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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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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覓前身,煙霧九重城

第二十九章 覓前身,煙霧九重城

桂姑鬆了口氣,竟腿一軟坐倒在地,合什說道:「謝天謝地!」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來我錯得離譜。
桂姑呆了一呆,說道:「沒那麼嚴重吧!」
剛到申時,獄門驀地被推開,便見一隊胄鮮明的官兵提著刀劍沖入。
我默然思忖了許久,還是想不通我當時正經歷著怎樣的事,遂將那沒頭沒腦不明所謂的狀態一一說給她聽,問道:「桂姑,若非幻境,你可想得出,天底下哪裡有那樣無聲無息還令人無知無覺的鬼地方?」
可我偏偏會思想,會疑惑。
我揉著自己疼痛的太陽穴,問道:「如果剛才我們把那噬心術繼續進行下去,我能不能回憶起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
這便與戰場領兵作戰一樣的道理,便是明知前面是懸崖,主將也萬不可流露一絲慌亂,否則軍心一亂,未戰先輸。
我模糊地想,晚晚是什麼?我又是什麼?
我從不曉得白色亦會這樣的恐怖,把心都生生地吞噬了般恐怖。
身體僵卧著,彷彿沒有知覺,但那肌膚上的疼痛終於從麻木中鮮明起來。
我卻坐起,滿足地看向迥然不同的四壁和門窗竹榻,快活地笑了聲,推開過來給我拔針的婦人,站起身來奔到門前,從門上小小的窗戶向外觀望。
叵有人告訴我,我有一天會生活在那樣的心境下,我一下覺得不可思議。
聲音從無到有,由遠及近,伴隨著幾處穴位地刺痛。
隨後,一片空白。
我道:「下次過來找我時,多帶些京昧齋的果脯來。瞧你小氣的,每次那麼一點兒,給他們一搶,我都沒份兒了。」
心中猛地抽緊,彷彿頃刻之間便知道了我要找的是什麼。
「前面有礁石,施術者看不到的嗎?」
我幾乎是快活地嘆了口氣,一側身翻滾下榻,跌落在地上,幾根銀針在翻滾里深深扎入肌膚。
我無力地撐著額,皺眉道:「便是現出模樣,有這樣折磨人的,自該刀有愉悅的,怎麼只記起了這些備受折磨的事?」
外面低低絮語了片刻,便聽得桂姑在門口啞著嗓子道:「姑娘,我走了,你你保重!」
我有滿肚子的疑惑要問,卻像在方才這場似夢非夢的噬心術治療中耗得心枯力竭,連說話都是無力,闔了眼睛默默養神。
吃罷,桂姑便又來給我診脈。我靠著牆壁靜靜坐了片刻,見她皺眉放開我手腕,便問道:「桂姑,我怎會如此?」
許久,她方遲疑著問我:「真的會出狀況嗎?便是皇上真的病得怎樣了,太子豈不該登得更高?太子與姑娘親厚,也該會儘快助姑娘脫了牢籠才是。」
那婦人跌跌撞撞地趕過來,叫道:「姑娘,姑娘,你迷了心竅了!別亂動!」
曾經的快活的往事,梅林間的歡聲笑語和執手相對的溫柔情愫,從開始的格外清晰漸漸轉作模糊不清。
那口鮮血彷彿抽去了我所有的精氣神,我無力地跌回榻上,渾身竟顫抖如篩糠。
終於有人來扣窗。卻不是送葯,而是喚了桂姑出去說話的。
那樣苦,苦得讓我留戀。
但桂姑所說的葯一直沒有送來。
極狹小的空間,儘是白,只有靜止的白,前後左右充斥眼光的只有一片駭人的白。
然後,看著我費盡心機,用尺所有的力氣,在無聲的嘶嚎掙扎里淚流如雨,在窒息緊張里一步步走向狂躁崩潰。
一邊吃著,一邊居然還是精神恍惚,不時便覺得自己又陷進了那個白色的幻境中,不言不行,無知無覺。
我想掙扎,我想嘶喊,我想驚叫,我做出一點什麼衝出這樣可怕的靜止了般的白色空間。
周圍便寂靜下來,只聽到我的呼吸聲緩慢地迴響在潮濕悶熱的空氣中。
他便笑得更厲害,天邊最後一縷慘淡的光線投到他黑漆漆的眼睛,居然亮晶晶的一片。
這世上難道還有真比身陷柔然軍營日日夜夜受人蹂躪更可怕的事?
