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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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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驚塵夢,萇弘化碧時

第二十六章 驚塵夢,萇弘化碧時

「對不起。」
他依然待我好,我卻剛剛看清這個以前看著只是武藝超群的木訥少年到底有多麼出色,親近之餘,更多出幾分敬重。
我心中憂急,面上只不肯露出,淡然道:「便是我和淳于望偶有來往,便是我和淳于望曾有私情,又能證明我通敵賣國嗎?我是割讓土地,還是領兵投敵了?」
他之前不捨得耽誤的那個女人,又能是誰!
「回頭我叫人把婚書和庚帖送還。你好自為之!」
他用了個「也」字。
我闔了眼不理會他。
神武將軍額上有汗,卻道:「秦將軍自己做下欺君叛國之事,豈能怪我不義?」
我高聲道:「端木青成,秦家將門世家,滿門忠烈,你敢陷害忠良,圖謀不軌?我要面駕參奏!」
我唇舌乾澀,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連應都不敢應,一低頭便往書房方向走去。
神武營中的人已將我團團圍住,又有端木青成身邊那些隨侍的高手各持兵器徑刺過來……
第二日,南安侯府派人送來一封密緘的信函,拆開看時,裏面是十七年前父親和夏王親筆簽過姓名的婚書和我的庚帖,除此別無一字。
承影劍光澤淡淡,晶瑩璀璨,冰潔柔和的輝芒很快淹沒于漫天的刀光劍影中。
他一定聽沈小楓說了昨晚之事,必定猜到會出問題,才會跟過來在門外從頭聽到了尾。
我正要答時,他卻又截口道:「先去見南安侯吧!他很不對勁。午間用膳,他粒米未進,卻喝了兩壺酒。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惹他不開心了?晚晚,我不是說你,平時領兵打仗,自然要剛硬些;可對付男人,還是態度和軟些好。尤其司徒凌這樣的男子,一顆心只在你身上,若你有些女孩兒家的溫柔,自然百鍊鋼化繞指柔,兩人都舒心不說,旁人也愈加不敢看輕我們秦家。」
我的頭髮早已散亂下來,被當頭傾了一盆冷水激醒,從頭到腳都濕淋淋地滴著水。
連他也不願救我,又還有誰可以救我?
前方月洞門外,便是芮帝眾妃嬪所居的宮殿,隱見宮人行走。我正猜著那些人斷不敢在此地行事時,牆外已有雜沓腳步聲伴著胄甲在急奔中的撞擊聲蜂湧而至。
我搖搖頭,眼睛瞥到他身後一臉焦急的沈小楓,遂問道,「二哥,你喜歡過誰嗎?」
任我怎麼避,也逃不過那位昨晚和我顛鳳倒鸞的男子神機妙算懸過來的一把刀。
而我不但需退還婚書和庚帖,還得將當年的聘禮一併找出退回去。
他愕然,凝注著我,片刻後方才匆匆轉身向門外大踏步走去,卻冷淡地拋下話來。
他卻若無其事地將畫放回桌上,慢慢捲起,緩緩道:「你回來了?」
「嗯,喜歡一個人,最重要的是別耽誤了她。我也不想耽誤別人。」
論謀略,論武藝,我絕不下於在場任何一人。
司徒永便嘻嘻地笑:「凌師兄,我比晚晚還小,你是不是該待我更好?」
秦家退親,司徒凌遠走他方,無疑為他們提供了最好的契機。
又或者,淳于望的東西並沒有送到他手上?
