卻栽入了煉獄。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栽入煉獄。今生無緣,來世……來世……」
「也就是說,父皇還是失算了。」
這日,我練畢幾套劍法,轉頭看一旁搬了書案在老榆樹下練字的相思時,正大睜著烏溜溜的眼珠子無辜地望向那教她的先生,手中兀自耍著飽蘸墨汁的筆。
為了求娶秦四小姐,也為了化解和秦家的仇怨,司徒子衍費盡心思,甚至表示要降正妃為一品夫人,風光迎娶四小姐為嫡妻,秦家還是一和圖書口拒絕。
那揮舞狼毫的姿態,竟與我握劍的模樣大同小異。
後來秦初桐的長子,也就是她的長兄身陷柔然軍重圍,司徒頡含恨在心,竟密令前去馳援的兵馬一路拖延,眼看著秦家長子戰死沙場……
從此她的人生只有黑白二色,而她也只是一具失了情愛的行屍走肉,眼看著父兄陸續傷病而逝,不得不擔起了看護秦家照拂子侄的責任,麻木地做著秦家披金戴玉的提線偶人。
「兄台,可以請我喝一盞酒嗎?」
她瀟瀟洒灑地向他舉杯:「蜂與蝶從他世情,酒和花快我平生。」
「你可曉得我是誰?」
劍聲銳嘯間,一道寒光閃過,路邊的兩竿翠竹被攔腰斫斷,直直地倒了下來。
他的擔憂我倒也早就慮到了,只嘆息道:「但凡你能諸事自己做主,未必不能和他和睦相處。」
我止步,望向他。
莫名讓我想起了那個曾經翻雲覆雨卻為一個情字含恨慘死的司徒子衍,心便揪了起來。
我垂頭看時,自己穿的煙黃色外袍上早已多了幾枚烏黑的小手印,不覺苦笑。
司徒永臉色愈不好,見我欲走,又道:「便是我攔不住你,難道一個淳于望,再加一個小相思,還攔不住你?」
司徒永垂眸,悶悶道:「尾大不掉。」
南梁新繼位的承平帝司徒泰和榮王司徒皓均非善類,逞勇好武,辱殺送親使節,囚禁嫦曦公主,又屢在邊境挑釁,近月芮、梁兩國著實已與仇敵無異。
秦初桐發覺,登時大怒,竟將上門請罪的司徒子衍逐走,一貼湯劑下去,打下了五個月大的男胎,秦四小姐也元氣大傷,病了好幾個月,等稍稍痊癒,錦王府的花轎已經到了門口。
我吱唔道:「就是……就是我們秦家的小姐。」
我的一個頭已經漲作兩個大,忙扯過她的小手,說道:「你不是要學劍么?走,我已經讓人幫你重雕了把桃木小劍,可漂亮了……娘親用那個教你劍法。」
好一會兒,他才慘然笑道:「無干……自然,與你無干。」
我只得上前見禮,笑道:「姑姑,若是身體舒爽些,何不出去走走,恢復得也快。」
司徒子衍兵敗身亡,她也隨之萬念俱灰,只把當年那個溫柔待她的絕世男子當作少年時不曾捉住的夢。
一日復一日,一月復一月,一年復一年,花開花落那麼多年,她不僅早早失去了原先的嬌俏活潑,甚至漸漸失去了原先的傾城國色。
我明知他惱恨秦家和南安侯勢力太大,以致皇權約束不住,輕描淡寫地說道:「皇上仁善,朝中豺狼當道,若不想被人吃得骨頭不剩,自是得磨練出一套對付旁人的爪牙來。」
「小姐……」
可我終日男裝,便是嫁入南安侯府,司徒凌也不會強要我穿上那些繁瑣華麗的綺繡衣裳充什麼雍容貴婦,再不曉得預備那許多東西做什麼。
我道:「姑姑有事儘管吩咐,晚晚必定做到。」
相思見我沒否認,立時自認猜對了,神情更見得意,哪裡肯不問?
