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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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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金波怒,風高帆影急

第三十一章 金波怒,風高帆影急

那領頭將領聞聲往這邊看來,忽疾速領人奔了過來,拿著火把向我一照,立刻拜伏于地:「末將參与將軍!我等正要去刑部迎接將軍……」
囚室中便恢復了寂靜,只余我牙齒格格地打著寒戰的輕微磕響。
他笑道:「瞧你這樣子,還有多少鮮血可流?還是用我的吧!」
他現不曾回顧一眼,身體挺直如標槍,緩慢而有力地一步步踏了出去。
對於十殿閻羅來說,滿是黑暗和死亡的地獄,反而是他們的天堂。
我盯著他,一字一字說道:「石滿聽令,立刻傳我號令,所有將士往西華門集合!」
我高聲喚道:「石滿!」
我皺眉道:「肩輿還沒找到嗎?」
我淡淡道:「因為在真正的戰場之上,越怕死的人,死得越快。」
聽著門外巡視的獄卒漸漸凌亂的腳步和惶懼的低語,我輕輕地笑了。
因此,我苦苦忍耐,等著他的動作。
石滿此時方明白我是在傳達軍令,忙高聲道:「末將領命!」
提起那件滑落的舊衣,我依然把他的臉蓋住,波瀾不驚地說道:「先帶出去,找副棺材裝了。」
我默然,許久方道:「凌,相交近二十年,我是怎樣的人,你該清楚的。我從不想負你。」
於他該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司徒凌驀地冷笑,:「大聲點,我沒聽見!」
我哽咽道:「嗯,是交易。」
在那兩個獄卒想污辱我時,也有獄卒看上了比我溫柔美麗的秦素素。大嫂拚命保護愛女,被獄卒一刀刺在腹部,依然用手上的鐐銬硬生生勒死了獄卒,才含恨而死。
這時大牢中已有人疾速奔出,或背或抱出三人,急急過來回稟道:「小姐並無大礙,秦二公子傷得卻重,需儘快尋醫診治。」
司徒永冷冷看著,待劍鋒到了近前,方才側身閃避,然後手臂一伸,手腕一轉,極高明的一招,竟赤手將那人長劍奪過,然後出手如電,利落將長劍貫入那守衛前胸。
無關感情,只是交易。
是閔侍郎。
見她不安地隨在我身邊,我又道:「你不必跟著我去了了,帶一隊人馬先去把二哥接到安全處延醫調治。」
料想這樣深紮下去,扎入心臟,也不至於有多麼疼痛,並且很快連任何疼痛都將覺察不出。
我泰然端坐于肩輿之上,看著城台之上箭矢如飛蝗而至,迅速被一手持盾牌的親兵過來擋住。
端木氏這一支,顯然沒能討得了好,才會跑來抓了我做人質,意圖拿我去威脅攻入城中的十萬秦軍。
可惜,他不是那個命,就如我註定了休想追逐到我要的安寧祥和一般。
秦家軍諸黃的大旗立時在飛揚的火光中揚起,傳令兵快馬飛馳,一路高聲傳我軍令:「昭武將軍有令,所有將士往西華門集合!昭武將軍有令,所有將士往西華門集合!」
拖住他本是別有用心,與他行房更是刻意取悅,用的都是常人最不齒最不屑的下賤手段,說什麼都是自取其辱。
那將領冷笑道:「皇上微恙在身,又豈是你說見就能見的?何況一個賣國叛將,也配見皇上!」
老七聽說,早叫了知曉秦徹等人下落的手下陪著,讓她領了一隊人馬徑自去了。
偶有飛至眼前的,我不閃不避,拿劍輕輕一磕,眉目不動,危機已消彌于無形。
我無可回答。
寫得很簡潔,只讓他們聽從南安侯安排速來救人。
司徒凌疊著舊衣,唇角笑意清冷,緩緩道:「自是不會。我與秦家並肩作戰多年,那群出籠猛虎未必肯聽我號令,但和端木氏相比,一定更信任我。待秦家人死絕了,我只需找人證明你們是被逼供的,或者盜出你們屍身讓他們驗過你們受刑痕迹,到時端木氏把秦家說得越不堪,那群血性漢子越是義憤填膺,想引他們為秦家報仇雪恨,必是輕而易舉。帶他們滅了端木氏血債血償后,我在朝中已能穩穩立足,又是秦家最親近的人。那時他們無枝可棲,不必我說話,自然會聽命於我。」
