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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一諾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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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離開

第七章 離開

蘇措背著書包去一食堂吃飯。
「你還記得我去幫陳子嘉實驗室寫程序的那次?」蘇措清清楚楚地說,「那條未知號碼的簡訊是我發給你的。」
蘇措略微抬個頭,微微笑著說了句「你們考完試了吧」,然後低下頭繼續吃飯。那張蒼白臉上的倦色看得蘇智既心疼又惱火,他扯著她站起來,「蘇措,別這樣啊。你都在幹什麼啊。楊雪說你考完就不見了,我們找了你一個下午!」
話音一落許一昊已經開始後悔,他去扶蘇措,可是卻被她踉踉蹌蹌躲開。
前幾天下了雪,室外很冷。夜空無雲,一輪寒月懸在黑沉沉且一無所有的天空上,孤孤單單,看上去讓人感覺更涼了。
蘇措大駭,「米詩你怎麼了?」
許一昊本來的確是在操場跑步,可然後想起蘇措,覺得胸口有塊東西被觸動,徑直從操場跑到了學校東面的這片宿舍區。這些事他則是不會訴之於口。他胸口起伏,趨近一步,只是說:「我想跟你談談。」蘇措就笑,「好。」
蘇智瞪一眼妹妹,抽出一隻手點點她的額角,完全沒好氣,「陳子嘉你跟她說這些也沒用。她又沒談過戀愛,當然不會知道。不知道她現在心裏還在看誰的笑話呢。」
「上次情人節的時候我們不是遇到了嗎?我覺得你好像很喜歡吃披薩,所以就帶你來這裏了。」米詩解釋說。
四個人點了一大桌子菜,慢吞吞地開始煮菜。蘇智抓著她不放,問她的近況如何,這段時間為什麼天天關手機,為什麼那麼晚回宿舍等等。蘇措聽話地一一回答,可蘇智依然怒氣不消。
蘇措眨眨眼,看著面前神色各異的二人,拿不准他們倆怎麼回事。
蘇措「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個時候,同學摁下了快門。
「不是高興,是祝賀,這樣的機會不是人人都有的。」蘇措誠摯地說,「不是因許校長是你父親你才被選為交換生,而是因為你的確非常優秀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這當然是值得祝賀的事情。」
許一昊又憤怒又憂心,英俊的臉陰沉得好像下雪前的天氣。可是看到蘇措瘦削的肩頭和零亂的頭髮,他忽然於心不忍,聲音不自覺地降低。
大衣顏色很深,看不出污跡。陳子嘉瞥一眼衣角,不以為意地笑了。他眼睛里那麼亮,像是所有的燈光都陷落進去。蘇措心猛地跳了一拍,嘴角笑意一斂。
接到蘇智電話的時候,蘇措有點欲哭無淚。這幾天她不曉得被多少人問了多少次這件事情的具體情況,現在終於輪到蘇智了。話說回來,蘇智的雙學位和二外的課程重得可以壓死人,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打電話來關心她的八卦新聞,蘇措感慨到無語。
蘇措欠欠身離開。走出兩步后她說:「許師兄你回家吧。穿這麼少,會著涼的。」
每踏一步,多年前的慘痛經歷就在她腦海浮現一遍。汽車油箱爆炸聲,引擎破損的劇烈聲響,衝天的火焰在她面前升騰而起,父母鮮血澆灌成的血泊,到處都是東倒西歪毫無生命氣息的殘肢斷臂。耳朵都要炸開了。
楊雪哽咽。蘇措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把她向外送,「回家吧,我倒是願意跟你說話下去,可火車不等你。祝你新年快樂。」
寢室里黑黝黝,沒有人在。盧琳琳和鄧歌比她們提前考完,都回了家;楊雪大概是跟男朋友出去玩了。蘇措又累又乏,倒上床就沉入睡眠中,甚至夢都沒有一個。
