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他悵然道：「我一向不那麼端方正直，有時甚至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我從不曾欺瞞過你。我承認得知韓天遙出事的消息后，我的確心存私念，沒有及時告訴你。可我明知你想護住韓天遙，又怎會向他動手？不論你放在心底最深的那個人是誰，至少我知道你從不曾忽視我。朝顏，我親見過寧獻太子跟你一言不合便被你百般冷落的情形，我承認我很怕，絕不想步他後塵。」

十一便靜默了片刻，方道：「喜歡不喜歡，其實也沒什麼要緊吧？正如你所說的，於我，他很合適。」

他的聲音宛若夢囈，有細而尖的痛意遊絲般縈出。

宋與泓坦然道：「我疑心路過。韓天遙突然出事，你會猜到是被熟識的人暗算，但必定不會猜疑路過，只會猜疑段清揚。若路過情急之下向你動手，你就是下一個受暗算的韓天遙！」

宋與泓的面龐在電光里顯得有些蒼白，深濃的黑眸低垂。他看著腳下黯淡的燭光，嘆道：「朝顏，你忘了？讓韓天遙失明的那種毒，是你給我的，卻是路過幫著你一起配製的。路過知道韓天遙失明之事，又發現你出乎意料地救人，並且能治他雙眼，立刻便能猜到是我在動手……韓天遙忠良之後，你不想他出事而相救，原在意料之中；可韓天ｈｔｔｐs://ｗww.hｅｔubｏok.ｃｏｍ.ｃom遙如今建功立業，已不僅是倚仗父祖威名，若不伺機除去，日後得知真相，的確可能是心腹大患。我與路過相交已久，你卻已兩年未回……他替我動手也不奇怪。」

十一原先的確萬般猜疑，連宋與泓突然出現，都猜著是不是怕她查出真相，但宋與泓此時一句句說得分明極坦誠。如今她已親身趕到棗陽，韓天遙雖中伏卻似已無性命之憂，只要找到他，答案不難找到，宋與泓實在沒必要硬撐著欺瞞她。

蜷在塑像后窄窄的角落這麼久，本就傷勢不輕，又怎禁得住那廂無聲卻鋒銳捅來的利刃……

十一也不覺動容，自思果然太過咄咄逼人，便和緩了聲音，問道：「既然不是你下令動手，你急著趕這裏來做什麼？我因為韓天遙生死不明特地過來查探，自然會處處小心，你便是擔心我，也不至於十萬火急緊跟著就追過來吧？」

天邊尚有隱隱的電光閃過，照出韓天遙蒼白削瘦的面龐。他看向十一等人離去的方向，眼底彷彿塗抹了那夜色里純然的黑，再明亮的閃電也無法稀釋分毫。

宋與泓聞言，眉眼已不覺柔和。她若存了為他彌補的念頭，足見得他們的親近與眾不同，被彌補之人ｈttps://m•heｔubｏok.com•com於他們不過外人而已……

兩人便都沉默下去。

十一不覺站起身，「可路師兄並不知道是你滅的花濃別院！」

悲歡離合風風雨雨見識得越多，越是珍惜這份難得的情誼。

又有一記電光迅猛擊下，震耳的雷聲打得門窗嗡嗡作響。哪裡的碎石破瓦跌下，細微的滾動聲。

但不論是段清揚還是路過動的手，無疑都和宋與泓滅門花濃別院之事有關。十一頭疼，按著太陽穴低嘆道：「當日你便不該那等心狠手辣。」

宋與泓沉默片刻，才道：「朝顏，花濃別院的事，路過也是知情者。或許……他想幫我斬草除根，好永絕後患。」

十一道：「若路師兄是替你動手，應該和段清揚一條心才對，又何以跟他反目？」

她恍惚一陣，方道：「總之你需記得，不許再向韓天遙下手。振興大楚，抵禦外侮，需要韓天遙那樣鐵骨錚錚的好男兒。」

宋與泓道：「少喝些，對身體不好。」

十一便默默靠住他，言語里已能聽出些微的醉意，「泓，想來想去，還是咱們少年時候最開心。哪怕咱們天天打架，詢哥哥天天跟著後面費心收拾，都是這一世最快活的時光。可惜再回不來了！」