若我一敗塗地化為齏粉,只怕秦家舉族都將面臨殺身之禍。
李廣德卻乘的四人小轎,一邊催促轎夫跟在後面飛奔,一邊喊叫道:「秦將軍,走慢些,走慢些……小祖宗,你倒是等等咱家呀……」
曾經的三年,想與阿靖隱居深山的私心,柔然軍營的遭遇,還有昨夜和淳于望的纏綿……
流經傷口滑落時,那水便漬作了淺紅色,染紅了袍裾,慢慢在腳下汪作一團。

而能自由出入皇宮的,本該只有芮帝親自統率的御林軍。
可這會兒,連碎紙片都沒有找到……
疼不可耐,卻甘之如飴。
唯一慶幸的是,相思已經安然離開了……
「尋常得很……」
俞競明在冷笑:「鐵證如山,即便皇上一時沒空處置你,你就想遮遮掩掩逃過去嗎?本相勸你知情識趣些,趁早把你勾結南梁通敵賣國的經過說出來,還可免些皮肉之苦。」
我匆匆換了衣裳,跟了李廣德一起出門。上馬之前,我又細問道:「李公公,姑姑病危是什麼時候傳出的消息?她前兒還賞了東西下來,怎麼突然就不好了?」
我縱聲大笑:「清白?她敢往這樣不清不白的漩渦里卷,還談什麼清白?俞相,你今天坐在這裏密審,又清白嗎?」
我答道:「你娶的是秦家大小姐,可秦家三公子依然會留在秦家。而且……凌,我不覺得你會逼我。便是不成親,秦家依然會站在南安侯身邊,我依然視你如兄。」
我不能淳于望苦苦地等,我也不能讓司徒凌白白地等。
一夜之間,我完敗。
我明知他對於我退親之事極為不滿,也只得由他。
小太監忙攔道:「那也不急於這一刻……德妃娘娘眼看著已經不行了呀!」
他正安靜地坐在我尋常處理公務的椅子上,出神地看著一幅畫兒。
無一不是對他的羞辱和背叛。
秦徹便皺眉,慢慢推著輪椅退了開去,居然說了一句和司徒凌一模一樣的話:「晚https://www.hetubook.com•com晚,你好自為之!」
我垂頭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自然親近。可為什麼該完全陌生的人,會有那樣的親近感?難道,我也有把自己最親近的人遺忘的時刻?」
我有時問他:「凌師兄,你為何這般待我好?」
我訥訥地說了一聲,便要從他手中取過那幅畫。
環掃四周,卻見刑具林立,臟污潮濕的牆面地面隱見污血斑斑,腥臭撲鼻。
領頭之人正是本該領軍駐紮于東南大營的神武將軍,端木青成的心腹。
回過頭,已見端木皇后之兄、平安侯端木青成帶著隨侍迅捷奔來,卻將我退路也截斷了。
何況是數十倍於我的高手。
即便是御林軍,若無詔諭,也只能在宮城四面巡守,無故不得進入內廷,何況神武營的人?
他總有辦法買通或說動看守的師兄,悄悄進來探我們,遞給我們熱乎乎的饅頭和飯糰,又解下他的棉袍,把我們兩個緊緊裹住,抱在懷中為我們取暖,往往護著我們直到天亮,看著有人過來接我們下山方才離去。
我懶懶答道:「我秦家世代忠烈,無人不知,即便秦晚私德有虧,也不敢辜負皇恩浩蕩,做下通敵叛國之事。還是勸俞相別在秦晚這裏浪費時間了,實在厭憎我時,一刀砍了也省事!」
俞競明笑道:「秦將軍果然不同常人。再想不到一個女流之輩也能封侯拜相,出入朝堂。可見素日皇上到底寬容,才容得這等乾坤顛倒之事出現。難道我們大芮真的無人了嗎?」
他一直待我包容愛惜,我也想著他會是我這一生最好的伴侶。
我笑道:「若是大芮有人,又怎輪得到俞相這等人坐上丞相之位?若是大芮有人,又怎會由堂堂相爺龜縮密室,刑審我這一介女流?」
他這話分明不是想喚住我,而是在通知什麼人。
沈小楓正要跟在我身後離去時,便聽秦徹喚道:「小楓,你過來!」
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我渾然不顧,掉頭就抄小路往武英殿方向奔去。
「謝謝。」
「那她在哪裡?」
承影劍在刺痛中飛落時,一記重擊捶於我頭部,眼前頓時昏黑。
他難道只為送葯而來?
