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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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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嘆人情,可比春情薄

第二十八章 嘆人情,可比春情薄

桂姑答道:「姑娘的病本,需問姑娘自己。是什麼緣由讓這樣好的安神葯都失去了效用?姑娘每次病發,又在多思多慮些什麼?」
桂姑因為問起,正取了一粒安神丸細細嗅著,又掰開一點輾作粉末細細查看。
「同樣關押在刑部。不過管制不像你這麼嚴厲。」
柳子暉頓住身,問道:「秦將軍還有何吩咐?」
「如果只是因為意外失去了記憶,我可以噬心術讓你沉睡,並在睡夢中操控你神智,誘導你去回憶那些往事。只要能漸漸串起來,當時讓你失去記憶的某個節點豁然開朗之後,便是你恢復記憶之時。」
端木皇后對他離心離德維護秦家必是一肚子怨氣,若有機會,說不準一轉頭再在司徒煥那裡告個狀,不但秦家保不住,連他這個太子也得給連累了。
忽然間天旋地轉,腦中陣陣地眩暈,疼得我痛楚地呻|吟一聲,雙手已抱住了頭。
我苦笑道:「我何嘗多思多慮了?總是一不經意間,出現些奇怪的幻象來。」
我不曉得她是自己想為師妹的事說點什麼,還是司徒永找了她想間接告訴我什麼事。
他提到了太子妃,更見得太子為保住我費了多大的心思。

以前總是面目模糊的人,年輕的淳于望,更年輕的我,眉眼忽然間清晰,卻只是一幀幀不會活動的畫像般,繚亂地從眼前閃過。
汗出如漿。
我已經嗅到了大風暴即將來臨時的恐怖和沉悶。
我忙喚住他:「柳大人,且慢。」
「他……應該會當皇帝,應該會登基,只是……」
一切都來得突然,似只能用解憂花的藥性來解釋。
「聽說忘憂草可忘百憂。可天下哪有什麼可使人忘百憂的草藥?其實是一味使人忘卻所有記憶、一切從頭開始的奇葯。傳說這葯的藥性,唯有解憂花可解。但解憂花生於南疆,向來只聞其名,未見其形,奴婢再不知它有怎樣的藥性。難道姑娘服過忘憂草?」
她便斂了笑意,也無心繼續吃東西,擱了筷垂頭答道:「金珠是我師姐。她……並不是病死的。」
一時也辨不出誰是誰非,我舉目望著困住我的四壁,苦笑道:「死得糊裡糊塗的人多了。他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也許……我也會糊裡糊塗死在這裏。」
說得倒似我在欺負弱小了。
我問桂姑:「桂姑,你說我服的葯治標不治本?那你可知,什麼才是我的病本?」
端木皇后不是等閑人物,至少瑤華宮的粗使宮女太監還能安插一兩個進去的,丁太監最是玲瓏,正監管著這 些事,因此金珠只裝作是尋常的長舌婦,把丁太監當作知己般無話不講,把個丁太監引得心猿意馬,想哄美人歡喜時,早在不知不覺間說出許多秦德妃的消息來。
「人本就有著救贖自己遠離痛苦的本能,令自己尷尬苦楚之事,大多不願他人提及,甚至自己也巴不得儘快忘卻。那婦人給刺|激得厲害了,幾乎活不了,激發了某種求生本能,竟把那段讓她痛苦不堪的往事全給忘了,落得清靜。」
桂姑繼續道:「我答應幫忙,一則為報恩,二則的確是為了那三千兩白銀。醫婆不似尋常大夫可以開館坐診,走街串巷行走在婦道人家中間,再好的醫術也難以揚名,不走歪門邪道難免清貧一世。我並無子嗣,也指望帶著侄兒侄女快快活活地過下半輩子。」
