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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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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絕地恨,嚼齒穿齦血

第三十章 絕地恨,嚼齒穿齦血

他的呼吸漸漸不均勻,終究按捺不住,半倚在榻上,小心地放好我的斷腿,緩緩壓了上來。
我低喊,再也忍耐不住,淚水竟如決了堤般泉涌而出,很快洇透了依然覆住眼睛的布帶。
除了我自己,除了我自己這副早已破敗的軀體,我已不知道用什麼來留住他。
可再荒誕,也不是夢。
我想和他親近,它卻不願。
他一低頭,已吻住我,動作一如往日的平穩,只是兩人舌尖微澀,似有苦意在兩人口中蔓延。
他們並不想司徒永死。

閔侍郎甚至還在罵罵咧咧:「什麼將門之後,徒具虛名而已!怪不得當家的是女人,這男人比女人還娘娘腔,一點小刑就昏過去多少次,比個女人還沒用!」
他拖著病殘之軀,能憑著剛強的意志挺過百般折磨,卻該怎樣再去忍受愛妻嬌兒頃刻間慘死跟前,甚至屍骨無存!
我坐的位置,正挑選了牢門開啟后光線恰好能投到我面龐的角度。
俞競明眼睛里閃過一道異樣的光亮,鬍鬚一翹,已笑了起來:「怎麼,秦將軍打算招了?」
他從來待我極好,視我如珠似玉;我從來也信賴他,倚賴他。
符望齋。
到後來連南梁宮變公主被囚都是托我的福,是我看上了南梁的軫王年輕英俊,不惜賣國求榮千方百計將他勾引到手,又扣押了公主以便多留在梁國數月,才好和他尋歡作樂。
如果不是怨到極點,恨到極點,他絕不會寧可自斷臂膀也要冷眼坐視秦家覆亡,冷眼旁觀我棄他而去后的凄慘下場。
那麼,我給你一切你想要的,還來得及嗎?
眼睜睜,看著一切在眼前發生。
位於皇宮東北角的偏僻宮殿,因屢有鬧鬼傳聞,那重院落密密封鎖,早已是無人居住的冷宮,素常罕有人至。
我勉強振作了精神,向他們淡淡地笑了笑,以示我無恙。
我陣陣作嘔,卻連嘴都被滿是血腥的破布堵住,連吐都吐不出來。
彷彿,是與生俱來的命中注定,每當我對未來有那麼一絲半點關於幸福和快樂的幻想時,總是橫次里飛來的一刀將我徹底砍翻,然後將我一頭踐入污泥,肆意踐踏。
穩婆不敢抬頭,小心答道:「是是難產,多半會一屍兩命。」
聲音迴旋在空蕩蕩的囚室,如此刺耳,連我自己聽著都覺森冷。
他沒有回答,一動不動地躺著,生死不知。
我看著他猙獰的笑容,居然不可扼制地,比他更猙獰地大笑起來。
俞競明眯著眼睛,喝道:「給我加力,再加力!我就不信你們秦家個個都是鐵打的筋骨,鐵石的心腸!」
他沉吟片刻,嘆道:「將軍一向骨頭硬,普通殺威棍恐怕是對將軍的不敬了。左右,來來,上夾棍!」
俞競明笑道:「你一個女人都不妨事,想來你的兄弟們更不妨事了?」
閔侍郎輾著我的手指從我頭上跨過,問道:「相爺,他們怎麼辦?」
先溫熱,再涼濕,一直蔓延到鬢間,濡濕了黑髮,卻不敢哭出聲來,咬著牙生受著他的橫衝直撞。
我連哼都沒哼一聲,便昏了過去。
秦瑾早女暈了過去,正被人用冷水潑醒。
俞競明皺眉,待要發怒,又似強行忍住,不耐煩道:「立什麼誓?」
我只覺無限委屈,只想如小時候那般抱住他痛快淋漓大哭一場;可如今,我惶恐得連大哭都不敢,只是把他抱得緊緊的,不敢鬆手。
俞競明笑道:「所以,本相看她肚子也不小了,就送了一劑催產葯過去,讓她儘快產子,好成全你們一家團圓呀!」
可他難道不知曉,便是退了婚,他依然是我最敬重最依賴的師兄,值得生死相托的摯友,可以傾訴悲傷盡情流淚的知交……
我夠著茶壺,搖了搖,見還有半壺,遂仰脖喝了幾口,將剩餘的茶撲在臉和手上,拭凈血污,然後爬上竹榻,拿一件單衣覆了雙腿,才拔下簪子,拿梳子慢慢梳去頭髮里的碎屑和灰塵,讓它們柔順地垂過面頰。
