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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抬眸，略顯茫然，「現在？」

前面是竹林，疏朗竹影里又飄著梅的寒香，隱隱約約的，再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卻于無聲無息間沁到了骨子裡。

韓天遙忍不住看了一眼琴室那邊的硃砂梅。

韓天遙道：「對，他要你活著，好好活著。而且，你還有鳳衛，還有父皇、母后，還有師兄弟，還有……我。你都該割捨不下吧？尤其是我。」

十一道：「不會……他要我活著，好好活著。我不想他生前心傷，死後魂傷。」

十一靜默片刻，嘆道：「罷了，改日我再向他賠禮。小瓏兒呢？」

哪怕她有意無意地一再踐踏，他都不曾放手。

他性情剛硬沉靜，便是納過再多小妾，她們也只是他閑暇生活的點綴。

於是滿懷都是那寒涼的暗香幽幽。

話未了，已有一件斗篷覆到肩上。

兩人都是一怔。

他的眼底蘊上淺淺的笑，清朗若松月流輝，「可我偏不信這麼久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十一，當年你看不清楚自己的心，在寧獻太子死後痛悔至今；今日你當真還看得清自己的心嗎？當年你溺於對他的恨錯過了他，今日你打算溺於對他的愛錯過我嗎？」

見她抬頭，他一笑，忽低頭，飛快在她面頰親了親。

十一的確很想刻毒地挖苦回去，和_圖_書至少也要甩開他那不知趣擁來的臂腕。

一直深貯於心底的那股酸苦也許醞釀得已經太久，時不時地便要翻湧上來。

有梅瓣飄到她面龐，齊小觀便銜起那花銜，貼到她唇邊，吃吃地低笑……

十一走了一段，不覺仰起臉來，看了韓天遙一眼。

夜很黑，韓天遙提著盞小小的八角綾紗宮燈照著眼前的路。

她戀慕宋與詢，於是平生最恨之事，就是宋與詢居然不是那樣的英雄。

十一無語，苦笑道：「呃……或許是去賞梅香？」

可也許天真的很冷，也許這皇家苑囿實在太大，也許一個人在這樣的黑夜裡走著實在太孤凄，她居然沒有甩開他，也沒有嘲諷他。

韓天遙坐在她身畔靜靜地聽著，然後道：「嗯，你喜歡寧獻太子，曾喜歡到願意與他同生共死……那現在呢？」

她的眼底又是一陣陣地發熱，好一會兒才道：「韓天遙，我知道你是真心。」

他們身手極高，以至於對面那少年雖然武藝出眾，竟然絲毫不曾覺察。

十一道：「有什麼好走的？黑漆漆的，又冷。」

黑黢黢的暗夜裡，勉強能看得出依約的樹影，可哪裡看得到什麼梅花？

小瓏兒嬌小的身軀被齊小觀有力的臂膀壓在梅樹上，髮髻已經散亂地歪到www.hetubook.com.com一邊，兀自踮著腳尖緊緊回擁齊小觀，在氣喘咻咻間嚶嚀出聲，卻是不勝嬌羞歡喜。

韓天遙輕笑道：「走吧，正好喚他們回來一起用晚膳。——我的清閑日子也算到頭了。縱然還會在京中再待幾日，下面必定日夜忙碌，再也沒空過來看你和小瓏兒了……」

只因真心，他才肯放下自尊。

可他偏偏這樣柔情萬分地訴說著他的情意，渾不顧十一可能一張嘴又是毒蛇般的刻薄嘲諷，將他貶得一文不值。

她的眼圈有些紅，卻輕輕一笑，說道：「好，瞧瞧去。」

那幽幽暗香倒是愈冷愈濃，卷在寒惻惻的空氣里被吸入肺中，連五臟都隨之清冽芬芳起來。

但這一次，十一決定跟他說明白。

十一心底忽然陷下去一塊，側頭瞧向身畔男子。

她雖這樣說，腳下卻已隨著韓天遙慢慢向前行去。

韓天遙反應極快，連忙吹熄了燈籠，輕輕置於路邊，拉著十一躡了手足奔過去。

這樣傲骨英姿的男兒，正是她少時心中的英雄。

鼻際傳來寒香陣陣時，有一聲兩聲低低的呻|吟順風飄來。

劇兒道：「奴婢挽留過，但世子說府上正有客候著，不便久留。」

眉眼深邃，鼻樑高挺，輪廓硬朗英挺，雖沒有宋與詢、宋昀hｔtｐs://m.hｅｔｕｂｏok.ｃom•com的溫潤美好，卻有一身錚錚傲骨。

十一驀地臉上竄燒，怒道：「韓天遙，你作死呢！」

韓天遙卻始終瞧著她夜色里宛如皎月的面龐，以及那低斂的濃黑長睫。

韓天遙向四周一張望，「可竹林還在。」

韓天遙含笑，「看著小，其實等過年也已十六，可以說親事了。何況她雖小，向來有自己的主意。小觀品貌俱佳，又在咱們身邊，都是知根知底的，若他們彼此有情，倒也稱得是天配良緣。」