桂姑冷笑道:「安神丸治表不治里。何況是葯三分毒,時日服得久了,效用減了不少,只怕毒性入了肺腑,早晚會累了姑娘性命!」
她分明一再暗示著當年的事,我也漸覺出此人溫婉純良,甚有醫德,便問道:「你和前兒病死的那個金醫婆是什麼關係?」
橫豎獄中無事,我便道:「願聞其詳。」
桂姑仔細看看我的神情,忽問道:「姑娘是疑心自己少了三年記憶?」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機會。
司徒凌還是沒有消息,彷彿並未回京。
桂姑忙道:「不會的,奴婢一眼能看出,太子對姑娘可著實是真心實意的,不知有多看重,怎會看著姑娘出事?太子安排我進來時,原也說過,姑娘出去的那天,便是我完成約定可以回去一家團聚的日子。」
桂姑道:「我曾幫朋友治過一個燒傷的男子,那個傷得才叫慘。姑娘傷處雖極多,到底沒有大片的灼傷,還 能恢復得過來。那人卻生生地受了十幾年的煎熬,還是沒能逃過去。」
桂姑道:「可姑娘知不知道,長期服用卻越發嚴重,很可能是因為這葯治標不治本,始終用得不對症呢?」
「你已經負了!」
桂姑小心地望著我。
我遂問道:「那麼,會不會單單忘了其中三年的事呢?前後的都記得,就單單這三年,與某個人相關的三年,怎麼也想不起來。——便如一夜醒來,自己的生命平白地少了三年,自己毫無察覺,而與她相處三年的旁人那裡旁人那裡卻因她的忘卻丟了心,丟了魂。」
如今,太子名正言順卻無實權;司徒凌算是外系旁支卻掌握著大芮最多的兵馬;端木www.hetubook.com.com氏未必不念著他們那被覆滅了的西涼國,縱有心扶太子,日後也決計不會交出軍政大權;何況芮帝司徒煥還有兩個弟弟在世,四皇子司徒建雖然痴傻,到底也是皇帝嫡親的兒子。
「我是太子的敵人嗎?」
生或死,飛騰或傾覆。
骨肉連心,她對從小不在自己跟前長大的端木華曦疼愛有加,自然也會極珍惜通過司徒永才得到的聽她喚自己為母后的機會。看在端木華曦份上,有些事便再也發作不出來了。
我沉吟著問道:「皇上現在如何?」
此時金珠她們的師傅已經亡故,她們師姐妹繼承衣缽,醫術都還不錯,於是便被崔勇暗暗叫過來為祈陽王治傷。
雖然什麼葯都沒有服,但給她這麼一料理,竟也心靜了許多,慢慢地恢復過來。
可即便聽說又如何?他一個異國親王,再怎麼手眼通天也僅限於本國,如何管得到芮國的朝堂之事?
司徒永或柳子暉心有顧忌,應是怕人抓住把柄,再也沒在獄中出現過。
秦家待仆被監押于秦家,無法與外界聯繫;秦家家人卻還扣押于刑部大牢。
頭部依然劇痛,連呼吸都覺微弱,舌干口燥得彷彿快要著火。
秦家固然隨時可能面臨滅頂之災,太子和司徒凌一樣搖搖晃晃,誰也說不準,波詭雲譎間,一個大浪過來,會不會連他們中間的誰也打得舟傾人亡。
既然解憂花如此難得,那日晨間所喝的解憂花茶,必定是淳于望特此從南梁帶來的。
雖不算豐盛,但一向合我胃口。
「太子殿下為你親自過問了這些小事?」
「沒錯。我好像記得本該忘記的事,卻把本該記得的事給忘記了。」
終究是我,對他不住;終究是我,負他良多。
若她說有毒,恰與方才柳子暉所說的司徒凌讓我服藥有心害我的話相呼應,便不排除她得了誰的暗示,有心挑撥我和司徒凌的關係了。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日子平靜得出奇。
每每思忖到此,我便覺得安慰,便想開懷地笑上一笑,可未及笑出聲來,每每便覺眼睛已經濕了。
桂姑道:「從脈象看,該屬心虛生火,氣滯血虧之象。若從醫理分析,多會斷為憂思傷脾,肝火亢盛,並歸結于姑娘太過勞心勞力的緣故。」
可若是身在戰場,上陣殺敵之時遇到病發,哪有時間給我這樣調理?
