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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緊地擁住她，卻小心地繞過了她的面龐。

他又向十一道：「他也一直在找你。我通知了他，但心急沒等他，先帶人趕過來了！好在施相也怕招人眼目，安排守衛的高手並不多。我們且等等他。」

聽得外面兵戈聲漸止，他起身挽扶她，「應該差不多了，咱們先離開這裏！」

她並非心裏沒有十一或宋與泓，只是和高高在上的權位比起來，這些並非親生的子女便不得不靠後了。

但宋昀居然沒敢接她的話。

若非宋昀已經肯定朝顏郡主的確囚在此處，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竟然就他朝思暮想的柳兒。

十一便問：「與泓呢？」

十一道：「等他做什麼？走了，我一刻都不想再在這裏待著！」

躊躇片刻，他到底放下握劍的手，哼了一聲，轉頭快步離開。

他的呼吸溫熱地看撲于耳邊，蘊著分明的哽咽聲。

宋昀黑黑的眼睫霎了霎，悄然眼底波瀾掩去，方輕聲道：「柳兒，我是阿昀。」

宋昀迴避在帳幔外，悄聲吩咐宮人挪走他最愛的龍涎香，換上安息香和麝香，——安息香可行氣活血，麝香亦有行氣通絡、消腫止痛的功效。

他已看得分明，朝顏郡主，還是原來的朝顏郡主。

這時，外面忽有步履匆匆，便見一侍衛奔ｈｅtuｂｏok.cｏm.cｏｍ來，急急稟道：「皇上，南安侯領人趕來了！要不要攔著？」

輕而淡然的聲音，仿若毫無鋒芒，猙獰毀敗的面龐掩在血污下，也看不出任何異樣。

十一心頭忽明忽暗，伸出手來去摸那人面龐，試探著又喚：「天遙？」

不知折磨她多久的子午葉終於被移去，折騰多日的蠱蟲大約也鬧騰得夠了，暫時放過了她，錐心刺骨的劇痛便緩和許多，只是面部火辣辣的，燙得厲害，也癢得厲害。

疼痛里，有熱熱的液體淌到手指上。

十一依然發著高燒，睡得並不太沉實。

十一無視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將手搭在宋昀臂上支起身，說道：「走吧！」

十一，他的絕色傾城舉世無雙的十一，竟這樣血肉模糊形銷骨立地出現在他跟前……

宋昀怔了怔，忙道：「不用攔。他自然不會傷害郡主。」

宋昀道：「不醜。和從前沒什麼差別。」

她努力地掙開眼，終於看到了自己滿手的血水，以及宋昀蒼白異常的面龐。

「十一……」

她仰一仰頭，便輕鬆地笑出了聲，「來得一點都不晚。阿昀，我還活著！」

他顫著嗓音低喊道：「十一！」

宋昀挽著十一從韓天遙跟前走過，側頭頷首以示招呼。和*圖*書

的確和從前沒什麼差別。

外面尚有廝殺聲傳來，分明戰鬥未歇；而門口正有侍衛守著。十一定睛看時，已認出竟是濟王府的塗風。

韓天遙定定地站在那裡盯著十一，一雙如夜黑眸收縮，再收縮，聲音已完全變了調，「十……十一……」

宋昀柔聲道：「放心，他沒事，暫時住于仁明殿。他一直懸心你。我打聽到你被關的地方，便跟他借了人手幫忙。」

便如此刻，誰也說不清，她到底是為十一被害成這樣而生氣，還是為施銘遠瞞著她下這樣的狠手而生氣。

他的眸心深處有什麼在跳躍著，面色也越來越白。

聽得她呻|吟，懷抱她的人卻也似被燙著般顫抖起來，低啞地連聲呼喚：「柳兒！柳兒！」

隨即是雲太后帶著宋與泓趕來。

再醒來，不可能有清暉映世的宋與詢溫柔注目，也不可能再有頑劣淘氣的宋與泓衝來跟她打得頭破血流。

那人僵了僵，才低低道：「柳兒，我不是天遙，我是阿昀，阿昀。對不起，我來得太晚，太晚……」

宋昀小心地扶著她，低低道：「撐著些，他們應該已經備了肩輿。」

十一沒有回頭，甚至連向前踏出的腳步都不曾有過一絲猶疑顫動，彷彿就當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一般，顧自走了出去httｐs://wｗｗ•hetｕbook.cｏｍ.coｍ。