過了今晚,只怕我連哭的機會也沒有了。
常年奔走大漠之中悍不畏死的秦家軍,對上在北都養尊處優只曉得對些平頭百姓吆三喝四的御林軍,我並不擔心這場戰事的結局。
他素來寡言少語,用刀劍說話的時候只怕比用唇舌說話的時候還要多。
「誅妖后,除奸相,輔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我一聲不吭,只作昏睡無力,由著閔侍郎一把把我拎起,夾在肋下一路拖出牢房。
我打斷了他,喝命道:「傳我號令,所有秦家軍子弟,立刻往西華門集合!」
死的死,瘋的瘋,重傷的重傷。
他託過我下頷,讓我對著他的眼睛,嘆道:「你的確已狼狽不堪,容色尋常。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我會給這樣的你拖著走不了?」
除了地上兩汪鮮血,便再看不出任何異常。
我怔了怔,說道:「只留五萬人馬駐守北疆,一旦柔然大舉入侵,後果不堪設想。其實秦家軍不該捲入這些紛爭中來。」
一眼瞥到閔侍郎的屍體猶僵卧在地,我m•hetubook.com•com冷冷一笑,說道:「把這人的屍體扔到那邊屋子裡去,別給踩得認不出面目來!」
沈小楓白著臉,顫聲道:「好。」
司徒永還在宮中孤立無援。
八寶、老七對視一眼,已有氣沮之色。
我緩慢而清晰地說道:「攻入皇宮,斬妖後為吾皇抵命!」
司徒建!
沈小楓猶自不敢相信,悄悄問我道:「真的把皇后給捉了?」
吼聲震天,聲震寰宇,氣勢吞虹,如飛瀑咆哮,如海濤震蕩,如驚雷乍起。
西華門是宮城四門中駐兵最少的宮門,離皇帝皇后所住的武英殿、未央宮甚遠,離太子被囚的符望齋卻相對近些。
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重見天日。
司徒凌嘆道:「秦家軍剽悍勇猛,能以一擋十,誰都想控制,卻終究只受命于秦家,秦家人著實費了許多心思吧?」
有守衛見又來援兵,驚怒之下,持劍便向司徒永撲去,竟欲支持下他逃命。
八寶一把推開擔我的輿夫,穩穩接過肩輿,高聲叫到:「兄弟們,咱們沖!闖了刑部,再去闖一回皇宮!」
「末將領命!」
我獃獃地看著他冷靜地分析,只覺手足都已冰涼,不由得「咯」地一笑,說道:「既然秦家死得越慘對你越有好處,只需在城外靜靜候著便是,又何必過來和我要什麼手諭?」
死了兩名獄卒,也不見有人追究查問。
攻入城中的兵馬應該沒那麼快便到刑部。何況若是司徒凌或秦家軍衝過來,又豈是他喝止得住的?早該抓起我當作盾牌要挾對方才是。
但他微微側臉,唇角一個冷峭的弧度,慢慢道:「你猜錯了。我覺得你死了更好。」
他不答,夜一般黑眸凝視著我,半晌,才輕嘆一聲,將我拉入懷中,緊緊擁住。
他的呼吸略略急促,起伏的胸膛與我相貼,慢慢在我耳邊道:「給我一紙手諭,我要調用被司徒永引到京師的十萬秦家軍。」
夏王早逝,他年紀輕輕入朝為官,雖有往日親信部屬照應,但如果沒有深受當今芮帝信重的秦家扶持,絕不可能這麼快培養起自己的親信勢力。
老七道:「將軍已有部屬護持,應該不需要我們瞎摻和了吧?」
我邊令八寶等人抬了我疾奔向符望齋,邊冷笑道:「捉了她又如何?我還要殺了她呢!」
或喜,或怒,或驚,或悲,或歡笑,或流淚,忍著病痛時的堅強,侍奉兄姐時的憨稚……
我緩緩撥劍,高舉。
那幾人相視一眼,便有人將懷中抱著的一人送到我跟前,說道:「四公子,恐怕不中用了!」
而後面的人毫不猶豫地踩上敵人或同伴的屍體,繼續向前衝鋒,向上攀爬。
我問:「秦瑾呢?」