但她研究了片刻,居然答我:「哪裡有毒?這葯必是高手配製,精心提煉,極是合宜,已將藥物本身的毒性降至最低,便是我自己來配,也絕對配不出如此高妙的方子來。何況用的葯好都是最好的,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不惜代價去搜求,決計找不出來。」
大芮的對手比我以為的敵國對手更狠。
終究是個要命的禍患。
後來錦王繼位,桂姑已覺出祈陽王再無可能扳回局勢,並且一身傷勢很難痊癒,生怕日後牽扯出是非連累到 自己,借口祖母去世,匆匆離開北都,返回老家尋了個老實小夥子嫁了。
我沉吟著並不敢立即答應,只淡淡道:「其實桂姑有這樣的絕學,想掙幾千兩銀子也不難。」
頓了一頓,她又道:「不過說到底,巫蠱之術到底傷身。如果不是看著姑娘的痼疾似與這段往事相關,我也不建議姑娘冒險用這噬心術試試,如果真如姑娘所說,那三年儘是愉悅之事倒也罷了;若其中曾經歷過會那麼讓姑娘備受刺|激的意外之事,不但可能回憶不起往事,更對自己身體有害無益。如今姑娘傷病在身,也不宜施行此術,且待姑娘身子好些再計議吧!」
桂姑打探到消息,芮帝依然病卧在床,太子、太子妃終日侍病于武英殿。
我問道:「日後我還能騎馬橫槍,馳騁沙場嗎?」
瑤華宮是秦德妃的地方,用的都是秦家自己的心腹之人,門禁森嚴,金珠從來沒能進去過。
「也……不只是殉情吧!她似乎一直懊恨她間接害死了崔勇。」
「聽說二公子和秦謹受了點罪。」
桂姑道:「有什麼不能的?放心,調養到三個月開外,包管姑娘和以往一般健步如飛。」
「好像是。」
柔然蠢蠢欲動,芮帝重病之餘,誰都不敢試圖調遣兵馬去接手北方邊境的秦家軍,想來那十五萬虎狼之師依然是鐵板一塊,巋然立於風雨之中。
桂姑笑道:「若是指著這個發財,我也早發財了。只怕巫術反噬之時,我是有命賺錢,沒命花錢了!」
柳子暉見我交託得誠懇,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將軍放心吧,只要我們太子在一日,他便見不得你受半分罪的。你慮到的,他自然也早慮到了!」
目送柳子暉離去,我出神地思忖了許久,才想起桂姑之前跟我提起的事。
我嘆道:「如今親事已退,算是如他所願了吧?心裏一開心,白頭髮可曾黑回去了?」
桂姑問道:「姑娘,覺得怎樣?」
我問:「這葯有問題?難道真有毒?」
我啞聲道:「水……」
果然如我所料。
桂姑向我說道:「姑娘請想,若是丁太監和-圖-書出賣了她,自然躲閃不迭,怎麼還會這樣公然出面,不是更惹人疑心嗎?」
我不想驚嚇她,說道:「桂姑,你認為太子有多大的能耐?」
柳子暉猶豫了下,居然答道:「其實……是。」
我笑道:「橫豎獄中閑來無事,且把死馬當活馬醫,想來也沒什麼害處。」
提到司徒凌,柳子暉滿懷敵意,自是再也交談不下去。
崔勇闖宮之事,一把火直接燒到了秦家頭上,這才徹底把秦家捲入漩渦,直到如今的勢不兩立。
桂姑是個怕事的人,也不敢多問,安慰幾句便悄悄離去。不久,崔勇獄中遇害,隨即傳來了金珠投繯自盡的消息。 金珠的後事是她的兩個小徒弟在丁太監的幫助下置辦發送的。聽說丁太監拿了不少銀子出來,親自安排了頭面妝裹,後來還尋機出了宮,在她墳頭好生大哭了一場。
時日久了,那些曾經歷歷如刻的悲慘往事,竟好像真的淡而模糊起來。
但她接著道:「但如果那段回憶的確曾有過,你確定那段記憶應該很快活,或許我能幫你回憶起來。」
五年後,桂姑丈夫不幸早逝,並未留下一兒半女,桂姑遂不為夫家所容,只得回了北都重操舊業。
我依然在獄中鎖著,不得自由;但再無一人過來提審或過問。
柳子暉無奈道:「秦大小姐,你就慢慢兒拿你那可憐的師弟尋開心吧!」
