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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風流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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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斷,與君決絕(三)

第204章 斷,與君決絕(三)

「其實也沒什麼誤會的……」
抬眼看著韓天遙一盅一盅繼續飲酒,似乎再無疑心,她無聲地吐了口氣,悄悄地彈了彈指甲間殘餘的粉末。
小瓏兒歪頭看他,卻再看不出他數年如一日的淡漠神色有什麼異樣,只得道:「好。我也懶得對著那些偽善的臉,怕噁心得吃不下飯。」
聶聽嵐又氣又恨,只捏著絲帕緩緩道:「瓏姑娘,便是朝顏郡主,大約也不會這樣跟我說話吧?她就沒教過你,做人最起碼的禮貌和教養嗎?」
「你和趙池傳給我的消息,聞博給我的書信,以及我遣人到回馬嶺問到的情形,的確沒什麼差別。只是我遣人去查探這消息時,順便要了兩個聞博的親兵回來幫忙……」
她的手有些發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恨的。
韓天遙嘆道:「記得驛站重逢,你提起朝顏郡主,是以姐妹相稱?」
一日日過去,十一的臉龐終於消了腫,結了厚厚的疤。雲太后每日來瞧,早早令太醫商議著,不惜代價替她配製柔膚淡斑的葯內服外敷。宋昀將她安置於自己所住的勤政殿,更是時時探望,惟恐宮人不夠盡心儘力。
「沒有……」
「花花。」
又記得在安縣時,十一曾問過他龍淵劍哪裡去了,他回答混亂中遺失,十一明明已在柱子家撿到劍穗,明明應該料到他離開柱子家后並未遇到厲害敵手襲擊,竟也不肯猜疑。
許是走得急了,小瓏兒的臉色不太好,眼神也有些倉皇,卻利落地打開酒封,往映青酒壺裡倒著酒,笑道:「廚房的大嬸說是陳了許多年的美酒,我先就舀了一點嘗了,似乎還是那辣辣的酒味,並沒什麼特別。不過聞著倒香。」
幽亮如秋水的劍鋒之上,鐫刻著古篆文「流光」;而他那夜索來觀看的那一把,刻著「畫影」。
小瓏兒緊攥著衣衫在手,定定地思量片刻,又問道:「既然姐姐回來,為何姐夫好像不高興?是為姐姐不肯到韓府住嗎?而且姐姐怎麼也不派人找我?」
小瓏兒已若無其事地走回到原先的椅子上,繼續縫著衣裳,嘴裏尚在念念叨叨:「這件衣裳快要做好啦!我要不要綉些花呢?綉蘭花似乎太清素,不然綉一雙蝴蝶?嗯,太花哨。」

她纖巧的身影輕捷奔出,聶聽嵐卻漸漸變了臉色。
見合歡花紋有些變形,似被大力撕扯過,他皺眉,用武者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根根小心地撥著絲線,盡量將那花紋撫平。
十一剛被帶入宮中,宋昀便很小心地和-圖-書令人將她住的屋子裡的鏡子盡數收了,她的確看不到自己的容貌妍丑。
小瓏兒苦著臉道:「可小觀怎麼還沒回來?不是說頂多晚個十天半個月就能回來?這都多久了……若他回來,也可為姐姐分擔那些事,姐姐沒那麼費心費力,也便不會冷落你了……」
聶聽嵐再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高聲叫道,「你和她相交相知,那我呢?我呢?」
他低低地喚。