此時沈小楓已尋機伴到了我身側,見我始終不下肩輿,雖不甚了了,卻也曉得我必然傷勢不輕,急急勸阻道:「將軍,保重自己要緊!」
我攥緊他袖子,垂頭道:「是,是我錯了。你從小就待我好,即便我千錯萬錯你還是待我好。所以我以為,即便這次做錯了,你還是會待我好。」
慘叫聲和廝殺聲在雜沓的腳步聲中迅速逼近,閔侍郎將我捏得極緊,卻高聲喝道:「什麼人?站住!」
未等其他人反應過來,我已高聲喝道:「我們十萬秦家軍已將皇城重重圍困,頃刻便到刑部,你們誰想給姓閔的陪葬!」
司徒凌將舊衣塞入懷中,默然一笑,說道:「可不是呢,我便說了你死了更好,我死了心,你也不必糾結該怎麼丟下秦家和你的軫王雙宿雙飛,豈不兩便?」
八寶忙扶住我道:「此地的確不宜久留。小人冒犯,先抱了將軍離開如何?」
司徒凌道:「秦家的度一向把握得很好,勞苦功高卻不至功高震主,兵馬精強卻不足雄霸天下,若朝中沒那許多紛爭,本是長久之道。可惜……」
這些年來,他這東宮太子刻意藏拙,在人前一向尊貴優雅,性氣溫存,極少與人爭競,竟讓許多人忘了他其實也和我們一樣久經調|教,身手不凡。
兩名小太監縮在他的身後,想來隨身侍奉的,此時已驚得瑟瑟發抖。
此人聲音明銳高昂,刻意掩藏著屬於女子的柔細,依然極強穿透力,聲聲入耳,已引得群情嘩然,連城樓上的守兵也露出慌忙惶亂之色。
他的血尚是溫熱的,那樣毫無間隙地沾于指尖,讓我有些心驚膽戰,忙在舊衣上草草寫了幾個字,交給司徒凌。
我心念電轉,已下了決心。
我拂開從長簪中脫落的幾縷散發,從石滿手中接過一件墨色大氅,披于身上掩去粗陋骯髒的衣衫,又抓了一把劍在手,向八寶等道:「還等什麼?去西華門!石滿,前面開路。擋者死!」
我料得他們特來救我,必是司徒永吩咐,急問道:「太子呢?他現在何處?」
我揚聲大笑:「皇上素來贊我秦家滿門忠烈,何曾說過我是賣國叛將?社稷危在旦夕,皇上猶自閉宮不出,是否早被端木皇后所害?這妖后媚惑吾皇,囚禁太子,意和*圖*書欲何為?」
這些守衛把他當作手無縛雞之力的貴介公子暗算,無疑是自尋死路。
四下將士立時寂靜,只余旗幟上暗紅的「秦」字,在火光里獵獵飛揚,似乎要滴下血來。
片刻后,西華門五座券門緩緩打開,眾將士擁著我徑自穿過外方內圓的券門,飛快衝入皇宮。
覆在面上的衣衫滑落,露出秦瑾稚氣猶存的蒼白面龐。
天上的星子一個不見,只看得到滿天的火光,滿天的烏雲,忽然就把這座華美富麗的紅色城樓變作了陰司殿宇。
而這時我等待的肩輿也到了。
可我身上背負了多少的性命,多少的仇恨,多少的責任。
血腥昧和人體燃燒的可怕焦香混在火油之中,氣味妖異得可怕。
我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我冷然道:「冒犯我的人已經死了很多,我不想再多你一個!」
司徒凌淡然道:「已經負了,還說不想負?只是淪落至此,不是不想負,而是不敢負吧?」
「可惜成了雙刃劍。」我苦澀道:「端木氏容不了秦家軍,應該是打算用我投敵的供狀和我的人頭來瓦解軍心吧?」
「那麼,我們的婚約,還算有效嗎?」
八寶和老七,——也就是上回在大街酒肆里遇到的司徒永結交的市井異人,已經走過來要攙起我。
我拿蒼白指尖叩擊著長劍劍身,慢悠悠道:「怕了?」
西華門,劍拔弩張。
原先司徒永控制了局勢,他或許還能等,還能忍。
將要去的地方,雖沒有那男子幽梅般的暗香,也沒有小女孩稚嫩的笑顏,卻有母親馨香的懷抱和溫柔的目光。
我給他拿話堵得又是愧怒,又是傷心,說道:「那你何必進京?又何必跑這等腌臢地方來?既然皇上秘不發喪,北都城目前應該還在端木氏控制之下吧?這樣冒險,不怕泄露了行蹤被人當場捕殺?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一個文官居然也一身鎧甲上了陣,看來外面鬧騰得厲害。