桂姑忙端來茶水送到我唇邊,我不管冷熱,一氣喝了,閉著眼睛默默養神。
「可曾用刑?」
「莫非已經解去了忘憂草的藥性?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才讓你另外失去三年記憶?」
橫著被人拖入亂葬崗也算是出去。
我一笑。
「我不知道。」我苦笑道,「我開始以為只是與我無關的幻覺,可如今越來越覺得那些都是曾經在我身上發生過的事,只是,我全忘了。」
這話司徒凌、衛玄也曾再三說過,連司徒永都跟我提過多次。
也許早就犯過病了。
但太子妃與太子終日在一起,無疑讓端木皇后投鼠忌器。
我抓過她梳齊的發,也不梳子,取過簪子來鬆鬆一綰,說道:「要麼,咱們今天就試試你那噬心術吧!」
桂姑的模樣倒不是作偽,但如果說司徒凌陷害德妃乃至陷害整個秦家,我卻絕對不信。
指不定我沒能馬革裹屍,沒能死於仇敵嫁禍,卻死於這莫名的病痛。
我鬆了口氣,展眉道:「我便知如此。這天底下誰都有可能害我,獨他是萬萬不可能害我的。」
「可服過忘憂草后,應該忘記服用過之前所有的往事;而姑娘似乎只是失去了其中三年的記憶。」
同樣是意料之中,卻由不得我不憤惱。
聽她說著,於此道應是行家。
飯食依然是外面提盒送來,由桂姑先檢查過,再交我食用。
「如今那倆孩子已經帶了預先付的一千五百兩銀子回了老家,若我能活著出去,自然也回去養老;若我死了,想來太子也不會虧待他們。聽柳大人說起姑娘因為秦德妃被人陷害之事有點心結,我的確有心想把這事說說明白,不想讓金珠和崔勇死得糊裡糊塗。」
「噬心術?這也是醫術的一種?」
無力地低喘著睜開眼時,桂姑正緩緩地捻著扎於我頭部的幾根銀針。
他手中正捏著我荷包,神情很是緊張,待見我無恙坐著,這才鬆了口氣,笑道:「看來桂姑醫術名不虛傳,沒見服藥,這不也是好端端的?」
伏在塌上慢慢地吹著手指上發癢結疤的傷口時,我忽然想起淳于望那日清早在秦府哄我吃下的花茶,忙問道:「桂姑,你可曾聽說過忘憂草與解憂花這兩味草藥?」
「不會,我應該從未服過解憂花。這花對我恢復記憶好像有效用。」
極不連貫的幻象,不成片段。
司徒煥重病,太子無實權,端木皇后最想對付的是他。
「哦,邪術也怕惡人?」
聽說秦徹、秦謹傷勢已無大恙,桂姑又尋機親去二嫂那裡診了脈,道是胎氣還穩,我便暫時舒了口氣,一顆心卻還是捏在手裡,懸得高高的,沒有著落的地方。
他不可能對端木氏的行動視若無睹。
桂姑卻還是不安,「若是姑娘曾經有過什麼可怕的經歷,在噬心術中忽然記起,奴婢擔心對姑娘有害無益。」
「去年我寡嫂去世,我的侄兒侄女在家無可依靠,便來北都投奔我,誰知遇到了歹人,將我侄兒打個半死,又把我十四歲的侄女賣入青樓。」
桂姑一呆,沉吟道:「你方才說,你並非多思多慮,只是常在不經意時出現幻象?那究竟是不曾存在過的幻象,還是和你那三年的記憶相關?」
桂姑道:「莫非這三年儘是些不愉快的記憶?因你不願回顧,後來又出點什麼事,便也像那婦人一樣,忘了個一乾淨?」
也不曉得目前淳于望那裡有沒有聽說我的狀況了。
我疲倦道:「你行醫二十年,難道也看不出是什麼病?」
回想起一夜之間轉了的念頭,我自己也覺得荒謬得不可思議。
我苦笑道:「應該有此可能。如今細細想來,我的確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三年時間記憶甚是模糊發,竟想不起一點具體的事來。若說我記性差,應該也差不到這種地步。有些小時候的瑣碎小事,反倒記憶如新。」
祈陽王這才曉得心地的高貴遠比門第的高貴更加重要,卻已無力再去成全他們。
離了我千里萬里,也不上我安生。