從焦躁不安,轉作極度恐懼,再轉作狂暴瘋癲。
婦人說道:「姑娘,你別亂動,我幫你扎一針。」
桂姑道:「這法術雖然是的旁門左道了些,但並不會讓人心生幻覺,只是趁著人睡著時心情沉澱下來,因勢利導誘和*圖*書導受者看清本性而已。便如尋常的海水湖泊,風起來波動,泥沙俱下,總是看不見底。如今這術法便竺於一時讓風波止了,泥沙截了,慢慢地平風息浪,待泥沙慢慢淀到水下,原來怎麼也看不到的水下景色便漸漸看得清晰。原來以為已經忘卻的往事便慢慢現出了模樣。」
我最後只是盯著眼前的死白,剩下的唯一意志,便宜是機械地一遍遍問自己,我到底是什麼,我到底是什麼?
四更?
初初離開子牙山的那段埋單雖然也需征戰沙場,面臨刀光劍影,血肉橫飛。但當時仗著自己身手高明,並不太把生死博殺放在心上,又有父親和司徒凌照拂,尚可稱得上安然無憂。
閔侍郎這才住腳,冷笑道:「呵,我道你有多厲害,原來也不過是個賤骨頭!有本事你繼續耍刁放狠呀!你那老情人呢?怎麼不來救你了?你不是把太子也勾引得神魂顛倒了?怎麼不繼續放出你狐媚子手段到符望齋迷惑她了?真不曉得天底下怎會有這麼賤的男人,你死的那天我必定送套女裝給你妝裹!」
連吊命都說出來了。
我沉默片刻,答道:「登高必跌重,既享了潑天的權勢和富貴,也難免有潑天的禍事和災難,都是想逃也逃不了的。」
不知過了多久,泥土四濺,人聲嘩然,眼前景象驀地大異。
他便低了頭,許久才道:「我的確一直不曉得你要的是什麼。也許你想要的,我一直都給不了。」
她看著我的眼神見了鬼般怪異而驚恐。
我定了定神,暗啞答道:「桂姑,我沒事。」
在那之前,我還是個眉眼帶些稚氣的少年小將,在父親和司徒凌的寵愛下帶著些肆意妄為的驕狂。
桂姑一怔,忙道:「姑娘什麼意思?難道難道太子府出了什麼事?」
「雖說有幾味葯不尋常了些,但認真找起來,也不難找,以太子府的實力,還怕找不著?」
差役略停了腳步,要拉我起來進,閔侍郞上前,一腳踹在我腰間,將我才支起一半的身體重又踹翻在地。
我喝著水定定神,果覺腹中飢餓得厲害,遂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她嘆道:「奴婢也給著實驚嚇了一回。若是姑娘因此有個好歹,奴婢也不用活了。」
我像一隻亟待破蛹而出的蝶,我像一條被掩入沙堆的魚,我像一尾裝入瓶中的鳥,用盡我所有的力氣,掙扎,掙扎。
那婦人在驚叫,直撲過來。
桂姑眨著眼睛,也不曉得聽懂了沒有。
我回憶起昨天完全無法自制的瘋癲情形,也是悚然而驚。
我苦思著繼續問道:「你呢?你又是誰?」
神智清醒后,那人的模樣已經完全模糊。
他背著司徒凌將我拉到被夕陽染得通紅的山坡上,要我陪他。
我強撐著走到她跟前,低聲道:「你跟那人說,這是我的吩咐,他必定會幫忙,太子知道了也不會見你,你穿著獄卒服飾,趁著換班時由人引著逃離並不困難。」
我大睜著眼睛,希望能看到點不同的色彩,聽到滌向耳邊的些微聲響,感覺風刮到肌膚絲絲涼意。
婦人答道:「姑娘,你是秦晚,受冤入獄的昭武將軍秦晚。」
這是現在的我,卻並不是我需要尋找的過去。
我卻睡得多了,若再睡下去,只怕愈發身體發軟,越性坐起身來,倒了涼茶來慢慢喝著。
他猛地撲向我,大聲地喊的:「晚晚。」
可那還是我嗎?
