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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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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迷霧深,不記桃源路

第二十一章 迷霧深,不記桃源路

見沈小楓離去,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再往回走時才覺得心頭鬆快些。
握著劍柄的手很是無力。我實在沒法拔出劍來對向這個重傷未愈的男子。
腦中零零碎碎,如有很黯淡的星子在閃爍,想抓住時,卻什麼也看不清,唯有無邊的漆黑蒼穹把我嚴嚴地籠著。
正沉吟時,二哥秦徹忽道:「晚晚,你也老大不小了,換了別人家的女孩兒,你這麼大連娃娃都好幾個了。既然下面可能還要去邊關,不如趕在這段日子,先把婚事辦了吧!」
見到窗口一片異常的紅亮光芒時,他開始以為是天亮了,後來一想時辰不對,開門出去瞧時,明明正下著雨,可半邊天竟似被地底的火熏得亮了,殷殷如血的顏色;又有雲成一線,細長卻異常恐怖的一條,低低地壓在山頂。
我的確是打算把他的經歷當作一個故事來聽,可我掩飾不了我心頭的惶惑。
「沒什麼意思……但我相信,那處山谷,對前來找你的人,早已不是秘密。不論……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
於是,盈盈將永遠只是他的盈盈。
我已經說不出我是怎樣的感覺。
秦徹點頭,卻笑道:「也沒什麼要預備的。你在外面征戰,愚兄別的不能幫忙,家裡還能安排得妥帖。你出嫁的妝奩早已備好,絕對配得過南安侯夫人的身份了。」
秦徹笑道:「已經請人卜算過,下月十八便是好日,大吉,宜嫁娶,因此已定了下來。」
所謂山崩地裂,不外如是。
但等眾人伏于地上時,預料中的劇烈晃動卻沒有來,只是腳下依然在顫抖,似有什麼怪物正咆哮著即將破土而出。
「你等原是不妨,但你總不能讓司徒凌跟著你等了一年又一年吧?何況嫁人的是秦家小姐,秦家三公子一樣可以策馬出征,小謹根本不需要急著接手秦家軍。再者,旁人見兩家結親,你和司徒凌已是郎舅,那些混帳閑話只怕還要少些。」
可盈盈的來曆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
「自是無恙。」
淳于望已經被扶到了軟榻上,正按緊胸口望著我,額際滲著細密的汗珠。
至少,在當時看來,他已做到萬無一失。
完全不去爭不去搶,唯一的結果,只能是一無所有。
他低低道:「我問她叫什麼,她說叫日眠。我就想著名字古怪,後來再遣人到大芮打聽時,更未聽說過誰家閨女叫這名兒。眠,免,二者同音。日免為晚。她其實並沒騙我,她姓秦,單名一個晚字。既是秦家之女,又與皇室宗親自幼定親,她的失蹤才能引起那麼大的動靜,引來那許多人的尋覓。」
淳于望喃喃地說著,又在低低地咳嗽。
只是想著還有一個月不到便是婚期時,我委實地心慌意亂,遠遠見著侄女秦素素牽了相思的手過來尋我,忙道:「你先和二哥說話罷!」
他看過她一頭黑髮飄在水中的模樣;而整個萬佛山中,穿著僧袍卻有一頭美麗長發的少女,大約也只有她了。
我坦然道:「是大芮太子司徒永。他為救嫦曦公主而去,順道把我也救了回來。你認為我有必要因為怕見司徒凌而冒險在臨走時打胎嗎?」
