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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若眼看著一天煙花在璀璨后歸於寂滅，徒留滿地塵灰，雀躍和歡喜尚未逝去，便不得不面對滿懷的空茫和落寞。

一時動不了朝顏郡主，卻能考慮先動他。

明月愁心兩相似，一枝素影待人來。

韓天遙隨手拂琴，「若心不能靜，如何彈琴？」

不論濟王，還是施銘遠，都不會放韓天遙閑著。濟王盼他北擊魏人，施銘遠則等著揪他的錯處。

細細想來，其實楚帝從無誅殺武將之心。何況他分明已經意識到皇權旁落，方才刻意提拔韓天遙等與濟王交好的大臣。即便十一沒有回宮，有濟王在，也可保得韓天遙放心出征，再無後顧之憂。

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而牆那邊的硃砂梅不知何時齊擁繁枝，一枝兩枝地從牆角探出頭來，寒香幽幽，卻清妍可愛，如誰的面龐瑩潔如玉，在靜夜的月光下揚起了久違的淺笑。

十一不覺眼睛亮了亮，腳步便迅捷了許多。

韓天遙靜靜地坐於她身畔，琴案上放著他帶來的另一把古琴，松風清韻。

不是他宋昀。

這些日子他常來，更知道韓天遙也常來，並以罕見的韌性和毅力久久消磨于綴瓊軒內，跟十一探討琴技。

宋昀柔聲道：「世事如棋，本就莫測。人人是棋子，人人亦是棋手。說提線木和_圖_書偶一世苟活，豈不知那操縱木偶之人，也在他人操縱之中呢！旁的不說，只說今日那耍猴人，表演時出了那麼大差錯，同樣是前程未卜。宮裡不追究，他不過少了個賺錢的工具；若追究起來，哪怕是郡主隨口吩咐一句，都能叫他萬劫不復。站得高些，被人操縱的機率便少些罷了！」

琴聲清越如鸞鳳和鳴，又似寒泉迸珠，聽來閑舒都雅，聲聲關情，宛若人間仙韶，一洗塵清。

韓天遙輕笑，「我是將門之後，朝顏郡主則是鳳衛之首。武夫配俠女，也算天造地設的一對，我怎麼就不要臉了？」

十一再不想這男子相熟后越發無賴至此，起身便要離去。

韓天遙無奈地一搖頭，沉靜的黑眸卻愈發柔和。

韓天遙眉眼微斂，也似有些憂慮，低嘆道：「十一，北魏皇帝登基不久，一意藉此戰立威，靺鞨人來勢洶洶，朝中人心各異，此去……你說我能安然回京嗎？」

韓天遙原不過有心試探，見她竟當了真，且反應這等激烈，又是詫異，又是震動，忙微笑道：「十一，我只是隨口一說。朝中有你和濟王在，何況皇上只是優柔了些，並不糊塗，他不會一再做自斷股肱之事。」

宋昀立於階下，抱起三花貓撫摸它的和圖書皮毛，輕輕地嘆道：「離了我也能這麼乖巧……都是因為它么？」

侍兒終於醒過神來，躡著手腳進來掌了燈，他們這才看清了彼此的眉眼。

因養護得周到，進臘月後它已是成年貓的模樣，愈發窈窕美貌，婀娜多姿。

他頓了頓，忽莞爾輕笑，「我原以為你回來后應該無心彈琴。但聽你琴音，雖煩愁了片刻，倒也很快平息下來。」

她想等的那個人始終沒有來，但也許這世上終於出現了一個人，可以將她灰濛濛的人生重新塗亮。

宋昀恍若未覺，連那邊劇兒招呼他入內喝茶都不曾聽到，只抱著貓怔怔地聽著軒內兩個人的琴聲合奏。

宋昀不用相詢，便已猜到軒內之人是誰。

月洞窗外，梅花愈寒愈香，連窗紗都擋不住那暗香浮動，在餘音裊裊里絲絲縈繞。

十一勉強笑了笑，「沒有。這世間每天不知多少的悲慘之事，一隻猴兒又算什麼？只是忽然想著，人活一世，也未必便比猴兒強多少。提線木偶似的活著，然後死去，半點不由自主。」