但桂姑問我時,我居然脫口道:「是凌,司徒凌!」
我不明白噬心術帶來的回憶里,為什麼這段會這麼久並且這麼清晰。
我嘶聲尖叫,我痛哭流泣,我暴跳如雷。
聞他早已革去功名,如今卻又是三品文員服色,顯然是官複原職了。
我不會說,不會動,不會聽,不會疼。
不過,那畢竟是幻境,自然是我掌握不了的。
我說得慎重,桂姑便緊張起來,涼涼的手握緊我,急道:「那你呢?你還病著呢!」
施行噬心術的方法極簡單,一雙淺褐色的眼睛與我靜靜對視頻著,比平時更覺溫柔,更覺親近。
眼前的時光,驀地快如白駒過隙,目不暇接。
https://m.hetubook.com.com在這沉沉落下的夜幕里,他的身影孤零零,灰濛濛,慢慢地似要融入那片深深的黑暗中。
樹枝該有縁意,石頭該有紋理,壁畫更當有美麗的線條。
昏昏沉沉間,我忽然想起,身陷那等死白的幻境時,我竟不曉得閉眼求得安寧,竟不懂得用睡眼來調整情緒。
我記得施行噬心術是在用過早膳以後,我竟昏昏沉沉睡了快有十個時辰了。
——哪怕此時有人正迎頭一劍刺向我心口,我也會痛快淋漓地含笑迎上,用椎心刺骨的疼痛來證實我的存在。
他是太子,便不得不爭。
她一氣拔出那深扎的五六根銀針,才抬起那張滿是汗水的面龐,小心地說道:「姑娘,我扶你先去那邊坐了吃藥。」
桂姑在旁一聲聲地喚我:「姑娘,姑娘,你覺得怎樣?」
「那人若告訴你太子那裡捎不進去消息,你立刻求他帶你離開這裏,不要再回這囚室。」
「是。」
再次轉醒時,出了一身的汗,燒倒是退下去了,只是身子依然疲軟。
沒有聲音。
一身鎧甲,玄衣如鐵,目寒如星,森森轉動時,竟有殺機凜冽,仿若帶了朔風的冰冷如割,似要將觸目可及的一切人或事碎作齏粉。
而桂姑要的葯,還是沒送過來。
原來我真的只是一根樹枝,一快石頭,或一幅壁畫。
我苦笑道:「不錯。身為武將,若逢占時,本得隨時準備著掉腦袋,便是被人殺死也不是什麼了得的大事。生離死別之悲,大敗被俘之辱,嚴刑酷法之狠,我也一一見過。只是我並不曉得,天下還會有那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生要將人逼瘋的法子,——好在只是幻覺。桂姑,你的噬心術一定不大常用吧?昨日施行時,是不是用錯了法門?」
他不理我的白眼,執意地吹了一支又一支的小曲。然後在夜幕降臨時笑著跟我說道:「晚晚,我要回京了。」
我迷惑地看著他離去的模樣,忽然便笑了:「這小子怎麼也滿口胡話,一副悲春傷秋的模樣?莫不是人大心大,想娶親了?」
桂姑道:「姑娘,你在發燒。」
原來能感覺得出疼痛,能感覺得出苦澀,竟能讓人如此心舒意暢。
閔侍郎也不停腳,一邊狠踹我,一邊怒叫道:「讓你再張狂!讓你再囂張!讓你再耀你秦家忠烈滿門,你給老子聽好了,你秦家滿門身敗名裂,就在今天!老子不但拆了你的骨頭,還要拆了你祖宗的墳頭,看你們再怎麼跋扈!」
我微笑道:「太子向有識人之明,的確給我送來了北都最好的醫者。」
桂姑顯然也是想不通,思忖許久才又問道:「你說你被我喚醒前曾看到過一張人臉?」