十一頓了頓，抬手撫向自己面頰，將那疼癢處按了一按。

十一道：「我也覺得和從前沒什麼差別。」

塗風沒有立刻跟著十一等人離去。

但就在此刻，在十一不屈地仰起頭，說她還活著的那一刻，眉眼間的神情分明還是他們熟悉的那女子。

太醫診過脈后，有醫女領著宮女為她小心地清洗傷處，上藥，然後清潔身體，換上柔軟的絲質中衣。

連著許多個日夜的奔波，彷彿在這一刻走到了終點。

而韓天遙卻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她兩邊面頰都被颳得鮮血淋漓，因蠱毒發作時的翻滾掙扎，此時血污幾乎糊滿了她的面龐，長發和衣襟亦粘連了許多血跡。又因不曾得到及時醫治，她的傷處已開始腐爛，創口從紅腫處翻出，正緩緩向外滲著紅的黃的液體。

宋昀面色白了白，卻忙柔和笑道：「我先帶你回宮治傷，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吧！」

宮中的一切於她都很熟悉，但睡夢裡，她似已清醒地意識到，一切已不會是原來的模樣。

十一便憶起被囚不久便送來的傷葯和美酒，眸光閃了閃，凝到宋昀面龐，「你應了他什麼？如今你固然尊貴，他得到的……應該更多吧？」

他已站不住，無力地httｐs://m.heｔｕｂooｋ•ｃｏｍ•cｏm靠在冰冷的石牆上，彎下了腰。

只看她一眼，雲太后便已掩著嘴哭出聲來，「我的兒……」

他放鬆下來，放鬆地由著沉悶的黑暗和無邊的痛意將他吞噬。

便是濟王已無力反擊，朝顏郡主還在。

韓天遙全然看不到，卻在和十一擦肩而過時，將十一的傷處看得愈發分明。

和她是不是身繫囚籠，是不是重傷在身，是不是失掉了女子最引以為傲的絕色容貌……完全沒有關係。

宋昀忙扶她站起身時，門口驀地一暗，已有高大的身影沖了進來，然後猛然頓住。

宋昀看她若無其事的神情，清瑩依舊的雙眸，不知怎的越發難受，竟似有什麼滿滿地壓住胸口，連喘氣都異常艱難。

他正遠遠地看著她，眼底濕漉漉的，再看不出是感傷還是欣慰。

他握著劍柄，冷冷地看著韓天遙，看著這個在最後一刻給了濟王致命一擊的男子，猶豫著要不要動手。

十一道：「放心，既然沒死，那麼就死不了！」

眼前早已不是國色天香絕世傾城的朝顏郡主，而是受盡折磨容貌盡毀的女囚。

她感覺得出他堅定卻並不堅實的臂膀，以及胸膛里極不均勻的心跳。

因太匆忙太緊張而滲出的汗水糊濕了額頭的碎發，低低地耷拉下來，再不見以往的冷峻沉靜。

十和*圖*書一隔了好一會兒才悟出那是淚水，並想起自己正處於怎樣的境地。

他瞧著十一狼藉的面容，眸心一點點黯淡下去，嘆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原以為能和施相交涉成功，隔些日子便能讓他放人……我再沒想到他會這樣對你！」

也許天底下絕大多數女人被毀了容，便等於徹底毀了，但朝顏郡主不會毀。

像詢哥哥，卻又似乎不是。

她揉著她滾燙的額，正試圖讓自己恢復清醒，至少也能耳聰目明，弄清眼前的情形。

韓天遙薄唇翕動，依然喚她，卻不曾發出聲音。

十一摸摸自己的臉，「很可怕？丑成什麼樣了？」

高燒到神智不清，自然是因為受傷的緣故。

十一低頭，已看清宋與泓素袖上的龍紋刺繡，心口微微地一涼，苦笑道：「你是……皇帝了？」

她皺緊眉，在那人肩上蹭了蹭作癢的面龐，才因疼痛低低呻|吟出聲窠。

張揚，疏狂，峻傲……

宋昀待要相勸時，雲太后已甩袖快步行出，一疊聲喚道：「傳施銘遠！傳施銘遠！這混帳東西，到底視哀家為何物！」

十一的身影已消逝在長長的甬道里，他眼前便是只剩了那片長長的黑暗。

那雙和宋與詢相類的雙眸，不複原來的清亮，迷離著大團水氣，然後在低頭掩飾的一瞬間，有水珠熱熱地滴在十一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