他低低地喘氣,盯我許久,毫無血色的唇角才向上挑了挑,說道:「你不是回去了么?」
我臉上微微地燒,聲音不覺更冷了:「下次?嫦曦公主的婚事鬧成這樣,大芮皇家體面盡失,下次大約只能兵戎相見吧?」
相處日久,原來只是患得患失的動心,不知不覺變作了魄動神馳的深愛。
他的手臂有些抖。
秦徹微笑,向我說道:「只怕是前線的消息到了。皇上病重,朝中本就暗潮洶湧,哪裡來擱得住邊關告急?那高監軍……」
我甚至記不清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他已輸不起。
我明知此事因果,心中暗自冷笑,依然令人賞了李公公,恭謹送出了府。
在外面吃了點東西,我在午後便帶了相思匆匆回府,果然發現沈小楓已經回來了。
我給他瞪得羞憤,待要辯駁什麼,卻覺自己反應得太過激烈,只冷淡地瞥他一眼,說道:「軫王殿下,告辭!」
她嗆進了一些水,腿骨折了,臉上手上有幾處刮傷,其他看不出傷來,但始終昏迷不醒。
耳聽得四處都是呻|吟之聲,他眼看自己從人仗著身手高明大多全身而退,急一抹臉上的雨水,喊道:「快救人!」
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傍晚李公公過來傳聖旨,皇帝不准我的辭呈,反封了秦謹為五品郎將,並賜了黃金五百兩、五福如意各一對、錦緞若干。
恍惚覺出,我分明正在為淳于望的傷勢而心煩意亂。
我咬牙道:「你難道不清楚我和你在南梁那段日子時的彼此敵視?難得你自己送上門來,我本該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可憐的只是相思……我不想相思失去這世上唯一知疼著熱的親人。」
他講得很細緻,我聽得也很仔細。
當時的南梁元光帝淳于晟聽說他得了個心愛的小美人,帶了她在山間隱居,也不問這小美人和-圖-書的出身來歷,徑自下了道旨意封作了一品夫人,賜了許多金銀珠寶,卻把他當作聽話的兄弟榜樣封賞了;
我已跨出門檻,聞言一驚,不由地轉頭看去時,淳于望已經跪坐于地,兀自勉強扶住桌子不肯倒下,臉色已經灰白一片。
難道,我還真的曾是盈盈?
從此金戈鐵馬,風餐露宿,秦氏的鐵血傳統將從我這裏繼續延承下去……
同時也告訴我,秦德妃病體不安,需妥加調養,因此禁足之令取消。
不久后,尋找盈盈的人馬一撥接一撥而至,其中有不少是高手,四處打聽尋覓著,差不多快把萬佛山翻轉過來。仔細留心時,這些人竟不像是同一家族所遣,卻同樣地行事隱蔽,很難摸清底細。
他當年游狸山時無意發現了那處位置相當隱蔽的山谷,又愛上那裡許多株野生梅花,有意在那裡隱居,遂順地勢引來泉水,陸續建了梅林和木屋,此刻營建得差不多,正好和盈盈一起安頓下來。
他們?
雖然這對盈盈的親人或原來的未婚夫並不公平,但如果他不自私些,便是他與盈盈兩情相悅,也將逃不過勞燕分飛的結果。
她知我不放心,待我支開相思,便上前稟道:「將軍,陸太醫已經診治過了,雖然癥候凶了些,倒還不至要人性命。」
再後來,入軍營,上沙場,經風霜,歷劫難……相見日稀。
秦謹急道:「那現在那些糧草呢?」
部屬開始擔心這位天家貴胄的安危,一力勸阻他前行。他當然不肯,執意摸索著往上方爬去。
比如我這個冒牌母親,待她回了南梁,想起來時也許會和淳于望哭鬧幾聲;隔得久些,自然忘到腦後。
往回走的腳步越快,那濁氣壓得我越難受。
有淡淡的血腥氣伴著葯香縈了出來。
司徒凌握緊我的手,卻是淺淡而笑,「晚晚,邊關不靖,可能很快又有徵戰。若不緊著些,再打上幾年仗,或許你還年輕貌美,我卻得齒搖發落了!」
我有些傻眼,「這……這麼快?」
