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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說完的話，不曾訴過的情，甚至不曾做過的夢……

「宋與詢，宋與詢……對不起，對不起……」

就為兩次潑濕齊小觀的衣衫，她得天天去道歉？

宋昀低眸凝視，正見她那雙蘊著迷離醉意的眼眸深深映著他的面容，——卻又分明不是他的面容。

小瓏兒應了，才覺哪裡不對。

這回不是洗臉水，而是小瓏兒手中端著的茶。

她揉著自己滾燙的面頰，看向忽然閑得可以帶她天天出門道歉的「姐夫」。

齊小觀便回過身來，笑道：「沒有，中途出了點事，也是剛剛才到。」

韓天遙拍拍她的肩，「沒事，小觀性情不錯，不會和你一個小姑娘計較。你姐姐搬回她在京中的宅子，暫時不回這邊住了。明日我便帶你去看望她。」

彷彿有人在喚，一貫的低沉清醇的嗓音，卻是說不出的柔和。

那熱意和濕意透過衣料浸潤入肌膚，宋昀心頭也一陣地熱，一陣地濕。他緊緊抱著大醉哭泣的女子，如抱著滿懷的夢想，紅著眼圈一動不動地由她將衣衫抓出層層褶皺。

排著精巧走獸的檐角被勾勒成輪廓美好的安謐剪影，偶有飛鳥掠過，翅翼間尚夾雜著金紅的餘暉。

不過，他雖不知師姐中意的到底是誰，但留意到晉王世子的容貌和_圖_書氣質后，他便已決定無論如何先維護了這位世子再說。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已走到門檻邊，卻聽得外面有貓叫聲起，忙抬眼看時，正見一隻雪白的長毛貓正氣勢凌人地站于院牆上向內觀望。