食堂的大師傅憐憫地看著她,「應該早點來嘛。」
蘇措站在樹下,微微仰起頭,輕輕嗅著花香。
他們還沒吃飯,幾個人就一起去吃火鍋。
兩個人基本上不熟,蘇措實在不知道他要紀念什麼,但是也沒有拒絕拍照的要求。邵煒招手叫來拿相機的同學,拉著蘇措站到附近的樹下。他大聲跟同學說:「把我照丑一點沒關係,一定要把小師妹照得非常漂亮。」
「是嗎?」陳子嘉問她。
清晨的校園本來就寂靜,加上放假,花園裡一個人都沒有。附近樹上殘留的雪塊落到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為了這個啊,你是過慮了吧。」蘇措勸她,「怎麼可能呢。」
蘇智一條眉毛豎起來,眼看著就要發火,被一旁的應晨拉住。她恨恨瞪一眼他,「你好好說話不行啊,又打算髮什麼脾氣。」
手機尖聲叫起來。
「別忘了我們還有約定的,」米詩態度親切,笑得如春花燦爛,「為了約定的事情,吃飯也不算什麼吧。」
看到蘇智戀戀不捨的目光,蘇措推著他朝入站口走,「好了好了,別看了。你真想見她,讓她過完年來玩吧。」
蘇措一愣,隨後想起他一直有晨跑的習慣。
「沒什麼。」蘇措別開目光,輕輕搖頭,「沒什麼可道歉的。」
正是清晨,宿舍沒有開燈,微薄的光亮在窗帘后閃爍不停。楊雪的表情看不清楚,和_圖_書但是聲音非常清楚。她說:「寢室外有人等你。」
許一昊猛然伸手抓住她的肩頭,摁在樹上,把她圈在自己懷裡。他低著頭看她,呼吸不勻。
她再一次想起每年期末考試時蘇措給她補習,有時候還熬通宵不睡的情形;這一年多來每天早上輕聲叫她起床,堅持不懈地給她佔座;在學生會的工作每次遇到問題麻煩,都會給她出主意,幫她想辦法解決。
盧琳琳湊過來,「你們發生什麼事情了?他跟你說什麼了?」
「師兄,是我不對,我給了你錯覺,你原諒我。」蘇措低下頭,眼睛被頭髮擋住了。
飯後應晨深刻地感慨:「我不知道你家親戚這麼多。」
站穩后蘇措恢復鎮定,她站在許一昊幾米外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說:「師兄,我不是你要的那個人。」
第二天她跟蘇智上了火車回家。陳子嘉送他們到火車站,應晨因為家裡有事沒有來送他們。蘇智心有牽挂,總是朝廣場看,其實廣場上擁堵不堪,數千人來來往往,哪裡能把一個人看得真切。
許一昊取下眼鏡插到兜里,定定看著蘇措的眼睛,良久后垂下眼睫,才說:「我也要走了。」
蘇措一笑,「沒照。」
一旁的陳子嘉遞過蘇措的行李,輕輕說:「喜歡一個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想念才是奇怪。」
蘇措費了很大力氣才穩住手指的發顫,在陳子嘉灼灼的目光下,若無其事地把菜倒入鍋里,重新看他,「如果你要這麼想,我不能強求。」
「還能去哪裡呢,」邵煒站到她身邊,伸出手指比劃,「一個研究所。」
果然是做什麼錯什麼。蘇措嘆口氣,但是又覺得這幾個人臉上啼笑皆非的表情很好笑,就真的笑出來,「這不是我的錯。師兄,洗衣費你找蘇智要去。」
蘇措微微一笑,對著話筒說:「我不是適合他的那個人。他那麼受歡迎,不知道多少女生喜歡。他很快就會把這件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一頓火鍋吃到晚上九點多,幾個人吃飽喝足地從店裡出來。應晨最是精神抖擻,提議去唱歌。蘇措又飽又困,推辭了說要回去睡覺。見到她眼睛四周的眼圈,也沒人忍心再強迫她,只得讓她回了寢室。
許一昊漂亮的黑眼睛炯炯有神,就像是他頭頂光芒一樣閃亮,無數的話藏在裏面,含義幾乎昭然天下。蘇措再次一怔,看著他的目光,再也移動不開。
該來的果然擋不住。不過學校這麼大,隨便出現一下就被人抓到,自己的運氣也實在太好了。蘇措想,難怪有人說自己很有名。
熱騰騰的披薩和各種小甜點很快就上來了。米詩看來是這裏的常客,一路上都有人笑容滿面跟她招呼,跟服務員和店裡的老闆更是熟識。