這樣的緊要關頭,司徒永當然不會跑到符望齋捉鬼。
我拖著斷了的腿,按著一地的血污爬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挪向他,凄厲地喊著我的弟弟:「小瑾,小瑾,回答阿姐!」
若單隻為皇位,端木皇後跟他應該是一條心的;那麼,便只能是為了我了。
我也順了自己心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轉過頭,伏在地上平息自己心頭翻湧的血腥氣。
再低頭看我一眼,立時呆住,驚艷地「嘖」了一聲。
跳曳的燭光下,這人肥頭大耳,紅光滿面,愈發惹人厭煩。
我努力地試圖打開自己盡量地容納他,可身子卻不受控制地只想將那個不屬於自己的異物逐走。
「晚晚!晚晚!醒醒,快醒醒!」
後來偶爾從別處得到一兩隻布娃娃悄悄收藏著,可一旦被父親發現,總逃不過被扯裂分屍的命運。
秦徹少年時身遭不幸,心性遠比一般人剛強。
秦徹已經不再看向他的妻子,只是痛楚地望向我,淡色的嘴唇已給他自己咬得不成形狀。
那兩個獄卒正把我當作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件表達兄弟義氣的貨物在討論著。
他身畔的差役沒料到這麼個半死不活的病弱少年還有這麼大的力氣,一時驚怔,竟來不及阻攔。
俞競明笑道:「若我問你,太子是否受你花言巧語煽動,方才念著往日情誼做出勾結南梁發兵之事,你又肯不肯認呢?」
此時已由不得我退縮,早有那如狼似虎的差役過來,抓過我雙腿上了楊木夾棍,用力……
「阿姐。」
我清了清嗓子,柔聲道:「大哥,可否麻煩幫我把飯菜送進來?我走不了路。」
一個月前上刑時,他們分明大有顧忌,找盡了可以折磨人卻不至於取人性命的刑罰。但夾棍這刑罰卻狠了些,多有受刑不住死在當堂的。而眼前搬過來的刑具更比一般的大而新,一旦用刑,只怕非死即殘,休想全身而退。
他笑著向我們道:「恭喜列位,秦家有喜了!秦徹,尊夫人正在生產,要不要請各位屈尊過去看上一眼?」
如果不是司徒永真的做出了端木氏無法容忍的事,端木皇后絕對不忍心毀了他,連帶毀了愛女的終身幸福。
是的,我一直在等他。
一時供狀寫完,謀士拿了紙筆送到我跟前,讓我畫押。
「吃得消又怎樣?吃不消又怎樣?便是這會兒死了,只怕也沒人會管。」
那時我正抱著腿疼得不住呻|吟翻滾,見他過來,掩著臉嗚咽道:「多謝大哥,若能好些,必有所報!」
我道:「我犯的罪過,我兄長阿弟並不知曉。便是他們連坐當誅,這剛出世的孩子應該罪不致死。我請俞相立誓,保他一條性命,我便立刻畫押。」
我不敢放他走。
他通紅通紅的皮膚,鼻子眼睛哭得皺成一團,卻依稀見得秦徹眉清目秀的好看模樣。
司徒永待她向來溫存,如今更是雙雙侍病于芮帝身側,同進同出,一舉一動都在昭告旁人,他們有多麼的夫妻情深。
痛不可耐。
我哽咽兩聲,緊緊擁住他的腰,眼眶已濕熱一片。
我屏住呼吸,不去聞他口鼻間令人作嘔的異味,垂著頭躲閃道:「若我能從這裏出去,日後自有重謝。」
話末了,便聽裏面傳來一陣嬰兒啼哭,軟軟的,細細的,竟聽得我眼眶一陣發熱。

我自私地不願多想,總認為以他的剛毅堅強,只要我如先前那般待他,一切總會過去。
何況,我還沒有死。
無非說我是個盪|婦、小人、賣國賊而已,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了。
我端起碗,仰起面龐向這獄卒輕輕一笑,婉然道:「還有一事要請大哥幫忙。」

眼見我自己的親弟弟再次給折磨得暈過去,又再次給水潑醒時,我的五臟六腑都似在抽搐。
提著嬰兒的俞家隨侍抓過嬰兒兩腿,用力一扯,血肉橫飛中,細軟的啼哭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重傷的雙腿被拖起,身體亦被深深貫穿。