我已聽出這是沈小楓的聲音,暗贊她言行機靈,就勢高喝道:「皇上遇害,太子尚在,堂堂大芮江山,豈可落於外族蠻夷之手!堂堂大芮臣民,豈可向外族蠻夷稱臣!在此與眾將立誓,定要誅妖后,除奸相,輔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地動山搖,風雨如晦。
這幫衣著各異的市井小民哄然應和,跟著肩輿向前奔去,竟是精神百倍,健步如飛。
但他此刻話語之鋒利,竟不遜於刀劍。
眼前如閃電般他從小到大各色各樣的神情舉止。
我略側了身,低低含笑道:「七哥,你們不想救太子了?」
三更后,廝殺叫喊聲襲到牢中時,有人在高喊:「城門破了!城門破了!叛軍進城了!」
那群不顧這邊鬧騰自顧殺出血路往牢內硬沖的人便紛紛往這邊注目,並有人頓住腳步低聲喊:「七哥!看那個人……」
未至符望齋,已遙遙聽得喝罵聲傳來,卻是先行起到的將士和看守符望齋的守衛打鬥起來。
我笑道:「想活命的,丟下兵器脫了官衣快躲回家逃命吧!便是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自己父母妻兒想一想。敢助紂為虐的,先想想我秦晚和南安侯的手段!」
他的身體一僵,冰寒的黑眸掃我一眼,轉身去開獄門。
「因為你辜負。」
宮內有人動手了!
身畔,聽聞老七似駭似喜的低低讚歎:「原來,這就是秦將軍!」
那個受人暗害成了白痴的司徒建!
我已認了罪,再不會有人過來提審我,一時也不見誰過來賜我死;想來秦徹、秦瑾他們那裡也是一樣。我只盼著他們的傷勢能夠挨到司徒凌領軍過來救人,也不枉我不要臉面不要尊嚴出賣自己一回。
那邊已聞得老七在歡喜高叫道:「是秦將軍!」
先如清風過樹梢,沙沙細響,后如海浪卷驚濤,波瀾壯闊,再如霹靂當頭,鬼哭狼嚎。
我點頭道:「他們不需要文武全才的繼位者,只需要乖乖聽話的傀儡。若司徒建得立,從此政事無大小,都該出自端木家了!便是有朝一日把大芮國號改作大涼,也算不得奇事。」
「有…有效……」
彷彿他從不曾來過,彷彿我從不曾那樣下賤地取悅過他,更不曾親口承認我一意否決的親事,那樣卑微地祈求兩人的複合。
石滿道:「南安侯讓我們救了將軍,立刻和他會合,助他對付神武營、神機營趕來支持端木青成的人馬。」
失去憑依,御林軍再無抵抗之力,頓時潰不成軍,丟盔棄甲各自逃去。
拄著單刀欲要勉力站起時,腿上疼痛刺骨,酸軟得沒有一點力道,再也站不起來。
這光景,該變天了。
我澀然道:「這本是自保之道,可如今,只怕有許多人因此想要秦家人的命吧?」
守城御林軍將領正在城樓上高喝:「皇上有旨,南安侯司徒凌,昭武將軍秦晚,以下犯上,謀反作亂,罪在不赦!其從者若能迷途知返,必可加官晉爵,滿門榮寵!」
他慢慢道:「秦晚,我是人,不是木頭。我也會傷心,我也會灰心。」和-圖-書
其他人驚呼,各各跳起,竟丟了兵器掉頭便跑。
此時見閔侍郎呼喝,那些人也不放在眼裡,徑往大牢中衝去。有人在吃喝道:「別理這狗官,我們找人要緊!」
他答得很快,也聽不出指責的意思,只是捏著我膝蓋的手緊了緊。
他等了片刻,聽不到回答,眸光愈發地森冷,卻將我放開,轉過身淡淡說道:「我記得,我將婚書和庚貼送還后,你並沒有把你的送還。」
八寶等人不解,雖是勉強,到底照辦了。
他既失勢,手中又沒有多少實權,以他往日的儲君地位,不論目前的龍爭虎鬥誰輸誰贏,不論下面當皇帝的是哪一個,都不可能放過他。
第二天,獄中很安靜。
正暗自憂心時,城頭忽然大亂,原先專心應付宮外對手的守兵紛紛轉頭向內看去,更有守將急急奔下城台前去查看動靜,而城台之上所建的重檐廡殿頂城樓,此時忽然冒出了青煙滾滾,伴著火光隱隱,直衝雲霄。
司徒凌隨手拿帕子纏了傷處,接過血書仔細看了看,說道:「落款這『晚』字,有些奇怪。」
他淡然道:「那 你寫不寫?」
但若太子得救,他豈不正該是名正言順的繼位者?
