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十一倚于卧榻，眉眼沉靜，見宋昀過來，唇角微微揚了一揚，淡淡一抹笑意如雪蓮輕綻。

路過急忙應了，扶起尹如薇離開。

尹如薇看到路過趕來，那滿面的恨意才斂了許多，卻無聲地痛哭起來。她哽咽道：「路大哥，你瞧見了，你瞧見了……鳳衛掌握宮禁，她又一身武藝，想為與泓報仇易如反掌！可她捨不得她的貴妃高位，捨不得她的如意郎君，根本不想報仇！我不信她在宮中那麼多的眼線，就完全不曾猜疑過宋昀。」

齊小觀不敢接她的話，匆忙轉開話頭，說道：「對了，你說紅綃那晚情形有些異常，讓我查紅綃她們的來歷，果然有點意思。」

十一笑道：「我已有維兒了。至於白髮，我好像也有了……」

因維兒在搖籃中睡著，屋內並未燃香，只在案上供了一盆盛綻的茉莉，輕。盈的花朵清淡如雪，卻芳香馥郁，卷在淡淡的葯香和墨香里，愈發地沁人心脾。狸花貓將肥圓的身子盤在十一腳上，打著呼嚕睡得正香。

尹如薇又想撲向她，卻被路過扯住，只掙扎著吼道：「對，我就是要你們都生不如死！憑什麼，憑什麼與泓死了，你們還好好活著？我出家，我出家為什麼……就為祈求老天開眼，讓你們個個不得好死……」

十一眸冷如水，緩緩道：「待安葬了濟王，立刻帶她出宮，讓她多念念經，消消自己的戾氣吧！與泓已經不在，若再自己作孽找死，沒人幫得了她。」

十一掃他一眼，指尖蘊上幾分巧勁，將手一撥，已將尹如薇推開，由她跌落地上。她淡漠地向尹如薇說道：「若我是你，必定盡心盡責安排好濟王後事，然後安安靜靜在寺里為他念經祈福，而不是輕m.ｈｅtｕｂｏｏk•coｍ•com舉妄動，三天兩頭尋些事端，讓他死後都不得安寧！」

路過垂首道：「郡主，她少年時溫柔端莊，善解人意，後來痴戀濟王，求而不得，冷落空閨許久，這性子才漸漸冷僻。至於濟王的事……換任何女人大約都受不住，也怨不得她。」

她說這話時，維兒正睜著黑水銀般晶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她，甚至伸出暖暖的小手來，抓摸著她猶帶病容的面龐。十一這幾日病著，每日只叫乳。母抱來瞧上片刻，但維兒倒也不曾因此和她疏遠，在她懷中時依然乖巧聽話。

宋昀積了數日的憤郁頓時一掃而空，忙走過去，微笑道：「今日可曾好些了？一直不曾過來，就怕維兒又鬧你。若嫌棄我們吵鬧，我待會兒就帶維兒去仁明殿。」

十一從床。上披衣坐起，看著地上的尹如薇，漠然道：「嗯，我受得住，便該多受些。」

但十一想報仇，他只能默認她所做的一切，甚至幫著她推波助瀾。

宋昀被她笑得心神搖曳，不覺也揚起唇角，抬手替她整理有些散亂的髮絲，卻在捻到若干銀絲時頓住。

十一道：「是，便不為別的，我也該為維兒保重自己。」

十一抱過維兒，低聲道：「不用了，我正想抱抱維兒。這些日子我病著，不但帶不了他，連奶。水都沒了，算來真是對他不住，也辛苦你了！」

片刻，便見路過一身內侍裝束，閃身進來。

路過應是聽到消息匆匆趕來，並不意外眼前情形，上前行了一禮，低低道：「郡主，看到濟王面上，還請手下留情！」

十一定定地看著被打得再度撲倒在地上的尹如薇，嗓音越發地乾涸，「路師兄，你沒看出來嗎？她就是要所有https://m.hetubook.com.com人不得安寧。她已活得生不如死，無法解脫，所以巴不得所有人和她一樣生不如死！」