聶聽嵐也終於意識到他是哪裡在疼，唇顫了顫，勉強和_圖_書冽出一個笑來，「我扶你坐那邊休息一會兒。」

宋與泓的手便緊了緊，凝視她的眸心深處有顯而易見的尖銳痛意跳了幾跳，卻輕輕一笑，說道：「嗯，倒也合適。你一心想嫁的，向來就是他那樣的英雄。若你們結親，于大楚也有好處。不過……你真的喜歡他嗎？」

十一瞅著他執住自己的手，忽道：「泓，我已應下韓天遙，待他得勝歸來，便與他成親。」

宋與泓拉了她重新坐下，卻挪動蒲團靠得她更近些，握了她手笑道：「嗯，我聽你的便是。」

連說了兩遍，十一不過應一聲，依然一口接一口品飲著。看似不快，可酒袋卻很快癟了下去。

凝視十一的目光愈覺繾綣，他輕笑道：「我就覺得奇怪，你心裏明明只有寧獻太子，為何忽然和韓天遙那樣親近，原來，還是因我的緣故，覺得對他不住？其實便是我做錯了，也是我的事，並不需要你去彌補。該我承擔時，我承擔便是。」

十一低低地笑，眼底卻隱見晶瑩水光，「我無數次想著，如果死的是我，該多好……」

見雨勢一時停不下來，宋與泓從行囊中取出糕點來，用帕子包好，放在懷中捂得微熱，才遞與十一食用，自己則拿了個冷饅頭啃著。

二人直到三更后雨勢漸小，方才相攜離去。彼時十一早已飲盡美和*圖*書酒，靠在宋與泓肩小睡了半夜。

「可羅葦已經證實是段清揚！路師兄根本沒有任何向韓天遙動手的理由！」她清瑩的目光掃在宋與泓面龐，「你一直沒說疑心路師兄的理由。」

高大的身軀踉蹌而出，聶聽嵐吃力地努力撐住他，仰起的面龐淚光盈然，「傷口……疼得厲害？」

宋與泓嘆道：「到底是怎樣的心，待尋到他們，一切自有分曉。我只盼真相大白前，你別再疑我。——若真是我做的，我必定跟你說。便是花濃別院之事，你問起我，我可曾隱瞞一星半點？」

想起韓天遙一旦知情，對宋與泓以及整個大楚政局的影響，她竟打了個寒噤，忙將身上的衣衫攏了攏，才道：「實在不成，讓路過或你身邊的人擔下此事，我再從旁佐證，他應該會相信。——因著這事，我總覺得對不住他，再不知該如何彌補。」

宋與泓懊惱道：「我原只想著此人有才無德，無心報國，何況當年你也討厭他，若從大局著眼，犧牲了也不妨。若早知他是一腔熱血的性情中人，我也不會去動他。」

十一也不知自己對韓天遙究竟是怎樣的感情。或許，開始只是因為他是被宋與泓所害而心存彌補之念。可日復一日的相處后，共彈一曲《醉生夢死》后，甚至親口應下他親事後……當真只是為了彌補ｍ•ｈetｕbｏok•ｃom.ｃom嗎？

宋與泓反手攬住她，「是……再也回不來了……」

哪怕他已另娶，她早有意中人，且打算嫁與他人，他都不打算放棄那份喜歡。

宋與泓不覺側臉看向外面的風雨咆哮，聲音有些愴然，「若當年與詢哥哥沒有死，該多好……」

他喜歡她。

「泓！」

縱然難以結作夫妻，到底還是自幼的好友，還是彼此心裏最特殊的存在。

十一躊躇片刻，嘆道：「也不知如今他知道了多少。無論如何，我們得設法瞞過此事。」

聶聽嵐連著追問兩遍，他才恍惚地答道：「嗯……疼。」

宋與泓無奈，伸手將她一攏，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不論是如今的十一，還是曾經的朝顏郡主，永遠都是那麼招人……

十一隻吃了兩口糕點，便似難以下咽，伸手從腰間取出酒袋，仰頭喝著酒。

並轡而行的馬蹄聲遠去后，岳王像後傳出壓抑已久的男子咳嗽，伴著女子焦灼哽咽的低問：「天遙，你……你怎樣了？」

他的胸口有什麼墜著般疼，不尖銳，如誰伸出手，獰笑著寸寸揪緊，殘忍地欣賞他痛楚的神情。

而宋與泓始終沒睡。他一直安靜地坐著，靜靜看著十一蹙眉而睡的容顏，幾乎沒有挪動半步，生恐驚醒了她，失去這越來越難得的親近機會。

十一微醺里喚，再不見當年的嬌憨和潑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