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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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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枉凝眉,我心欲懷蓮

第二十七章 枉凝眉,我心欲懷蓮

各種稀奇古怪的刑罰進行了三天。
——有些傷處小而深,並不能包紮,血水和膏藥時常將衣衫染臟,甚至粘連作一處。
該來的總要來,想逃也逃不了。
他的臂膀,竟和少年時一般結實而脆弱。
差役不敢怠慢,將我雙足懸空,卸去鞋襪,取了約寸余長的鋼釘,猛地扎入我腳底,再拿鎚子……用力敲入。
我拭了拭額上的汗水,說道:「出一身的汗,倒覺鬆快些了。」
「說,你是怎樣和淳于望相約,打算賣我大芮河山?」
醒的也很快,卻是另一隻腳底也被釘入鋼釘時再度給疼醒的。
她沉吟著,不確定地說道:「這會兒,大概晌午快過了吧?」
我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我懶懶道:「永,你問錯了。你該問,能夠不要人命的刑罰,他們還有哪些沒有用上。」
可他難道就此放棄了秦家的助力?
我也懶得去想當年和他淘氣的秦晚是什麼模樣,默然地感受著傷處在被溫水洗浴后疼痛卻舒爽的感覺。
呼喚聲越發急切,帶著微微的哽咽。
既無人提審,太子也沒有再來過。
他放開我,驀地跳起來,說道:「我……不敢!」
他的肩膀寬厚結實,聲音卻顫抖著,臉色白得可怕,彷彿被人從骨髓里拔出鋼釘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而我當然也不想死。
雖說我滿身都是紅腫潰爛的醜陋傷痕,只會讓人看著厭憎,可到底男女有別,如此相擁,實在尷尬。
他不答,只將我擁得更緊,不均勻的呼吸帶著潮氣撲在耳後。有一滴兩滴的熱淚滴于脖頸。
「晚晚!晚晚!」
因手指受過拶刑,連指甲都被拔去兩根,根根腫如饅頭,再也使不上勁,卻是桂姑一口喂著我吃著。
他低低道:「天吶,他們……到底都對你用的什麼刑罰?」
我以為是烙鐵,待差役提起,才見那是個熨斗一樣的刑具,卻不是平面,上面嵌有成排的鐵制的垂珠圓釘。
梅林,春光韶媚,紅梅似火。
他便哽咽著說道:「這世上哪個人不是活在夢中?可夢也有好壞之分。我們這一生的噩夢都太多了,偶爾碰到一場兩場的美夢,何不安然地做下去?一世也不妨。」
俞競明滿意地點頭,笑問向我:「瞧著秦將軍雖然風沙雪漠里滾了那麼幾年,倒還是細皮嫩肉的,若給烙得滿身疤痕,只怕死後也好看不了呀!」
思慮許久,到底沒有結果。
繼續……
他便不語,只將我抱緊,面頰貼緊我的,然後親了親我的額。
我也就拿過那一回的針線。
白衣男子嘆道:「哪有什麼有趣兒的事?人心險惡,世途兇險,哪有我們這裏安閑自在,風光獨好?」
怪不得柳子暉來得慌忙,去得又如此迅捷。
什麼時候聽過這麼一句詩?