也許淚水流得太多,此時反而乾澀得生疼。
有一點兩點的溫潤,濺到臉上,手上,嘴唇上。
「一起?恐怕這女人吃不消。你看那腿還在流血。」
我屏著呼吸忍受,全身汗出如漿,終究忍耐不住,痛楚地發出一聲兩聲的低低呻|吟。
他點頭道:「這個好說。只是……姑娘你怎麼謝我?」
謀士把供狀遞給俞競明,他拿到手中,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滿意地大笑,然後向後退開兩步,叫道:「還等什麼?」
桂姑已經離去,所幸帶入獄中的東西都是簡易不扎眼的,並未有人過來處置。
黑胖獄卒真似不敢往我臉上看了,忽然抓過地上扯裂的碎布,把我眼睛蒙了,又把我嘴巴也給塞住,絮絮叨叨地說道:「我說妹子啊,別怪哥狠心,不懂得憐香惜玉。你只說,你犯的那都是啥事兒啊?咱都悄悄打聽過了,你嫂子侄兒給人眼都不眨便弄死了,你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吧?剛問到的消息,眼看著也不行了,只怕連今天晚上都熬不過去……就是熬過去又能怎樣?頂多這一兩天的工夫,就都該上路了!嘖嘖,這雪白的身子,放在眼前錯過了,老哥我這輩子不是白活了?」
活下去,我必須活下去。
驚怒掙扎間,已是睡意全無。
喉嚨間的咳嗽驀地給震驚壓了下去,我抬頭盯著俞競明,低低地喘著氣,竟半晌說不出話。
他們栽贓陷害秦家,這是意料之中;但要把這罪名扣到太子頭上,便是在皇位上另有打算,多少也得顧忌著端木華曦。
醒過來時,矇著眼睛的布條已被摘去,只是眼睛還澀得厲害,竟不知模糊間流了多少的淚水。
秦家已無路可退,無路可走。如果他狠下心腸袖手旁觀,滅門之禍,已在頃刻之間。
「那就……一起?」

右腿骨骼折斷處再不想法固定,這條腿就廢定了。
聽到二嫂的慘叫時,我的身體被重重擲在地上,半天抬不起頭。
果然,他咽了口唾沫,竟坐到我身邊來,打量著我道:「你且說說,什麼事兒?若論這個地hetubook.com.com兒,是專囚死刑重犯的,換了旁人,閑了不把你當條狗磨挫耍玩一番,已是客氣。遇到我,也算是你福分了!」
他已扯開我的衣帶,又有不知誰的手卸去我的衣衫,誰的粗壯手指揉捏上我的身體,誰的濁臭口氣撲在我臉龐……
兩人笑得歡暢,便有粗壯的大手過來翻我的身子。
不但臉上滿是血污,腰部以下更是鮮血淋漓,顯然剛剛給毒打過。
我勉強支起身,看著我那以怪異的姿勢扭曲著的腿,握緊拳冷冷地笑了笑,說道:「我不妨事。」
父親則說,如果你劍的練得好,這隻布偶才會給我。
秦徹臉色雪白,一字俱無。
那瘦高獄卒已在解著自己衣帶,說道:「別管了,難得一個尤物,趁著現在半夜三更的,告假的告假,挺屍的挺屍,先讓咱兄弟受用了再說!」
秦徹只低低喚了聲:「小瑾。」
幾乎同時,有燈籠高高在囚室外掛起,又取了紙筆,卻是俞競明的謀士親自在筆錄供狀。
顫抖的手指快要觸到他的臂膀,卻被人狠狠踩了下去。
可時日越久,我才越發覺,原來我根本不曉得他到底有多傷心,多怨恨。

我吃力地睜開眼,努力凝定模糊的眼神,終於看清遙遙望向我的兩張面龐。
我驀地緊張,猛地一夠身子,已拽住他衣擺,緊緊攥住。
但意料中的屈辱並未到來。
至於太子曾經怎麼暗中照應我,以及我在獄中的具體情形,已不是他們所關注的了。
我嘆道:「既落了難,又怎敢狂妄?想來我也沒幾天日子了,只盼大哥能仗義相助,多多憐惜幾分。」
這人正是最初監管我的獄卒。
即使他把我一劍刺死,我也不會恨他,卻一定會克制不住地傷心落淚。
不知睡了多久,隱約聽得動靜,身心卻疲睏之極,勉力想睜眼坐起時,但聽噹啷啷一陣亂響,雙手猛地一緊,已被原先扣在腕間的鐐銬絞得緊了。
而秦瑾已經經受不住,連著暈過去兩次,被水潑醒后全身都在哆嗦,卻越發地怒憤填膺,破口把俞老賊罵了百遍千遍,罵得他惱將起來,向身邊的閔侍郎使一眼色,卻衝過來連踹幾腳,生生將他踹得滿口鮮血,再也罵不出來。
那真是我的聲音嗎?