沒有色彩。
「奴婢是醫婆桂姑,奴婢奴婢太託大,不該在這裏冒險給姑娘醫病。姑娘快醒醒,若有什麼好歹,奴婢拿什麼臉去見太子?秦家又該怎麼辦?」
我看著她慘白著臉咬緊牙拔著銀針,陣陣的刺痛反讓我更輕鬆了些,笑眯眯地看著一溜的鮮血隨著銀針拔出往外冒著,竟覺得那鮮血的殷紅也如此可愛。
我心中一沉時,閔侍郞已將囚室室內一打量,冷笑道:「果然秦家人手眼通天!敢情是到刑部大牢休養生息來了!」
「是誰?」
自己拿手背試了試額,果然燙得怕人。
桂姑慌忙拔出銀針扶住我。
他彷彿哂笑一聲,卻沒有回答我,只自語般道:「我已不曉得以前做得對不對,也不曉得未來做得對不對,可我總得做點什麼吧?」
誰能告訴我,我到底是一根樹枝,一快石頭,還是一幅壁畫?
我忽然發現司徒永在決定回京成親之前也曾去軍營見過我一面。
可我什麼都沒能改變。
謎底揭開的時辰比我預料得要早。
但莽夫亦有莽夫的好處,這一頓疼痛難耐中,我分明聽到了太子的消息。
或者,不只心,連我自己都已被這白色吞噬,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可我手足無法動彈,我的喉嗓給完全嘶堵,甚至我的耳邊,聽不到一點聲息。
給人折磨成那樣,都沒發幾天燒,醫婆小小的噬心術,卻差點讓我把自己是誰hetubook.com.com都給忘了。
原來他真的回了京,真的娶了親,從此再也不能隨隨便便跑出京來找我,用葉子吹好聽的曲子給我聽,在我身邊靜靜地看太陽落下山去。
但至少,他目前還是真心待我,全心護我。
他一揚手,喝到:「鎖了!帶走!」
四周便黑暗而靜謐。
我把樹葉嚙在嘴裏一上一下地跳著,含糊不清地答他:「不稀罕。若我要那個,凌師兄十家都肯送我。」
桂姑聽得很仔細,沉吟道:「你最後看見有泥土飛濺嗎?那麼,是不是你什麼時候受了重傷,被人當作屍體活埋了?後來有人去掘墳,又將你挖出。棺木里的遭遇,自然可怕之極,印象深刻。」
我簡直不敢相信,駭然道:「那是我的記憶?真在我身上發生過的事?」
完全沒有聲音,哪怕是微風刮過樹稍,或者蟲兒啾啾低鳴,哪怕是我自己的痛哭或呻|吟。
令人頃刻間如落入冰川如附地獄的白。
我也不敢再睡,令著桂姑取冷粥過來就了小菜慢慢吃著。
——端木氏仍然大權在握,司徒永卻出事了。
桂姑惶恐道:「其實奴婢也一直想問姑娘,到底曾發生了什麼,會讓姑娘恐慌緊張成那樣。以姑娘的經歷性情,這世上應該也沒多少能令姑娘如此懼怕的事情。」
桂姑嘆道:「姑奶奶,我都不敢往下試了,你還敢試?中途停了,你都能神志不清,若進行下去,那還了得?昨天看你的樣子,我著實擔心你會就此瘋掉。」
想來這門學問很極端,局外人完全不必學,局中人想活長久此些,則不得不學。
桂姑面冷心熱,去得如此迅捷,不敢有絲毫遲疑,愈發讓我肯定,司徒永也出事了。
武者的力道又非南梁那個不會武功的黎宏可比。
早有人衝上前來,把久違已久的鐐銬猛地套上來,鎖了便往外拉去。
沒有知覺。
可這世上根本沒有我,我又怎麼會疼痛呢?