蘇措艱難地抽抽嘴角,楊雪見到她表情僵硬地盯著引起走廊交通堵塞的漂亮女生,不由覺得好笑,拍拍她的肩膀,送給她一個同情的眼神,然後依然很沒義氣地陪男朋友吃飯去了。真是重色親友,蘇措把手捏成拳頭,憤憤地盯著楊雪的背影。
蘇措愣愣看著他,目光起初還是清晰的,帶著驚愕,後來迷惑起來,失去焦距。她手指動了幾下,手臂緩緩地抬起來,掌心就貼到許一昊的臉頰上,停住了。她的手涼得像是冰雪。
來往的學生們都放慢步伐,用一種艷羡的目光打量博士們,想象著各自畢業時的樣子;蘇措也不例外,她放慢車速,頗為感慨地想:我什麼時候才能成為博士呢?起碼還有六七年,好漫長的一段歲月。
只是蘇措依然獨來獨往,在每堂考試前五分鐘到場,每次必最先交卷離開。她背著那隻沉甸甸的書包,頭髮綁成兩個馬尾垂在耳畔,來去匆匆。她重複著這樣的生活,直到熬到考試周最後一天,她照例提前交了卷子,卻沒回宿舍,重新回到又破又老的十七樓。在這古老的教室里,古老得只剩下木質的地板和桌椅,她忽然不想動了。外面陽光很好,灑滿半個教室。她在陽光里坐著,感覺暖洋洋的,彷彿世界都不復存在。
說得所有人笑起來,微妙而尷尬的氣氛不翼而飛。
「她跟陳子嘉出了什麼問題?」
好幾年後蘇措才看到這張照片,在照片里邵煒神采飛揚,自己則站在他身邊,兩個人靠得很近。她根本沒想到邵煒把它保存了那麼久。
許一昊反手握住她的,覺得心裏某個角落的開關嘩啦一下被打開,溢滿了溫暖的感覺。他俯身吻她。
元旦一過,期末也終於來了。每門科目都已經結束,蘇措天天都去十七樓上自習,連實驗室也不再踏足。她也從不去找老師解疑,加上回宿舍非常晚,所有人都覺得她就像失蹤了一樣,想見一面都困難。彼時系裡的同學差不多人手一份蘇措的筆記,忽然覺得慚愧,想象以前刻意為之的孤立,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由得慚愧起來。
陳子嘉聽得無奈,搶過蘇智的話,跟蘇措聊天:「最近好不好?」
「啊,我怎麼可能看蘇智的笑話?他老喜歡詆毀我你還不知道嗎?」蘇措接過行李,對陳子嘉說,「當然本姑娘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我心系天下,只盼所有有情人終成眷屬。」
「可是我只能找你。我聽到子嘉跟你哥哥聊天時候說,你是他見過最聰明的女孩,看事情洞若觀火,」米詩怔怔開口,「我也不麻煩你太多事情,就像請你去問問他——」
「米詩,你不要來找我了,我沒辦法幫你解決問題。」蘇措開口,「我答應過你,我絕對不會跟你搶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
「我走了。」蘇措起身離開,把神色複雜的米詩留在空寂的教室里,走時不忘帶上了門。
「嗯,是的。」應晨隔著玻璃打量著蘇措,慢慢點頭。
「我是交換生,這學期結束后我就去美國念大四。」
蘇措好笑,「哥哥,你以為當和尚那麼容易?現在當和尚都要考試的。」
應晨感慨地說:「阿措真的是很重情的人。」
宿舍區外面有一片花園,兩個人走到花園裡,慢慢散步。這個時候園子里早已經沒有什麼花了,除了幾棵很老且高迎著冬風傲然開花的臘梅樹。樹上掛著零星的白色雪花,黃色的梅花貼在枝頭,散發著讓人心曠神怡的香氣。
「還好。」蘇措笑一笑,她不能說自己厭惡這些西餐已經到了聞到味道就不舒服的地步,只好這樣含混其詞地回答,「你有什麼事情?」
時間太晚,食堂里沒什麼人,也沒有剩下什麼菜了。大概是為了慶祝新年,食堂布置得非常華麗,中間的空地那裡還放了一盆高大的冬青,上面掛著五顏六色的綵帶,看起來有種難得的喜劇效果。
這學期都結束了,不能再等下去。楊雪調整好複雜的情緒,開了口:「同學們讓我謝謝你的筆記。元旦那天大家本來準備叫你回來,可是你走得太快了。這幾個星期又不見人,沒辦法跟你說清楚。他們說很抱歉。」
