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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風流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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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遙,風雪千山(一)

第305章 遙,風雪千山(一)

意識模糊之際,恍惚有孩童歡樂的歌聲,又有清脆稚。嫩的呼叫:「奶奶,奶奶,這裡有兩個人,兩個……死人!」
飛揚而下的雪花漸漸將他們掩埋時,他柔聲道:「十一,不能同生,共死可好?」
和他恍惚中聽到的男童聲音一模一樣。
炕上二人從不知曉夫妻相還能這樣解釋,一時怔住,然後看向彼此模樣,竟真有看著自己性命的錯覺,一時連心跳都似緩了。
他呼吸粗重,胸中一陣陣地濁氣翻湧,臟腑間被什麼牽扯似的痛著。但他終究平靜下來,緩緩道:「即便你已註定不是我的,也不能妨礙這一世我會將你放在心底。十一,我喜歡你,始終如一,從未更改。」
一著錯,滿盤皆輸。大好局面的棋,是被他的怨憤和報復一手毀壞殆盡。當他意識到他失去了什麼,終於肯放下自尊和驕傲去挽回時,一切已無法回頭。
好一會兒,十一眼圈似有些紅,卻很快垂下睫來,淡淡道:「終不能連累別人。抓緊時間再休養半日,趕緊離開吧!」
韓天遙頓時明白,「有人在搜查?」
而那男童已驚喜地跳起來,衝著外面高喊道:「奶奶,那大哥哥也醒啦!」
韓天遙應了,忽張開臂,將她擁入懷中。
可惜他應該聽不到了。
他沒法帶十一回杭都,更沒法再和*圖*書去看一眼維兒,盡一盡做父親的責任。
「所謂遺旨,是先皇最後的心意。難道先皇最後的心意,是讓心愛的養女嫁給當時的晉王世子?」