給我當面一嘲諷,他的臉色便難看起來,拍著堂木喝道:「秦晚,你以為你現在還是大芮威名鼎鼎的昭武大將軍嗎?你與南梁軫王結下私情,謀害公主,又和這位南梁兵部尚書暗通款曲,謊報柔然軍情,引芮軍北移,意欲讓南梁乘虛而入。你為人之險惡,用心之歹毒,枉負聖上待秦家一片殷殷之情!」
秦徹嘆道:「你認為小謹那身子,經得起多少磨挫?」
我可以自命放誕,不把甚麼三從四德三貞九烈放心上,看在旁人眼裡,卻的確是淫奔盪|婦之流了。
憑我怎麼皮粗肉厚沒有廉恥,聞言也是難堪。
我怔了怔,強笑道:「這幅畫……原尋常得很,你要來做什麼?」
我闔眼說道:「我從來在北方抗擊柔然,去年冬天才第一次去南梁,被囚三月有餘,得太子相救才能脫險,幾曾與南梁勾結過?若你不信,不妨去問太子。」
這日正在思量著要不要去請旨時,那廂宮裡傳出皇帝宣召,道是秦德妃病危,已在旦夕之間,讓我速去見上最後一面。
我原來認為,我這樣做是天經地義的。
司徒永哭喪著臉道:「明明是她連累我!」
他一揮手,那廂有人捧上一個烏漆托盤,裏面有一軸畫卷,一支長簪。
當年,我們同在狸山學藝,我竟比司徒永還淘氣幾分,每每闖出禍事來累人累己。
北疆雖有十五萬鐵血秦家軍,一則遠水救不得近火,二則群龍無首,諸將各有主張,端木氏雖然調撥不了,威逼挾制令其暫時不敢輕舉妄動卻不困難。
他在退還婚書後便入宮面聖,應是稟明了此事,然後便帶人出了城。
他冰冷地說道:「你讓淳于望送那些東西給我,便是想達到這樣的目的吧?」
「你?遺忘?」
細看這條路,的確行往楊太妃所居宮殿。
笑聲猶在耳,剎那風雨過。
所以,就該我一直撐著嗎?連自己的婚姻都搭進去,一輩子這樣苦苦地撐著……
原來真正的男女之情會是這樣洶湧澎湃,無可抵擋。

記得原來淳于望只畫了我的畫像,並未題詞落款,因而我也不曾避忌,隨手便放于書桌上。
小太監在後急叫道:「秦將軍!秦將軍!不好啦,秦將軍跑啦!」
秦徹眯起眼,說道:「你不能迷糊!我們秦家迷糊不起!」
我冷冷一瞥,森然向那領頭之人道:「幾時的規矩,神武營的人也能進皇宮了?」
見他原來平淡的目光越來越尖銳,竟如釘子一般釘著我,我越發難受,脫口說道:「我們還是先別成親吧!或者……你可以考慮娶一位貞德有才的大家閨秀為妻。」
各自在生死邊緣徘徊一圈,自以為恨意已經磨得如利劍般尖銳,一轉頭,才發現劍尖上抹了蜜。
神武將軍猶未回答,我身後已傳來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中年男子的厲斥:「豈有聽這賣國賊子的胡言亂語?**,還不將她擒下!」
他說得委實難聽。

俞競明道:「那麼……便成全了她罷!只是秦將軍刀劍里滾過來的,恐怕尋常刑罰還不放在眼裡。」
我柔聲道:「我比凌師兄小好幾歲,你自然會待我好,自然會多多照顧我。」
他卻站起身,淡淡笑道:「我竟不知道,我們之間,也開始有這麼客套的時候。」
小太監往前面看了一眼,說道:「德妃是在楊太妃那裡說話時突然得的急病,當時便傳了太醫。因太醫說病勢危重,不宜挪動,因此暫且還在楊太妃那裡。」
但細想下來,我和淳于望的確是名不正,言不順。
他驀地把畫卷摔在桌上,站起身冷冷地看著我,森寒肅殺的氣勢頓時迫得人透不過氣。
書房裡靜悄悄的,並沒有我想像中的緊張氣氛。
他去的是芮梁邊境。
此時已是初夏天氣,垂楊裊裊,薔薇、牡丹等正是盛展的時候,一路花香艷烈。
我嘆道:「俞相,你須得去打聽打聽,我秦晚從來只讀兵書,不讀詩書。找人模仿我筆跡便罷了,何必題什麼詩詞?卻讓知曉我性情的,都曉得這是一樁嫁禍江東之計吧?」
但我真的不曾變心。
他輕聲重複,「真的很尋常么?可我怎麼覺得,對於畫里的人,以及畫這幅畫的人,怎麼也算不得尋常?」
他們有備而來,我匆匆出行,連從人都落在後面,如今不過孤身一人,早知今日躲不過去,強自辯解這許多,不過盼著有周圍暗中窺視的宮人能儘快傳出消息,讓想救我的人得到更多的線索。
但自上回她向我敘了她少年和祈陽王司徒子衍之事後,她的病情雖有反覆,但到底好轉了些。
司徒凌又道:「如果我堅持十日後成親,你怎麼說?」
我有我的責任,我該為秦家撐著,我受盡煎熬也是理所應當,可我憑什麼讓他們為我無休止地等待,無休止地煎熬?