應諾如雷,頃刻間殺聲震天。
我已看準他落地方向,借力將他狠命一推,恰躲過他滾落的身體,並在落地那一剎那側轉過身,飛快奪下閔侍郎手中單刀,同時叫到:「八寶!老七!」
端木皇后必是看在愛女份上,暫時還沒打算置司徒永死地,但若是事態危急,惱羞成怒中極可能先取了他性命泄憤。
八寶愕然,與老七面面相覷,已薄見怒意。
雙腿的確疼得厲害,但另一處的疼痛和恨意如毒草般蓬勃蔓延,張揚提我恨不得跳下肩輿來,親自持劍殺敵,——殺個痛快淋漓。
石滿大聲應諾,舉起佩刀高聲喝道:「將士們聽著,昭武將軍有令,前去西華門,擋者死!」
御林軍歷來直接聽命于芮帝,如果芮帝駕崩,自然該聽命于繼位的司徒永。
早間的那頓,吃到最後,見得碗底有字條,不知何人所寫,卻是告訴我,已給秦徹、秦瑾暫時不妨事,但秦瑾傷勢嚴重,昏迷不醒。
碗底又有字條,我看完渾身都在發抖,卻端起碗來,把那字條連同糙米都吃了個乾淨。
司徒凌點頭道:「你說得有理,我也覺得太過行險。可不行為什麼,我安然呆在城外,就是寢食難安,只想入城看你一眼。只是想看你一眼而已想來你這地方關了一個月,怎麼也漂亮不到哪裡去,我看一眼,必定更會死心,懊悔以前有眼無珠,不該滿心裝著一個心裏根本沒有我的尋常女子。」
扎破血肉,有新鮮的血液覆住原來的血跡,緩緩滴下。
他們到低市井間出來的,現在滿城皆亂,想好個好大夫絕不容易。
我點頭,摸著榻邊的一根簪子,正要刺破指尖時,他忽握過我的手,捏緊那簪子,往他臂上一紮,頓時鮮血直冒。
我只擔心皇宮城池堅固,一時攻之不下。
他笑了笑,松臂放開我,四顧並無紙筆,遂取了一件我的舊衫,鋪在腿上作紙,說道:「便寫這上面吧。他們知你境遇,寫封血書更好。」
而眼前,來來去去,是大嫂十多年守著大哥留給她的遺腹女辛酸度日的身影。
只是麻麻地涼,竟覺不出疼痛。
此時司徒凌和端木氏的大隊人馬都在北都城內外激戰,暫且無暇顧及內廷,故而我領的兵馬,竟是第一撥趕到皇宮的。
人群中有人高聲應和道:「端木皇后勾連奸相,弒君王,囚太子,意圖覆我天下,重建西涼,使我大芮萬里河山,億萬生民,盡淪于西涼蠻夷之手!」
每個人都興奮地踩著死亡旋踵,用鋼刀在他人的血肉之軀上劈開自己的世界。
入夜,又有人從下面丟進一把短窄卻極鋒利的短匕。
晚間那頓,上面一層是糙米,下面卻盛著噴香的東坡肉和上等的大米飯。
雖是臨時召集來的兵馬,卻是尋常操演慣了的,不用我號令,一貫的陣勢已然擺弄,盾兵掩護下,雲梯已然架上,燃燒著的火箭如雨點般奔向城頭。
老七道:「若不是這樣說,我們怎肯丟了他不管?他還說他一生坎坷,只慶幸能遇到將軍,白撿了子牙山上許多快活日子。若是救出將軍,可事將軍如往日事他。小人聽著,倒像是臨終囑託般,很是……很是不祥。」
她已經死了,在今早被一張破席捲往了亂葬崗。
八寶連聲答應,一邊催人過去,一邊道:「我們人少,此地隨時可能出事,請讓小人先把將軍送出去吧!」
四處是慘叫。
給連日磨難鑄成的冰冷心腸驀地一酸一熱。
囚室的門驀然洞開,有一員武將滿身血跡帶人衝進來,一把將我挾起,吼道:「讓開,讓開!這些狗娘養的敢造反!看老子當場把他們主心骨給劈了!」