我笑道:「若是身子軟,只在宮裡休息也好。正好有洛城那邊的官兒送了許多罕見的牡丹過來,都正開得好。明兒我令人送幾盆過來送姑姑觀賞,一定看得心神舒暢。」
她哭鬧,絕食,只換來秦初桐和夏王的秘密謀面。
別人的美夢成了現實,她和司徒子衍的美夢成了灰燼。
那一年城外酒肆初見,她一身素白男裝,在杏花繽紛颯如雨下中微笑走向他。
姑姑哭得愈發激烈,整個脊背都在顫抖著,幾乎在嘶喊著說道:「晚晚,我的那半塊玉佩……在我嫁入錦王府前,便已被父親搜走了……」
他說:「四小姐,祈陽王因為你的半塊玉佩落入圈套,斷了腿,瞎了眼,毀了容,不人不鬼掙扎了十幾年,到死都記掛著你,到死都沒能見你一面。」
我抬眼望他,低聲道:「的確,太多的事,我們已不由自主。可我相信,他,你,和我一樣,都不曾忘卻過去的那份情誼。我不會看著端木皇后對他不利;同樣,我也不會看著他對你不利。」
我叱道:「你們又做什麼?還和我們秦家鬧個沒完了?」
看先生瞪向她,她居然振振有辭道:「娘親說了,女孩兒家認得字不讓人糊弄就夠了,詩書得少讀,讀傻了一輩子救不回來!」
「皇上?」
姑姑嘆道:「不必送來了。開得再好,遇不著有心賞花之人,也只是白白盛放了一回。」
他點著她的額說道:「居然敢瞞我!害得我……我怕人笑話有斷袖之癖,每次都換了裝悄悄和你見面,原來……」
姑姑搖頭,指甲直掐入我肩上的肌膚中。
她早成親生小孩子之類的深奧問題拋到了腦後,在我前面奔跑著,揚著手臂做出砍人的姿勢來,頑劣卻可愛之極,反而讓我揪心起來。
正欲回屋換衣時,外邊腳步匆匆,卻是沈小楓領了一人匆匆進來,神色頗是慌張。
從瑤華宮出來,楊花似雪,落紅翩飛,更覺春意闌珊。
繼位之人,成了原本最不可能奪位的錦王司徒煥。
可每次都在淡月朦朧之際慘淡醒來,絕望地擦乾眼底的淚,抱著肩等待天明和圖書,等待這輩子沒有完結沒有終點的煎熬。
芮帝司徒煥聞知婚期已定,兩家都賜了不少錢物,以示皇恩浩蕩。
「什麼?」
不久即被引至千秋湖畔的一處小榭,司徒永正扶闌而立,對著湖中碧玉般的荷葉出神。大好的天氣,藍天白雲似畫在了湖水中,又氤氳了湖水的明燦和柔軟,將淺金的陽光折射到他那身淺紫的蟒袍上。
「皇上當然希望我成親后能交出兵權。可秦謹歷練還少,不足以承繼家業,我自是不甘心秦家在我手裡沒落下去。」
何況,嫦曦和我還算談得來,對淳于望似又有著一份曖昧情感,想來絕不至對相思怎樣。
她竟在很久之後,才從對她心懷妒意的錦王妃口中聽到一句半句的嘲諷,知道祈陽王在她成親當日大醉,甚至還病了半個月不曾上朝。
滿園的杏花不僅落滿衣襟,還落滿心田。
可這樣可憐的慶幸終於也被崔勇的到來摧毀。
我緊緊擁住她,慢慢道:「好,等你養好身子,我就去安排。」
司徒永唇角依然有笑意,眸光卻是森銳。
我振作了精神,說道:「請帶路。」
她苦等著那一日。
她從不去爭寵獻媚,在這花團錦簇的後宮中遺世獨立著,雖引來一些流言蜚語,倒也無人刻意想對付她,反讓她成了這後宮中承恩最久的一個。
我說不出心中是怎樣異常難受的感覺,抿緊唇快步向頭走去。
我不覺間喉嗓間已堵了一團,千萬句勸慰她不該為舊情和自己過不去的話語都已說不出口,只柔聲道:「姑姑,他若在天有靈,自然會聽得到,會看得到。你……也是萬般無奈……」
「皇后……」
她見到風姿出眾笑容清朗的他,忽然之間心如小鹿亂撞。
這個溫和跳脫的少年,竟也有這樣凜冽的時候。
她在絲帕上寫道:「待君一飛衝天之際,願再續前緣。」
「秦將軍,太子殿下有請!」
她是家中幼|女,嬌養慣了,又會點武藝,素來縱性,從沒想過自己欣賞誰的風度,和誰喝上一杯酒,也有必要去計較他是誰,自己又是誰。