小瓏兒摸摸自己額上快要褪去的小傷疤,說道:「姐夫,這女人面善心毒,你還替她把我支開,聽她信口雌黃地說我壞話?還是說我姐姐壞話?我和姐姐都不會裝她楚楚可憐哄男人的本事,更不會學不來這種丈夫才死便迫不及待往別的男人身邊亂湊的能耐!」
小瓏兒睜大眼睛看他,半透明的瞳人里正照著他有些狼狽的臉,似要映到他心底。
她甚至彎下腰向韓天遙笑著求證,「姐夫,姐姐那樣的直白,才是真正的高貴,對不對?」
她笑了笑,順手將那物拍了拍……
韓天遙定了定神,「目前她宮中事務正多,一時抽不開身,不然早該過來接你了吧?」
狸花貓吃飽喝足,看他的袖子垂落,正隨他手指的動作擺動,已快活地喵喵叫著,將前足立起戲耍著他的袖子,尾巴興奮地一下下甩動,散亂了無聲投入屋中的斜陽。
璧影雙雙,舞流光畫影,嘆夢裡春秋,笑看白雲蒼狗,功名聚塵,細思來竟比越山隱居的生涯不知完滿多少倍。
韓天遙盯著她,「你我……或許是相誤一場吧?我謝你青眼有加,在我危難之際捨命奔赴北境相尋,所以若你願意,你可以一直棲身韓府。縱然你公公手眼通天,一時大約還不敢沖入韓府抓人。若你覺得安全了,或覺得韓府枯燥,想去別的地方,那麼……天大地大,請隨意。」
她也顧不上,忙站起身來問道:「那如今姐姐在哪裡?你怎麼沒把她帶回來?」
小瓏兒已收了眼底傷痛,換作漫不經心的笑容,「哎喲,藍大小姐怎麼來了?老夫人不是說了,孤男寡女的,這國喪期間,得避嫌,避嫌……若傳出消息去,你倒不怕,橫豎破罐子破摔,壞了侯爺聲名可如何是好?」
「對,那裡是她的家,她的家……」
然後,他的目光倏地投向小瓏兒。
他端起空空的酒盅,晃了一晃,冷淡說道:「你累了,我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她正想著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時,韓天遙已道:「我的和圖書確喜歡直白的高貴,也的確厭惡矯情的偽善。你可以替我去拿酒了吧?」
沉悶卻有力的響聲里,聶聽嵐已驚得跳起,淚水已如斷了線的珠子般簌簌滾落。
「相交相知,相交相知……」
韓天遙慢慢拿起案上的劍,細細地看著。
可惜他們雖留心,十一自己卻很不經心。
愁的只是每天對著她面上疤痕的宋昀等人而已。
那顏色清爽的衣衫,和小瓏兒指尖鮮艷的血跡,藤蔓般重重纏了上來,令他被縛緊般無法呼吸。
「姐夫!」
小瓏兒已從廚房抱了壇酒回來,東張西望地看著,「那個女人走啦?咦,她怎麼捨得走呢?」
再抓兩下,她便摸到突出的什麼軟骨部位;再往上,則溫暖柔軟,有細細的羽毛樣的東西正在她掌心輕輕地划動。
那一把應該還在相府,這一把卻來自遠方小鎮的某處當鋪。
聶聽嵐再禁不起他這般冷情,掩著臉衝出去。
小瓏兒笑道:「沒有。誰不知朝顏郡主愛憎分明,最厭惡惺惺作態的賤人?若她不喜歡了,必定白眼相對,拳腳相加,再不肯半分容情。施少夫人,遇到我這麼個沒教養的,你就認了吧!誰讓我姐夫偏喜歡我姐姐那樣直來直去的呢?」
小瓏兒將衣衫一抖,看那闊大的衣擺垂落,微微泛白的面龐上已堆起明媚笑容。
當然,不會是那一把。
不但不經心,謝璃華探了幾次后,甚至忍不住問宋昀,「朝顏姐姐這是不想要她那副花容月貌了?」
他握緊酒盅,匆匆轉過話頭,「你又在做衣裳?上次回來,你似乎也在做衣裳。」
韓天遙苦笑著,沉思片刻,繼續取酒來喝。
她將那衣領指與韓天遙看,「你看,這針腳是不是細密均勻了許多?劇姐姐也贊我針線活越來越漂亮了!小觀若敢不喜歡,姐夫你替我罵他!」
「花花……」
韓天遙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而他……親手捏碎了她全部的信任么?