其時司徒凌恰在都中,時常過來探我,司徒永尚是不引人注目更不受寵愛的皇子,更是無所顧忌地留宿在秦府陪伴我。
回到府中時,相思剛從睡夢中醒來,看見我在身邊便笑得跟蜜糖似的清甜可愛,扯著我的手臂嘰嘰喳喳,計較著想要我帶她再到集市上玩耍。
在這同時,他並沒有放棄對盈盈身世的調查。
他臉上的紅潮已褪,臉色卻越發地白,連嘴唇都是淡白的。
淳于望不答我的話,捏著茶盞問:「去接你的人里,根本沒有司徒凌?這兩個月他根本沒離開過北芮。」
他不知是信還是不信,黑眸定定地看著我,卻略顯黯淡,並無往日的神采。
她這樣說,卻叫我更忐忑了。
想起那次生死一線,我到底憤懣,笑道:「咦,這會子知道我冤了?終於想明白,無論是司徒凌還是別的什麼人,都不可能做出那樣置我于死地的蠢事了?」
秦徹皺眉道,「我看著這幾日便把日子定下來吧,每次拖著,每次都有事端,還不知會拖到哪年哪月去!」
我一低頭,大踏步轉身離開,用力拉開緊閉的門扇。
終究,我答道:「我的確師從於一位出家的師太,司徒凌的確是我未婚夫,並且和我師出同門。這些如果仔細打聽,並不難知道。我隨師父出門訪過友,但在送嫁公主之前,我並沒去過南梁。」

事後,他曾派了很多人到萬佛山密查那劍尼的來歷,但始終不得其門。格劍尼尋不到愛徒,沮喪離去后,萬佛山並未因此平靜下來。
他立時閉了嘴,接過那廂端上來的葯碗,一氣喝了,攏緊身上的衾被闔目休息。
即便盈盈的親人找上門來,他也有把握盈盈將只認得她的夫婿,而不認得她的親人。
他正覺得奇異時,腳下驀地巨晃起來,連站都站不穩,接著滿山俱是隆隆之聲,再也分辨不出是山石滾落的聲音,還是房屋倒塌的聲音。
這次只是柔然人小試牛刀,秦家軍得了我的密令,只引他們去高監軍處,並未讓他們吃大虧,想來下面還會在邊鎮有所行動。
後來,司徒凌走了,司徒永似乎也不大來了。
身後似有很輕的甚麼撲地的聲音,接著是軟玉在驚叫:「殿下!」
「大家快起床,地震!」
十八歲以前,山中的日子是如此枯燥,日復一日,無非練劍,讀書,聆聽師父講解,練劍,讀書,聆聽師父講解……除了少年時和司徒凌、司徒永偷跑出去胡鬧的時節,那生活已經乏味的幾年如一日。
必定是司徒永隱藏在市井間的一股力量。
前去救我的人會是司徒永,難道也與這個有關?
我越發頭疼得厲害,想起午後剛服過葯,也是暗自驚心,更是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個總是讓我滿心彆扭的男子。
他慘淡地笑,「我從沒仇視過你,我不信你覺察不出。相思也不只我一個親人,我也不信你就不是她知疼著熱的親人。」
這時天已漸明,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路俱能看到隨激流衝下的雜物,雖未見屍體,卻已發現了斷裂的家什橫木和一些佛門器物帳幔,不由他越來越驚心。
終歸會和司徒凌擁有自己的孩子吧?
「死了。溫良紹冒死解圍,只搶出了他被斬作兩段的屍體。」
我繼續道:「我誠然急著想逃離狸山,接應我的人已經和我聯絡上,這時候打胎傷了自己身子,你以為很好玩?」
淳于望和盈盈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小日子過得正舒暢,不論她是什麼身份,他都已沒勇氣放手。
我耐不住,喝道:「住口!我今天來,並不是想聽你牽強附會,胡說八道!」
你淳于望眼神驀地凌厲,猛地站起身來,狠狠地瞪向我。
丟開那些煩惱事,我顧不得一夜未睡,強撐著伴她玩了半日。
「你……」
否則,尋常在他身邊侍奉的女子,不乏絕色姝麗,他為何獨獨對這個不期而遇的小丫頭如此上心?