早知這藥丸練制不易,我最近常服煎藥,不想他這麼快便把材料覓齊,預備得妥妥噹噹交在我手上。
秦徹焦灼地盯著我,困惑道:「晚晚……你到底怎麼了?」
俞競明道:「這便要你自己招承了!南安侯年輕英武,智勇雙全,又與你從小兒訂的親事,你如果不是和淳于望訂下了什麼能讓你更益更大的骯髒盟約,又怎肯與南安侯退親,與那軫王做下通姦之事?」
如此一南一北,兩人隔得遠了,也許更容易冷靜下來,也盼他儘快遇到一個與他兩情相悅的女子。
女大不中留,侍女年長了,也留不得。

雖然看不到天光,但我估料著我應該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司徒永必定已經知道我被囚。
可雙拳難敵四手。
我苦笑道:「我的確與那幼|女投緣,方才將她擄來。若我與軫王周旋便是罪過,嫦曦公主也曾與軫王周旋,不知又該當何罪?」
司徒凌瞥他一眼,徐徐道:「我也不用你視我如兄。你的親兄長在這裏呢!」
司徒凌寒聲道:「我從沒聽說過你曾在南梁呆過三年。我只知你今年在南梁呆了三四個月,回來就變了!你可以為你自己的變心找出更拙劣的理由嗎?」
拉開門扇,外面是更愕然的秦徹。
他的身畔,有眾衙差侍立,俱是身強力壯的健漢。
不論淳于望和我是不是有過那麼三年夫妻生活,他才是和我自幼定親的夫婿。
我從小便知自己將來會嫁給司徒凌,小時候也沒當回事兒,待回了北都才似漸漸懂得了成親是什麼意思。
他哼了一聲,向上一揖說道:「本相忝居相位,自當盡忠報國,剪除奸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楊太妃是先帝太妃,地位雖尊,但所住之處甚是僻靜,和武英殿、未央宮、瑤華殿等都相距頗遠。
他近日一直在預備我成親之事,如果既然取消了,又怎會不得閑?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何況沈小楓從小侍奉秦徹,自有一段女兒家的心思,並未因秦徹成親便丟開,便是我阻止,只怕她也不肯向秦徹隱瞞。
可惜,山村毀了,阿靖死了,我的美夢被撕扯成了噩夢……
司徒凌睥睨地看著他,冷冷地哼上一聲,負手道:「你就一不懂事的淘氣包,瞧你這模樣,是欠管教罷?」
俞競明也不著急,扣著面前的案幾說道:「秦晚,到了這時候,你還打算逞些口舌之利嗎?」
自從聽說淳于望耍了這麼無賴且無恥的手段,我便知道我避不了會面對這樣的窘境。
相思的塗鴉,加上淳于望熟練的飾畫,紅梅疏影里,女子素衣散發,眉目溫文,正攜了相思款款行來……
司徒永年幼,往往跟在我身邊一起闖禍,甚至常常一起給師父師伯們懲罰。
奔到皇宮時,李廣德自然還沒到,但已有別的太監迎上前來接住,說道:「秦將軍可到了,德妃娘娘那裡正直著嗓子喊著將軍小名呢!」
想著之前南安侯府興師動眾地預備著婚禮,我和*圖*書心中極是不安,特特又叫人去打聽司徒凌的情形。
長長嘆息時,秦徹已推著輪椅行近我,怒道:「晚晚,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再行一段路,我驀地明白哪裡不對勁。
我分明記得他並沒有將它帶走,我在他離去後方才親自動手把它捲起,放在書桌旁。
我不安地喚了聲,慢慢走過去時,才見他抬起眼,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以及……救秦家。
只有司徒凌少年老成,處事得體,人又聰明好學,頗得長輩們歡心,便是偶爾受我或司徒永連累,懲罰都要輕些。
我緩下腳步問引路的小太監:「這不是往瑤華宮去的路吧?」
聽著很有道理。只是既然兩天前受了涼,昨天病情便應加劇。她目前又沒再給禁足,為何她身邊的隨侍竟沒有傳出消息來?