桂姑道:「海水已至深。比海水更深沉的則是人心。我一介小小醫者,學著這小小的術法,又不是窺心術,哪能看到人心?不過是一邊聽脈搏跳動是否勻穩,一邊查看受術者神情,決定是不是繼續下去。姑娘神情一直甚是恬和,我只當無恙,才放手施術。誰知突然間就變了臉色,連心跳都一下子緩慢了。我曉得不對,趕忙停手時,姑娘已不了心竅,許久都醒不過來。」
一針入穴,劇痛鑽心,同時似有一隻手重重地敲打過來,一陣暈眩之後,心頭忽明忽暗,隱約便似抓住了什麼。
桂姑沉吟道:「那我們便明天試吧!我晚點改個方子讓他們明日煎了葯送來,若是一切順利便罷;若是有什麼意外,可以服那湯藥來吊命提神。」
我輕笑道:「傷勢早已好得差不多了,有吃有喝慢慢調養著,還怕好不了?至於今天這些微病痛,根本不妨事,你別擔心。如果一切是我多慮,外面太平無事,太子能送你進來一次,便能送你進來二次。你先顧著自己性命吧。還打不打算回老家一家團聚頤養天年了?」
連桂姑都說,我比大多男子性氣更剛硬。
我原先記憶里的白色都是溫潤且安然的,如仰卧山間靜靜看著碧空間潔白的流雲無聲地飄過。淳于望愛素潔的顏色,相思隨我入北都后,我也習慣了照她原來在南梁的模樣把她打扮得跟雪球似的明潔可愛。
後來和司徒凌裂痕深深的司徒永那時常到軍營看我。
我笑了笑,「或許是我多疑吧!如果發現有所異常,你讓太子的人即刻送你出刑部,立刻逃離北都找你家人團聚。太子欠你的銀子先別去拿,若他還是太子,或者我秦晚能光明正大走出刑部大牢,總不會虧待你。」
我在獄中自然還是綰著發作男子裝束,但夏日衣著單薄,如今被他踹得在地上翻滾,叵是有心機的,早該看出不對。可此人到現在連我是男是女都沒弄清,可見也是個莽夫而已。
用過早膳后,桂姑便催問了兩次,回答只說外面沒送來,桂姑便納悶。
休息許久,還是心神恍惚,力虧體乏,連坐著都覺吃力。
當頭那人身材精壯,雙目有神,和*圖*書正是當日闖入秦府抓人,結果被我誘入懷德堂定了個大不敬罪名的閔侍郎。
可什麼都沒有。
我默算時間,此刻正是獄卒們換班吃飯的時辰。若刑部此刻還在太子掌握之中,太子消息通達,他的人犯不著趁著這混亂時候過來傳話。
至於身體的苦楚,更不必去提了。
也許樹枝或石頭的笑容的確很可怕。
這朝堂權勢之爭,正在日復一日地磨去他原來的性情,也日復一日磨去我原來的性情,——直到我們都面目全非,彼此陌生。
我的回到了入獄以前,和司徒凌于書房退親,再回到那夜緊張尋找后近乎癲狂的顛鳳倒鸞,淳于望負手露出狐狸般的微笑道:「解憂花只對盈盈有效。國為我給她服用過大量的忘憂草。」
恍如醍醐灌頂,我驀地清明,只覺嗓子口一甜,「哇」地一聲,已吐出大口鮮血。
我冷得一陣陣哆嗦,蜷緊了身體在模糊中勉強答道:「不妨事,睡一覺也便好了。」
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或者,我根本沒有身體,連人偶都算不上。
看著門扇已經打開,我忙拍了拍她的手,將她推了出去。
彷徨之中,時間彷彿在倒流。