「走盡大江南北,賞盡天下風光……」
又有差役得了示意,提過那燒紅的熨斗一樣的刑具,猛地印在我背部……
濃睡覺來鶯亂語,驚殘好夢無尋處。
我睜開眼,才發現原來烏黑一團的囚室里已經懸了兩盞燈籠,正映出抱我的男子俊秀焦灼的面龐和含著淚水的黑眸。
可一旁已有差役上前,一左一右將我夾住,踢著我的雙足迫我在宣紙上行走。
只要脫離牢籠,有機會調遣兵馬,便不怕受制於人。
然後他一跺腳,自己抱怨道:「我說這個做什麼?」
濕漉漉的小衣被生生燙穿,棉布燒著的微香很快被皮肉焦熟的氣息淹沒。
默算年齡,正與太醫院那位因崔勇闖宮之事自盡的金醫婆年齡相當。
少女低喘,一邊去扯白衣男子的衣帶,一邊說道:「一輩子呆這裏啊?也未免太寂寞了。望哥哥,閑了咱們出去玩玩吧!外面好像很熱鬧,有很多有趣兒的事。」
我笑道:「連活著的時候都顧不了好看難看,何況死後?再則俞相這副模樣還敢活著見人,我又怕甚麼?」
努力讓自己身體伏于冰冷臟污的地面取些涼意降溫時,只聽俞競明懶懶地問道:「還有什麼刑罰可以用的?」
給扔回囚室中,有人喂我葯,我強撐著一氣喝光,有人喂我粥,我也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吞。
至於司徒凌……
想來司徒永必定利用自己的尊貴地位強行打通了刑部的關節,才能讓我有這等待遇。
再則……
我輕笑道:「我小時候也怕疼得很。記得六七歲時,母親教我女紅,我給針扎了手,便哭了老半天。」
我一呆。
他卻似已十分滿足,自行把眼睛擦了一擦,勉強笑了下,沙啞著嗓子道:「見你一動不動,喊許久都不理會,我只當我回來晚了。晚晚,你受苦了!」
「柳大人吩咐說,盡量別留疤痕。不過燙傷最易留疤,目下只能用最好的傷葯先治傷,等愈合后再設法配其他祛疤的藥物慢慢調理。」「哦!」
我不安,側過頭低聲道:「太子,別這樣……我身上臟……」
這樣日漸炎熱的時節,有的傷處已經開始化膿。
一刀一刀割在傷處,竟渾然不覺。
「凌遲……呵,等她罪名定下來由皇上下旨比較www•hetubook•com•com合適吧?梳洗是什麼?聽著……倒也適合她。」
細細看時,雖然還在囚室中不見天日,卻給抱在一張軟榻上,換了潔凈的小衣,墊著柔軟的棉褥,蓋了薄薄的棉毯。
我雖不以為意,她卻盡責地每日兩次為我更換。
至於他能不能讓我死,只怕不是他說了算。
連著數日風平浪靜。
傷處還是有液體滲出,和著傷葯污了小衣和被褥,卻也顧不得了。
也就是說,這幾天我備受折磨時,司徒永並不在宮內?
一張大大的宣紙在前面鋪開,俞競明已立起身,笑容猙獰,負手道:「若是旁的囚犯,斷斷捨不得浪費好好一張紙。但秦將軍畫的梅花,咱們無論如何得收藏一張。日後誰家鬧鬼,懸在牆上說不準可以辟邪。這叫做以毒攻毒,以惡制惡,對不對?」
我聽得不自在,說道:「也無所謂害羞不害羞。若論起循守女人的本分,我給沉塘一百次都不冤。但有些事非我所願,我也不會自尋煩惱。」
我可以肯定,端木氏目前應該還沒有把握能完全掌握大芮局勢。
桂姑每日出去兩三次和人說話,都很快就回來。然後送來的菜式中便會出現我吃得較多的幾樣菜肴,或者送來服用的藥味有所改變,或者多出幾件乾淨衣衫或一兩條衾被。
每經過一處稍大的傷處,他都會低低問我:「疼么?」
我原想細問司徒永朝廷和秦家目下狀況。即便給查抄,只要人口平安,我也能略略放心些。
不一時便見差役搬進一個燒得正旺的炭盆來,裏面放著一長柄的甚麼物事。
燙傷的,扎傷的,刮傷的,還有一次次忍受煎熬時使著力道被鐐銬勒得青紫腫脹的。
劇痛,鑽心。
因睡我一晚死了的人多了去了,至於甘心不甘心,就天知道了。
白衣男子不閃不避,醉意醺然地笑看落紅漫天,飄飄搖搖而下,撒了他一頭一臉一衣襟,拈花而笑,曼聲吟道:「細草鋪茵綠滿堤,燕飛晴日正遲遲。尋芳陌上花似錦,折得東風第一枝。」
俞競明已在揮袖道:「用刑!看她嘴硬到幾時!」
我道:「你在給我撓癢么?」
身後的差役一把揪住我的頭髮把我拽起,把我如麻袋般拖在地上,拖到牆邊捆好,在地面流下了一道粘濕的血痕。
「這裏疼么?」
若我不死,便有報仇雪恥的機會。
指甲摳緊地面,已經裂開了縫,血漬洇過了指甲中的污垢,慢慢地滲入地上的血水中。
再醒來時,身上身下,俱是和軟。
最後,他洗到了足底,眼睛頓時睜得大了,卻沒有問我疼不疼。
猛地觸動我隱藏了許久的疑惑,我捏緊他衣襟問道:「當初……是什麼時候?五年前嗎?」
再次被冷水激醒時,從不讀詩書的我腦中居然會意外竄出這麼一句來。
俞競明變色,連連揮手道:「用刑,用刑!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刑部大堂的刑具硬!」
外袍驀地被撕扯下,差役猶豫了下,到底沒敢過來撕我小衣。
連給我用的刑罰都掌握得恰到好處。大多是皮肉之苦,無一不讓人痛徹心肺,卻不會致命,也不會有大範圍的傷筋動骨。
可我竟沒有袖子。
她頓了一頓,又道:「倒是女人總是痴情的多。所謂多情女子負心漢,古來不知有多少。」
皮肉之苦,又怎及當年滿懷刻骨仇恨和銘心羞辱卻含笑以身事仇辛苦?