祈陽王死後,崔勇決定把他留下的書信交給秦德妃,了結這段恩怨后便帶金珠離開北都,找個寧和偏僻的地方安靜度過餘生。 桂姑並不知道金珠最終找的誰。 她聽到些風聲偷偷去問時,崔勇已被抓進刑部大牢。金珠已經憔悴不堪,哭得泣不成聲。怕禍及姐妹,她語焉不詳,只道:「我中了人家圈套,害苦他了!我只說那人的主公和昭武將軍那樣好,怎 么也不至於為了個死了的祈陽王害了秦德妃。」 她又道:「若是阿勇或德妃娘娘出事,我便是死了,也無顏去見祈陽王爺!」
一起相處這許多日子,我已看出這桂姑的確是個並無太多心機的良善女子,倒也釋去了原來的些許疑心,慨然笑道:「不妨。我這半生,別的不曾經歷過,地獄卻已下過了兩次,倒也真想看看,還有什麼事比我曾遭遇過的更可怕。」
我看著她一身獄卒裝束,卻依然秀秀氣氣的模樣,嘆氣道:「怎麼聽著有點怕人?」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桂姑沉吟道:「真有這兩味葯嗎?奴婢原聽說過,卻從未見過。」
我靜默片刻,問道:「桂姑,你說你是怕事的人,你可知你說這些話本就是在惹事?何況這幾日你在獄中隨侍,更已捲入了隨時會丟了性命的朝廷紛爭中。——太子許了你多少的好處?」
我闔了眼睛養神,慢慢地答她:「如果你一次次從地獄里爬出來,偏偏還沒死,也便和我一樣了。其實……也不過是原來的血肉之軀而已,很輕易便能破敗……死去。」
大悲大痛后的意亂情迷,由旁觀驀地轉作身臨其境的幻覺,分離時不知從哪鑽出來的眷戀和傷感。
因為司徒永的緣故,即便司徒凌和端木皇后斗得勢同水火,秦家也一向保持緘默。
未來發生的事,自然會一一印證他或者我推斷得有多麼離譜,或者多麼的先千先覺,未卜先知。
這些日子又發作了兩三回,我聽了她的勸,盡量不去服那些已在我體內積存毒素的安神丸,只讓她以針炙為我舒緩疼痛,並以按摩法慢慢調理,效果雖是慢了,倒也熬了下來。
只是我與司徒凌相交一場,即便做不成夫妻,即便他心懷怨恨對秦家的滅頂之災袖手旁觀,我也不想有人刻意誣陷他。
依她說時,醫婆金珠和她師出同門,祈陽王如日中天時,她們都跟著師傅留在祈陽王府幫忙。金珠便是在那時認識的崔勇,只是崔勇當時是祈陽王府的紅人,領著四品的護衛官銜;而金珠卻是從來最微 賤最受人鄙薄的巫醫,出身更是卑賤,據傳是個妓者遺棄的私生女。 二人雖情投意合,但祈陽王司徒子衍聽說后,一心想為自己得意部屬結一門好親事,只恐娶個這樣的女子為妻會讓崔勇被人笑話,便勸他納其為妾,另擇賢妻。
「誰知到了京城,卻見夫婿已贅為高官之婿,竟是拋家棄子成就自己功名富貴。她羞怒不平之下,竟一頭撞在夫家門前石獅上,頭破血流。人只說沒救了,其子將母親帶回調治,竟也治愈了。只是醒來后已全不記得重逢丈夫之事,後來對面相逢都已不識其夫。竟是認定了其夫在十八年前便已病死,待其子高中,更是安心做她的太夫人,快快活活過了下半輩子。」
我便無語,嘆道:「真委屈他了,更委屈你們了!」
她卻愁到:「倒是姑娘那病愁人。總是這樣發作著,該如何是好?」
沉默片刻,我終於忍不住,問道:「可曾聽說司徒凌那裡有什麼動靜?」
我嘆道:「我信賴生死之交,可我未必一定要嫁給我的生死之交吧?我還信賴太子和我那部將呢,我有幾個身子嫁這許多人?」
我納悶:「還能有這樣的事?從醫理上怎麼解釋?」
這話有道理。
桂姑呆了一呆,奇道:「要麼就是把以前的事全忘了,怎麼會單單不記得那三年?要說單忘了與某人相關的事,我從未見過,倒是聽先師講過一例,卻是某個士子去趕考,卻十八年一去不回。其妻在家中辛勤持家,為公婆養老送終,又靠女紅針線補貼家用,不辭辛勞好容易把一雙兒女養大,親自送往京城赴考。」
