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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沒見過謝璃華，卻知道施銘遠有個妹妹早逝，所生獨女謝璃華一直寄養于施家，施銘遠撫若己出，這幾個月偶爾會出入晉王府第。

韓天遙側頭，正見聶聽嵐一身青衣立於身後，素白面龐未施脂粉，雙眼微腫，顯然蕭索神傷已久，卻唇角含笑，為他奉上一盞熱茶。

武者的手堅實有力，手指卻修長乾淨，正輕輕撫在那把叫作松風清韻的古琴上。隨手勾抹處，彈跳而出的，依然是那移人心魄的《醉生夢死》的曲調。

蒼茫夜色，巍峨殿宇，將裡外的人影映得微若浮塵，緲若螻蟻。

可這似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她向來真誠，至少不曾在她預備傾心相待時，贈她以致命一擊。

十一沉吟，「嗯，你想得周全。且等幾日再看。」

這乾坤，殿中那位病得人事不知的早已無力掌控，卻再不知未來會由誰來主宰。

十一終於忍耐不住，提起琉璃酒壺，飲酒。

這時，旁邊忽有少女清脆的聲音說道：「阿昀，皇後娘娘在那邊！」

可惜，酈清江終身未娶，只收了三個徒弟。助她登上皇后之位，留下一支可以保護他的鳳衛后，他甚至不肯留在京城，遠遠離開了她。而楚帝待她雖好，甚至有些敬懼，可心底深處依然只有那個和*圖*書梨花飄雪裡幽幽獨坐的柳家小姐。