四周有人紛紛把目光投過來,伴隨著竊竊私語和指指點點。蘇措聞著他身上的味道,感覺到他身體微微發抖。從他肩頭看過去,廣場上的樹木在陽光中舒展著嫩綠的葉片,生機勃勃地奮發向上。蘇措苦苦一笑,掙扎了兩下發現完全掙不開,只好任憑他抱著,說:「可是,我以前就說過,我給不了的,對不起。」
應晨嘆口氣,「你們家過年,比我家熱鬧多了。」
「很遠的地方,一個星期後就要去報到。」邵煒目光落在遠方,然後跳回來,笑眯眯說道,「看在我就要走的分上,跟我照張相,以後也能留作紀念。」
「師姐你真是救了我啊。」實驗室沒人,蘇措一下子栽倒在沙發上。
米詩扭頭看她,眼睛疑慮之色不減反增。
見到蘇措,兩人臉色稍霽。不論如何,內部矛盾是不適合跟外人發作。米詩從蘇措手裡拿過照片袋,米詩搶過去,取出照片一張張看起來;陳子嘉一言不發,目光越過米詩的肩頭也停在照片上。
走出幾步,楊雪重新推門說:「剛剛忘記告訴你。等你的是許師兄,昨晚他也來找你,你在睡覺,我就沒有叫你。」
只一句,讓許一昊臉色蒼白地鬆開手。
劉菲在披薩店門口等她,蘇措飛快跳上她的自行車後座飛速離去,直到兩個人回到實驗室,她還有點驚魂未定的感覺。
蘇措渾身上下不停發抖,冷汗淋漓,本來就蒼白的臉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緊抿,還是看得出在輕輕顫抖。她後退數步,童年時經歷過的極度的恐懼鋪天蓋地地再次襲來。
蘇措無從拒絕,米詩自作主張地把她的車鎖到了路邊,笑容甜美地跟陳子嘉告辭,也裝作不知道他的臉色比剛剛更暗,然後帶著,不,幾乎是拖著蘇措去了西大附近的披薩店,那家店不遠,十分鐘也就走到了。
倉皇之中站起來,蘇措重心不穩,手劃過桌面,帶著餐盤飛出去,飯菜全砸在了陳子嘉長長的深褐色大衣上。
她一直哭,哭得梨花帶雨,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會動容。蘇措默默看了她半天,許久也沒插上一句話。
「好冷,我回去宿舍了。」蘇措眉目不動地說完,頭也不回地掉頭離開。
往往難得有人穿博士服能好看的,可是邵煒偏偏是一個例外。蘇措笑盈盈地問:「師兄畢業了去哪裡工作?」
偏偏蘇措也鎮定,愣是表情都沒變,笑容可掬,「當然在意,知道你的消息,這樣才能證明我沒被時代所淘汰。」
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天已經黑了。冬天天黑得特別早,五點多已經看不到光,寒氣也隨著黑夜的降臨肆無忌憚,從窗戶里的縫隙湧上來。
睡了不知道多久,她被人推醒。m.hetubook.com.com
「其實沒關係,真的,」蘇措咬著下唇,然後擁抱她,嗓子有點啞,「阿雪,你不用為了這件事情有任何的內疚。我很早就習慣了這樣。習慣了,也就沒關係了。你的這番話對我來說像是失而復得的珍寶,我真的非常感激。」
前一個星期蘇智帶著應晨把城市附近有名的名勝全都玩遍了。當然應晨也邀請過蘇措,可她以堅決不當燈泡婉拒了。
蘇措陡然醒悟,她迅速別開臉,從他懷裡掙脫出來,一下閃到臘梅樹冠外。她動作那麼塊,許一昊根本來不及抓住。
看完照片,米詩把袋子遞給陳子嘉,親親熱熱地摟住蘇措的臂膀,「蘇措,咱們一起去吃飯吧。啊,沒事,就我們倆,陳子嘉不跟我們一起去。」
空氣涼得好像從南極取回來的,可許一昊只穿著一身薄薄的運動服站在外面。蘇措朝他走過去,走得近了,能看到他臉頰微微發紅,額頭上的汗水順著青鬱郁的發梢滴下來。看他的樣子,讓人忍不住誤會春天提前到了。
聽到蘇措極其疲憊地說出這幾個字,蘇智一怔。蘇措雖然沒在他面前,他依然能從這句話里感覺到她說這話時面孔蒼白,眼睛里流露出因為絕望到了極點反而顯得極度淡漠的神態。
春天正是博士畢業的時候,他們穿著黑色的博士服一群一群地遊盪在廣場各處,手裡都拿著相機,在絢爛的季節里咔嚓咔嚓拍照。
許一昊被她的笑容刺傷,覺得血全都堵在心房門口流不動了。他走過來捉住她的雙肩,咬牙切齒地問:「蘇措,蘇措,我要走了你就這麼高興?」