是我自己,親手把自己全部的尊嚴送到他腳下,然後跪在他跟前,請求他高抬貴腳,將它踩得粉碎。
是我自取其辱,我怨不得hetubook.com.com他,甚至沒有資格抱怨任何一個人。
我雙腿重傷,根本無法動彈,身體和男子相比亦是纖瘦,但我聲音尖厲冷銳,寒意森森,若他們聽說過我當年活埋五萬降卒的狠厲,應該曉得我並不是空言恫嚇。
我悄悄收了,藏在袖中,然後在黑暗裡大睜著眼睛,靜靜地等待該來的一切。
司徒永雖然被囚,但他究竟不是庸碌之人。
我聽得那聲音有些耳熟,心念一轉,已是大喜,趁著閔侍郎全神貫注在那些人身上,袖間利匕出手如電,反掌對著他胸口——正是心臟部位。
我已疼得滿頭大汗,卻只擺擺手,說道:「我腿斷了,無法走路,立刻給我找個肩輿來。」
沈小楓臉色驟變,問道:「二公子怎麼了?他他沒事吧?」
我無言以對,垂頭看著他不慌不忙地收拾著我的傷處,靜默良久,才低聲問道:「朝中局勢怎樣?」
齋門敞開,司徒永已經脫困而出,著一身素白衣裳,負手立於階下,模樣清冷而瘦削,但氣色還好。
竟是從未見過的妖顏色。
我勉強笑道:「即便我無情無義,讓你恨得入骨,好歹也該念及秦家與南安侯府這許多年的情誼吧?」
此刻必是他的人察覺有人相救,在宮內鬧將起來,相助我們攻入宮城了。
我讓八寶將我送上肩輿,揚刀將四面的圍幔和頂部流蘇翠蓋盡數砍去,說道:「走,挑官兵多的地方趕過去。」
這些人遲疑之際,早有秦家軍陸續攀上城池,衝上前開始激烈的短刀相接。御林軍無力阻攔,衝上城樓的將士便越來越多,很快佔了上風。
那樣文武雙全瀟洒隨性的少年皇子……
我笑道:「七哥多慮了!倘若今日兵敗,憑你逃到天上地下,也尋不出一條生路來,還需顧及傷勢嗎?如果七哥怕了,可以自行離去,我在這裏等著,相信自會有不怕死的勇士抬我上陣。」
尋了合適角度暗中打量時,那些持了兵刃衝進來的足有四五十人,各色各樣的平頭百姓裝束,果然不是官家的人,卻都矇著臉,持著只有官家才有的鋒銳兵器向前砍殺,居然個個身手不凡。
他既然還能讓自己心腹和八寶等人暗通消息,宮中一定也會有所布置,尋求一切可能的脫困機會。
我拿手一試,冰冷僵硬,竟早已死了。
城台和城牆一個接一個地栽下人來,下餛飩般利索快捷。
司徒永那小子如果不是太子,以他的身子和性情,必定可以成為某個江湖幫派的首領,帶著手下的弟兄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任俠仗義,談笑風生。
我急命人分作幾路先去扼守要道,控制四門守衛和重要宮殿,保護司徒煥的梓宮和秦德妃,擒拿端木皇后及其匿於宮中的黨羽,並讓剛剛趕過來的心腹重將作哲親自過去把武英殿大太監李廣德找來。
「誅妖后,除奸相,輔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即便我能率領秦家軍掃平北都城,把端木氏一黨盡斬于劍下,我都將因為今夜的卑賤無法在他跟前抬頭。
司徒凌原就在刑部安插過人手,想來我入獄一個月,更已設法打通了許多要緊關節,才能在這樣緊張的局勢中殺了獄卒依然如沒事人般來去自如。
不一而足。
