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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風流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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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湖若深若淺(二)

第083章 湖若深若淺(二)

宋昀不會武藝,但船上有櫓,可以用來划回岸邊。
那名叫小觀的少年大約發現渡口無人,已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躍身飛起,正飛落在佟氏落水之處,「撲通」跳入水中,前去救那佟氏。
宋昀在船上坐著,早已淚流滿面,見狀失聲驚叫,縱身跳下船去,便待去相救母親。
他們說笑得正歡時,渡船已經離岸,慢慢划向河水中央。
那個叫朝顏的女子,在她成為十一之前,那樣的明艷四射,興緻勃勃地鋪展著她波瀾壯闊的人生。
她拍拍他的肩,異常和善地說道:「阿昀,你保重,我走了!車上的五十年女兒紅我會帶走,然後我會去找韓天遙……他必定會為我預備更多的美酒!」
他驚慌之際,雙手胡亂攀抓著。少女身量未足,個兒也細巧,正被他連手臂一起抱住,好容易掙扎出來,卻也嗆了兩口水,急急叫道:「別抓我手啊,抓我……咳,抓我腰也好!」
仰頭看了一眼雲間月影,她快步奔逃而去。
然後,她失聲叫道:「你不會水啊?」
她說她不是韓家的妾,她說她是姑娘,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那低垂卻不肯流露傷心的眉眼,忽然讓十一克制不住地想要落淚。
宋昀道:「這天地未來……明明是灰和*圖*書的……」
除了填飽肚子,他還需要書籍和紙筆。母親白天為娘家兄嫂侄兒做著針線,夜間則接著外面的活兒。
少女奮力拍著水,怒道:「胡說八道!你看這天地那麼廣袤,未來那麼美好,為什麼要放棄?」
少女道:「廢話,我更不想死……咳咳!」
宋昀沒有說話,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郎。
舅母前兒剛少了一塊碎銀,當即疑心是外甥拿去換了錢,表妹亦指證他某日曾到舅母房中去過……
那幾日她根本沒怎麼喝酒,更不可能醉。
聽到母親嗆咳和哭喊,他模糊地說道:「我不想死……」
這時,忽聽得渡口一聲凄厲的呼叫:「昀兒!昀兒!」
他低頭,連謝字都懶得說,默默坐到船舷邊。
宋昀看著她的身影消逝于暗夜裡,身形一晃,無力坐回了原處。
而十一終究也沒回答他。
少女的泳技其實也很尋常,他忍著嗆咳已經很配合地不再掙扎,她還是嗆著了,甚至往下沉了沉,卻飛快地蹬腿竄上來,順便將他也努力向上託了托,好讓他得以換氣。
少年道:「師姐,你的詢哥哥前兒不是剛捎來一罈子好酒么?」
他百口莫辯。
水那般的清,乃至他沉下去時,還能看到m.hetubook.com.com那少女兀自睜著那般淺淡清瑩的大眼睛瞪著他。
而十四歲的宋昀連酈清江是誰也不知道。
是晚,他帶傷離開佟家,沿著幼年的記憶,去尋找生父逝后便已失落的家園。
他悄悄攢了半年,終於攢了兩串錢,預備去書肆里挑自己嚮往已久的幾套書籍。
天很藍,水很清,對面的少女笑容很明朗,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細微地「滴嗒」聲里,誰在苦澀難言地哽咽道:「朝……朝顏……」
他的確抓住了少女的腰。
他是她不曾察覺的微小漣漪,她則是他二十年生命里全部的波瀾壯闊。
少女道:「那你便把這天地塗亮!把這未來畫成彩色!」
素知獨子安靜溫和,卻心高氣傲,如今抱著冤屈決絕離去,佟氏驚怕之極,竟沖入河中數尺,忽腳下已軟,正踩到淤泥深處,整個人立時陷入水中。
一切依照母親和先生的願望進行,一切走向他本來該走的軌道……彷彿她根本不曾出現過,就好。
十一無聲地吐了口氣,待要邁步離去時,那一直安靜著的宋昀忽在船上站起身來,高聲問道:「柳姑娘,其實……你也不喜歡韓天遙,對不對?」
下一刻,那少女亦翻身跳下水中,努力將和*圖*書他從水裡拽出。
為了省錢,油燈調得很暗,母親的頭越埋越低,眼睛越熬越紅。
連母親都驚疑地看著他,仿若兒子變成了陌生人。
然後……
當年,她留下水晶蓮花,退回太古遺音的那一刻,那個一直說等她長大會娶她的男子,應該也是這般神情吧?
少女笑嘻嘻道:「他是哥哥嘛!」
這時,一位佟家表哥發現了他的私藏,奪走那兩串錢,並告訴了他的舅母。
可惜,即便母親再煎熬,即便他寧可餓著肚子,他都沒辦法得到足夠的書籍,去填補那亟待滿足的求學慾望,更別說去學那些士人該學的琴棋書畫了。
向來還算溫和的舅父更是大發雷霆,將他按于長凳,一頓痛責。
那樣的細,那樣的軟,卻又那般的柔韌。
大圈的漣漪中,有一圈圈極小的漣漪,幽幽無聲地在黑暗裡盪開。
少女亦有些緊張,扒著船弦向那邊叫:「小觀,小心呀!」
宋昀自水中冒出頭來,兩眼正與少女相對,然後他的手向上伸了伸,便又沉了下去。
少年道:「就聽你嘴上厲害,真和他見面時,看你敢往他頭上扣酒罈子!還有,前兒師父得的海外乾果,你還不是先挑了最大的說留給他,然後才想著給與泓?」
那時候,朝和-圖-書顏郡主尚未成名,天下人只知道鳳衛,只知道鳳衛之首酈清江。
十一隻是韓天遙名分上的妾;相處這麼久,他也早已看出,十一併未把韓天遙怎麼放在心上。
身後,有和他同齡的少年和少女嘻笑著行來,少年瞥著他局促的模樣,隨手遞過去三文錢,說道:「他的也算上!」
漁船被十一借力飛出,已被推得離岸更遠;再被宋昀落坐,船身更是一晃,一圈圈漣漪頓時盪了開去,掃開湖面那徐徐有致的如鱗波紋。