如此爽朗英武的多情男子，在冰冷的棺槨中躺了這麼久，終於也要歸於塵土了嗎？

「嗯？她鬧著要出家，我也不敢做主，便去問了母后。母后說，等濟王入土為安，便賜個封號，讓她出宮靜養。她找你有事？」

宋昀沉吟道：「嗯……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再吩咐小觀細細查探查探吧！再有兩日便是濟王兄長出殯之日，這兩日。你記得按時吃藥，多多休養，身體複原了才能親自去送送他，也算全了你們間的情分。」

數日未至的宋昀在這日傍晚匆匆趕到清宸宮，身後的乳。母抱著哇哇大哭的維兒。

她頓了頓，轉而又笑起來，「或許也沒必要。太醫還說我這病治不好，指不定隔些日子我們幾個又能聚在一處了！」

他忽然間不敢想下去，甚至不敢看他自小一起長大的師妹，只垂頭道：「師妹，可否容我將濟王妃帶走？我會……好好看守著她。」

路過在她頸后重重一擊，止住了她的惡毒詛咒。

宋昀道：「正是。如今施相已經拖不了多長時間，濟王這仇恨也算是作了個了結。濟王泉下有知，大約也只盼你安心養病，儘快調理好自己身子吧！」

路過克制不住，忽回身一個耳光扇在尹如薇臉上，喝道：「你清醒些吧！害死濟王的是施老賊，你沒法報仇，郡主在報！如今施老賊還沒死，你就先想著激郡主謀害皇上！你這不是要報仇，是要亡者生者所有人都不得安寧！」

他抬頭看向十一，苦笑道：「郡主，我給她這供詞看，並不是讓她過來找郡主和皇上的麻煩，只是想告訴她，ｈttｐs://ｗｗｗ•ｈetubook.ｃoｍ•coｍ濟王的死有諸多因素的影響，並不是單單因她而起。不料她這般偏執……」

宋昀打量著她的氣色，柔聲道：「只要你能一日日好起來，比什麼都強。今日可曾咳血？」

「他不會想著報仇。」十一蕭索地答，「泓只會盼著我們都活著，好好活著，還有……他同樣盼著大楚江山穩固……」

「這女人……你如今病著，濟王怎會怨你？要說報仇……這仇恨也差不多了吧？」他撫她清瘦的面龐，低低道，「施相那病……應該不行了。璃華去看了一回，回宮哭得不行。」

十一道：「讓他進來！」

路過搭手扶起尹如薇，眼神便也有些無奈，「濟王妃，郡主說的，是實情。濟王重情重義，本就視你們性命更甚於自己。」

十一散漫地笑，「不曾。方才如薇過來找我說了會兒話，我倒覺得好些了。」

齊小觀放輕腳步，走到書案邊看了看，忍不住嘆道：「師姐，這些事讓禮部官員代勞即可，你得空還是保養自己身體要緊。」

路過嘆道：「王妃，路某勸過你多少次，凡事需將眼光放長遠些……郡主想殺枕邊人誠然不難。但皇上並不曾下旨誅殺濟王，到時人心不服，貴妃和鳳衛被千夫所指還是小事，這朝廷動蕩，天下不安，誰擔當得起？何況……你只知如今鳳衛掌握宮禁，你可知皇上為什麼敢讓鳳衛掌握宮禁？鳳衛如今不僅是郡主的鳳衛，也是皇上的禁衛；同樣，皇上不少親信也會為郡主所用。皇上很多事瞞不住郡主，但郡主這裏的動靜同樣瞞不過皇上。我猜，頂多一刻鐘后，皇上便會知曉我們前來清宸宮的消息。若真有弒君之類的大事發生，幾方勢力或猶疑，或火拚，或就中取利，再不知會混www.hetubook.com.com亂成什麼模樣！」