他狠狠地盯著俞競明,說道:「俞競明,按大芮律令,孕婦不得用刑。即便判了絞刑,也需待產子后才可受刑。」
雙腿無力地磕在門檻或磚石上時,骨骼折斷處發出嘎吱的輕響,痛得我險些又要昏過去。
我抬眼看向秦徹。
我驚痛大叫:「小瑾!」
憑他將我說的怎樣荒淫無恥貪戀富貴,我眼睛也不眨,只依著他們的意思往下胡扯。
我已感覺不出頭皮的揪痛,蜷緊失去知覺的手指,努力轉過臉,冷冷看向俞競明。
那時,我才是六七歲的小女孩,母親抱病做著那隻布娃娃,說將來會送我做新年禮物。
便是有那力氣,我也得節約著,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我一邊承受,一邊已痛哭失聲。
秦瑾開始困惑,待看秦徹一眼,也便握緊拳低下頭去。
秦徹卻始終清醒著,連目光也比尋常清明許多,那樣明銳地盯著那間黑暗的囚室,傾聽著裏面的動靜。
同樣的夾棍,秦瑾已暈過去幾回,他卻只是強忍不語。待聞得此言,他的瞳仁卻已收縮。
被擲入囚室時,腿部的疼痛讓我渾身發抖,許久透不過氣來。
那人手指很穩,有點涼,微帶繭結,卻保養得宜,絕沒有粗糙的感覺。
沉悶的「咚」的一聲,她的身子沿著牆壁軟軟倒了下去,泉涌的鮮血自她蒼白的額際噴出,像從石頭上驟然間盛開的血色牡丹,妖艷而詭異。
他也正望向我,然後慢慢地垂下眼睫。
已無心可傷,亦無力再掙扎,我任由兩個骯髒的畜生一樣的人物擺布著我,努力半屈著我的腿,將斷裂處的痛楚降到最少,然後咬牙隱忍。
猛地,行刑差役的威喝聲中,一聲清脆的骨骼斷裂聲清晰傳到耳中,疼痛如一把劍直直插在心口,連心跳也在剎那間停頓。
我必須活下去。
真不曉得該對這個傻子說些什麼。
但是他……
我的劍的確練得很好,母親的布娃娃也在新年來臨時親手做好。
他這才滿意,站起身道:「我給你找找去,你只別忘了……」
他們一個雙腿癱瘓,一個自幼病弱,何嘗受過這種委屈?