「當時就有俠義之人把我侄兒救起來延醫治傷,我侄兒求了一求,他們又設法把我侄女給劫出來了。算來這 已經是半年多前的事了,那時估計還沒想到會用得上我吧?前幾天救他們的那人引我去見太子,我才曉得那些人是太子的人。」
「怎麼講?」
桂姑坦然說道:「不是醫術,是巫術。從來巫醫不分家,尤其是女醫,大多會點邪門歪道的東西。」
柳子暉送畢葯,將我臉色打量一番,便轉身欲走。
桂姑慌忙抱住我,連聲問道:「怎麼了和圖書?姑娘怎麼了?」
我愈加心亂如麻,桂姑不敢細問,但目前推斷出的線索已讓她瞠目以對,惶惑不解地皺眉苦思。
正和衛玄當日所說相合。
「那倒沒有,姑娘……你是不是太多疑了?」
我正要細問時,只聽外面鎖鐐聲響,笨重的囚室門推開,卻是柳子暉走了進來。
我一呆。
桂姑扶了我坐下給我梳頭,笑道:「俗有雲,傷筋動骨一百天。你腳骨都給釘得碎裂了,又沒有太上老君的仙丹,哪能這麼快好?」
若細細算去,我和端木氏之前並未正面衝突過。

我已完全無法掌握目前的局勢,只盼太子司徒永能撐下去,撐到繼位為帝那天,還有足夠的力量保下秦家。
柳子暉話出口,也有後悔之態,卻道:「自然也怪不得你。是他先有了太子妃。而你退婚也退得忒晚了!」
「若從尋常醫理解釋,那是萬萬解釋不了的。但若從那婦人心理上講,卻完全能講通。」
她沒有再與祈陽王聯繫,但和師姐一直有來往。這時金珠已經進了太醫院,成了能出入後宮的醫婆。 妃嬪或宮女有些羞於啟齒的病症常需喚醫婆診治,並且不如召太醫診治那般避忌多多,因此醫婆們往宮中走得很頻繁,甚至有些太監也漸漸和醫婆混得熟了。 丁太監的確是未央宮的,因金珠容貌甚美,每每與她調笑,金珠也不迴避。但她曾和桂姑說起,她只想藉此多多了解宮中的動靜,特別是瑤華宮的動靜。
但祈陽王想知道他心裏的秦四小姐過得怎樣,她只能輾轉從丁太監那裡去打聽。
柳子暉便深深看我一眼,說道:「你還是個女子,有大功于芮,同樣的痼疾纏身,他們不是一樣用刑?稍有差錯,別說榮華富貴,就是身家性命都未必能保住,誰敢對敵人手軟?」
也許,秦家從來便是我逃不開的責任,我不該有那樣的奢望。
桂姑見我卧在榻上喘氣,哆嗦的身體漸漸平定下來,才拔去那幾根銀針,慢慢地為我按壓著幾處穴道。
桂姑道:「那自然是可能的。別說頭部受傷可能讓人瘋瘋癲癲或失去記憶,便是尋常人發一場高燒,都可能把好端端的人燒成白痴。」
我想起秦徹的夫人,忙道:「尤其是我二嫂,再有一兩個月,只怕就該生產了,便請……柳大人多多費心了!」
那日茶水我喝得並不多,但不久便似有了作用。
我心念一轉,問道:「桂姑,人有沒有可能忘了以前的事?是那種徹底的忘記,完全不記得曾經發生過的往事。」
但五味雜陳間,竟沒有一種滋味叫後悔。
喜的,怒的,嗔的,怨的,種種不一而足。
桂姑道:「我孤陋寡聞,沒聽說過。」
我苦笑道:「但我又怎能不服藥?若尋常時候還罷了,若沙場征戰或金陛面聖時出點差錯,不是早晚會累我性命,而是頃刻會累我性命了!」
我不能剜卻別人關於這段往事的記憶,但我能通過坑殺五萬降卒來坑殺他們中一些人侮辱我的記憶。
身上的傷處早覺不出疼痛,頭腦中卻似扎了無數根鋼針,此起彼落地紮下,疼得我眼冒金星。
柳子暉理所當然地點頭,然後道:「太子已經儘力了。目前兩位秦家公子都有安排大夫暗中診治調理,秦家女眷也關押在一處,彼此也有照應。」
至少當時淳于望並沒有收走我的佩飾;而端木氏連我的發簪絲帕之類的東西搜個一乾二淨,連衣帶都解了去,生怕留下一星半點對我有益的東西。
連著三天受盡酷刑,無處不在疼痛,無時不在疼痛,每每在疼痛中失去知覺,又被冷水潑醒,哪裡顧得上去區分到底是因病而疼痛,還是因刑而疼痛?