我更抗拒的,是父親對我振興秦家的期待。
他立時變色,怒道:「你還抵賴嗎?現有嫦曦公主將物證呈上,看你還有話說!」
畫卷展開,正是前日書房中遺失的那張我的畫像。
後背中刀,肋骨中劍,手腕中鏢。
從身到心。
「凌……」
但秦徹絲毫不為所動,竟將她派給了我,然後娶了現在這個出身寒門的二夫人。
但來傳旨的正是芮帝的親信大太監李廣德,這般大的事,絕不會弄錯。
那樣端方沉默的人,為護著我們,後來居然也能對著師長滿口謊言,面不改色。
而我當然也迷糊了。
我聞言去扯他的耳朵,司徒凌一邊拉著,一邊大笑,三個人便鬧得滾作一團……
我不及細想,下了馬便快步行往宮內。
我一眼瞥到他手中的畫兒,已是羞慚得滿臉通紅。
他揚手道:「秦晚勾連南梁,賣我大芮,證據確鑿,給我拿下!」
她名義上是侍女,但在秦家呆得久了,已與秦家親人無異。
我作聲不得。
待秦家滿門被滅,端木氏有的是機會慢慢對付這啃噬不下的十五萬大軍,打壓、利誘、分化,了不得敞開面向柔然的大門,總能把秦家的影響力逐漸削弱,漸至於無……
可我只是一直不知道,有個叫淳于望的男子,相思五年,傷心五年,痛苦五年,只為他悄然遠去的愛妻;還有個叫相思的小丫頭,殷殷地盼著母親歸來。好容易等著了母親,卻在闔家團圓的歡喜中驀地再次面對母女分離的慘痛。
嫦曦公主……
我冷笑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敢為了端木氏的命令,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率兵擅入皇宮,追究下來又是什麼罪行?」
一隊服飾鮮明的兵馬如箭奔至,攔在我跟前。
我更肯定有人在借了芮帝司徒煥的名義行事;但他的心腹太臨李廣德的參与和神武營的入宮,又似乎在暗示著什麼……
他搖搖頭,「也沒有很久,今日閑,就過來坐坐。」
他冷笑道:「何須問太子?現如今,便有嫦曦公主親口證實,你在南梁時便與軫王淳于望勾搭成奸,軫王府上下無人不知。而軫王府那位小郡主更對你以母相稱……前兒秦府出現一名幼|女,同樣對你以母相稱,嫦曦公主更是一眼認出,那便是軫王的孽種。秦晚,你且招承,可有此事?」
也是意料中事。
芮帝司徒煥是個念舊的人,行事優柔仁善,便是心有疑忌,也斷不可能對秦家如此薄情寡義。端木氏敢公然如此,我疑心內廷應該出了什麼大事。
因著司徒永與端木皇后聯手,他和手握重兵的司徒凌嫌隙越來越深,早已不復當年親如手足的深摯感情。
我反問:「當初我剛從子牙山回來時,有幾個人認為我能撐得住秦家?歷練得多了,磨挫得多了,再有忠心可靠的智囊幫著出謀劃策,哪裡有扛不住的擔子?」
俞競明指了那題說道:「這兩句,『柳陰煙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是你題的吧?這兩句,『帷橫雙翡翠,被卷兩鴛鴦。婉態不自得,宛轉君王床。』是軫王題的吧?你的筆跡自不用提,見過的人多了;軫王道貌岸然,自詡詩畫過人,也有字畫流傳於芮國。比對之下,的確是你二人所題無疑。」
只是一旦有時他待我過於親密時,我卻總是不安,甚至隱隱地抗拒著。
罰的次數多了,他便也聰明了,一發現我們闖了禍,往往趕在師父師兄們發現前就為我們把殘局收拾好。