但她並沒有忽略他。

韓家公子出門將門，武藝高強，卻也不負風流名聲。他的琴藝或許比十一有所不如，但也不是尋常人趕得上的。

宋昀本與她并行，瞬間被她甩開數步和_圖_書，不由失神地頓了頓，方才緊趕幾步相隨。

仿若不曾看到她眼角的淚痕，他抬手，不經意般從她面龐拂過，輕笑道：「十一，再隔三十年，當我們兒孫滿堂，還能靜靜兒在一處彈琴說笑，想想都是件快活的事。」

十一剛剛站起，聞言不由坐了回頭，側眸看向他，「今日朝中好像並未議及此事。」

楚帝始終記掛著柳翰舟扶立之功，又懷念著柳皇後夫妻之情，才會聯合酈清江共同救下柳家幼|女交雲皇后撫養，百般疼惜呵護，無異親生；而韓則安稟著武將的剛烈心性，憤懣寡歡，方才病死異鄉。

十一胸口一悶，揚手一擊琴案，慍怒道：「韓天遙，既知出征在即，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嗎？京中你不用擔心，不會有任何人暗害到你！不論是施銘遠，還是……其他什麼人。我和鳳衛不是死人，不會由得他們擺布軍中將士！這朝中絕不會再出現枉死的柳翰舟或韓則安！」

凝視著眼前焦灼不安的女子，韓天遙的眉眼不由溫軟，再不肯掩飾自己的傾心信賴和滿心溫柔。

家國之外，有靺鞨人想要他的性命；家國之內，敵友難辨的高位者也未必希望他回來。

韓天遙道：「因今日皇后壽誕，皇上不想皇後為此費心操勞，所以只傳了和圖書施相和濟王秘密商議，讓做好糧草兵馬安排。這事兒自然少不得我。」

松風清韻雖不如太古遺音有名，形制卻與太古遺音相類，乍看倒似一對。

她說著時，猛地想起宋昀來，不由驚呼，「咦，阿昀和我一同回來，我竟怠慢了他！」

他們可能都不希望他還能活著回來。

她低頭對著他下方的松風清韻琴，慢慢道：「嗯，是我多慮了……你還彈琴嗎？」

宋昀平步青雲成了晉王世子，三花貓的飲食自然也上了不只一個檔次。

黑眸深而幽亮，映著對面燭光下略顯蒼白的美麗容顏。

但十一猜疑著，那兩人南轅北轍的打算里，恐怕有一點還是一致的。

這時，綴瓊軒那邊忽有琴聲傳來，悠悠越過青松古木傳來，似沾了陳年美酒馥郁古雅的氣息。

一曲《醉生夢死》奏完，屋內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屋內卻久久沉寂，只有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

可那個人不是他。

十一回瓊華園時，宋昀要接他的小彩，自然也得跟過去。

三花貓撒嬌般「喵嗚」著，斯斯文文地蹲卧在他臂膀上休息。

十一別過臉，慍道：「誰和你子孫滿堂？不要臉！縱然會彈幾支曲子，其實骨子裡還是個粗魯武夫！」

見十一一路沉默，他低低問：「郡主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為那死去的猴兒感傷？」

再說，他的十一還在這裏……

花濃山莊那一夜的鮮血和烈火再次卷上心頭，十一忽然不敢看韓天遙黑亮的眼睛。

十一便知他已盡知宮中之事，遂道：「跟晉王世子一路說著話，倒也看淡了許多。說到底，是他們夫妻的事，我如何管得了？」

外面三花貓、狸花貓雙雙出迎，而十一早已入內，並顧不上招呼這對情投意合的貓兒。

擾亂旁人一池春|水，便沒事人般顧自離去，這類事兒從小到大她必定做得不少。

十一嗓間似有什麼壓之不下，目光幽幽亮亮，凝望向韓天遙。

十一眼角尚有一抹淚痕，眸光岑寂，神色難辨悲歡。

這時，韓天遙又道：「昨天已有邊關告急文書送來，北魏兵馬正往邊境集結。不出意外的話，近日我可能就得出征了。」

狸花貓站起身來將前爪搭到宋昀腿上，遙望他手裡的小母貓，有些急切地喵喵叫著，卻不敢催促，唯恐惹了宋昀不快，不知多久才能見到它心愛的三花貓。

十一沉吟不語。

她眸光閃動，吐字很急，嗓音里有壓抑不住的驚怒和惱恨，甚至……隱隱的恐懼。

依然是《醉生夢死》，並沒有十一以太古遺音七根素弦移人心魄的詭異力量，卻恬淡明凈，溫和曠達，翩然有清剛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