那人便退了一步,離我稍遠。
我聞言,抬頭看一眼他們搬過來的刑具,已是心中一冷。
俞競明便負手笑了笑起來:「哦,你認了?」
我已足夠努力,但所收穫的,只有不得不強自按壓的憤恨,和怎麼也洗涮不清的痛苦和屈辱。
好一會兒,冰涼的絲質衣衫輕輕覆住我,一雙手緩慢地解著纏緊我雙手的鐐銬。
我忙收了眼中的凌厲,掙扎著說道:「大哥若肯竭力幫忙,待我養得好些,不消二位說起,必定好好報答。可如今我這模樣,著實是經不起,還祈二位憐惜一二!」
給重重扔在地上時,我眼前昏黑著一時和_圖_書不能視物,卻聽俞競明陰冷的笑聲傳來:「秦將軍,一個月不見,總以為又該見到原先那位生龍活虎的大將軍了,怎麼還是這等狼狽?看來太子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般對你萬般照顧嘛!」
我咳嗽兩聲,終於能淡淡答他:「你既曉得,還廢話?」
秦徹無意識地捏握著落在他手邊的血肉,看著他的妻子,張嘴欲喚,卻沒能發出聲音。
我頭皮一麻,衝口道:「住手!」
都有和我相似的俊秀,卻滿臉的血污。
給冷水潑醒時,身邊有很熟悉的聲音一聲聲地喚著我。
便聽那男人低低咒罵一聲,不耐煩地說道:「管你原來怎樣千金萬金的公子小姐,到了這裏還想吆三喝四充什麼主子?」
他放縱到極致時,我終於半支起身哭叫出聲,然後一口氣再也上不來,眼前昏黑著暈了過去。
秦家之人素來狠厲。
半點不由自主。
我定了定神,終於看清了俞競明的模樣。
他吸氣,身體已柔軟下來,緩緩地坐到榻上,摘去我口中塞著的破布。
也許他都知道,只是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我再用力拉他時,他便趔趄了下,向我近了一步,已在竹榻跟前。
我甚至還在慶幸,司徒永應該可以保住性命。
她披頭散髮敞著衣裳便要奔出來。卻被身上纏著的鐐銬絆得摔倒,一頭磕在石板的門檻上。
誠然,此刻我衣著簡陋,模樣清瘦憔悴,但這些日子不見天日,肌膚應該更是白凈柔和。當年的盈盈一身僧袍禪巾,便可以引得堂堂的南梁軫王頻頻回顧,一見動心,二見傾情,何況這等滿眼只見慣腌臢粗鄙人物的小小獄卒。
他年齡最幼,又先天不足,素得兄姐照應,歷練得不多,一時未必看得出俞競明意圖,卻也有著出身將門的剛硬性氣。待夾棍上起,不過最初痛叫一聲,便咬牙忍住,憑著怎樣疼得面紅耳赤,青筋暴起,頂多悶哼向聲,竟不哭號求饒。
俞競明道:「再留一兩天吧,待我請過皇後娘娘懿旨再說。」
而秦徹自始至終並未發出半點聲音,彷彿那夾棍夾在了旁人身上。
地獄里沒有愛情。
俞競明也不生氣,依然笑眯眯地說道:「若我問你是否叛國投敵,你大約還不肯認吧?」
秦徹一笑,不再說話。
按著鐵柵的小窗有極黑暗的光線透進來,照著我披散下的頭髮,投於牆上的長長身影,宛然便是從地獄爬出的女鬼。
他身後的閔侍郎等人顯出憤怒不屑之色,俞競明思量片刻,竟不曾發作,笑道:「好,本相立誓,一定保這個嬰兒性命。否則,你們秦家把我們俞家人活活烹了,怎樣?」
但我不敢耽擱,以手做腿爬到牆邊,撕開腿部被夾爛了的衣料,找出桂姑留下的用剩的傷葯,顫著手指仔仔細細地撒在傷處,拿了衣帶草草包紮完畢,又尋出內服的丸藥來吃了。
而眼前的男子早已不是不解情事的懵懂少年,他完全知曉哪怕是最細微的反應所代表的含義。
「夫夫人。」
正猶豫之際,外邊走來一個獄卒,低聲向俞競明稟報了句什麼,便聽他笑了起來。
凝窒的沉寂當中,驀地爆發出二嫂撕心裂肺的嘶嚎:「孩子,我的孩子。」
他必是做了什麼事惹翻了端木皇后,給囚禁在那裡了。
他無能為力。
也未必就會死。
可自從淳于望出現后,我已看不清他。