我捻著指頭上的血跡不,勉強笑道:「可有我們南安侯在,想必不會容端木氏得手吧?」
故鄉七怔了怔,忙道:「不怕,我本以為,只有我們這些兄弟是最兇悍的,沒想到,還有成千上萬的人會這樣悍不畏死。」
我將需要鋼鐵一樣的手腕,以及,鋼鐵一樣的心臟。
想到七零八落的家人,我心都給掏得空了,簡潔答道:「重傷。你無論如何守住他,不能讓他出事。」
至於這世界是天堂還是地獄,根本無人知曉,也無人能辨別。
老七答道:「太子被端木皇后關在皇宮的不知什麼地方,我們滿心要去救人,可皇宮太大了,防守又嚴密,實在不曉得怎麼去救。好容易找到太子心腹商議時,太子反讓人傳出話來,說近日京中必有動亂,讓我們趁機到刑部救將軍。他說不用管他,只管保全了你,就和保全了他一樣。」
何況,秦家軍越聚越多,以多凌寡,更不在話下。
而我萬萬不能再失去我的二哥。
晨間換班時人們才發現那個牢房死了兩個人,而十五歲的秦家小姐和兩個死人呆了大半夜,已經瘋了。
閔侍郎領的 府兵聽我說話已是遲疑,而老七等人已率手下蜂擁趕到,只在他們猶豫片刻間已飛快將我護住。
八寶應了,忙令人去尋,我又道:「八哥,我二哥秦徹、阿弟秦瑾和侄女素素還在裏面,麻煩你派人進去抓個獄卒幫我找出他們來,儘快尋人醫治。」
八寶、老七俱是目光微悸,再打量我一眼,令了抬了肩輿,急急向前行去。
寒光泠泠,蘊了駭人殺氣,直指城樓。
數百人齊齊應諾,往西華門殺去。
老七急道:「將軍,你傷勢不輕,得儘快找地方調治,犯不著這時候逞英雄!」
已見星子,一顆兩顆,殷紅如血。
https://www•hetubook•com•com些府兵便再不敢近前,不過對峙了片刻,不知誰發一聲喊:「秦家軍打來了,快逃!」
等司徒永被囚,朝中必有極大變故,端木氏重新扶立的繼承之人可能是司徒煥的弟弟,也可能是司徒煥的侄兒,但絕對不可能是司徒凌。
司徒凌把長長的乾淨布條,一圈圈地束在夾板上,簡潔地說道:「司徒永與南梁書信往還,讓淳于望在南面發兵拖住了端木青成的兵力,並勸說秦哲等人領了秦家軍從北疆秘密回京救人,意圖聯合秦家軍控制北都。事敗后,皇上驚怒,已於前日駕崩,他自己也被端木皇后囚禁。如今,端木氏秘不發喪,偽造遺詔打算立四皇子司徒建為帝。」
他並不曾彈我一指甲,我卻似給人扇了不知多少記耳光,滿臉的火辣辣,滿心的羞辱難堪,甚至沒有勇氣去回憶那些寄予我厚望的親友的模樣。
司徒凌看我一眼,慢慢道:「你越性再笨些,笨得剛才那般,給欺負了也只曉得抱著我哭泣,也許更好。當初不該教你怎麼學著剛硬要強,一轉頭都用在了我這裏。」
那樣淡淡的語調,卻讓我心裏陡地起了一層寒意,立刻道:「寫!」
閔侍郎一怔,大約出於久在刑部任職的驕狂,明曉得外面已經亂成一團,這樣的時刻也不肯由得那些人亂闖官衙,揚著單刀高聲喝:「哪裡來的小賊,也敢趁火打劫,都不想活了?」
而宮內宮久,形勢瞬息萬變,隨時可能出現難測意外。
外面喧鬧之聲更甚,遠處近處,都有火光衝天,燎紅了半個北都城。
我抬眸凝注老七,冷冷道:「他真這樣說?」
有粗劣的飯菜照常一兩頓送來。
我無地自容,已是淚流滿面,卻不得不別過臉去,高聲道:「婚約有效。若秦家得救,我自當嫁給侯爺,侍奉侯爺一輩子!」