桂姑下意識地向外看了一眼。
司徒永說完,自己也怔了。
隱隱聽到什麼人喚我時,我尚以為是夢中。
溫熱的手巾帶著水暖暖地滑過肌膚,他低低道:「那些多心的且讓他多心去,不自尋煩惱便好。橫豎在我眼裡,你總是當年和我一起淘氣的秦晚。」
但司徒永走得迅捷,我半裸著身子,自是也不便請他入內詢問。
到底是醫婆多慮了,足底已經腫得失去知覺,不過覺得涼了一涼,鮮血噴涌而出時,反而讓我輕鬆了些。
今日至午後都不見俞競明或其他提審的人出現,估料著都被司徒永攔了。
他不答,垂頭看我片刻,忽抬頭向外問道:「熱水預備好了嗎?」
瀰漫著血肉氣息的密閉刑室迴旋著我尖銳的笑聲,陰森詭異,竟真如森羅地獄了。
司徒永怒道:「當然繼續。留在腳底好把她養成殘廢嗎?」
我冷笑,緩緩道:「不招又待如何?俞競明,你最好能把我一次治死,別給我半點翻身的機會!我已經幾次從地獄里爬出來,連我自己都分不出我自己到底是人還是鬼,根本不在乎多死一回,多去一次地獄。但我秦晚在此立誓,若我能活著走出去,必定讓你一家人,從你老母到你孫子一個接一個活著走進煉獄!」
謀士答道:「此刑罰名稱極美,叫做杏花春雨,取其落於皮肉上落紅點點之意,正適宜秦將軍這樣風流俊美的人物。」
如今他回來了,不會不知道我的事,卻不曉得打不打算冒著和端木皇后鬧翻的危險參与我的事。
我終究只是若無其事地和*圖*書說道:「沒什麼,刀里火里來去這麼久,權且當作又打了場惡仗。只是我怎麼也沒想到,這次設下埋伏的敵手,不是柔然人,不是南梁人,而我們大芮自己的人。」
眼見我吃了一大碗飯,又喝了不少羹湯,桂姑更有欽佩之色。
她的手一刻不停,彷彿只是不經意的扯著話分散我注意力。
我咬牙切齒,一字一字道:「我只知俞競明為一己私利陷害忠良,打算斷送我大芮江山!」
我呆了一呆。
滿手的血腥,有自己的,也有他人的,怎麼也分不清。
我只是懶懶答道:「不疼。」
「也……快天亮吧!那時姑娘也剛剛收拾好。柳大人在外催促了好幾次,他務要看著收拾好軟榻,親自把姑娘抱上去,蓋了毯子,定定地看了姑娘好一會兒才離去。那模樣,一臉的捨不得呢!」
我許久才緩過來,慢慢坐起身來,才覺覆于身上的澡巾和衣袍俱已滑落,我卻幾近赤|裸地依於他懷中。
我清晰地聽到了骨骼被擊碎的脆響,忍不住嘶叫,卻只半聲,便暈了過去。
我自己嘆息著道:「腳下有點疼。若你幫我把那兩支鋼釘拔了,大約就不疼了。」
裸|露的手臂上自然也滿是傷痕。
「哦!」
另一差役已抓過炭盆中的木柄,對上我的眼睛,竟似驚悸了下,才匆匆轉過眼去,將那甚麼「杏花春雨」烙到我前胸。
