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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許知言近在咫尺，即便他已貴為皇帝，即便他已立了慕容雪為後，他待她一如當年的溫柔親切，甚至帶了些唯恐不周的小心翼翼。她若思念他，隨時拐過去瞧他，不會有任何人攔阻。

嗯，就是這樣。

慕容雪為他斟了一盅湯，微笑道：「再怎麼厲害，我瞧著未必便比你強。治國平天下，靠的是經天緯地之才，而不是一腔熱血的匹夫之勇。他身為太子，本不該親赴險地，把自己置於不測之境。」

慕容雪笑道：「你上回說甜膩了，我想著得改改方子，就去問了歡顏姐姐，添了幾味葯，又減了幾味葯，試了好幾回，喝著爽口，才讓人做來給你喝的。歡顏姐姐說，常喝可以健脾潤燥，益氣補中。」

在他十個月大以前，她還是他唯一的母親的時候，她對著他那張頗是酷肖父親的小小臉龐，無數次想象過他長大的樣子。

那年春天，她在蕭府的小湖邊這樣躺著，對被迫分離的許知言牽腸掛肚。

許知言撫著銀盅，低嘆道：「這時候沉不下心……真的會要命。」

她走來走去，卻始終只能徘徊在他的心門之外嗎？小太子又被叫去讀書做功課了，歡顏不能攔。

慕容雪靜默片刻，輕聲道：「歡顏姐姐的事，大約也刺|激到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吧？聽聞九月底閔西危機解除，蜀國國主察覺有些不對，兩次急詔他回去，他都不肯，一直留在了戰場。真沒想到，蕭尋那樣的人，也有沉不下心的時候。」

慕容雪道：「有陪著顏兒過去探了一回，這湯也有送一份過去，讓她陪了顏兒一起喝，也好養養身子。話說，這些日子她雖不發燒了，怎麼瞧著更清瘦了？終日里還是無精打采，跟個木頭似的一直發著呆……」

他的未來，她幫不了，只能盡量不耽誤。

大黃狗趴在她旁邊睡覺，小白猿坐在大黃狗肚子上吃果子，悠閑得一如四年前的春天。

贈她一紙休書，責她不守婦道，說她多有過失……怎不說他自己又做著怎樣無情無義的事呢？

又或者在想蕭尋？

許知言點頭，「不錯，蕭曠是個人才，但他那幾個皇子，獨蕭尋是從小當作繼承者細心培養的。論心機，論才識，遠勝於他那些弟弟。這些年蜀國越發強盛，已呈尾大不掉之勢。若繼位君主再是個厲害人物，一旦再起風雲，對吳國極為不利。」

太子，是天下人的太子。連他的父皇和母后都不能自私地佔用他學習怎樣治國平天下的時間，何況她什麼也不是。

慕hetubook.com.com容雪回過神，忙笑道：「怎麼了？」

慕容雪忽然想起，小太子極小的時候，親友送的金鎖掛墜等物不計其數，便不時丟失一件兩件。眾人都疑心是小太子一位乳娘竊走，但小太子很喜歡這個乳娘，她照顧小太子時也很盡心。慕容雪聞知，便令人將小世子的貴重之物盡數交予那乳娘，厚賞之餘，請她多多留心，別讓手腳不幹凈的下人竊走。乳娘惶恐接手，從此再未少過一件物品。

許知言眸光微沉，卻淺笑道：「她原便有些呆。其實上天有時候很公平。比如，它給我富貴權勢，卻讓我自幼喪母失明；再比如，它給歡顏醫術方面超凡的領悟力，卻讓她為人處世上欠缺了些。這天下，從無十全十美之事，更無十全十美之人。」

但她偏偏還是懶洋洋的，並不想過去探望他。

之所以日夜兼程，正因為北疆不定，唯恐狄人聽說慕容啟不在北疆，改變了他們的襲擊方向……

她獨獨沒想過他會成為皇子，很快又會成為太子。

他承認了她在他身邊與眾不同的地位，再把歡顏交到了她的手上，歡顏也便成了她的責任。

她於他只是一個可以陪他玩耍、讓他感覺很親近的姑姑。

許知言問：「你今天有去看她？」和*圖*書

於是，陪她的只有她的大黃狗和小白猿。

慕容雪看著她端雅秀逸的夫婿，不覺微一失神。

許知言沉吟著，到底說道：「恐怕歡顏得在宮裡久住了。她雖年長你兩歲，但從不喜歡研究權謀機變之道。除了她的醫術和親友，她也從不關心別的事。簡簡單單的人，呆哪裡都不會妨礙到別人。你是後宮之主，以後幫著多照應些，別讓人算計她。」