淳于望依然闔著眼,卻已氣得滿臉通紅,只是強自忍抑著不來和我爭執。
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們來自芮國。
站起身,我慢慢道:「我已與司徒凌約定,近日便當與他完婚。留著相思在身邊,也實著多有不便。」
淳于望眸中頓有泠泠寒光閃過,連他身畔的隨侍已不自禁露出憤憤之色,無不向我怒目而視。
他這話便是信了我所說的了。
我凝定了心神,緩緩道:「你不妨慢慢查吧!看在相思份上,這次我不為難你。明天我便把相思送來,你帶她回去吧!」
「你聽我說了這麼多,只還我一句兵戎相見么?」
他說她是誰,她就是誰;他說她是他的,她就是他的。
但他終究不曾發作,只輕輕笑道:「你在南梁最落魄的模樣也給我瞧見了,算來是扯平了吧?我也曾欺你,辱你,害你,待你種種不好,如今你也大可以派人討回公道去。秦將軍威名赫赫,秦家軍更是虎狼之師,跺跺腳北都動搖,料我這點人馬還未在你眼底,何不越性報了這仇,免得你這般搖擺猶豫,放我不甘,殺我不忍,左右為難!」
害羞……
我眯了眯眼,心下已是惱怒。
可我和司徒凌本是從小兒訂下的親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又是同門學藝,彼此感情深厚,他待我更是無可挑剔,為何我心中總是隱隱地抗拒著這門親事?
「我原待等小謹年齡再大些……」
他們沒有放棄她,始終在尋找著她。
思忖越多,越是無解。
淳于望啞聲笑道:「哦,你懷疑我打聽了你的師承編出了這些話?」
當日恨之入骨,可如今想起來,竟無法因為他曾經的無禮和羞辱而再次置他于死地。
眾人透過稍小些的雨幕注目凝望時,那邊山頭竟似給一刀削去了一邊,正緩緩地向山下滑去。較小的山石砸下去的聲音,已完全被巨大山體滑落的聲音蓋住。
我心中劇震,忽然便憶起在南梁客棧司徒永第一次過去找我時,的確曾提過,他知道淳于望在狸山有住處,而且聽他口氣,他的確應該對他隱居的地方瞭若指掌。
但失去記憶后的盈盈行事任性,武藝又高,淳于望生怕她惹出是非來,寧願帶她無拘無束地長居山間。
好在他身手不錯,身邊之人更是個個高手,很快便把她救上了岸,避入附近一處山洞施救。
有人在驚慌喊道:「又震了,又震了!」
如我自己,都快把前些年的絕望和痛苦忘得乾淨了,她這般的小孩子家,又哪會長久地記掛那些不可復得的悲傷?
如果這一輩子能這樣過下去,於他,于盈盈,都算是這天底下最幸福也最幸運的人了。
許久,才老僧驟然叫道:「阿彌陀佛!是山體崩塌!看,那邊……那邊山崩了!」
他語焉不詳,想來絕不只是黎宏、軟玉等人在策劃了。
我深深呼吸著晨間新鮮卻薄涼的空氣,但怎麼也驅不開肺腑間似給憋住的一口濁氣。
我有心細問他的病情,又怕更縱得他起些非分之念,遂道:「既然你病著,我就先不把相思送過來了。小人兒家的,鬧了你還小事,別過了你的病氣去,待你好了再說罷。」
他支著額,眼圈微紅,神情更見憔悴。
我隨口敷衍著,卻深知司徒永不來秦府絕對不是因為事多。當然這酒肆更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男女間萌生的那種情意,原就不可以用認識的長久或短暫來衡量。
五年前梅林的那場大火,難道和司徒永有關?
出了那院落時天色已經微明,寥寥的幾顆星子在幽藍的天空格外地清明。
他信不信,我又何必去在意?