我拿了筷子比劃給他看,「大約這麼長,這麼寬也便可以了。」
可如果認下通敵叛國的罪名,同樣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別說我們幾個人逃不了,連秦家的部屬和宗親都會受牽連,重則誅殺,輕則流配。
他一拍堂木,喝道:「繼續,上夾棍!」
他們要我招承,是司徒永執意救我才打破了我的一枕鴛鴦夢,又救走公主挽回大芮顏面,他後來給南梁送信求援也是因為年輕氣盛,又經不住我再三耍狐媚子手段誘惑。
但夾棍造成的傷,皮肉外傷只是小可,筋骨間的傷害才是最難痊癒的。
說完,他一揮袖,那邊已有差役上前,如老鷹捉小雞般抓了我們三人,一徑拖出刑室,沿著迴廊和台階,一路磕磕絆絆拖向不知哪裡的囚室。
給摧折到意識模糊的時候,我忽然又想起那隻被父親扯斷手腳的布娃娃。
再片刻,衣袂飄動,應是他轉身……想要離去。
牆角有原來遺下的油燈,可我連爬過去點燃它的力氣都沒有。
接著,才是刀劍入鞘的輕微聲響,以及某種熟悉的氣勢無聲張揚開的冷峻和霸道。
我也不去看,淡淡說道:「若她們母子平安,我立刻畫押。」
他一向生得白皙俊秀,此時受盡苦楚,臉色愈發雪白如紙,額間早已冷汗涔涔,只是閉了眼睛伏地強忍。
他說著,粗糙骯髒的手指已摸在我面頰,貪婪地蹭動著。
乾澀的舌尖一卷,苦得怕人。
秦瑾還是無力地伏卧地上,卻沙啞地喚了我一聲,竟哭了起來。
俞競明等要的是我的供狀和秦家人的性命,以便掐住那十五萬秦家軍的脖子,讓他們想救人也將師出無名,並且群龍無www•hetubook•com•com首。
「嘿嘿,上回那個已經承讓了,這回讓你先。」
俞競明便看向我和秦徹,「按大芮律令,孕婦難產而死,怨不得任何人吧?」
我以為我一定會得到我嚮往已久的布娃娃,可父親卻認為我錯了。我的天分應該用來治國齊家平天下,而不該玩物喪志。
卻不曉得他這樣對付著女人和病殘的男子又算是怎樣的英雄。
他笑得淫邪,順手又在我身上重重地捏了一把,才大踏步走了出去,緊閉了牢門。
囚室里便一片黑暗。
忽然又有了被扔回到柔然軍營的荒誕感。
於是,那隻布娃娃被一劍斬作兩截,扔得遠遠的,從此再也與我無緣。
他正笑著向閔侍郎說道:「本相發的誓的確很毒,可本朝已廢除烹刑。何況,他們秦家人死絕了,又誰來烹我?誰來烹我?哈哈哈!」
她正渾身顫抖地從地上支起身,絕望地看向我們,又看向滿地的狼藉,忽然又一聲失子母狼般的嘶嚎,扳著門檻猛地撞向牆壁。
他一邊說著時,那張黑胖得變形的臉已經湊了過來,幾乎快要碰到我面頰。
他總算曉得我是個女人了。
片刻后,有人自門縫下遞入一碗菜飯,粗嘎著聲音道:「吃飯了,吃飯了!」
這是我們秦家下一代的孩子,也許還是唯一的一點骨血。
我道:「讓穩婆為我二嫂接生,只要俞相留下他們母子性命,我便認認下所有罪狀。」
俞競明道:「好吧,現在就讓我們聽聽,大名鼎鼎的秦晚將軍,為了一已之私,是怎樣做出淫奔賣國之舉吧。」
他的動作狂暴而兇猛,每一記都如重鎚般凶暴沖入,每一記都似要將我五臟六腑都狠狠釘穿,像全沒把我的傷勢放在心上。身體里最原始的慾望被生生地喚起,然後一次次湮沒在劇痛里。
我微笑道:「便是無法出去,待我好些,也不會忘了大哥好處。」
我心如刀割,也早已覺出不妙。
之前俞競明處置秦家,還多有顧忌,至少不敢取秦家人性命;但如今真已毫無顧慮,竟是活生生把人往死里整了。
俞競明便向穩婆一使眼色,穩婆領命,急急奔回囚室。
嬰孩托到我們跟前,果然是個男孩,正在一件沾著血跡的破衣里蠕動手腳。
差役的靴子在疾步奔走時帶出大片大片的灰塵,撲到鼻際,一路嗆得我咳嗽。
斬盡活人,他便不怕死去的人化身為魔嗎?