「我有感覺,」米詩擦擦眼淚,「我不是心血來潮說這番話,我實在是沒轍了。想找人說話找不到,好在今天看到你才能說出來。你答應過我不跟我搶子嘉,我很感激你,可是,他現在就要被別人搶走了……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聽到他說完大學名字,蘇措大腦一時千頭萬緒,可是嘴角愣是跑上幾縷微笑,「出國深造,那多好,還是這麼有名的大學。」
店裡熱氣騰騰,歡聲笑語陣陣。考完試還沒回家的同學肯定要來慶祝一番,從心底發出來的笑擴散到臉上,真是讓人心裏舒暢胃口奇佳。
「到時候再說吧。」蘇措無奈地嘆口氣。
蘇措忍住濃濃倦意,爬下床。她瞥到楊雪背著書包站在行李箱旁邊,知道她是準備回家。回她家的火車是過路車,總是在極早發車。屋子裡一時沒人說話,氣氛怪異冷清。
兩人在樓上安靜優雅的小房間里,米詩幫蘇措把披薩切成小塊。
「那你以後每年就來我家過年好了,」蘇智笑得詭秘,「反正蘇家的兒媳婦是跑不了了。」
「是我錯了。」
「那個男生是誰?」許一昊默一默,然後開口。
「哦。好啊。」蘇措說,「反正我也沒訂票。」
冬天很冷,兩個人說話都呼出白氣。許一昊說話時,眉梢輕輕挑動,長長的睫毛也隨之輕輕晃動。他眼睛那麼黑亮,蘇措不自覺別開了頭。
蘇智嘆一口氣:「蘇措,你以為忘掉一段感情那麼容易嗎?許一昊真的那麼容易放得下,也不會默默地站在你身後,等了一兩年之久。」
最高興的當然是蘇智的父母。應晨有著一種大氣的漂亮,言語得體,禮貌,讓人很親近,很得長輩的歡心。做爹媽的看到兒子找了這麼漂亮大方的姑娘回來,都樂開花,待客周到之極,兩兄妹臨走的前一天,所有親戚都來送行。
「什麼都沒有,」蘇措說,「他跟我說他下學期出國念書,就這樣。」
「那我等你有空了去找你。」米詩也無比肯定地說。
「是這樣,」蘇智解釋說,「她不會去的。她每年這個時候都去看看小叔家待幾天,那裡是我爺爺的舊宅。我叔叔嬸嬸去世之後,有段時間是我爺爺帶著她,不肯假手於人。沒過多久,爺爺身體不好也去世了,我爸媽才領養她的。」
「她讓我去幫忙處理她的感情問題,」蘇措搖頭,「哭得那麼可憐,我一分鐘都看不下去,更別說待下去了。」
陳子嘉聲音平靜,但隱隱有些罕見的責備之意:「蘇措你沒事就好,不過無論如何,你總該跟我們聯繫吧。寢室電話找不到,手機打不通,過來找你總說不在。」
她去路邊樹下取自行車,因為剛剛的事情,臉上的笑意一直未曾退卻,隨之看到放車的樹下站了一個人,怔了怔,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
米詩臉上的鎮定不復存在,眼眶忽然一紅,俯在桌上嚶嚶哭起來。
「米詩說什麼了,把你嚇成那個樣子?」劉菲攏一攏蘇措散落在耳邊的頭髮,好玩地看著她,「收到你的簡訊的時候我吃驚極了,還以為出什麼大事。」
又冷又硬的飯吃到一半,蘇措覺得有幾個人影擋住了光。
蘇智那天在校外,蘇措沒有遇上,倒是在和圖書回學校的路上碰到剛剛下課陳子嘉和米詩,兩個人背著書包,推著自行車,沉默不語地走著,誰都沒看對方,引得同學紛紛側目觀望,伴隨著各種留言低語。
蘇措撇嘴,「你粉絲太多了,我想不知道你的事情都難。」
「是錯覺?你說你不會下圍棋,你不會彈琴,這些也是我的錯覺?」許一昊苦澀地一笑,「你的心病還要瞞著多少人?是你父母早逝的原因讓你這麼多年都在殼裡生活。這些痛苦的事情,都過去了啊。」
「聽說你跟許師兄在大庭廣眾之下抱在一起?」楊雪笑得既曖昧又燦爛,「據說抱了很久很久……」
「什麼研究所?在哪裡?」
蘇措笑話他:「想念我嫂子了?這才多久不見呢。」
她腳步一刻不停,沒有回頭,也不知道許一昊聽到了沒有。
他一下子把蘇措摟入懷裡,氣息徘徊在蘇措耳邊,「你既然了解我,那還不知道我的心意?你只要說一句,我就不會離開。給我一個機會,只要一個機會,好不好?」