特別是我從柔然軍營掙扎回來后,他們各自威權日重,偶爾朝中相遇,竟是形同陌路,憑我再怎麼從中斡旋,也無法解開兩人心中猜忌。
門外自是一堆人正候著,一見開了門,十余雙眼睛刷地轉向我。
我不解他怎麼忽然提起此事,奇道:「你什麼意思?」
他愈加慶幸自己提前絕了盈盈記起過去的路,只是專心一意更加待她好和-圖-書
如此,淳于望也能肯定,盈盈很可能是某位北芮重臣之女,連未婚夫也不會是尋常人物。
我骨髓間依稀有陣寒意嗖嗖冒起,想來臉色已經變了。
原來不是門在抖,竟是我在抖。
軟玉伸手在他額上一探,便縮回了手去,低低向身後之人道:「好像又比先前燙了,這可怎生是好?莫非他們尋來的大夫又是個庸醫,才總是這樣高燒不退?」
甩脫了司徒凌的手奔向相思時,只覺司徒凌身體一僵,而秦徹已在笑道:「穿了十幾年男裝,到底還是個女兒家,論到這婚嫁大事,總是害羞……」
少女昏迷兩天後終於蘇醒,只是頭部受了撞擊,什麼都記不得了。
我的確是個懶得回憶的人。
若現在有人告訴我,這天下真的有鬼神之說,那個死去的盈盈真的有部分魂魄附在了我的身上,我一定是相信的。
我隨口應了,心下越是煩亂,已抬步出了屋子。
但他從小就知道,不爭不搶只是為了找到最好的機會去爭去搶,並且一擊必中。
他抿緊唇,僵直地站著,既不相送,也不挽留。
而闖宮之事隨著崔勇的死,愈發地面目模糊,早晚又是個不了了之的結局。
有梅香相伴,有疏影相隨,縱是尋常夫妻,亦是羡煞神仙了,何況他們風華綺秀,富貴雙全。
我冷笑,「殿下太自信了!殿下正值盛年,已經有了相思,又這麼快令我有孕,只要願意,隨時可以生上一堆兒女,何必讓我這個隨時反目成仇的女人來給你生個娃兒添堵?那個胎兒……還真是爹不親,娘不愛呢,給人害了倒也清凈!」
話音落下,又覺自己的話語倒似在堵氣般曖昧著,忙緊跟著嘲諷道:「還是不願意你這般落魄的模樣被我看見?」
我的記憶力真的那麼差,生生地把三年歲月忘到了九霄雲外?
當年我父親傷重回到北都,人都說活不得了,也虧得他細心調理,才又掙扎了一年工夫,待我把秦家大小事務接手過來,這才撒手西去。
眾人驚得魂飛魄散,好容易略略安靜些,淳于望已回過神來,急急領了從人直奔那庵堂。
以我和他的微妙關係,我也只能當作不知道了。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虛弱狼狽的模樣,不覺間已走到榻前,反問道:「你希望我回去?」
后他因年老眼花從太醫院告老出來,等閑已不為人治病,但我下貼子去請,想來還會給幾分薄面。

這事既全權交予秦徹去辦,定的也快了。
連日的大雨,加上地震和山體滑坡,已經引發了山洪,走不多遠,連路都瞧不見了,只見重重激流,從山頂洶湧而下,毫不留情地堵死了所有上山的路。
淳于望一怵,猛地想起庵堂愉全是女人,正要帶幾個人過去救援時,山上又是隆隆巨響,頓時又是地動山搖。
我皺眉道:「難道我不知道他們是南梁人?趕快把他治好,讓他領了相思離得遠遠的罷!」
但只要兩人都快活著,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他低聲道:「我會查明……到底誰給你下了葯。」
我想著沒幾日便要送她離去,何況這兩日正閑著,也便一口答應下來。她便開心得手舞足蹈,早已沒了前天紙鳶上的小蝴蝶飛走時的傷心。
他毫不猶豫,躍入激流,把她抱緊。
淳于望一邊帶她回自己精舍診治,一邊讓部屬繼續去庵堂救人,「但不許提起我救了這姑娘。若有人問起我,就說在路上摔傷了腳,被抬回家休養了。」
這晚雨下得很大,淳于望睡得很不安穩;到後半夜,連天地都不安穩起來。
我無端地便鬆了口氣,旋即有些惱恨自己。
這小丫頭雖說了喜歡她的什麼未婚夫,但顯然不討厭他,甚至連他如此冒撞的行為都不曾生氣,他可不可以認為,其實她朦朦朧朧間更喜歡的也許就是他?