我便低低地又笑一聲,端起碗來,閉著眼睛把餿飯一氣吞下,渾不管碗里有多少的粗糲砂泥,正與糙米一起割刮著喉嗓間。
獄卒躊躇半晌,到底沒在我痛哭流泣的時候做那辣手摧花的勾當,還幫我把牆角的油燈點了,才拍拍我的肩走了出去。
便是有,也早被重重煉獄摧折殆盡,然後挫骨揚灰,連屍骸都落不下。
我搖頭嘆氣時,俞競明笑道:「好吧,本相也沒指望你能這麼爽快說些什麼。只是這殺威棍還是得照舊的。當然,咱們秦將軍也不在乎,對不對?」
而我想喝阻時,已經來不及了。
更疼的,是受傷的腿。
片刻后再傳出的聲音,卻在穩婆在和聲勸慰二嫂放下心事產子,又有婆子送了熱水、剪刀、布條等用具進去。
便有人過來把我拖起,揪了我散落的長發拉走。
「俞相,請記住你所發下的誓!」
滿是灰心,卻因那小小嬰孩的模樣不至絕望。
那黑胖獄卒進來收碗時,果然帶了我需要的木板來。
便閉了口將頭轉向我,眼底微見絕望。
早有一旁的差役過來,卻拿著剛才夾我的夾棍,往秦徹、秦瑾身上扣去。
平時有多高傲,便會給踩得有多卑微。
我甚至聽到了女鬼尖厲而恐怖地笑了一聲:「咯!」
俞競明笑道:「那麼,很可能是難產?更可能是一屍兩命了?嘖嘖,你可仔細,這小東西可是他們秦家的心頭肉呢!」
待外面沒了聲息,我也止住了呻|吟,立刻坐起身來搬過右腿,在那噬骨的劇痛里憑了感覺勉強把骨骼對齊了,以木板綁定,卻真已痛得渾身抽搐,再也支持不住,倒在榻上真的昏睡過去。
穩婆偷偷瞥了一眼我們狼狽的模樣,回道:「還在生。第一胎,又是用藥打下來的,總沒那麼順當。」
哆嗦尚未止息,便聽兩人幾乎同時發出一聲悶哼,然後便是身體倒于地上的沉悶聲響,以及新鮮的血液咸腥的氣息。
門是敞開的,看不清二嫂的身形,只聽得她的慘叫一聲比一聲凄厲,又有穩婆不滿地在嘀咕著什麼。
我一面思量著,一面已被人拖倒在地,只往刑室拖去。
見我醒來,他淡淡地看我一眼,說道:「你早已料到我會來?」
秦徹、秦瑾還是盯著我,目光掃向我的腿,分明的又驚又痛又怒。
俞競明身後的謀士疑惑道:「莫非這個癱子下半身沒有知覺,覺不出疼來?」
秦徹勉強支起身,低低咳著,向里望去。片刻后,已見穩婆抱了個小小的嬰孩出來,說道:「恭喜恭喜,母子平安!是個男孩,生得氣宇不凡!」
身體卻極乾澀,遠不如我指掌唇舌間的動作那般和*圖*書熱烈,在疼痛間阻滯著他的侵入,似迫不及待地想把他驅離自己的領地。
認罪也罷,不認罪也罷,背後的布局者想殺的還是會殺,並不會因為我們不招承便舉不起他的屠刀。
他的鼻子里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

「阿姐,阿姐,你怎麼樣?」
「秦晚!」
不惜任何代價。
俞競明搖頭道:「怪不得你們秦家一敗塗地!好好的將門之家,談什麼聖賢之書,豈不是自己找死?罷了,本相不和你計較,且成全你們去看一眼你們秦家最後那點血脈吧!」
秦徹終於虛弱地喚出了聲,卻身體一軟,已暈了過去。
我側了臉避過,拿筷子揀著碗內散發濃重餿味的米粒,臉上笑意不變,依然柔聲央告道:「大哥,我的腿斷了,別的不敢求,能不能請大哥幫忙找兩塊木板來讓我固定傷處?」
我竭盡全力地取媚於他,如任何一個期盼著心上人回心轉意的深宮女子,或任何一個取悅客人以求更多嫖資的風塵女子。
外面停了停,但聞鎖鐐聲響,牢門已被推開,那獄卒已走了進來,彎腰撿起地上那碗飯,大搖大擺走進來,啪地把碗筷摔在我坐著的竹榻上,卻驚異地說道:「喲喂,這裏收拾得倒也整齊。」
我的手終於被鬆開了,無力地垂落下來。鐵鏈拖到地上,撞擊聲亦是無力。
恨恨睜開眼時,黯淡的油燈幽光搖曳,那獄卒一張黑胖的臉更是奇醜無比。
秦徹唇邊早已咬破,一改素來的俊秀沉著,愴然喝道:「俞競明,孕婦稚子都不放過,你枉讀聖賢之書!」
這樣被臨時充作產房的囚室,俞競明自然是不會進去的,卻喚出那穩婆問道:「怎樣了?」
「凌……」
可即便那孩兒能成長並成才的機會千中無一,我也不能放棄那萬一的幾率。
「要不,一起?」
也就是說,他應該真的曾和南梁聯繫,打算借南梁兵馬做點什麼。
我言罷,提筆一揮而就,將供狀簽下。
秦徹的喉間發出微微的哽咽之聲,伸出手指來正要碰一碰那幼嫩的皮膚,旁邊已有俞競明的隨從一把奪過那嬰孩,向我說道:「人犯還沒畫押呢!」
秦瑾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聲,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一下子從地上坐起,和身往俞競明身上撞去。
為什麼我嚮往已久的美好,總是被我最看重最信任的人一次次摧毀,一次次幻滅于眼前?