聽說南安侯府也萬般看重這次聯姻,流水般的銀子花出去,凡是世間所有的珍貴物事,也便流水般湧入了府中。

她居然追問道:「成親是不是嫁人?就像娘親嫁給父王一樣,然後生出一個我來?」
她是公主,久居深宮,內外消息不靈便,並不曉得我下朝後又留在宮中見了德妃姑姑和司徒永,白白等了我許多時候,快午時才垂頭喪氣離去。秦徹怕端木皇后尋找,也不敢留飯。
他卻猶豫著沉吟良久,才說道:「晚晚,推遲婚期吧!」
雖然即刻便有人衝出捉拿闖宮之人,又奪走了那封信,她還是看清了信上的內容。
她終究在鑼鼓暄天中委委屈屈地上轎而去,並派心腹侍女傳去一塊親繡的絲帕。
晃落的翠葉擋住了他年輕俊秀的面龐,卻擋不住他突然間爆發出的蓬勃殺氣。
崔勇其實只和她說了一句話。
回了宮的司徒永,從來都不快樂。
「你少淘氣罷!」
相思便指住自己鼻子,說道,「我在父王那裡是小郡主,在這裡是相思小姐。我就是秦家小姐嗎?在預備我的親事嗎?」
她不甘;她相信司徒子衍也不甘。他一定能得踐大位,前來迎她。
而且,在我最危難的時候,他也有能力向我施予援手;在我最落寞的時候,他還能如少時那般,以師弟和摯友的身份,安慰我,照顧我。
她並不知道,司徒子衍的父親司徒頡年輕時,曾求娶秦初桐的表妹為側室,秦家聽說這司徒頡生性風流,遂支持姑父將他一口拒絕,並匆忙將女孩兒嫁入另一公侯府第。
姑姑道:「我想見子衍一面。」
我唇舌間發乾,低低道:「不可能吧……」
他的神色愈發苦澀,卻笑道:「你說的也是。我願娶你,敢娶你,卻不能娶你。以前這樣,現在還是這樣。白白便宜了司徒凌,白白害你捲入他和我之間的爭鬥中。」
若夏王登基,別說她再不可能和祈陽王在一起,連祈陽王的性命都保不住。
回到府中時,卻聽說嫦曦公主又微服來訪過了。
我記起司徒煥盼著我們成親時的話語,輕笑。
他看著我,目光專註。
姑姑凝噎許久,方道:「晚晚,姑姑求你一樁事。」
但對於司徒煥的寵愛,她總是有禮而冷淡,加上她的身體在那次打胎中受了重創,再不能生育,由不得司徒煥漸漸把心思放到了別人心上。
她到底害羞,說完那邊便紅著臉奔出去,並沒有看到司徒子衍忽然變色的臉。
多少次,午夜夢回,她恍恍惚惚,總似回到酒肆初見。
「你自己呢?」
「我姓秦,排行第四。」
直至搬入皇宮,她都覺得她在做夢。
楊侍郎身形略頓,卻冷笑道:「我們奉旨前來捉拿南梁姦細,誰知走漏了消息,被他們跑了。看著他們許多重要物事沒帶走,料他們走得匆忙,因此一邊派人去追,一邊等候姦細同黨過來收拾東西。——不想來的竟是秦將軍!聽說秦將軍府上新近有喜事,不知這會兒跑這裏來做什麼?和*圖*書
她喑啞著嗓子,斷斷續續地說道:「是……是子衍。你祖父和父親都說他是衝著秦家兵權與我來往,斷定他想把秦家捲入奪嫡之爭……可當初結交之時,明明是我仰慕他的風采……酒肆初見,他連我是女兒身都沒看出,與我結為兄弟……」
我笑了笑,「永,有事?」
相思頓時高興起來,笑道:「好啊,好啊!我也學劍法,以後誰敢欺負娘親,我也去砍他們,我砍砍砍……」
她卻很慶幸。幸虧他已經死了,幸虧他已經解脫了,如今飽受煎熬的只有她。
他聽我這般說,身軀一震,竟向後退了一步,失神地望著我。

行止雖然扎眼,但此時事態緊急,也顧不得了。
她道:「我想他想得緊,他也萬分地想見我。不論生死,我總要見他一面,親口告訴他,我願與他……來世續緣!」
竟把司徒子衍的人品鄙薄得一文不值。
「他回答我了。」
人都說,祈陽王病愈后,竟似變了一個人般沉默寡言,打擊政敵的手段也越來越狠辣。
他正端著茶喝著,聞言已放下茶盞,苦著臉說道:「晚晚,沒外人的時候,能不能別和我這麼客套?」