渡口,他破衣狼藉,滿面塵灰,摸著空空的袖管,排在踏板前,卻久久掏不出一文錢來,連船夫的眼底都忍不住流露鄙夷。
再怎麼溫和文雅,他也是個自尊自愛的男子。換誰被這樣打擊,都該對她恨之入骨鐦。
但他們居然還在水中央。以少女在水裡的那點兒能耐,想將他帶向岸邊好像難度不小。
一個粗衣布服包著頭的婦人踉踉蹌蹌奔來,連到水邊都不曾停上半步,竟直直地奔向河水裡,只撕心裂肺地哭叫道:「昀兒,是娘親錯了!王家的孩子承認了你在替他抄功課……娘親不該疑心你……你要去哪裡,要去哪裡啊!」
湖風淡盪,不知什麼時候已將漁舟推離湖岸,只在岸邊不遠處隨波逐流。和*圖*書
隔著冰冷的水,他都能感覺出這少女溫暖的體溫和無盡的活力。
他便道:「姑娘放下我吧,別累了你!」
少女道:「哼,捎給我又怎樣?他又不陪我喝酒!我也不想聽他叨叨,什麼仁者愛人,什麼克己復禮,聽得我只想把酒罈子扣他頭上!」
少女根本沒注意到少年多付了一文錢,自顧向少年道:「小觀,我想念京城了!泓說,狀元樓旁邊新開了一家酒樓,菜式好,酒更好。咱們這次回去,必讓他帶我去嘗嘗!」
十一終於一個字也說不出,立身縱躍而起,飛向岸邊。
他垂頭,默然看著船舷下方深淺難辨的湖水,低低道:「柳……柳姑娘!」
她當然不會注意到,在某一時,某一刻,有某個少年,曾路經了她的人生。
一切,到此為止吧!
彼時他尚遲鈍,遲鈍的不知道,那種明朗如此誘人,只是因為那少女是如此罕見的清麗奪目。
弦邊又有哪裡的一滴兩滴水珠落下。
若一開口,只怕那沙啞的聲線會流露太多努力掩飾住的情愫。
他幫人干粗活,在夜間悄悄挑開手指上磨出的水泡;他幫人寫文抄功課,裝作沒聽見母親的抱怨,抱怨他不該用筆墨練字;一塊平平整整的木板,一支早已禿了的毛筆,才是他應該用來練字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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