但他的聲音連他自己都已聽不到。
維兒再長大些,大約也會這麼清脆脆地唱歌,清脆脆地喊著父親母親了吧?
連他的十一,都可能聽不到了。
韓天遙道:「若我糊塗,你必定也糊塗了。若不是糊塗得徹底,怎會看著彼此的模樣,像看著自己的性命?」
有時候人的際遇真的玄幻莫測,又或者宋與詢的在天之靈依然在默默庇護著心愛的女子,二人都已絕望放棄時,有一種叫作絕處逢生的幸運從天而降。
終於,他也傾身倒于雪地。
陸家小童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後,問道:「奶奶,什麼是夫妻相?」
原來竟不是幻覺。
陸婆婆盯著她,「夫人的衣物我已經洗凈晾乾,另外還看到了些佩飾……似乎是宮中之物。」
十一沒有說話。
陸婆婆將那脈診了又診,愁道:「這咯血之症既有外因,又有內因,病勢既成,不時反覆,極難根治。外因還好說,若是情志不舒、鬱結於心,那真真沒法治了!夫人出身富貴,衣食無憂,到底哪裡來的那許多不快活,弄出這氣血淤滯、肝火犯胃等種種hetubook•com•com癥候?如今也只能開藥慢慢調理著。」…
「韓天遙……」也許病得厲害,十一答得有些無力,「別忘了,晉王世子得以登基,少不了你的諸多謀略。」
身後,有蒼老的婦人聲音在說道:「她早先便醒過兩次,只是這病勢兇險得很,能止住咳血便不錯了!」
身下的炕燒得很暖,普普通通的民家棉被給烘出了天然的棉花清香。這況味,竟比宮裡金雕玉鏤的暖爐更舒適,更愜意。即便身畔多出一個人,她依然能放鬆凍傷並重病的身體,汲取著尋常百姓家的散漫和溫暖。
十一懶洋洋地笑,「韓天遙,你是不是病糊塗了?」
「我是中京人。但我祖父是當日中京皇宮的太醫,至今留著懷宗皇帝褒揚咱們陸家醫術高超的親筆聖諭呢!當年中京陷落前,懷宗皇帝記起祖父救過太后,還厚厚賞賜過,祖父才得以在國破家亡后另置家業,隱姓埋名行醫為生。」
「你想多了。我是皇上的妃嬪,有夫之婦。你卑鄙過一次,還想繼續卑鄙?」
游過大運河雖險,但東胡人摸不清虛實,再不肯就此放棄,天明后渡河繼續搜查也是意料中事。難為這老婦人明知他們是佔據中京的東胡人一心想抓的異國「姦細」,居然還敢收留。這老婦人眯著眼,甚至https://www.hetubook.com.com輕蔑地笑起來,「你們是楚國人!我一看你們隨身所攜之物,便知你們是楚國人!他們大動干戈地想害,老身自然不惜一切地想救。」
可因為有人發現了兩個「死人」,他們竟不曾變成死人。
「嗯。」
十一說,維兒已經會坐會爬會認人,再隔幾個月,應該會撲在母親懷裡撒嬌了。
他只低低道:「十一,我們回去,回杭都……我也想……再看一眼維兒。」
韓天遙沒有再喚,也不敢再喚。
他不是十一的好情人,他不是維兒的好父親。
一個傴僂著背的老婦人走進來,眯著渾濁的眼睛將他打量一回,滿是皺紋的臉便露出一絲滿意之色,「你倒還不妨事。傷得雖重,但看筋骨是習過武的人,身體底子好,只要退了燒,悉心調養些日子,自然會恢復過來。」
這陸婆婆視楚國為故國,自然視楚人為親人,收留二人便順理成章。只是她一介平民,有兒孫家人,一旦被東胡人發現窩藏姦細,無疑是滅頂之災。
韓天遙已知他們不是一般的福大命大,居然遇到醫道高手相救,正要致謝時,老婦人已止住他,說道:「也不必謝我。我又不是那蠻夷之人,醫者仁心,斷無見死不救之理。只是你們恐怕不宜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十一淺笑,「婆婆,我是https://m.hetubook.com•com寧宗的養女,如今在杭都宮中侍奉皇上。因有些私事前來中京找這位韓公子商議,不想被東胡人發現了行蹤。」
陸婆婆轉身離開,卻疑惑般搖頭嘆息,「侍奉皇上的人……這一對兒竟不是夫妻?瞧來瞧去,一臉的夫妻相嘛……」
一對出診歸來的孫祖倆經過了那裡,順便檢查了下兩個「死人」,然後把他們撿了回去。
戳在雪地的竹杖抖個不住,他的腿卻僵直得厲害,一步一步,往前拖得艱難。
這一輩子,他甚至註定不可能聽維兒喚一聲父親。
韓天遙欠身道:「那有勞婆婆!」
正說著時,只聽得旁側十一清弱平靜的聲音:「既是懷帝時的忠良之後,我等更不能連累婆婆,待我們稍稍收拾,即刻便離去。」
「有夫之婦?卑鄙?」韓天遙不怒反笑,「當日。你我有過口頭婚約,皇上卻用一張並不屬於他的遺旨,強納了你!」
「婆婆……也是楚國人?」
陸婆婆必然斷定二人是夫妻,這才將二人一起安置於炕上。算來二人昏睡這兩日,如夫妻卧于同一衾被下,竟比任何時候都要親密得多。
「東胡人在搜,搜右手和右胸有傷的男子。」
陸婆婆道:「像你爹娘一樣,看彼此的模樣像在看著自己的命,便是夫妻相……」
不知是因為女子,還是因為刻意低調,陸和圖書婆婆並沒有太大名氣,但一身醫學委實不比太醫差多少。韓天遙雖昏睡兩日,到底退了燒,再服下兩劑葯,精神便大有好轉。最頭疼的,果然還是十一的那身病。
幾乎用盡最後的力氣,他將背上的十一拉到自己懷中,小心將她攏緊。
如今他正身處一間小小的茅屋中,身下是粗陋卻溫暖的土炕。他身畔,十一長發散亂,面色慘白,雙目緊闔,讓他瞬間屏住呼吸,慌忙伸手去摸時,覺出她肌膚柔軟和暖,這才放下了心。
韓天遙蘇醒時,對上男童烏溜溜一雙大眼睛時,幾疑身在夢中。
十一嘆息,「他既繼位為君,那遺旨便屬於他。」
他嘆道:「對不起,十一……」
韓天遙轉頭看時,正見十一強撐著坐起身,面容憔悴不堪,獨眸中依然閃爍鋒芒,並不曾因重病顯出半分畏縮退卻。
「婆婆一聽,自然知道是我。」
韓天遙鬆開了手,竟無言以對。
「原來是皇家之人!」陸婆婆驚嘆,忙道,「你們傷病成這樣,也不必立刻便走。這幾日各處要道都有人把守,鎮上也查得嚴緊,尤其是醫館和藥鋪都被細細盤問過。我老了,藥鋪早給孩子們在打理,只在鄉間住著,有相熟的鄉親生病過來相請,這才出去走一遭,暫時應該查不到我這裏。你們先住著,我叫人幫著留意,有東胡人過來便叫你們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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