他臉一沉,側頭看著粼粼波光,片刻才道:「如果我不選擇和皇后合作,只怕這大芮早就沒了我的容身之地。我固然可以拋開眼前一切浪跡天涯,但大芮必會淪于外人之手,而我……遠離朝堂之後,連看你一眼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如今這般和你靜靜地說會兒話了。」
陳舊的朱漆大門大敞著,有剝落的木屑掉于石檻邊。稍一細看,便能見得門扇上被重力撞擊出的凹痕。
當時的芮帝無子,祈陽王是近支親王,也可能是未來的皇位繼承人。
而她當然寧願他如斯地幸福,如斯地幸運,哪怕以死亡的方式求得。
這樣激烈的奪嫡之戰中,失敗者,只有死路一條。
更糟糕的是,她沉醉在他的微笑里,再大的酒量也支持不住。
如此落款,不僅告訴了她回貼的是誰,也告訴了她,我們曾一起淪落天涯,患難與共。
我心底一寒,無言以對。
我點頭,轉開話頭又閑聊片刻,看時辰不早,便告辭而去。
他始則驚訝,繼而驚喜,繼而苦惱,終於捧腹大笑:「我差點以為我有斷袖之癖,你這丫頭……」
說得是輕鬆,可天下有幾人能真正放縱詩酒,只以風花雪月為樂?
於是,終於有一次,她真的醉死過去了。
我不覺避開他的目光,慢慢道:「永,你是知道我的。我避不開我的責任,也避不開這樁親事。何況,這天底下願娶我、能娶我,並敢娶我的好男兒,也沒幾個了。能與司徒凌走到一起,我已算慶幸,我已是高攀。」
她正卧在窗邊的軟榻上,出神地望著院中搖曳的花木和滿地的落瓣。
我頭都疼了起來,說道:「小孩子家,別問這許多事!」
我忙掩她嘴,後悔不該提什麼姓不姓的,哄她道:「可舅舅家都是姓秦的,你說姓淳于,舅舅必定不高興,你還是別在旁人面前說姓什麼罷。」
相思卻不知我和她已分離在即,見府中忙亂,納悶問我:「娘親,他們都在說大小姐快要成親了。舅舅家的大小姐,是誰呀?」
他凝視著我,黯然笑道:「晚晚,我還有退路嗎?他還有退路嗎?」
我問道:「太子召見,不知有何吩咐?」
「你自己也盼著你們儘快成親么?」
司徒永沒有跟過來,卻在我離他幾步之後,一字一字地說道:「終有一日,我不僅願娶你,敢娶你,而且……能娶你!」
我咳嗽一聲,相思登時住嘴,笑嘻嘻地蹭過來,說道:「娘親,我發現這筆杆子當成寶劍耍起來更好玩!」
其實只有一行字。
二人彼此戀慕,從此再不把那結親之事提起,尋機暗中又來往了幾次,秦四小姐便有了身孕,到四五個月上,已是遮掩不住。
「可不是呢!想著她不比別人,必定是偷偷跑來相見的,也不敢讓她在前廳,我便本引了她在書房候著。她坐不住,便在院子里賞風景,誰知相思小姐外面玩膩了回來,見了她就壞姐姐壞姐姐地亂叫。我忙叫人把相思小姐抱走時,她還和原來一般笑盈盈的。怪道都說她以後會母儀天下,當真好風度,好涵養!」
「哦!」
私下又和過來提親的侯爺說,司徒子衍能這樣對待他的原配,將來一定也能這樣對待秦家小姐。
這處所在是宮中相對偏僻的位置,風景也清幽,但若是坐于廊中,屏去從人,那邊環湖的路上可以一眼看到我們行止,卻不能聽到我們說話。
我嘆道:「你怎麼還想不開?我這樣的女人,若從那起酸腐夫子的眼光看來,就一傷風敗俗的殘花敗柳,給你家華曦提鞋都不配,有人肯娶,我便謝天謝地了,又有什麼可推諉的?」
「他只想自保,無意爭位。——若他有這心,我也會勸阻。如今和十七年前的情勢並不一樣。先皇無子,久未立嗣,方有諸王並起之亂。如今大芮安定,你是名正言順的皇子,冊立已久的太子,他若起意,便是謀朝篡位,又怎能膺服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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