他大叫著,慌忙抓住旁邊大樹穩住身形時,旁邊嘩啦啦連番巨響,他所居住的廟宇,已經坍塌了一半;待一波大震過後,連他方才睡的屋子都倒塌了。
他給我堵得臉上泛紅,卻點頭道:「不錯,是我一時糊塗冤了你,才令人將你沉塘。」
一切都似曾相識,可細細思索,明明一切都與我無關。
他來的目的應該一多半為了相思,而我來見他,當然也只能是為了相思。
我忙立直身體看向門扇時,並看到誰在碰那門,甚至連風都息了,正寂寂地投著我自己的影子。
最近的人居然是軟玉,她竟不怕再給我踹上一腳,倉皇地看我一眼,急急奔入屋子。
她居然還記得那日遇到司徒永的小酒肆,過去好生張望了片刻,才失望地退出來,說道:「永叔叔沒來。怎麼一到舅舅家,他便不過來看我了?」
轉身離去時,腳步已是迅捷而凌亂。
這丫頭並不認識淳于望,卻曉得我跟他有些糾纏,也曉得和他這樣身份的人走動,不但對我沒好處,一不小心,說不準還會害了秦家。
看著一旁他的隨侍驚呼著紛紛過去攙扶護理,我不得不向後和-圖-書退了兩步,僵直的脊背已經靠在了萬字花紋的門欞邊。
「聽說將軍那一劍,並沒能刺中心臟,但傷了肺……本來以那樣重的傷勢,是萬萬活不得的。他服了不知哪裡得來的靈丹妙藥,又得名醫調治,才勉強保住了性命。只是他身體遠未恢復,便屢經勞碌,外傷雖大致愈合,內里卻反反覆復,始終不曾恢復過來。陸太醫說什麼肺部不耐寒熱,易被外邪侵襲,如今癥候已成,故而有了咳嗽、潮熱、削瘦、咯血等諸多癥狀,若不細細調理,只怕有些險。」
只是她那般畏懼師父,若是老尼執意要棒打鴛鴦,她多半便不敢吱聲了,何況她們來歷不明,她又和旁的人訂了親……
忘卻讓自己痛苦的回憶,本就是人類保護自己的本能。
就在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時候,他看到了她。
可這樣假設的前提,豈不是……我的確和那盈盈有關?
沈小楓遲疑道:「將軍,他們是南梁人。」
也許隔不了多久,淳于望帶了相思離去,而我在多了個公侯夫人的名號后,也得重披戰甲,遠赴邊關了。
我怔了怔,說道:「司徒凌前兒也跟我提過……等隔段日子便預備罷!」
那時的司徒凌還無太大實權,司徒永也未曾娶華曦,兩人在山中朝夕相處,雖是性情各異,倒也如親兄弟般和睦友愛,即便回了北都,一樣的談笑無忌,從無嫌隙。
「二哥,我和司徒凌的確事多,何嘗故意拖了?」
「第一次跟你提及時,我並不能確定眼前這個性情大異的女子便是我的盈盈,因此存了幾分顧忌,並未完全說實話。時至今日……」
我淡淡地笑了笑,「的確來了小股柔然兵馬,秦哲聰明,生生地把他們引到了高監軍駐紮的地方。——也是他自己作死,想借了糧草來扼住秦家兵的脖頸,不想那也是柔然人最想要的。」
於是,她成了盈盈,成了他的小妻子。
我冷淡地打斷他的話頭:「別說你聽從別人的話。我倒不曉得你是這麼沒擔當的男人。你是主,旁人是仆,難不成有人捏著你嗓子逼你下令不成?」
後來我打聽過和他飲酒的八寶和老七,名義上不過是市井間的普通的商販和屠夫,但都是任俠仗義之輩,所結交的朋友雖有雞鳴狗盜,也絕不缺能人異士。
我已負手走開,徑去找相思了。
可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好。
「最幸福,最幸運……原來只是一場夢……」
他重複著我的臉,黯淡的黑眸失了神。
明明我並不是盈盈,明明我確認我從不曾和淳于望結過夫妻,可某些電光石火間,我又分明地感覺出我和他的親近?