他手中用力,畫卷被揉得彎曲。
但此刻,那畫像上竟多了題字。
竟說是近月芮、梁邊境不寧,柔然又屢來騷擾,他無心家事,自請聖旨巡視邊防去了。
他身後的沈小楓正在拚命跟我使眼色,讓我別再觸怒秦徹。
我忽然便想起了淳于望的話,苦笑一聲,問道:「二嫂快生了吧?小謹……這一兩年,也著實出息了。等我下次出征,我會帶上他。是他建功立業的時候了。」
我坐倒在圈椅中,扶了額嘆道:「我的確……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在做什麼了。」
小太監答道:「德妃娘娘目下並不在瑤華宮。」
可方才李廣德分明說過,姑姑是兩天前御花園著了風https://m.hetubook.com.com,回瑤華殿方生的急病,怎麼這會兒又成了在太妃那裡說話時得的急病?
神智喪失的剎那,我忽然明白了他們為何敢如此果斷地向我下手。
「瞧你們都算是出身高貴的,居然一個卑躬屈膝,媚態橫生,一個貪戀美色,竟敢以君王自居!想來這軫王也不安分,才和你一南一北聯手,意圖先取了南梁江山,再由你設法拱手奉送我大芮江山吧?」
當然,俞競明一心想定我滅門大罪,萬萬不會做那等搬自己石頭砸自己腳的事了。
他又拿過那支玉簪,說道:「這支玉簪,是抄撿秦家時抄出,簪身刻四足蟒紋,並刻有南梁皇室標記。有人認出這是南梁孝文帝在五十歲生辰時賞與諸皇子的。如今軫王的那支簪子,只怕已遺落在大芮了吧?」
我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我真的有罪,請取聖上御筆親書的聖旨來。若是聖上要秦晚死,秦晚自當引頸就戮。」
「不尋常嗎?」
或許,也無從解釋。
一樣許多少女將欽慕的眼光投下他。
秦徹抓過桌上司徒凌喝剩的茶,揚手潑到我臉上,問道:「清醒了沒有?」
李廣德答道:「可不是呢,聽說兩天前還在御花園裡賞花呢,突然就病得重了。許是那日賞花時受了風,著了涼,她久病的身子虛,一下子就虧了下來。」
當年侍奉秦徹時,她眉梢眼底的情意,就是傻子都能看出來。
她預備出宮親自祭奠司徒子衍,想來自己也會保重,怎麼會突然病成這樣?
我道:「若我真的欺君叛國,皇上一道旨意,秦晚自當束手就擒,自請斧鋮,犯得著這樣興師動眾,還冒天下之大不韙,假傳聖旨,引我入彀?」
「我怎麼覺得,是你遺忘了我們之間的婚約……和感情?」
只是再聰明的人,遇到一個情字,似乎都有些迷糊。
那支玉簪正是前晚因我所用的簪子被淳于望藏過,隨手拿來綰髮的他的簪子,倒不曉得有這樣的來歷。
我仰一仰頭,甩開額前濕濕的發,說道:「秦晚雖是一介女流,也是一介武夫,若論口舌之利,怎敢和俞相相比?」
我輕輕和秦徹道:「讓小謹一邊調養著,一邊跟我身邊學著做事。我會撐到他有能力統率秦家軍的那一天。」
頭臉驀地冰涼,傷口激痛著蘇醒時,我低低呻|吟一聲,已覺手足俱被緊緊捆縛,絲毫不能動彈。
事出倉促,司徒凌想救我,已經鞭長莫及;即便他在北都,退親之後,激怨之餘,他原有多顧惜我,此時便該有多惱恨我。
偶爾,二夫人會盯著沈小楓看,眼底有女人的嫉妒和悲哀;而沈小楓也會悄悄地看向她,眼底同樣有女人的嫉妒和悲哀。
其實他容貌俊秀,心胸寬廣,聰明睿智,便是雙腿殘廢又如何?