「哦?」
桂姑臉色微變,卻很快地回答道:「救了我家兩條性命外加三千兩白銀,便是要了我這條命,也算是值了!」
我原有些忐忑,聞言點頭道:「那便隔些日子再說吧!」
我說得沒頭沒腦,但桂姑極玲瓏,竟立刻聽懂了,奇道:「你既然這般信賴他,為何又退婚?」
所幸相思在所有的災難來臨之前已經離去,所幸他們依然有父女二人相依為命。
桂姑應了,急過去找人說了話再過來時,我已疼得蜷作一團,氣息越來越上不來,一倒身便昏厥過去。
我嘆道:「安神丸幾乎沒停過,大部分時候睡得也算踏實,但癥狀總未減輕過,反而越發嚴重了。」
只是他們既無法與我聯繫,必定群龍無首,便是聽說秦家出事,一般地不恨輕舉妄動。
他走近我,低聲道:「恐怕不大好,但神智還算清楚。秦家的事,俞相是奉了端木皇后懿旨行事,開始是瞞著皇上的。待太子匆匆回來,才稟知了此事。但端木皇后等人言之鑿鑿,皇上心裏也該是猶疑不決,冒險請了旨,這才讓延後處置。目前太子和太子妃雙雙在皇上跟前侍病,秦家的事,也便拖了下來。」
「想害我?太子說的?」
這對坑人的父女,真是我命里的魔星。
我尷尬。
感覺到幾處穴道刺痛時,眼前又有了幻象。
病又犯了。
原想安頓好秦家https://m.hetubook.com.com再去南梁與淳于望父女相聚,尋那個我怎麼都想不清晰的夢,如今忽入這樣的不測之境,這願望竟離我越來越遠了。
我便巴不得儘快把阿靖之死和柔然軍營那段往事拋到腦後,偶爾記起,便強迫自己不去想。
出去?
丑不醜的且不計較,但趁著能休養生息的時候多多休養也是好事。
我點頭,「聽說心上人崔勇被人殺害,自盡殉情了?」
我皺眉,只覺得這名字實在不像是正道的什麼法門。
崔勇很是義氣,絕不肯委屈了金珠,雖不敢違拗祈陽王,卻堅持不娶,想著時日久了,祈陽王明了他的心思,自然會為他做主,到時為金珠光明正大請個四品封誥,風風光光做他的崔夫人。
「各自有何藥效?」
我接了,讓桂姑幫打開,取出其中的玉貔貅,正待讓她先給我服一粒時,柳子暉道:「太子其實並不想送來。他說南安侯給你服這葯,說不準就是想害你。」
柳子暉微愕,旋即向我豎起大拇指,說道:「你倒聰明!」
我苦笑道:「的確不能相提並論。我原也以為……」
我不覺振作精神,坐起身問道:「能讓我回憶起來?需要什麼葯?」
但柳子暉道:「他既然請旨巡邊,自然照舊在巡邊。就如將軍被困南梁,有人心甘情願當傻子替他出面料理,他這聰明人自是樂得冷眼旁觀,坐收漁利。」
我完全無法料定,在未來那場風暴里,秦家、太子和司徒凌將各自扮演怎樣的角色,遭遇怎樣的命運。
我又問:「秦家其他人目前怎樣?」
尤其,那時我跟他婚約尚在,感情尚好,他害了秦家不等於斬了自己手足?