先把她置於他的控制之下,離開她的師父,至少在她養傷的這段時間里,她將不得不和他在一處。
說來司徒凌位高權重,英挺俊秀,天下什麼樣的絕色女子娶不得,偏偏弔死在我這株不肯安分的歪脖子樹上,也許真是我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了。
相思不僅是擋箭牌,也是免戰牌。
軟玉在低低驚呼,滿臉擔憂。淳于望卻視若無睹,充耳不聞,只緊緊地盯著我。
他卻將食指蘸著茶水,在桌上緩緩寫了兩個字。
我終究止了腳步,喚了沈小楓低聲吩咐道:「你這便帶人去,拿我的名貼去請陸老太醫過來給他診治。記住,小心行事,不許露了他們行蹤。」
我伸了個懶腰,嘆道,「不過柔然人安靜了那麼久,也該有所動作吧?」
淳于望似受不住我這等冷情的話語,蹙緊眉攬了攬肩上的衣物,沉默片刻方道:「我已問過他們,小產之事,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是順勢而為。」
那處庵堂離山體滑坡處很近,只怕大震后還會受到山石襲擊。好在劍尼師徒身手都好,多半可以逃過這場災劫。


淳于望一直認定我就是盈盈,他昨天所說的那些,也的確有些細節與我吻合,星星點點的熟稔感更是讓我心驚,只是細細琢磨時,卻又緲無痕迹。
即便看不到面目,他也能一眼就料定是她。
他決定不放手,繼續纏緊她;便是她離開萬佛山,了不得他再一路相隨,只要她也有心,不怕沒機會親近……
雖說妝奩箱籠各色齊備,可秦徹見我怏怏不樂,又叫人添了許多東西,還吩咐四季衣裳再添八套,俱要目前時興出挑的樣式。
身後的門扇不規則地輕輕抖動起來。
倒是我自己和他們分開一段時間,總好似生分了些。
他這樣安慰著自己,急急帶人往山上奔時,才覺那邊情況比他預料的還要嚴重。
而我……
我居然過來見他,還與他面對面地坐著,如同知心好友般面對面地談了這許久,著實不可思議,簡直是……犯賤!
他盯著我,勉強笑道:「這次不為難我?若下次相見,你還準備怎麼為難我?」
連這段日子和淳于望或相思的相處,也早晚會在遮天蔽日的血雨腥風中淡去,直至淡得杳無蹤跡,便如……淳于望和盈盈那段被湮滅了的情緣一般。
我無可辯駁,嘆道:「那https://m.hetubook.com.com麼,憑二哥作主,將日子定下來吧!」
我頓了半晌,聽不到他動靜,也是悻然。
他貴為皇弟,越淡泊越受皇帝待見。
可不知為什麼,靜默半晌,我踏出的腳步竟是往屋內的。
沈小楓忙道:「但陸太醫說,若按他的方子診治,再多多休養幾日,也便無甚大礙了。」
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一笑,挽緊我並不辯解。
因此,他召來名醫,詢問讓人永遠失去原先記憶的藥物,並讓盈盈服下。
我甚至並不排斥和他的親密。
我嘲諷道:「與他們無關么?可我自己更不曾服藥打胎。看來真是那娃兒不想投胎,自己跑了陰司地獄去?」
「別隔段日子了!」
既是日子定下來,府中便忙碌起來。
聽說她失蹤后,她的師父很焦急地四處尋找,並且不知從哪裡找來人手協助搜山,快要將萬佛山翻轉過來。
「你還要怎樣拖?本來冬日里便可把喜事辦了,皇上說一句尋不著可靠又貼心的人為公主送嫁,你湊什麼熱鬧跑去說為皇上分憂?險些搭上自己,又樂著了端木皇后。她可不正盼著咱們兩家結不成親呢!」
陸太醫本是太醫院院使,和我家算是世交。他的醫術極是高明,尤擅治內外瘡傷。