我苦笑道:「你見誰家的棺木裏面會是一片雪白?何況被活埋,即便被捆著,我也不至於連手指都動不了,一動不動地在棺木里等著悶死。——何況棺木給埋在地下,必不透氣,活人都可以給悶死,何況是重傷的人?若只是短短的一時半會兒,也不至於讓我憋到最後居然會崩潰得完全失去理智。」
完全沒有知覺,不疼、不痛、不癢、不酸,連觸覺都已失去。
這也便夠了。
我滿足地一氣喝完,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突然間變換了的空間。
這少年比我小兩歲,但那時已經比我高半個頭了,身材頎長秀逸。
甚至沒有我。
睡了許久,桂姑將我扶起喝葯。
我漫不經心地應著,看著她拿著細長的銀針奔襲向我,居然覺得痛快。
午膳依然是按時送來的,我服了一粒安神丸,目眩頭疼身子疲軟的癥狀未消失,不過喝了點子湯便放下了。
外面有巡邏的獄卒快步從廊間穿梭而過的腳步,又有這裏那裡慘痛的呻|吟和喊冤,一聲兩聲地鑽入耳膜。
桂姑好一會兒才近前來,卻似曉得我疲倦,也不和我說話,慢慢地幫我按壓著頭部的幾處穴位。
我再問:「我是什麼?」
桂姑忙搖頭道:「奴婢並不用錯法門。噬心術所見,也必是姑娘親身經歷。姑娘原說過,丟了的那三年記憶,應都是些快活開懷的日子,奴婢才放心施展此術。誰知姑娘竟能給那些記憶一下子刺|激得迷失本性。」
她的眼睛里彷彿捲起了漩渦,越來越深,越來越黑。
在快要轉作全然的漆黑時,卻突然地透明起來,透明清亮的像一汪碧水,又像一面銅鏡,明亮清晰地照出了我自己。
我心平氣和地答道:「去吧,一路順風!」
我世上最折磨人的苦楚,根本不是來自肉體,而是來自自己。
我本就不適,受了幾腳便覺內臟猛地一抽,嗓子頓時腥甜,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眼前便一陣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楚。
「姑娘,姑娘,快醒醒!醒醒!」
我奇道:「我要了什麼是你給不了的?便是你給不了,難道凌師兄也給不了嗎?」
「只怕快四更了!」
「坐?吃藥?」我居然會說話,還能笑嘻嘻地問她:「我吃藥?我是什麼?我為什麼可以吃藥?」
不但沒送過來,連桂姑帶了口訊出去詢問,都沒有人過來回答。
見我模樣鎮靜,她才安靜些,卧到一旁的草席上閉了眼睛休息。
更溫柔的是她的聲音,那樣輕柔而舒緩地一遍遍輕念:「姑娘,放鬆,放鬆自己。你是秦晚,秦晚。記得嗎?你是大芮將門之後,秦驚濤的女兒馳騁沙場,殺敵無數。」
「姑娘有所不知,有事印象深,便是如水底的礁石,有的事印象淺,便如海中的水草。礁石之後,便該是那些水草了。我這噬心術如一條善水的鯊魚,正慢慢地往下潛著,誰知一頭撞在了礁石上,早已暈頭轉向,哪裡還得及去看正慢慢浮現的水草?」
他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便垂著頭自己走下山去了。
桂姑正抱著膝坐在一邊地上打盹,我這裏才有動靜,她立時驚醒,忙倒了水送到我跟前,又向外張了一張,說道:「這時候只怕找不著人出去幫著熱飯菜了。有晚間的清粥小菜,要不先將就用些?好在天熱,只要飯菜沒壞,涼了應該也不礙事。」
我到底是什麼?