他頓住，按緊琴弦，墨黑如漆的雙眸闔了闔，慢慢將手挪開。

不知什麼時候起，他似乎已經不能再碰到這琴。

十一道：「替我留意著，出入相府的人里，有沒有擅長用蠱之人。有了消息立刻派人告訴我。」

每次碰到，耳邊悠悠響起的，始終是《醉生夢死》的曲調，連手指也都不受控制般奏出。

旁人不知，他卻早已在當日被十一拒絕時便知曉，韓天遙對這個驕傲的女子意味著什麼，如今被韓天遙暗算至此，對她又意味著什麼。

身後，有娉婷身影裊娜行來，一雙縈愁含憂的眸子凝視他片刻，她低低問：「天遙，哪裡不舒服？是不是舊傷又發作了？」

從毫無根基的沒落宗室子弟，到如今人人不敢小覷的晉王世子，他聰明得有些過分。

明晃晃的水紋在琥珀色的琉璃壺裡盪著，竟似一汪亮瑩瑩的淚光。

宋昀深深吸氣，「我知道了！」

她的笑容蒼白清美卻淡漠異常，如被陽光下正在銷融的冰雕，被模糊了輪廓，卻越發有種骨子裡的冷意滲出，看得宋昀微一恍惚，卻有絲絲痛意瀰漫上來。

十一借口更衣，叫人守住門口，自己服了葯，正卧在和圖書軟榻上闔目休息。

一艘不起眼的半舊畫舫正泊于岸邊的青青蓮葉間，零落的琴聲斷續傳出。

宋昀打量著她的面色，宛若明珠的雙眸便蒙上一層陰翳，嵐靄般久聚不散。

榻邊放了一隻精緻的琉璃酒壺，裝著美酒，十一瘦瘦的手指摩挲著酒壺那晶潤的質地，到底沒喝。

年輕男子的面龐便漲得紅了，躊躇片刻，到底答道：「大夫說聶姑娘肝氣鬱結，情志不舒，才致氣聚血結，胸脅疼痛，除了服藥，還需……還需多出來走動走動才好。」

雲皇后忙擦去淚水時，已見兩名內侍引了宋昀和一名女子走過來。

他的目光愈發柔和，微笑道：「你說，我當儘力。」

少女道：「朝顏郡主的大名才是如雷貫耳呢！」

待她快活地嘆一口氣，輕輕放下酒壺時，那美酒竟已下去近半。

十一也不在意，只緩緩地跟在他們身後，並不肯露出半點病弱無力之色。

宋昀卻答得很快：「放心，無論如何，都會是宋家之天下！」

十一這次回來后問宋昀情形，部屬也格外地提到這位謝大小姐近日與宋昀來往頻繁，故而一猜就著。

「沒什麼。」

十一靜默片刻，說道：「若不是身在宮中，眼見著父皇母后尚在，我著和*圖*書實安不了心……我不曉得，這大楚，如今究竟是誰家之天下！」

雲皇后嘆道：「我爭了一輩子，要強一輩子，好像什麼都有了……可為什麼如今看著，我這輩子，活得還遠不如早早逝去的柳良縷？」

雲皇后聽楚帝喚她，忙站起身來，振足精神往福寧殿走去。

宋昀點頭，「京城四處都是相府的人，強將母親帶出，指不定又生出別的事端。我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托璃華去探望過幾次，並不時將我書信帶過去，如今母親只以為我在宮中侍駕走不開，正安心在那邊養病，暫時應該不妨事。」

可冷眼看時，他眉眼清逸秀雅，眸光澄亮安靜，依然是越山竹林那個毫不猶豫將她和韓天遙救下的清澈少年。

天初霽，青山如畫，碧水如染，大大小小的畫舫行於湖間，時不時有弦歌聲和笑語聲越湖而來，飄蕩于煙柳畫橋間。

十一含糊道：「久聞謝大小姐聲名了！」

宋昀道：「自太祖以下，綿延十余世，誰不知大楚是宋家之天下？憑他怎樣心機叵測，也沒法用刀劍堵了這悠悠眾口！」

也許當日他救下他們，有很大原因是記著當年那個在渡口救他的十四歲少女。

她不過十七八歲年紀，身著丁香紫的上襦，系一條藕和-圖-書合色的裙子，肌膚如雪，明眸皓齒，淺淺笑渦里霞光**，不必刻意賣弄，便見得名門貴女的好韶華足風流洋溢而出。

直到天色漸暮，謝璃華被相府的車馬接回，宋昀才能趕到偏殿和十一說話。

他這個月忽然和謝璃華走得親近，無疑是因為母親的緣故。

少女隨在身後，忽轉頭向十一一笑，「朝顏姐姐，常聽阿昀提起你，今日才有緣得見，果然氣韻過人，非我等能及！」

雖問向聶聽嵐，他的目光卻投向她身後的那名年輕男子。

他接過茶，問道：「你一路勞頓，現又病著，正需好好休息，怎麼又來這邊了？」

宋昀抬手欲阻她喝酒，卻在看到她若無其事的散漫神情時頓住。

他終忍不住，低低念了一聲，將手指撐住了額。

少女便掩嘴笑了起來，「不錯，我就是謝璃華。莫非阿昀跟你提過？」

宋昀不由驚疑地打量她，「怎麼，你……」

十一淡然道：「也沒什麼。便是解不了蠱，該做到的事，我還是會做到，沒人攔得了我！」

十一想著死去的生父、師父、姑姑，以及眼前這位本該和她仇深似海的養母，默默地握住她的手，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此時謝璃華與十一打過招呼，依舊去找宋昀說話。宋昀幾度想和十一說話，卻hetubook.com.com都抽不開身去。

十一雖未見過，略一思索便已猜出其來歷，「謝大小姐？」

他忽然想起一事，踱出去問道：「濟王殿下呢？今日怎麼未見？」

那女子也忙行了禮，說道：「剛和晉王世子去見皇上，聽皇上在喚皇後娘娘呢，內侍們說皇后正在這邊和朝顏郡主說話，所以趕緊地找過來。」

十一一時不知該說他天真，還是贊他純良，好一會兒才能問道：「我離京前給你純鈞劍讓你找鳳衛救母，聽聞你只托他們暗中照應，並未讓他們出手救人？」

他不但可以通過謝璃華了解母親的訊息，還可以借這位大小姐之力讓母親不至於受委屈，又免得跟施銘遠撕破臉，在目前波詭雲譎的局勢中，的確是最聰明的選擇。

宋昀一眼見到十一，眸光有極璀璨的光芒倏地一跳，卻很快用溫淡笑意掩住，從容上前見禮：「見過皇后、郡主！」

十一轉眸看他，定了半晌，便散漫地笑起來，「對，你也姓宋！」

西子湖。

「十一……」

十一便笑了笑，揮手令從人退下，說道：「阿昀，還有一件事拜託你。」

他嘆道：「我就想著你應該沒那麼快複原……弱成這樣，何不在瓊華園多休息兩日再出來？有事只管交待下人去辦即可。」

他默默轉頭，看向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