她在韓天遙對面坐了,愁郁的眸子從案上的酒罈掃過,嘆道:「天遙,我竟不知,我做了那麼多,你還是跟我如此生分。你忘了當年……」
她曾被人算計過,心智機敏,原沒那麼容易再受人算計。
韓天遙淡淡地打斷她,「當年與我海誓山盟的聶聽嵐,通詩書,擅音律,清新脫俗,善良得連殺雞都不敢看,我也不曉得她最後怎會陌生到如此不擇手段,為一己私心謀害昔日姐妹性命。」
歲月靜好。
「既然皇宮是她的家,自然住哪裡都使得。她想m•hetubook.com•com住哪裡,原沒那麼要緊。只是……」
韓天遙這才瞥過她,唇角勉強一彎,「小瓏兒,你姐姐已經找到了。」

這時,外面侍女忽道:「藍姑娘來了!」
韓天遙忽然覺得手中所持的酒盅也開始沉得可怕。
依然一身蕭蕭清素,面薄腰纖,明眸蘊了岫煙般的薄愁,令人揪心憐惜。
當年的少時情誼也罷,近來的千里相尋也罷,都似已無法再在他心底激起半分波瀾。
韓天遙道:「她……皇上已將她接入宮中了。」
韓天遙將含在舌下的酒水飲下,垂下眼瞼繼續飲著,低聲道:「只要是你繡的,他都會喜歡。」
只缺……只缺他的十一而已……
韓天遙卻已繼續道:「若十一真的在此役遇害,我痛悔之餘,眼見幾處傳來消息相同,必定不會疑心。但她偏偏重傷歸來,留下諸多疑竇,若我還被人瞞騙過去,當真枉為韓氏子孫,也枉我和她相交相知一場!」
韓天遙瞧著那清爽奪目的天藍色布料,答得已十分吃力,「嗯……我替你……罵他。」
他忽從身上取出一把劍,重重地拍在案上。
當年,自己深深戀慕著的,當真就是眼前這個女人嗎?
形制模樣都不陌生,正和當日薛及拿來威脅宋與泓的那把劍一模一樣。
是他親手捏碎了她全部的信任,以致那個說會做他妻子的女子,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宋昀只得道:「她說……再丑橫豎她自己看不到。」
韓天遙眉目不動,眸光卻有銳意如霜,「其中一位正好目睹過當日之事,我不過畫了一幅回馬嶺的地形圖,他便將十一怎樣撤離,殺手何處埋伏,小觀何處落江,施浩初屍體又在何處發現一一指給我看……與十一回京前後的情形對照,完全不合情理!除了回馬嶺有人暗中和施浩初聯手對付十一,我再找不出其他解釋!」
韓天遙收起劍,低低道:「這裏本就不是她該來的地方,走了也好。」
聶聽嵐早領教過這小姑娘的惡意滿滿,明知她刻意侮辱嘲諷,也不去接她話頭,只向韓天遙道:「天遙,趙池剛剛遣人報我,說郡主已然回宮。我想她因先前之事,恐怕對你有所誤會,所以稟明了老夫人,過來跟你商議商議。」
聶聽嵐從未想過,他那黑眸在微醺里竟還有那樣凌厲的鋒芒,看著如此陌生,甚至令人害怕。
聽琴品茶,對月賞花,縱然有那些多是擔了虛名的美妾相伴,也掩不去心頭形單影隻般的孤寂。
和圖書也顧不得去查看那究竟是什麼劍,只失聲哭叫道:「天……天遙,你究竟在說什麼?你究竟又在懷疑什麼?我帶你的龍淵劍上山,只不過為了取信守將,豈能藉此發號施令?我有什麼能耐讓施浩初上山?我手無縛雞之力,論心機論武力,連朝顏郡主身邊的兩個丫頭都抵不過,又怎能害到施浩初?」
或許是他負心,或許是他薄倖,他終究也只能認了。
小瓏兒話語中的明刀暗箭直指聶聽嵐,韓天遙不會聽不出,居然順著小瓏兒的話語,徑直說厭惡矯情的偽善……
聶聽嵐珠淚迸濺,嘶啞哭道:「天遙,我一心為你,一心待你,你怎能翻臉無情,如此待我?」
韓天遙目注這個滿面淚痕哭得歇斯底里的女人,忽然之間有種可笑的虛妄感。
韓天遙瞥過小瓏兒,「小瓏兒,去給我再拿些酒來。」
「於是,你藉著我讓你拿龍淵劍到回馬嶺報訊的機會,暗中聯絡了施浩初,讓他在山間伏擊十一他們?施浩初他們是怎麼上的山?你在中間出了多大力?後來施浩初不明不白死在回馬嶺附近,當真是鳳衛所為?他們若還有能力反擊相府高手,為何秦南會一人帶十一艱難回京,甚至在路上狼狽當掉了十一的寶劍?」
