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朝顏沒有接受，卻也沒有拒絕。

醉后從不會嘔吐的朝顏，那夜吐到腹部抽疼，彷彿連腸胃都要嘔吐出來，難受得淚流滿面，把宋與泓驚嚇得酒都醒了……

宋與詢自幼尊貴，從未被人如此趕逐厭棄，窘迫得滿面通紅，轉身向外走向兩步，又頓身沉吟片刻，依然走回到朝顏身旁。

但宋與詢只在與她目光相觸的一瞬，神色就變了。

宋與詢病了兩天重新出現在朝顏面前時，朝顏也病了兩日酒，剛剛恢復過來。

她毫不留情地當面逐客，「詢哥哥，聽聞你近來時常身體不適，恰好小妹昨晚多喝了兩杯，也正頭疼得很。詢哥哥不如先回宮休養吧！劇兒，送客！」

但他被朝顏冷落得久了，聞言反而黑眸一亮，「朝顏，你喜歡？」

幾乎是順理成章的，朝顏和宋與泓越來越親近。

縱然史官一枝妙筆努力將所有的過錯歸咎於已死之人，朝顏都能嗅出整件事從頭到尾充斥的醜惡和血腥。

他探望朝顏時，宋與泓很少能有機會出現在那裡。

不久后，宋與泓為回絕此事對雲皇后出言不遜，被下旨禁足晉王府，無故不得出門，便再也無法去找朝顏品酒賞花了。

宋與泓問：「方才好像聽到了琴聲。你跟與詢哥哥彈琴了？」

於是，那個滿腔熱血想要www.hetubook.com.com收復故土的大楚丞相，在不明不白遇害后，又被他的同僚掘墳破棺，割下頭顱，馳交魏國儼。

如此軟弱柔懦的大楚儲君，如何能振興大楚，收復中原？

朝顏便道：「那你何不去把太古遺音琴要來彈奏？」

朝顏嘲弄地看著他，「可泓喜歡的是我，也喜歡了很多年。而且近來我發現我應該喜歡的人是泓。他才是堂堂正正的好男兒，比那些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軟骨頭好了不知多少倍！」

她的侍女劇兒只得應了，走到宋與詢跟前，恭聲道：「太子殿下，請！」

轉身離開東宮時，宋與泓已冒著雪在宮門外候著，還順手將自己的衣袍解了，披到她身上。

自前年冬天上了那道奏摺，宋與詢身體就不大好，時常病卧宮中。太醫診治許久，卻完全找不出病因。

朝顏腳下並未有絲毫停頓。

但云皇后疑惑問起時，太子宋與詢否認他和朝顏出了問題。他告訴母后，只是因為自己病了，無法時常陪伴朝顏，朝顏小孩心性，才會跑去跟宋與泓玩耍。

朝顏已走到門檻邊，竟給氣得頭疼，伸手抓過小几上的海棠紅鈞窯大瓷瓶，狠狠摔了過去。

可朝顏那時去找宋與詢時，他並未否認。即便奏摺是偽，至少也ｈtｔｐs://www.ｈeｔubｏok•ｃｏm.cｏｍ和他本意相差不遠。

即便施銘遠一黨的人，也很少會提起這件令他們得掌大權的醜事。

到第二年夏秋之際，宋與詢狀況才好些，依然如前年般不時去瓊華園探望朝顏。

受夠了宋與詢的溫吞退縮，她更欣賞性情開朗的宋與泓。

宋與泓將她的手送到自己唇邊呵了兩下熱氣，握在手中拉起她便跑。

他的首級被懸竿示眾，被他所憎惡的靺鞨人圍觀唾棄，最後作為戰利品收藏於府庫，至今身首異處…稔…

很快，夏震狀若無意地遇到朝顏，狀若無意地提到宋與詢，然後清楚明白地告訴朝顏，太子那封要求斬殺邊將、息事寧人的奏摺，乃是他去探望外甥時在東宮起草，並瞞著太子蓋了印鑒，其實太子全不知曉。

柳翰舟的部屬和家眷斬的斬，流放的流放，還是下人悄悄將他殮葬。

而宋與詢，竟是踩著這些醜惡和血腥成為了太子……

原先對他有多戀慕，那一刻后就對他有多憎惡。

她像從前一樣跟宋與詢打招呼，笑容如桃花乍展，妍媚無雙，奪盡春色。

「啪」的巨響里，瓷瓶瞬間裂作千百瓣，散落一地淺紅碎片，再也拼揍不出原來的光致晶潤。

議和之時，魏人再次索要柳翰舟的首級。

朝顏聽是聽完和*圖*書了，宋與詢給她的曲譜也收了，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道：「這曲子叫醉生夢死？倒是適合給這滿朝文武聽。國恥家恨，半壁江山，若非醉生夢死，如何能忍？」