那段歲月,便也流水般疾速而清澈地飛過。
不過,那瘋癲的感覺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無名利之憂,無家國之累,輕鬆自在,一無挂念,連鮮血看著都覺艷麗無比,倒似比尋常時候快活很多。
周圍的死白冷寂地看著我,像看一個笑話。
我以為最慘痛不過的柔然軍營遭遇,如閃電般一晃而過,阿靖垂死的面容悲傷而清潔,反而比我以往記憶里的模樣清晰許多。
桂姑焦急地看著緊閉的獄門,說道:「姑娘再忍一忍。噬心術極耗心力,如姑娘這般,委實已與受了一場重創無異。昨日我已開了兩張方子送出去,一張退燒安神的,因尋常姑娘就在服,所以很快煎過來;另一張是培元固本的,恐那葯不易抓全,說了今日一早必配齊煎好送來。——待天亮后我更再催催,服了那個應該恢復得快些。」
我反笑著安慰她道:「我尋常也這樣,休息一兩日便沒事,不必著急。」
我記得清楚,每次我病發時她也會按壓這些穴位,為的是寧定心神,儘快讓我安睡。
我像是一根樹枝,一快石頭,一幅壁畫,冷冷清清地被遺忘在天涯盡頭某個密閉的小小空間里。
我明知逃不過去,也不掙扎,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只覺得受過傷的雙足疼得厲害,更兼頭暈體乏得厲害,竟給前面引路的差役帶得摔倒。
我點頭道:「是了,他們不與太子府直接聯繫,太子府中若有什麼事,他們並不能立刻知曉。」
秦晚。
桂姑道:「是個獄卒頭目預備的,他妻子燒得一手好菜,兄弟又在太子府當差,賞賜也豐厚,因此很是盡心。」
桂姑說我心志剛強不懼噬心術,真是高看我了。
這姓名耳熟。
我迷惑不解,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瘦弱婦人驚慌失措地捻著穴位上的銀針,大聲地喊著我。
這天下難道還有怎樣的苦楚,會讓我回憶著便害怕?
我到底是什麼?
醞釀中的風暴,終於來臨。
桂姑道:「姑娘說笑了。若真的出了狀況,我還敢去思量那點銀子?可我是醫者,不能治好你已是無能,反把你治出病了,豈不是丟臉之極?」
彷彿聽到她一聲兩聲的抽泣,然後消失在雜沓而去的腳步聲里。
桂姑應聲要先出去時,我忙叫住她。
可我明明還在呼吸,我異常清醒地面對著這個狹小雪白的世界,直到嗓子努力地喘息著,冀望能發出一星半點的聲音,證明這世界並不該是這樣死寂而可怕。
我亦覺得不安,問道:「我們每日的飯菜,是什麼人預備的?」
我由著她把我拉到榻上坐了,喝了一碗已經半涼的葯汁。
他道:「算了,我把那家果子鋪買回來送你吧!」
桂姑怔了怔,笑道:「既然知道是誰,那還不好辦?日後若有機會,問清發生什麼事就成了。」
一張俊秀的面龐探到跟前,向來森冷肅殺的黑眸又驚又亂又慌。
從沒哪一次覺得,扎于肌膚的疼痛竟會如此美妙。
我等闐看到底誰才是背後的操縱者;卻不曉得,有沒有機會看到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司徒永俠義爽朗,有識人之明,也有用人之明,可惜他能用人的地方還是太少了。
來自自己內心深處無可救贖無可冀盼的絕望和無望。
我百無聊賴地咬著葉子仰卧在草地上咬著樹葉揮舞承影劍,他卻摘片葉子吹出了嗚嗚咽咽的曲調,惹來我一記白眼。
我吃疼,顫抖著咬緊牙關並不呻|吟。
「姑娘!」
秦家。
遂吃了葯,繼續倒頭睡著,桂姑拿毯子蓋著我發汗,總算不再那哆嗦著了。
桂姑給誇得臉都紅了,連連擺手道:「不敢,不敢!」
我嘆了口氣,頭越發地疼了起來,連身子也還是軟綿綿的,只是倦怠動彈。
並無一絲外傷,竟真的如受重創,完全是大病之中的虛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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