「日」,「免」。
終於,三人相處的點點滴滴,連同彼此相扶相依時的快活歡笑,漸漸模糊甚至消失在記憶中,只在午夜夢回時,或偶爾有所感觸時,才會回憶起三人并行時那澄藍的天空,滴翠的青山,還有少男少女們清朗的說笑。
他沒有和我爭辯,喑啞地笑了笑,轉過了話題:「我聽從旁人的話一怒將你沉塘的那次……」
他不顧自己腿腳不便,親去南安侯府一遭,回來時竟是司徒凌親自送到府中的。
只記得那年忽然在山中生了場大病,等恢復過來時,已經身在北都秦府。
果然如我所料,那晚劫持相思嫁禍我的,真的是淳于望身邊的人。
「兵戎相見?」
「具體怎樣的?」
他擔憂哪一日盈盈忽然想起過去,立時丟開他回家,甚至回到她的未婚夫懷抱中。
他的神色依然沉靜,只是雙眸甚是閃亮,見我迎上前,更是眉目生輝,向來冷肅的身影平添幾分溫柔。
心情更加煩亂,我立起身來,克制住自己,努力不動聲色地回答:「你以為大芮的太子只是徒有虛名的草包?且養著自己的身體,少操這份心罷!」
沈小楓走向前,低聲問道:「將軍,我們這就回去么?」
這輩子,也便那樣在血與火之中,在征伐與廝殺之間慢慢地消磨過去。
我看他的茶已經喝得見底,提壺幫他倒滿,說道:「若是乏了,不妨早些歇著。要和人講故事,以後有的是機會。」

正要轉身離去時,淳于望忽然道:「其實我們隱居的那處山谷甚是隱蔽,尋常人很難找到。因其隱蔽,我帶盈盈在那裡住了足足三年才被人發現了行跡。但司徒永似乎很快就找到了那裡。」
我不可否認,他聲音雖低微孱弱,卻字字誅心,彷彿早已看透了我的心思,——甚至比我自己看得還要清晰。
沈小楓愕然。
我該一聲不吭掉頭而去才對;
若依他對我那近三個月的羞辱,我該盼著他死,我該悔恨那一劍沒能正中他的心臟。
沈小楓只得應了,卻帶了兩名心腹與我分道而行,徑去請陸太醫去了。
和眾僧侶一起翻挖著倒塌的房屋時,旁邊忽有人道:「山腰那庵堂比我們這裏還要陳舊,只怕屋宇倒得更多!」
「他的事兒多……」
待他偶爾回朝帶盈盈拜會李太后,李太后見他一貫的溫文和順,娶了個小嬌妻又是一團孩氣,心中自是疼惜,也是厚加封賞,並在京中賜了宅第,讓他無事多回京中住著。
我定定神,勉強道:「他便是死了,又與我何干?只是相思可憐。」

這兩個字,和我已經很久沒有關係了吧?
淳于望只怕被人識穿,借口奉旨巡查災情,匆匆和萬佛山諸友告辭,秘密帶了盈盈徑奔狸山。
秦謹奇道:「這怎的說?又賞咱們家了?」
他抬起眼,苦笑,「晚晚,你還認為,我講的只是與你無關的一個故事?」
他的臉龐越發紅得不正常,嘆道:「我想過有些另有打算的部屬可能會陷害你,但他們絕對不可能傷害我的骨肉。不論是相思,還是你腹中的胎兒。我年紀漸長,素來不近女色,膝下只有相思一人。他們便是再恨你,即便敢拿相思來引我動怒,也不敢傷到你的胎兒。可你明明已墮去胎兒。」
我低頭喝茶,不去答話。
如此想著時,忽然便有些膽戰心驚。
我呆了呆,瞪他一眼道:「你才比我大幾歲呢,說得這麼誇張!」
我終究只能再度拉出相思這塊在南梁時便不斷為我消災擋難的上好擋箭牌,說道:「你還認為我不甘不忍?我只不過可憐相思而已!她年紀雖幼,可沉塘那次,她真可算救了我一命呢!」
我已說了讓秦徹做主,此事便不好反悔。
這是偷來的幸福,這是搶來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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