醫婆熟練地切開一處膿血,說道:「當然有區別。姑娘你看自古以來那些傾了城傾了家的紅顏禍水,有幾人不是絕色美女?世人常自命高雅,不會以貌取人,可你瞧那起窮酸書生後來當了大官,即便真能做到糟糠之妻不下堂,有幾個不是明著暗著娶幾個漂亮的女子受用?」
桂姑笑道:「姑娘許久不曾安睡了吧?的確睡得香。我第一次遇到給人這樣拿刀割著還能安睡的人,好像割的不是自己肉一樣。」

我另有所愛決意退親,無疑是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以他的驕傲,只怕只有我死去,才是對我贈予他的屈辱的最好的洗刷。
有俞競明的隨侍壯漢奔來,揚手給我幾耳光,吼道:「賤人,你不是很兇嗎?裝什麼死?看你再狠呀!」
少女眨著美麗靈動的大眼睛,奇道:「你發什麼書痴?哪裡有什麼東風第一枝西風第二枝?梅花都快開完啦!再隔幾天,去摘今年第一顆梅子差不多。」
待柳子暉出去,他才把我輕輕放到竹榻上,卸下已完全不能蔽體的破鄙小衣,匆匆解了自己外袍為我覆上,才把燈籠懸得近些,挽起襯衣袖子,為我擦洗身體。
而劇痛略略舒緩后的疲累襲來,頭腦更是昏沉,我再支持不住,千頭萬緒的心事,竟一起被帶入了黑甜夢鄉。
如果易地而處,我若不能救他,多半會一劍取了他的性命,免得他零碎受罪。
「秦晚?昭武將軍秦晚?她……她是女人?」
釘頭是六角梅花形狀,隨著雙足的前行,血跡瀝瀝而下,凝于釘頭,落於宣紙,在我的慘痛呻|吟中,果然印下了朵朵梅花。
我冷笑,也不答話。
猶豫片刻,我只用手指微微擦過他眼角。
父親回來見我臉帶淚痕,當即說道:「我們秦家的女兒,還怕長大了嫁不著好夫婿?不會針線也沒什麼,最重要的是學些為人處世的道理,懂得隨機應變之道,最好也會些武藝,不至給人欺負了去。」
他的手指觸于肌膚,宛若一個至親的人仔細地照顧著自己的兄弟姐妹,溫暖而寧和,居然不覺得曖昧。
「這……沒試過。但如果全身皮膚都給燙壞了,就是當時死不了,估料著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的確是一次拔出,卻似連骨髓都被抽出一般,痛得我渾身猛地抽搐,低喊一聲,人已直直坐起來。
他小心將我抱起,檢查著我的傷勢,卻是越來越驚愕,越來越心疼。
我悶哼,長長地吸著氣,捏緊了司徒永的胳膊,總算沒有疼得失去知覺。
醫婆向我說道:「這葯並不是奴婢配的,而是太子那裡的名醫特別配製的,用在傷處只怕有點疼。但聽說效果極好,日後留下的疤痕也淺。」
他已經趕回來,那麼,司徒凌呢?