沈小楓擔心地看著他,猶豫片刻,竟跟著他走了出去。
難不成也給司徒凌看到,一怒將它撕了?
我習慣有他,依賴著他,對他的感情很深厚,又經歷了許多考驗,我一直以為我們的感情平淡而穩固,將會波瀾不驚地走下去,共同面對大芮和秦家的興亡成敗。
可遇到淳于望后,一切都變了。
可惜也不是我想嫁就嫁得了的。
偶爾,秦徹在酒後跟我說道:「小楓出身書香門第,日後可以認她作義妹,為她擇一頭好親事。她跟著你也算立了些功名,到時請旨封賞,想來一輩子的富貴尊榮是不愁了!」
我明知不妥,頓了身說道:「皇上目下在武英殿吧?可巧我剛得了些邊境緊急軍情,正要面奏皇上。軍情大過天,我還是先去見皇上吧!」
他抓過那幅畫,說道:「我也想著,如果我向你要走這幅畫,大約也不必說和你道謝吧?」
朝中無人不知,俞競明科考半世未中,後來結識了端木青成,屈居為他門下清客,終於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得了賞識,不但成了當科狀元,後來更是因緣際會,步步高升,一直做到了丞相之位。
問秦徹時,卻說婚書和禮單不知擱在哪個箱子里,得等閑了才有空細細去翻找。
我甚至懷疑司徒凌是不是等得不耐煩,已經悄然離去了。
把司徒凌揉皺的那幅畫卷捋平,我將它收藏到書架上時,忽然發現前天早晨淳于望為我畫的那幅畫像不見了。
端木青成冷笑道:「秦晚,你還有這樣的機會嗎?」
斬在我和司徒凌之間。
我又哪裡知道當初他們家下了哪些聘禮?
許久,我才能平靜下來,直視著他的目光說道:「此事過錯在我,是我對不住你。可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多麼容易動情的人。我想弄清我是不是真的丟了一部分與他有關的記憶。凌,我是不是真的曾經在南梁呆過三年?」
忐忑踏入屋中時,我卻一眼見到了司徒凌。
自我回來,姑姑的確一直纏綿病榻。
我不但回絕了司徒凌,甚至連自己放的東西都找不到了。
我不得不去了把人命視作草芥的軍隊,當一個備受嚴厲軍規約束的小將,不得不和原來無憂無慮的生活割裂開來,從此循規蹈矩,一言一行都得謹慎小心,不許https://m•hetubook•com.com有半點的行差踏錯。
拿過玉瓶來看時,裏面的藥丸滿滿的,飄著熟悉的葯香。
我垂頭,捻著玉瓶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我汗顏,只得輕聲道:「聽說你來了很久?」
看他的神情,竟比尋常時候還要和悅鎮靜幾分,只是言談之間,隱有酒氣溢出,便見得秦徹說得不假,他的確喝了酒。
那日不見了,我只猜著是不是司徒凌一怒毀了,原來是竟那天嫦曦公主趁了我和司徒永說話時悄悄藏起,卻是用來算計我了。
勉強睜開眼時,已見到了一身蟒袍威風凜凜坐於前方的俞競明。

於是,每次給打發到山上岩洞面壁思過,我和七八歲的司徒凌又冷又餓地偎在一起時,都會伸長脖子盼望司徒凌過去找我們。
偶爾,秦徹會撫摩著他完全無法動彈的雙腿嘆息:「嫁我這樣的夫婿,大約連你二嫂都覺得委屈。若我之前便認得她,說不準連她也捨不得耽誤。」
我嘆道:「勞煩俞相親自到這般腌在腌臢的刑部刑室來,真是委屈相爺千金之軀了!」
司徒永便抱著頭哀嚎:「哎喲,我還真是沒人疼的了!爹不愛,娘不理,連師兄都想著揍我,誰比我更命苦呢?」
俞競明變色道:「本相好言相勸這許多,你還敢這等冥頑不化?」
畫此畫之時,我尚可為自己辯駁,一切只是被人脅迫;但昨晚之後,我的的確確,已叛了他。
我又是悲傷,又覺驚訝。