多看一眼，不過多一分失望而已。

朝顏覬覦過許久，但考慮到太古遺音對帝后的特殊意義，到底不敢張口去要。

沒錯，就是嫌惡。

宋與詢再去瓊華園時，朝顏便連表面的禮貌也維持不住。

很短很短的一刻。

「去不去？」

而且，他可能被朝顏打怕了，年齡漸長后再不會和朝顏打架吵鬧，幾乎是自然而然地包容愛護著這個少時的小冤家。

但二人到底自幼相識，彼此知根知底，朝顏沒覺得尹如薇會害自己，更沒覺得尹如薇能夠害到自己。

確切的說，那把琴是楚帝跟雲皇后的定情信物。

朝顏那雙曾經一直追逐他身影的清瑩眼眸瞪著他，毫不掩飾的不滿和厭惡。

寒風蕭索，有硃砂梅瓣瓣跌落，點點胭脂紅在雪地無望地飄泊，打到了他的身上。

直到宮中傳出宋與泓和尹如薇的謠言，朝顏才知道，是宋與詢讓尹如薇拖住了宋與泓，並且設法在帝後跟前進言，有意撮合他們。

太古遺音琴一直保存在雲皇後宮里，乃是當年楚帝在雲皇后微賤時所賜。

「啊，又喝酒？hetubook.com.com」

連朝顏自己都不知道，她為何有如此嚴重的潔癖。

她未回京前，尹如薇是宮中一支獨秀；她回宮后，的確搶了尹如薇的風光。

他自小便那般的敏銳細緻，幾乎立刻明白他失去了什麼，而且立刻開始著手彌補。

他深吸了幾口氣，才低低向她道：「朝顏，尹如薇喜歡泓弟，已經喜歡了很多年。」

「去！這麼冷的天，喝點酒正好暖暖身子！」

朝顏心情便好了許多，笑著跟他一起奔跑，說道：「咱們快走，快走！」

宋與泓的感情向來不加掩飾。尤其在朝顏明白表示不想和宋與詢在一起后，他毫不猶豫地向她表白自己心意，希望能與朝顏相伴終身。

宋與詢知她雅好音律，特地改編了酈清江的一支曲子，在一個梅雪爭春的日子彈奏出來請妹妹品鑒。

朝顏漫不經心道：「喜歡。」

她明明顧自走了，再不知宋與詢是幾時跟出來的。

朝顏道：「太子殿下，我一向很過分！不然你去勸父皇母后也禁了我的足？」

豪爽，仗義，嫉惡如仇，抱負遠大，卻自有心機。

他望著他們，望著他們交握的雙手，面色竟如月色般蒼白。

明亮笑容的背後，那雙清瑩眼眸淡漠疏離，甚至有隱隱的嫌惡。

她可以容忍母后狠毒驕傲，可以容忍父皇懦弱退和*圖*書縮，可以容忍施銘遠跋扈專權，獨不能容忍宋與詢踏著骯髒走向高位，更不能容忍宋與詢親手將那骯髒延續。

宋與詢由她嘲諷，搭于琴身的素袖在月光輕顫，許久才鎮定下來，繼續道：「此曲若能配以太古遺音琴，應可天衣無縫。」

朝顏道：「沒，只聽他彈了一曲。靡靡之音，沒什麼好聽的。走，咱們喝酒去！」

她起身向外走去，向劇兒道：「走，我們去晉王府瞧瞧世子去！」

朝顏漲紅著臉，憤恨說道：「相識那麼多年，再不知你竟是如此卑劣無恥！兩面三刀，暗箭傷人……宋與詢，你不覺得自己噁心嗎？」

恍惚見到東宮門口有人影晃動，她笑意不減，眼睛餘光瞥了一眼，才發現竟然是宋與詢。

那個雖驕傲卻一直用敬慕的目光追隨他的少女，正嫌惡地從他面龐掃過。

宋與詢被她斥罵得站立不穩，退了一步方慍怒道：「朝顏，你……別太過分！」

只是原來一起喝酒遊玩的對象不時包括了路過、齊小觀或尹如薇，後來就只剩了他們兩人。

宋與詢看著她離去，倚靠在案邊壓著胸口喘息，忽高聲道：「朝顏，別得罪如薇！再和泓弟走得太近，你會害了自己！」

從戀慕到憎惡，彷彿只需要那麼一刻。

宋與詢雖是太子，到底並非親生，同樣諸多顧忌，自然也不便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