我道:「若是傷得狠了,潰爛化膿了,割著反而不疼。不信你試試。」
「呸,你少動歪念頭,聽說太子回宮了,焉知以後……咱們還是看好自己腦袋要緊。」

他的聲音聽著凌厲狠毒,我卻聽出了一絲懦弱和猶豫。
他拿一塊干布包住我傷痕疊疊的腿,努力找出沒有受傷的部位捏住,將我的腳抱在懷中,洗去污垢,然後手指小心的抓摸著我腫大的腳底,半天沒見動靜。
但拔腳上鋼釘時,著實疼得徹骨連心。
醫婆為我裹好傷,便安靜地走到一邊,垂手侍立一側。
不但沒有袖子,連衣衫也已破鄙不堪,屢被燒灼的裹胸早已不知脫落到何處,女子最隱蔽的地方都不知羞恥地裸于破衣外,怪不得那獄卒居然會對著一個惡名在外一身醜陋傷痕的女人動起邪念。
艷色https://www.hetubook.com.com盈目,春色滿天,紅梅漫無邊際地鋪展,輕舞于燕語呢噥間……
他擦一處,便將衣袍向下拉一些,再把覆住我上面的乾燥澡巾往後拉些,卻是盡量少地讓我肌膚露於他跟前。
「是我不好,我竟中了他們調虎離山之計,一心跟著司徒凌暗訪他的行動,再不料他們竟是打算對付你。」
我心念動處,猛地想起另一樁事來,因不知這醫婆底細,也不去點破,只曼聲問道:「還沒問這位大姐貴姓,貴庚?」
見我坐起,她笑問道:「姑娘可曾好些了?」
捧著落瓣的少女忽然淘氣一笑,向著白衣男子當頭一撒。
「也不疼了。放心吧!」
桂姑依然穿著獄卒服飾,坐于角落間休息。
若他能和司徒凌聯手,或者直接說動芮帝下詔放人,我和秦家便算是有救了。
少女嬌吟一聲,反手搬過他的脖子,銜住他的唇,綿綿親吻片刻,嘻嘻笑道:「錯了!望哥哥是我的東風第一枝!這輩子想逃也逃不了,知道不?」

那老匹夫斷聲喝道:「繼續!」
心中溫柔春意尚存,醒來看時,卻正通身濕透倒于滿地血污中。
但從他們千方百計要取我的口供來看,若我不承認,他們暫時還不敢置我于死地。
那就繼續吧!
白衣男子坐于梅枝間,品酒,看書,賞花,觀美人。
「噓……」
許久,俞競明若無其事地轉過問,問道:「咱們秦將軍是見過大世面的,瞧來這點陣仗還沒放在眼裡。還有什麼新奇的玩意兒?再來試上一試。」
「哎,也是,也是。一揮手要了五萬人性命的煞星,嘖嘖,果然不同凡響……若得睡她一晚,死也甘心啊……」
桂姑連擺手道:「這個……就不用試了吧?奴婢雖幫人治病,卻從小怕疼得很。」
獄中無日夜。小窗外的走廊上黑漆漆的,自是什麼都看不到。
「不會。」
他說著,已甩袖衝出了囚室。
前方安靜片刻,隨即堂木驚起。
「畫滿」血色梅花的宣紙已經不見。我聽到自己喑啞的低低咳嗽,一口一口地吐出血水。
送來的飯菜算不得精緻,卻還可口。
「太子什麼時候走的?」
白衣男子點頭,沿著她潔白的脖頸細細地啃嚙,低低道:「我不逃,我當然不逃。我為何要逃呢?一輩子呆在這裏,伴著花,伴著你,伴著相思……我便是這天底下最快活的人。這輩子有你,我便算沒有白來這塵世一遭。」

動手的自然是柳子暉。
他如此維護我自是感激;可他根基不穩,更兼年輕氣盛,為我與端木氏爭競,再不曉得會鬧出怎樣的結果。
他臉上亦是微赤,卻笑道:「怎麼?晚晚也會害羞了?」
我微微笑道:「沒事,我不怕疼。」
司徒永握著左腳腳踝,一直焦灼地看著我。待見我坐起,立時迎上前,將我扣到懷裡緊緊擁住,輕聲寬慰:「晚晚,沒事了,沒事了,真沒事了!」
原也想著,他自己根基不穩,若為他的性命和地位故意對我的事裝聾作啞也情有可原。只是想著兩人少時那樣深的情意,多少有些心有不甘。
釘頭已經焦黑,再次釘入我腿上時,我甚至連悶哼也沒有再發出,手足只是下意識地痙攣著,所有的神經都已經攢作一處,悄無聲息地抗拒著慘烈的劇痛。
醫婆忙應了,急急提了藥箱過來,清洗傷口,一一擠出膿血,敷上藥膏。
我不以為然地哈哈笑道:「我早就知道我永生永世都會生活在阿鼻地獄。可俞相放心,我不會孤單的。我一定會拉上今天在場的每一位和我一起永墮阿鼻地獄,生生世世不得輪迴!」
少了十五萬秦家軍的支持,一旦端木氏得勢,只怕他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刑具久久不曾移開,我的眼前已一片昏黑,持續的劇痛讓腦中隆隆地響著,耳中時遠時近,傳來俞競明鬼魅般的話語。
我有些恍惚,低聲道:「那美夢,我真的有做過嗎?」
那廂已將我從牆上解下。
「不疼。」
有心等敷好葯再問他,可那一身大大小小的傷,清理完畢實在是個浩大的工程。
司徒永忙不迭地用他衣衫遮了我身體道:「不用,不用,你快退下!去看看尋的醫婆過來沒有!」
匆忙拎起衣袍掩住自己身體時,司徒永卻怔怔地盯著我,忽然給蟄了般跳起身來,匆匆走開,對著牆壁站定,向醫婆道:「還……還不去給她治傷呢!」
但他們還說什麼?