不管被仇人怎樣折磨,我素來半滴淚水也無;即便方才真被那兩個腌臢小人輪|暴,我也只會含恨隱忍,伺機復讎。
秦徹忽高聲道:「晚晚,若你招承,我現在便一頭碰死在這裏!」
「哥,你先來吧!」
我的右腿正讓我疼得哆嗦,根本無法挪動動彈分毫。
秦瑾卧在地上,卻也安靜下來,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的黑眼睛里滾落下來。
退婚後,他平靜而去,我曾感覺出他的傷心和怨恨。
死了的二嫂和侄兒,半死不活的二哥,不知死活的阿弟,隨時可能出事的大嫂和秦素素,以及可能被人暗算著分散瓦解的十五萬將士……
我已捕捉到俞競明目光中的得意,心知中計,越性笑道:「我便是預備告訴俞相,我秦晚心地歹毒手段狠辣早就出了名的,少和我來這一套。秦徹,秦瑾,你們若受不住,便找機會一頭碰死在這裏吧!我若能活著走出去,必為你們延請高僧好好超度!」
二哥秦徹,阿弟秦瑾,我們秦家最後的兩個男子。
他給我瞪得一怔,擦了擦汗向身旁的另一個瘦高獄卒道:「這女人邪門,這眼睛要麼看得人心裏酥得快要化了,要麼毒得跟釘子一樣讓人發慌。」
他掙了掙,但力道並不大。
司徒凌正坐在榻邊,一身玄衣整整齊齊地穿回了身上,連我的衣衫亦已披上。他正將我的腿執在手中,小心地清理著流血的傷處,然後撕了自己的襯衣衣擺為我重新包紮。
我亦無能為力。
劇痛,如針尖一樣不間斷地扎刺著神經。
我聽得二嫂的聲線已喑啞無力,咬了咬牙說道:「俞相,秦家認輸。你要我認什麼罪,我認了!」
另一個男子給我帶來的關於愛情和幸福的夢想,我不敢再奢望。
牽動了腿上傷勢,痛得我哆嗦。
秦徹雙腿雖廢,何曾失去知覺?
我嗓間也似給堵住了,卻向俞競明道:「請俞相立個誓吧!」
自從司徒永遣了人過來,他們便給遠遠支走,並不知曉具體發生了什麼;待今日司徒永失勢,遣來的人帶了桂姑消失無蹤,他們卻又回來了。
我柔軟地承順著他,儘力忽視腿部的疼痛,專心地回應,帶著卑微的討好和求恕。
我定定神,摸索著捉到他的衣帶,解開鑲著玉石的搭扣,隨手丟到地上,又去解他底衣,用微顫的手指撫摸那流暢結實的線條。
俞競明身畔的閔侍郎奔出。飛快一腳當胸踹去,卻把他的身體整個踹得飛起,重重撞在牆上,沙袋般跌落地上。
他驀地低喝,慘淡無比,卻亦狠厲無比。
我看著他波瀾不驚的面龐,啞著嗓子道:「我從關進來的第一天便認定你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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