桂姑這才問道:「姑娘這是什麼時候得的病?來得迅猛,癥候看著挺兇險。」
從小到大,從無憂無慮的童年歲月到多災多難的坎坷流年,始終是他不離不棄地相依相隨,全力扶持。
「太子的能耐?太子當然有能耐。每一代皇帝龍馭賓天,都是他們的太子繼位登基。」
她指一指頭部,說道:「人的這裏,其實是最脆弱的地方。對醫者而言,又是最複雜的地方。若是因為淤血堵塞之類形成的痴傻或失憶,還可用活血化瘀的葯慢慢調理,若是受了其他損傷,便連葯都沒法用了。」
不對症?
這日浴罷,我趿著鞋試走了幾步,只覺足下還是疼得很,即便緩緩行走,也是一瘸一痂的,極不利索。
桂姑笑道:「姑娘雖是女流,卻威凜過人,煞氣外溢,若是于將軍不利的邪術,只怕反是施術人討不了好去。」
十七年前,當人人都在猜皇位必由夏王可祈陽王繼承時,他們偏偏一死一殘,出乎意料地讓錦王順利登基為帝。
外人眼裡,秦家是他最得力的臂膀。
身上的傷處大多已經痊癒,只是傷痂將落不落時往往奇癢難耐,加上此時已經是五月盛夏天氣,獄中酷暑難耐,便覺身上腌臢異常。
還是得事先服了葯才敢奔向沙場。
他不是司徒永,我沒法讓他去懷念司徒凌曾經的好處,我也沒法去指責端木皇后的不是,問他一聲端木氏什麼時候讓旁人坐收漁利過。
桂姑便要了浴盆進來,又一日兩次要來熱水,用藥物泡了讓我洗浴,說不但可以清潔皮膚,更可淡去身上蜿蜒遍布的醜陋傷痕。
「替我謝他。也請柳大人放心,只要秦晚能活著走出這裏,絕不會辜負太子待我之情。」
待祈陽王受人暗算,一敗塗地,崔勇的夫妻榮華終身富貴轉瞬成夢,唯有心底一點忠勇不滅,依然和部分親 隨小心侍奉著身心俱傷一無所有的祈陽王。
我問她:「天底下有這種病症嗎?」
「姑娘說笑了,姑娘哪裡算是惡人?只是這些巫蠱之術左不過是些影響他人心智的旁門左道,對尋常人有用,但對姑娘這樣見貫殺伐意志堅定的人,實在有點班門弄斧了!便是我這噬心術,若姑娘自己不願意,必定也無法奏效。」
柳子暉身形一滯,攤攤手道:「好吧,是我說的。但太子因為你要嫁給司徒凌,都快愁白頭了。」
即便沒有了母親,沒有了妻子,最低限度,他們恢復了以往平靜寧謐的生活。
我立時想起司徒永結識的八寶、老七等市井異人,估料著便是他們救的人。
「他們一個雙腿殘疾,一個自小病弱,都不曾離開過北都,還用對他們用刑?」
桂姑放下梳子,遲疑道:「其實我也想試試噬心術能不能治這病。只是後來想著姑娘的病狀著實異於常人,忽然便沒了把握,因此再不敢提及。」
我吸著氣,努力平穩著聲調吐字:「去和柳子暉說,拿……我的荷包。裏面……有葯……」
桂姑笑道:「太子已有妻室,至於其他人,論才識論門第,哪能和南安侯那等英姿神武的皇家貴胄相提並論?」
目前太平靜了,平靜得讓我害怕。
我嘆氣,「那三年,若真曾有過,估計極會有什麼不愉快。只怕比天上的神仙過得還快活吧?」
將荷包遞到我手中,他道:「太子也曉得你離不開這個,剛回來就設法把這個拿到了。好在只是個佩飾,倒也沒人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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