茶水早已涼了,聞不出茶香,只有淺淺的澀意,縈入鼻尖,沾上唇舌。
我隨手拂去臉上的茶漬,也不管衣襟上茶水漸漸洇透,低聲道:「我很清醒。可是,二哥,我怎麼覺得,我身體里還有另一個我,就和……小時候的我一樣迷糊?」
秦徹一呆,目光微轉,似要看向沈小楓,終於沒有轉過去,只淡淡道:「我自是喜歡你二嫂。她是我妻子。」
我問,「我開始覺得他們尋常得很,可近來越來越奇怪,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們是我很親近的人?」
謀士笑道:「聽說刑部新想了些新巧玩意兒,絕不會傷著秦將軍性命,卻管夠秦將軍受用了!」
「我沒事。」
我猛地頓下腳步,按緊劍柄。
沈小楓忙應了,急急走向秦徹。
「大胆!你敢污衊公主清白!」
我心中納悶,拍馬走得飛快。
我喉間微癢,向地上啐出一口血痰。
他這個太子處處受端木皇后肘制,何況又與他的身家性命相關,便是想營救,恐怕也是有心無力。但如果俞競明找他證實,他也必然會維護我。
消息傳來,秦家上下已是一片嘩然,哭聲四起。
或許我該也回秦家軍軍營,先行操演兵馬,以備柔然再次大舉進兵。
連婚書都是秦徹收著。
我笑了笑。
他揉捏著我裹在禪巾中的頭髮,微笑著說道:「你比我小好幾歲,我自然會待你好,我自然該多多照顧你。」
那邊有謀士在他身後道:「相爺仁善,可這等硬骨頭,不用大刑只怕是不招的。」
那張畫,正是前天淳于望留給我的那幅畫。
他黑眸深注,笑意卻冷了,「親近?比你和我還親近嗎?」
我下意識地立刻辯解,旋即又頓住。
神武將軍與我昭武將軍的封號只一字之差,地位和實權卻相差極遠,平素見了我,只有低頭行禮的份兒。此時聽我責問,竟也一遲疑,方才說道:「秦將軍,末將亦是奉命行事,請將軍隨末將一行!」
兩種抗拒的疊加,讓我當了秦家的逃兵,妄想做一個平凡的山村婦人。
我遠遠見那玉簪時,便已猜到秦家已出事,待聽得他這樣說,更是確定了秦家必已被人查抄,此刻兄嫂弟侄必定和我一般身陷囹圄。
俞競明笑道:「可惜,本相素來只聽聞秦晚秦將軍允文允武,才識過人,不是尋常粗鄙武夫可比,一兩首詩詞,想來並不在話下。」
司徒凌平素過於白皙的面龐便微微地紅,眼神越發凜冽,冷笑道:「你憑什麼認為我不會逼你?就因為我一直待你好?」
可惜他出身窮酸,雖傍著端木氏身居高位,朝中那些宗室子弟、公侯世家,明著對他還算客氣,又有幾個真正尊敬他的?
必定有人設好了陷阱預備暗算我,並且多半是瞞了芮帝司徒煥在行事。
司徒煥如果還能掌控大局,斷不會容忍此事發生。
我走得快疾,背上已沁出汗意,那樣艷烈的香氣反而讓我聞著不舒坦。
「不是……」
他拂袖,不顧而去。
司徒凌拉過他,笑罵地敲他的腦袋,說道:「誰讓你這麼頑劣,一天到晚闖禍,連累了晚晚多少次!」
我明知秦徹必是詢問沈小楓昨晚之事,想示意她別說,可料著這些事必是瞞不住的。
秦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臉色頓時白了,皺眉道:「你年紀輕輕,難不成就想抽身退步了?以小謹的年齡閱歷以及身體狀態,你認為他擔得起秦家這副擔子?」
收拾了畫,他又從懷中摸出一枚玉瓶放在桌上,說道:「你尋常服的藥丸,已經練制好了。雖說發作頻繁,自己還需節制些好。服多了,對你自己有害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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