宋昀溫和一笑，「睡吧！一覺醒來，天還會亮。」

大約察覺韓天遙目光不對，小瓏兒一張俏臉便漲得紅了，怯怯道：「侯爺，怎……怎麼了？」

當年的傳說里，宋與詢的一切都被排除在她的人生之外。

眼見齊小觀走得沒了蹤影，小瓏兒方撿起茶盞，哭喪著臉道：「侯爺，我聽說這邊還沒上茶，所以趕緊泡了好茶來，想和齊三公子道歉。」

他低低道：「朝顏，別哭，別傷心，我一直在這裏。我一直在你身邊。」

從沒有人想過，毫不猶豫推開宋與詢的朝顏郡主，竟是如此地深愛他。

許久，許久，十一的肩膀不再聳動，呼吸漸漸均勻，濕潤濃密的眼睫低低垂著，如倦極棲息著的蝶之翼。

他逃一般奔了出去。

「啊！」小瓏兒趕上前問，「那我是不是也得搬過去？」

小瓏兒卻快要哭起來，扁著嘴待要向齊小觀解釋時，齊小觀已擺著手連連退道：「橫豎也不妨事，我還有別的事，先行告辭，告辭……」heｔｕbｏoｋ•cｏm•ｃｏm

宋昀走出卧房，便見齊小觀正抱著肩立於窗口，看著漸漸沉下的夕陽。

她甚至在他耳邊道：「宋與詢，我知道這不是夢。我知道是你回來了！」

十一否認，聲音愈發地急切，手臂也將那人擁得愈發緊，生怕一鬆手，他便不見了蹤影。

十一低吟，伸手去推那片溫熱，卻握住了誰溫暖的手。

他聽到她聲聲呼喚的另一個名字。

「她會回來，很快會回來。」

韓天遙便道：「你姐姐住在瓊華園，離咱們並不遠，不過地方挺大。聽聞齊小觀也住在那裡。」

韓天遙走神撫額的那一瞬，旁邊又傳來小瓏兒和齊小觀的驚叫。

齊小觀笑道：「兩隻都是公貓吧？這可奇了，又沒母貓在，也能打起來？」

十一扶著漲疼的額，勉強睜開眼，映入眼帘的那眉眼瞬間令她屏住了呼吸。

他像在對自己說，口吻如此地清晰和肯定。

齊小觀忙道：「不用，不用……」

「宋……宋與詢……詢哥哥！」

「哦！」

韓天遙道：「搬過去做什麼？橫豎……你姐姐早晚還得入我韓府，搬來搬去豈不麻煩？你要找齊小觀道歉，我天天帶你過去道歉罷！」

聲音很低，低得有種難言的哀切，仿若人在絕崖，卻無視腳下的深淵，只眺向天邊的朝霞，並請求身畔的人告訴她，眼前只有良辰美景，並無奪命深淵。

「可是十一，我已經喜歡你了！」

抬眼，正見齊小觀從胸口以下的衣衫又已是濕淋淋的。

狸花貓最近被咬得怕了，弓了腰哈著氣僵持片刻，便箭一般調頭奔回，正擦著齊小觀的足踝逃入屋內。

宋昀慢慢將她擁住，小心翼翼地圍護著她的夢境，低低道：「好，你說不是夢，那便不是夢。朝顏，我回來了！」

韓天遙若有所思，「哦！」

從小到大他師姐就是出了名的招蜂惹蝶，再多男人為她打破頭都不稀奇。

只要還活著，就還有希望。一覺醒來，天總會亮。

她的聲音很啞，不復當年的清脆張狂。但那個一心一意待她的宋與詢必定不會介意。

韓天遙再不知十一這位看起來明朗坦誠的師弟在打什麼主意，只是憶起自己一心想讓花花娶妻生子的愚蠢行止，忍不住又撫向自己的額。

一年復一年，一日復一日，他的天堂或地獄，都是她毫不容情的贈予。

他敢打賭，誰敢去打那位世子的頭，師姐必定會搶先爆了誰的頭。

他所借穿的韓天遙衣袍乃很深的藏青色，和-圖-書雖淋了茶漬倒也不明顯，卻騰騰地冒著熱氣，他便不得不趕緊撣拂衣衫，免得被燙著；官窯的茶盞倒不錯，滴溜溜滾在兩人腳邊，居然沒碎。

連齊小觀都能一眼看出白雪是只公貓……

小瓏兒應著，兀自拿著茶盞獃獃站著，看著齊小觀離開的方向，竟有些失魂落魄。

他向來包容她，而她向來將他傷到體無完膚……

宋昀將她輕輕扶了卧下，掖好錦衾，正要起身離開時，袖子忽然一緊。

有遙遠卻頗為熟悉的年輕聲線在聲聲喚道：「柳姑娘！柳姑娘！」

她出身尋常，素常又不出門，穿戴向來簡潔。但她此時卻已換了簇新的湖藍色交領襦衣，系著石榴裙，搭了淺緋色披帛，髮髻也細心梳理過，簪著十一新近送她的華美簪飾，看著已有幾分深閨小姐的模樣。

他不知道他的人生算不算已被點亮，他只知眼前的女子再怎樣金尊玉貴，人生依然是灰暗無光。而他，可以為她重新塗亮她的人生嗎？

從洗臉水到茶水……說不定待會兒會被漱口水淋上一身。

韓天遙正立落地圓光罩前，伸手撩開紗帷，看向那邊十一的卧房。

抱住的那溫暖的軀體驀地僵硬，耳邊是同樣的聲音在愈發溫柔地呼喚，「柳姑娘，我不是寧獻太子。我是宋昀，宋昀。」

和-圖-書十一便不再說話，甚至沒有再痛哭，只是伏在他肩頭，大顆大顆的淚珠湧出，瞬間將他衣衫打濕一片。

積攢了多少日夜的痛悔和委屈驀地爆發。她抱住他，竟是痛哭失聲。

似乎又在那個寬敞安靜的院落，他又在這麼說著，而她額上又是那麼一熱。

「十一……」

宋昀微笑問道：「三公子回來很久了？」

韓天遙吸了口氣，苦笑道：「我叫人重新預備衣衫。」

不過，天天去瓊華園，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主意……

師姐哪裡認回來的傻妹妹？

房門緊閉，再沒有那個總把自己收拾得粗陋尋常的慵懶女子緩緩步出，漫不經心地瞥向他，唇角卻蘊著淺淺笑意。

那是她一戳就破的夢境。即便醉里，也不大容易有這樣的美夢。

再換衣衫又怎樣？

轉過臉，正見十一微睜的眸，她輕捏著他的袖角，向來璀璨清瑩的眸子黯沉如矇著層夜霧，卻輕而清晰地向他道：「阿昀，謝謝。」

「不是，你是宋與詢，宋與詢……」

若是眼前這位和此刻還呆在瓊華園的那位晉王世子打起來，他倒不會驚訝。

可惜寧獻太子的天空，再也不會亮了。

這兩年喚她「十一」的人不少，她麻木聽著，仿若聽著一個可有可無的代號。從沒有一個人喚「十一」可以喚得那麼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