我點頭道:「為防他人仿了我的筆跡暗中調兵,我和幾名主要將領早有約定,落款的『晚』字,『日』會寫作梅花形狀。」
我這個最該死最該瘋的,偏偏還沒死,還沒瘋。
我想儘快恢復體力,自是來者不拒。
簪子 「丁」地一聲落地,我將臉掩到雙臂之間,無聲痛哭。
司徒凌道:「不錯,司徒永被擒,秦家軍本就開始人心動蕩,再有秦家投敵的供狀,即使是再多疑慮,群龍無首之下必不敢輕舉妄動,很可能眼睜睜看著端木氏奸計得逞,然後騰出手來清除異己。」
看八寶、老七等人遲疑,我問道:「七哥,八哥,你們還在等什麼?」
回眼打量著雖有秦家軍兵馬往這邊集結,但人手還嫌不足,攻城器械也未到,遂朗聲應答道:「大人既稱皇上旨意,請問大人,聖旨何在?皇上何在?若皇上親口詔諭我秦晚有罪,秦晚自當俯首認罪,引頸就戮!」
司徒凌心高氣傲,連司徒永都沒放在眼裡,要他屈膝于其他宗室子弟俯首稱臣,絕對不可能。
「是並沒有送還。」
閔侍郎身畔親兵陡見變生肘腋,無不大驚,已有一兩人衝上前來便要對我動手。我忍著雙腿劇痛,一揚刀砍中其中一人腰部,寒光閃動時帶過一溜鮮血,一刻不停地奔向另外一人腹部,閃電般剌入。
他靜默,握緊拳瞥向我:「這算是我們之間的交易。」
走不多遠,已見前面有熟悉的旗幟和身影殺開血路往這邊奔來。
化作刀片般寸寸刮割肌膚。
西華門外人馬越聚越多,幾乎全是聽令趕來的秦家兵馬,聞聲立時群情激憤,齊聲應和道:「誅妖后,除奸相,輔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因為我退婚?」
那利匕不知怎樣千挑萬選千淬萬煉,銳利得可怕,釘入他厚實的胸膛時,竟如刺穿一塊豆腐般輕鬆。
我才覺出,他剛那句話,雖然冷淡矜持,實則詢問口吻,而我正肯定了他的回答。
老七和八寶對視一眼,眼中光芒跳躍,已是狂喜。
我捏緊袖中和利匕,靜候時機。
我取出那根沾著他鮮血的簪子,對準自己心臟部位,輕輕刺入。
從太子到嗣皇帝,守兵們更是遲疑。
我推開沈小楓,厲聲道:「攻上城樓,重賞!御林軍再有抵抗者,必稟明嗣皇帝,父母妻兒連坐!」
我向護衛到跟前的秦家將士一示意,立時有小兵高舉大旗,左右晃動三次。
他包紮夾板的手頓住,然後徐徐打了個好看的結,輕輕放下我的衣袍覆住傷處,才抬眸我。
我坐于肩輿上,四面圍縵盡去,又身在高處,視野越發開闊,憑了多年征戰經驗,早已辨明方向,指示他們行動。
我只恐他有事,讓八寶擔了肩輿,徑自沖向前方指揮進攻。
這些胸懷抱負之市井奇人,身份越卑微,越是自負傲骨錚錚,不容他人輕視,給我這般一激,竟真的挑了火光最盛處奔去。
片刻后,又有兩個矇著臉的獄卒悄悄走入,拿著兩張破席將地上被快劍割斷喉嚨的兩具屍體迅速裹了,躡手躡腳地飛快抬了出去。
他張大嘴,不可置信地盯住我,舉起單刀就要砍我,到底正中要害,手邊早已無力,整個人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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