他拍了拍它的腦袋。
聶聽嵐不覺湧上淚光,「原是我想錯了……我把她當姐妹,幾次三番冒險為她通傳消息,只盼她能助我扳倒施家,才好脫開那牢籠,與你重聚。她明知我是那樣的心思,竟然藏匿到你的別院,趁著我不在奪了你的心!她……何嘗把我當過姐妹?」
聶聽嵐尖叫道:「你少給我說教!這一切……這一切不都是你要的嗎?你要報仇,你不想向濟王稱臣,你要將救過你的晉王世子扶上皇位,你要在一切塵埃落定后再去找回十一,跟她解釋……如今一切,你都已經辦到了!十一沒死,就是破了相,只要你不介意,只要她肯原諒,照樣可以結作夫妻……說那許多的大道理,裝得冠冕堂皇,還不是怕我的存在影響了你跟她的感情?我只是礙著你們了!礙著你們了!」
韓天遙道:「謀害郡主在先,謀害親夫在後,不知你想我怎樣待你?自然,總是我先存私念,欲將十一留在回馬嶺,方才給了你們可乘之機,釀成今日之事。何況你也罷,我的部屬也罷,一切因我而起,終究是我過錯,我會擔下這責任。我只盼施少夫人跟在母親身邊,真能靜心養性,懂得仁恕之道!」
二人轉頭看時,正見聶聽嵐https://m.hetubook.com.com被引了進來。
韓天遙卧在往日十一卧過的軟榻上,探手從旁邊取過十一用過的映青酒壺,一盅一盅地倒著酒,一盅一盅地飲著。
他不曉得十一等是怎樣將小觀之死敷衍過去的,他只知此刻他已無法再面對這個還在苦苦等著心上人歸來的少女。
韓天遙待要否決,卻覺這的確好像是能給小瓏兒的最好的解釋。
韓天遙道:「你不喝酒,不懂。若是你姐姐……」
「小瓏兒……」
但韓天遙卻全然沒注意到她燔。
屋中一時靜寂。

記得那時他受路過暗算重傷,柱子將他救回,彷彿是柱子媳婦拿去清洗,後來匆匆離去,再沒顧得上這小小劍穗。
那浮在表面的笑意終於逝去,她沮喪地抱著衣衫站在那裡,眉梢眼底,都是不加掩飾的悲愴和惶恐,連刺破的指尖將血珠染到了新衣上都渾然未覺。
小瓏兒一想,倒也想得明白,「是了,瓊華園燒了,皇宮還在。先帝雖不在了,太后還在。無論如何,皇宮都算是姐姐的家。她如今回來,自然得回宮去。」
劍柄上扣著穗子,鴉青色的合歡如意花紋,正是當日他所用。
於是,十一繼續沒日沒夜地飲酒,連酒水衝去面上的傷葯都懶得理會,更不會考慮那麼多酒水飲入,是不是跟服下的葯有所衝突了。
韓天遙黑眸從她面龐劃過,竟看得小瓏兒心裏打了個突。
小瓏兒正在那邊縫著衣衫,眼珠子卻只瞟向韓天遙,瞟著他一盅一盅倒酒飲酒的手,愈來愈顯出幾分傻氣。
十一再一次從醉夢裡醒來,尚未睜眼,伸手去抓床畔的酒壺,卻只摸到了誰溫暖柔軟的肌膚。
她只是不肯定猜疑他,她只是願意給他十分的信任。
他悄然住了口,不經意般接過小瓏兒遞來的酒壺,倒了一盅,含在舌下細細品著。
聶聽嵐茫然,「昔日姐妹?」
小瓏兒雙頰便笑出了一對深深的酒渦,「對,他敢不喜歡,我再不理他!」
小瓏兒手指一顫,已被銀針扎了下。
小瓏兒眼珠一轉,「是不是她在宮中事務繁多,連你也冷落了?對了,她和晉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也親近得很呢?姐夫是為這個不高興?」
「給小觀的呀!小觀臨出門前再三跟我說,回來要穿我親手做的衣裳!其實我早些日子已經替他做好兩套了,從內到外,齊整得很。誰曉得瓊華園出事,把我費了許多心血做的衣裳一起燒了……我自然得為他重新做兩套。」
小瓏兒只得發問道:「姐夫,你今天不出去找姐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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