十一道：「不用。皇上還有太多的事要擔，有什麼報應，不論是該的還是不該的，我希望都是我擔著，與你無關，更與維兒無關。」

十一凝視著他近來清減的面龐，淡淡笑道：「若是覺得虧欠了皇后，日後皇上可以好好彌補她。至於施相，有因才有果，他心中未必不知是我下的套，恨不著皇上。」

第二日齊小觀來見時，十一正在坐于書案前提筆寫著祭文。

十一嘆道：「開始見她說話有幾分條理，以為好些了，原來只是因為找到讓所有人都不痛快的法子……」

「依然怨天恨地，怪我枉有一身本事，救不了宋與泓，也報不了仇，待他太過寡情。我聽她嘮叨得可笑，便叫路師兄把她打暈直接帶出宮去了。但願佛經能將她那怨氣消解消解，省得誤人誤己。」

芍藥，又名將離，離草。

走到門口時，忽聽到十一低低一聲噫嘆：「若她只是盼著能有個人陪著她生不如死，那麼恭喜她，她做到了！」

路過怔了怔，這才想起最難過的似乎應該是十一。

十一定定地看著宋昀，許久才粲然一笑，「皇上說的有理，有理！」

一方絲帕飄落，潔白如雪，卻染了大。片的嫣紅，宛若暮春時節開得正好的大朵芍藥。

十一道：「旁人怎知我與泓的那些事？何況我也有許多話想讓他轉告給詢哥哥聽。」

十一眸光掃過他，聲音泠泠如谷底深泉，「了結了嗎？可聶聽嵐不是還沒消息？便是施相想為施浩初報仇，也沒必要這樣偷偷摸。摸，折騰出這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詭異事。以相府權勢，弄死個把人算什麼？或一杯毒酒，或一條白綾，乾淨利落。收拾完只說是暴病身亡，或抑鬱而死，他自家ｍ.hｅtｕbｏｏk.coｍ.cｏｍ的事兒，誰還去開棺驗屍不成？所以總覺得蹊蹺。」

有不安如繭絲般地纏了上來，漸漸越纏越緊，越纏越密。

濟王兄長，宋與泓……

宋昀瞧著這對母女，心口卻是一緊，忙道：「卧床這麼些日子，才好些，又胡思亂想！」

尹如薇伏于地上，半天掙扎不起，兀自說道：「他報不了仇，才會死不瞑目！」

他不安地站直身，揉揉漲疼的太陽穴，低嘆道：「算來……此事是我對不住璃華。便是施相，雖是各取所需，倒也不曾太過為難於我。」

路過回頭，正見十一走到窗前，注視著遠院落花，掩口咳了兩聲。

他並未和鳳衛一起合併入宮中禁衛，沒有職銜在身，但到底和宮中鳳衛交往極深，連清宸宮的宮人也多是舊識，劇兒等都知道他是十一敬重的師兄，故而想見十一併不困難。

宋昀道：「你做的，便是我做的。他恨我也無所謂，我擔著便是。便是有因果報應，我也跟你一起承受。」

尹如薇道：「混亂又如何？只要能殺了宋昀，魚死網破又何妨！」

她的話語忽然中斷，軟軟地倒了下去。

齊小觀明知她屢受打擊，病勢不輕，不由心中大痛，低聲道：「師姐，咱們習武之人，體魄比尋常人強。健許多，只要你放開心胸，這點小病算什麼？何況寧獻太子那心性，只會盼著師姐活得長長久久，直到滿頭白髮，子孫繞膝。」

明明在細緻調養，可這幾日。她的白髮越發多了，竟如瘟疫般在兩鬢蔓延開來。

尹如薇失去的是夫婿，但十一和宋與泓情同手足，論起感情只怕還要更深厚些。而剛剛尹如薇告訴了她什麼？她的夫婿也是謀害宋與泓的推手？何況，她本想攜手到老的南安侯已與她反目成仇，小皇子頑疾難愈，她自己似乎也病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