許知言卻已握住她的手，喚道：「阿雪。」

歡顏不懂權謀機變，她慕容雪卻懂；許知言吃過數次大虧，想要好端端活下去，不懂也得懂。

她只是氣他，恨他，惱他……

那責任太重，太大。

慕容雪一呆，答道：「你放心，我必定不會讓人算計歡顏……你既說了這話，若她有個什麼，別說沒法跟你交待，便是顏兒長大了，我也沒法跟他交待呀！」

「本不該……」許知言玩味地說著這三個字，「這天底下，太多的人做了本不該做的事。」

她不想他失望，不想辜負他的囑託，從此不但不能傷她分毫，還得小心不能讓別人傷了她。

許知言扶著額，低低道：「沒什麼。蕭尋……恐怕完了！」

當日若非歡顏及時奔告景和帝駕崩的消息，許知言不敢輕舉妄動，或許便不得不奉詔前往武英殿，陷入www.hetubook.com.com章皇后的圈套。後來聞知是楚瑜暗通的消息，要發落豫王一系的大臣時，便略過了楚瑜沒有處置。楚瑜深知自己樹大招風，許知言沒有趁著強大兵力控制京城時貶他或殺他已是萬幸，遂稱病辭相還鄉，許知言溫言撫慰，厚加賞賜，也算是全身而退、榮歸故里了。

上天給了她天底下最優秀的男子為夫婿，讓她隨之母儀天下，尊貴無雙，卻在她和他之間橫亘了一道門檻。

慕容雪微笑，上前為他揉捏著肩膀，問道：「聽聞蕭曠曾遞上密折，請吳國發兵相援，給你壓著了？如此才好呢，當日應他出兵相助的，是章后和老八，可不是咱們！」

如今，攤在許知言跟前的緊急奏摺，正是報的北疆軍情愜。

待京中平定，慕容雪冊為皇后，許思顏立作太子，一眾擁立有功的臣僚部屬們被從厚封賞，臨邛王慕容啟心滿意足，日夜兼程地領兵趕回了北疆。

她躺在蓮池邊的坡地上曬著太陽，看著那燦亮刺目的光線漸漸轉作金黃，轉作赤紅，霞光如水光般綿綿地鋪滿天空，映紅了下方如境的池水。

看許知言喝完雪梨湯，她令人收拾完東西離去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她的夫婿。

再托請了皇后照應，還有誰敢算計她？

因霍太妃一直暗助許知言，且和-圖-書五皇子許知捷舊年與許知言感情甚好，總算得以保全王爵。他自娶了霍安安，一身豪氣被消磨得七七八八，遂每日深居簡出，不肯再惹新帝不快。霍安安見他安分，再無拈花惹草之事，倒也歡喜，夫妻反比從前和睦安樂許多。

慕容雪一驚，忙去看奏摺時，神色也是一緊，隨即笑道：「父親竟刻意讓了條路給閔東的狄兵去對付蕭尋……蕭尋幾場小勝后領兵冒進，漸入閔西腹地，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佔，在梁渠山大敗，本就險之又險，再有閔東三萬騎兵從后包抄，只怕蜀國真得預備給太子收屍了！不過這事兒，好像對咱們沒什麼壞處。」

慕容雪親自送了燕窩雪梨湯過來，見許知言出神，問道：「知言，怎麼了？」

她立刻否認了這個念頭，而且一股怒氣直往上沖。

許知言淡淡而笑，將盅內雪梨湯一匙一匙地喝著，說道：「今天的湯好像比以往的香甜了些。」

她想，如果她不把他送走，讓他跟在自己身邊長大，一定是個孝順聽話的好大夫；如果她把他送回他父親那裡，許知言那樣才華橫溢，必定把他教成同樣才情出眾的貴家公子，雍容俊秀，清雅蘊藉。

許知言並無姬妾，這後宮里只剩了些沒有利害關係的太妃太嬪、章太后又被奪去實權，又有誰能算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