劇兒已答道：「剛從這邊經過，說是讓三公子帶著去看什麼百年老梅。」

十一慢慢走到一叢翠竹跟前，撫著那柔韌的竹竿，坐到了旁邊的青石條凳上，低低道：「從前詢哥哥到瓊華園時，最愛這竹林了。後來我對他越來越失望，見他一次，便恨他一次，而且越來越恨……恨到後來，我就把這片竹林給伐了。」

她錯過了平生最摯愛的男子，她不想讓她心中的英雄懷抱遺憾奔向戰場。

「因為根還在。你看，才兩年而已，就已長得跟原來一樣繁茂了！」

周圍一片寂靜，聽得到風過樹梢細細的聲響，以及落葉在地間輕輕翻滾的聲音。白天還算蒼翠明麗的園子，如今只看得出樹木粗粗描繪的暗影，重重如山巒起伏www.hetubook.com.com。

又或者，是太專註於他目前正在做的事了。

他的聲音出乎意料地輕軟，軟得不像出自這麼個冷峻傲岸的鐵骨男兒之口。

十一面上便浮起慍怒，瞪向這自大自戀的男子。

他攜過十一的手，沿著小溪往前行著，慢悠悠道：「且走走，等等他們吧！總不能這時候驚散鴛鴦。」

十一抬眸看他，眼底清瑩若含露珠，唇角卻咧著滿不在乎般的笑，「當年恨他到極致時，我也曾以為我心裏應該沒有了他，有的只是恨。可那日忽然看他『死』在我面前，我才發現我似乎被人活生生地剜掉了心。原來那種刻骨怨恨的根，只是因為我喜歡他。喜歡到了極致，容忍不了瑕疵。我痛恨的只是他的瑕疵，從來不是他。我對他的喜歡，是伐不掉的根，多少年都在，而且越長越繁茂。」

十一抬眼瞧著滿天星斗，懶懶道：「算了！若是踏雪尋梅，或者月下觀梅，或許還有幾分意趣。這烏漆漆的夜，咱們……」

臨近溪邊的坡地上，的確有一株老梅，枝幹蒼古虯曲，卻正花枝顫動，簌然飄著花雨。

宋昀早已離去，連同他的三花貓。

他應該從未對人說過那些綿軟的情話，更不會一次次被人刻毒地譏刺回去。

小瓏兒欲避還迎，小貓似的往他脖頸處躲藏……

十ｗww•heｔｕbook•cｏm.ｃｏｍ一奔出去看時，狸花貓正無精打采地趴在暖爐旁的毯子上打盹。

韓天遙饒有趣味，負手道：「走，咱也瞧瞧去。瞧瞧這暗夜裡的梅花，是不是格外有味道。」

因聽得她說冷，韓天遙張臂將她攬了攬，幾乎半擁于自己懷間。十一高挑窈窕，但韓天遙個子更高，且肩膀寬闊，胸懷溫暖，竟真將那寒意擋去大半。

韓天遙輕笑，「現在，並沒有人拉著你，你還會跑到太子陵前自盡嗎？」

韓天遙若無其事道：「如果你真的對我毫無感覺，如果你一路救護我，照顧我，讓我依靠你，到後來也願意信賴我，願意我一直喚你十一，願意讓我走入你的綴瓊軒，願意讓我彈你的太古遺音……那麼長時間的相處后，你還是對我毫無感覺，就當我白說。」

她拭著被韓天遙親過之處，急急要掙開他時，韓天遙卻將她扣得緊緊的，再不容她離去，口中卻柔聲說道：「好了好了，我不作死……我只是捨不得你，十一。」

小瓏兒搬來瓊華園，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齊小觀。可韓天遙多以看她之名而來，她始終不露面，也未免太不配合。

十一匆忙撤身而退，一氣走開老遠，才對不疾不徐緊隨她身後的韓天遙抱怨道：「這小觀……兩年不見，越發不像話了……小瓏兒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