只聽他彷彿在嗚咽般低低道:「當初……總是我太自私。你……你本該可以活得快快樂樂,無憂無慮……是我,是我……」
這三日,連我自己都記不清多少道刑罰下來,不知受了多少的折磨,流了多少的鮮血,我半點眼淚都不曾有。獨聽了他這話,我心裏一酸,竟真有了些淚意。
硃砂點點,落於白玉般的纖纖玉手。
她檢查后說道:「鋼釘已經陷到肉里,並嵌在骨骼中。我只能割開她的腳底,再由哪位力氣大些的用鉗子夾hetubook•com•com住拔出。最好……一次拔|出|來,不然只怕疼得厲害。」
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就不會讓自己死!
溫暖得現在回憶起來,滿心俱是酸楚,眼中的淚水便再按捺不住,慢慢地濕了眼眶。
俞競明與我對視的目光又有悸意,立刻轉頭向他的謀士說道:「你可曾見過這麼兇悍冥頑之人?真如茅坑裡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
刑室里滿是血肉的焦熟氣息和從我衣物皮肉中散發出的繚繞青煙……

桂姑把葯端來讓我喝了,又將食盒中的飯菜一樣一樣取出,排在一邊讓我食用。
醫婆看了我一眼,取出的一把薄而尖刀,輕聲道:「柳大人,請幫按住她的腳。」

「不敢。奴婢姓桂,人稱桂姑,現年三十五,太子已經安排了奴婢在這裏朝夕侍奉姑娘。姑娘若不見外,也喚奴婢一聲桂姑就行。」
大約覺出自己表現得太過色厲內荏,俞競明坐直了身,哂然道:「她何止蛇蝎心腸!她根本就是個惡魔,妖孽!坑殺五萬手無寸鐵的降卒,這哪是人做的事?秦晚,你今天所受的一切,都是你應得的,是你的報應,報應!你想伸冤,到閻王爺那裡伸吧!看那五萬客死異鄉的冤魂放得過你!」
柳子暉便不再多說,示意醫婆割開了另一隻腳,取了鐵鉗,用力拔出。
我低低地悶哼,卻被手足疼得蜷起牽動的鎖鏈碰擊聲淹沒。
每天都在我快要斷氣的時候收手,把我送回牢房休息,甚至會過來灌上一兩碗培本固元的好葯,讓我休養生息,好有力氣在第二日繼續承受種種非人折磨。
我困厄多日,體虛力乏,周身無處不疼,更要加意調養,儘快讓自己恢復精神,才可能對付前面可能的不測之變。
那麼多年,那麼深厚的情誼,還有兩家那般緊密的利益紐帶,他難道真能做到眼看秦家的覆滅坐視不理?
我低喚一聲,抬頭想用袖子為他拭淚。
我嘆道:「我竟全不知道。」
第三天把我放下時,我已在發著燒。
刑具驀地移去,粘連著我的血肉,放回熊熊燃燒的炭火中,輕微的滋啦滋啦響了片刻,便安靜下來。
我忽然間灰了心,嘆道:「那三年,有沒有過,其實也不打緊。都不過是場夢而已。夢醒了,我還是得走我不得不走的路。」
白衣男子吃痛,看著少女憤憤的目光,立刻改口道:「不錯,我們是該出去走走。等相思大些,等你給她生個弟弟,我們兒女雙全,從此便帶著他們兩個,走盡大江南北,賞盡天下風光。」
但被晃得傷處劇痛,由不得我呻|吟一聲,醒轉過來。
他到底顧忌著許多事,沒定罪前,不敢讓我死。
「可不是……你看那身子,折磨成這樣還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看得人眼饞;還有那臉,喂,你細看過沒有?真是漂亮哇!怪不得南安侯心心念念只想娶秦家小姐,連太子也對她另眼相看,原來都在為她害著相思病呢!」
另有獄卒答道,「聽說這人就是秦晚……」
他看我一眼,臉色已蒼白,聲音打起顫來:「好。拔了,就……就不疼了!」
這日我擺手示意已飽,桂姑方才把飯菜端到另一側坐在地上自己吃著,笑道:「奴婢從十五歲跟著師傅在王府當差,到如今已經二十載,像姑娘這樣剛硬的,別說女人,就是男人中也沒見幾個!」
俞競明臉上的得意便維持不住,叱道:「賤人,你找死!」
白玉般的手指靈活地抓住某處,略一使勁,便非常的不好玩了。
「梳洗,是把人犯臉面朝下捆在鐵條椅上,拿煮沸了的水澆在犯人身上,再用鐵刷像梳頭一樣在皮肉中一層層刷過去……給沸水燙熟了的皮給刷下來,再潑沸水,再刷……如果有壯實的,血肉去盡,全身白骨露出,人還活著哩!但聽說大多人沒等刑罰結束就活活痛死了……」
獄中何等骯髒,再隔一兩日,只怕生蛆都是可能。
當年那少女托著落花向夫婿撒嬌時,雙手柔軟瑩潔,美如白玉,剔透得如此可愛,一轉頭,竟是如此污濁。
紅瓣愈加妍麗,五指愈覺柔美,相映成趣,連指間落花亦成風景。
前方傳來俞競明的喝問:「秦晚,你招是不招?」
他身後能言善道的謀士也閉了嘴,不安地斂著袖,看著俞競明。
再次被冷水激醒時,渾身的刺痛尖銳如刀割,眼睛有好久才能視物。
「哦,那再想想,有沒有別的主意吧!明天……繼續!我就不信,哼!」
但只那種不經意間,已有隱隱的悲傷透出。

白衣男子捧腹大笑,甩了書本一把將少女攏到懷裡,親上她的面頰說道:「丫頭,你才是我的東風第一枝呀!」
「送進來。」
俞競明問道:「這是什麼刑罰?」
山腰那個陰森潮濕的山洞,如今回憶起來,居然只剩了溫暖和溫馨。
「這裏呢?」
我遍體是傷,早已疼得立不起身;腳底嵌著兩支鋼釘,更是站也站不得,幾乎立時便要癱軟下去。
黯淡的光線下,竟能看得出他連耳根子都紅了www•hetubook.com•com
「啊,姑娘會女紅?」
我在獄中消息閉塞,他卻耳目眾多,至少能一眼看出我還有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謀士賠著笑臉,順著他的口吻說著,聲音卻不自覺地虛軟了。
有獄卒駭然地交談:「這到底還是不是人?還……還是個……女人?」
少女聞言,張口便在男子肩頭咬了一口,說道:「你只要哄我一天到晚在這小山溝里坐井觀天!出個門跟做賊似的把我藏得嚴嚴實實!我偏要出去玩,我偏要看看什麼叫人心險惡,世途兇險!」
他已經走出去,喚了柳子暉進來。而柳子暉的身後,正跟著個瘦小的獄卒,模樣很秀氣,待她開聲時,才知正是司徒永找來的醫婆。
冷水中必定加了粗鹽,身體依然在痛得哆嗦。
那時司徒凌總會偷偷跑過來,遞給我們帶著他體溫的食物,披上帶著他體溫的衣袍,然後舒開手臂,將我們緊緊抱在懷裡。
「唔……」俞競明問道:「若只刷一兩層,人會死嗎?」
太子回宮?
「永……這麼大人還掉眼淚?」
司徒永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眼睫,小心地攬著我。
即便不為我,司徒凌也不會輕易讓他們得逞。
我心下揣測著,擱不住又困又乏,也顧不得她正不時在我傷處揮舞刀刃,竟沉沉地睡去了。
正因為我不用學著拈針引線,才會閑得無聊玩起刀劍,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走向了——我一生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少女眼睛里有晶瑩的驚嘆和嚮往,卻給男子傾身壓住,驀地發出低而快活的呻|吟,雙頰飛上了花瓣妍媚鮮艷的紅色,立時擁住自己溫柔卻強悍的夫君……
笑意溫柔如醉,漆黑的瞳仁給藍天映得近乎透明,澄澈如明珠。
「可不是呢,真是蛇蝎心腸,蛇蝎心腸……」
我猜著這個被特特派過來的醫婆定有過人之處,自是不想她為難,答道,「便是留有疤痕也無所謂。——美或丑,有區別嗎?」
我啞著嗓子笑:「俞競明為一己私利謀害忠良,叫我招什麼?」
差役們面面相覷,各有驚怖之意。
在自己的慘烈嘶嚎聲回頭看時,我沒看到那些化身厲鬼的差役,只看到宣紙上大片的梅形血點,忽然間鋪展,延伸,映滿眼帘……
看著自己的血肉灰飛煙滅,我已說不清那是怎樣一種慘痛而荒誕的感覺。
我黯然。
「晚晚,小時候我在宮裡被人一腳踢飛在牆角,你並沒有嫌我臟。咱倆在子牙山一起面避思過,又冷又餓坐在髒兮兮的山洞里,我們擁在一起取暖,也沒嫌棄過彼此臟。不過,那時,那時……」
桂姑便走到門前,在門上裝有鐵柵的小窗邊叩了數下,便有人開門進來,遞入一碗葯,並一提食盒。
司徒永別在背後的手不安地絞動著,大約自覺氣氛詭異,強笑道:「其實……小時候你在後山的溫泉洗澡時我常去偷看……當時什麼也不懂,只是想弄清你和我有什麼不一樣,為什麼不能像凌師兄一樣和我住一個屋裡。誰知叫凌師兄看到了,把我抓回去好一頓飽打,便再也不敢了。」
柳子暉笑了笑,卻沒動彈,卻是司徒永自己過來,只鬆鬆地捏住我腳踝。
粉|嫩的紅唇撮起來,將落於掌心的花瓣吹得如搖籃般輕輕晃動,似在應和著春燕黃鸝的歌聲溫柔舞蹈。
最初的尷尬后,我也坦然了。
待透過氣來,我無力地癱軟下身子,一陣陣地眼暈,靠在他胸前說不出話來。
俞競明便狠狠地盯向我,高聲道:「秦晚,本相再問你一遍,你到底招是不招?」
白衣男子呻|吟,苦笑道:「坐井觀天有什麼不好?旁人怎麼譏嘲那是旁人的事,心滿意足快活過日子才是我們該看重的。哎喲……」
被抄檢的秦家財產田地只是小事。
芮帝司徒煥不知處於怎樣的狀態。
我不覺紅了臉,閉了眼道:「太子,不敢當。真要幫我,找個婆子過來就行。」
謀士已經回答不上來,一旁侍奉的差役不得不答道:「若論比這些更殘忍痛楚的,只有凌遲和梳洗了。」
便見有人抬了一大盆熱水過來,柳子暉又不知從哪裡搬了張半舊竹榻過來,悄聲道:「放這上面洗浴要舒服些。——要我幫忙嗎?」
我咬緊牙,只作沒聽到越來越嚴厲焦灼的逼問,冷冷地承受著一輪又一輪的劇痛……
學藝時我們住的庵后的確有一眼溫泉,尋常洗浴時都有師姐妹在岸上值守。因那裡向來人跡罕至,我練武練出一身汗來,有時也便一個人奔去洗浴一番,竟從沒聽說過有這等事。
謀士低聲道:「還有個更雅的,名喚雪地紅梅……」
外面傳來柳子暉的聲音:「已經端來了。太子,這就送進來嗎?」
我伏在發霉的枯草間一動不動養著精神,心底暗暗咒罵。
但我森寒地盯向俞競明時,他臉上的笑容像給凍僵了。
醫婆匆匆上前給我止血。柳子暉臉上被濺上了點點血跡,神色看著很是古怪,小心地問道:「還有一隻,要不要繼續?」
然後,在終於無法承受時,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像在突然間斷了,隨著神智一起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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