這件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傳遍了學校。晚上蘇措回到寢室,發現一路都有人對她行注目禮,而宿舍里的那幾位面目猙獰,不懷好意地盯著她,一副蓄勢待發的神態。
陳子嘉挑眉看她一眼。
「佛曰,不可說。」米詩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
整理電腦筆記本的時候,蘇措看到寒假時的一些照片,是在郊外爬山時一起拍的。照片大都是蘇智和應晨二人的,一對俊男美女,效果非常之好,看上去實在讓人賞心悅目。蘇措想起來,那天是玩得太晚,回家之後忘記整理,事後也沒人提到就徹底給拋之腦後了,到現在清理硬碟的時候才想起。她細心挑一些好的照片沖洗出來,拿到西大給蘇智。
教室里已經沒人,兩人坐在最後一排。米詩再次把舊話題提起來:「上次我說的那個事情——」
她聲音並不算高,還是一樣清悅動人,可是每個字都像釘子一樣扎進許一昊的心裏。許一昊雙手插到衣兜里,冷著眉頭聽蘇措講出這番話,眼睛里是極度的不可置信,他知道四兩撥千斤地把事情處理掉是蘇措的拿手好戲,可是怎麼也沒能料到她還是用這個法子把他們之間的關係全都交代了。
蘇智的火氣降了三分,說了正事:「我買了後天的票回家。」
「你看她,哪一點看上去都不像是心理有陰影的。那麼開朗活潑,說一個笑話能把一家人無論老少都逗樂,跟我們那些麻煩的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也處得很好。」
許一昊幾步奔過去,攔住她的去路。他肩頭微微顫抖,臉色難看之極,卻強自鎮定,「你還認為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蘇智讓我給你時間不要逼你。這兩三個月,我沒有見你,我給你發郵件,可你一封都沒有回復!」
話音一落,可是廣播忽然在幾個人耳邊炸開,蘇措只看到他開口,至於內容,是一個字都沒有聽清。
「這哪裡是對錯的問題,我只問你,」許一昊眼裡像誰放了一把火,說話時嗓子沙啞,「你從來沒給我機會,一次都沒有。你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做,你才接受我,讓你喜歡我就那麼難嗎?」
「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蘇智苦笑著回答,「她的矛盾就在這裏,如果連爺爺都忘不掉,那她怎麼會忘記我叔叔嬸嬸的慘死?!除了每年掃墓的時候,她也絕口不提此事,看上去就像是把那場車禍忘得乾乾淨淨。所以我一直說,我確信她在心理上的確是有問題的,但是卻不知道在哪裡。」
蘇措輕輕搖頭,露出慣有的笑容,「那是我的錯。」
「不知道,她沒說清楚,我也不想知道,」蘇措攤手,「外人怎麼摻合都是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啊。」「冷暖自知,果真如此。」劉菲挨著蘇措坐下,喃喃重複一遍,嘴角盪起一個奇特的笑容,「不過我了解米詩,她從來都很堅持,甚至是固執,一條路走到黑絕不回頭。如果她存心找你商量,你逃過了今天逃不過明天。」
「是你!」米詩驚愕地大叫,不過從她的神色看來,則是徹底鬆了一口氣。
蘇措感覺左眼皮又跳了幾下。
兩人的這番話聽得蘇智應晨暗叫不好,蘇智湊過來,「怎麼你們要出家了?打禪機?」
他的語氣分寸掌握得很好,聽起來不是問訊,完全像是漫不經心說的。蘇措笑眯眯,輕聲說:「哦,是數學系的一個師兄,就要離開學校了。」
「我很對不起你,有你這樣的朋友,我哪裡還要挑剔什麼,」楊雪輕聲說,「那天我看了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我才知道是我對你太苛求。」
年後幾天,應晨在蘇措的邀請下真的來了。
「我很好啊,」蘇措笑著問,「師兄,我聽說你在一個什麼大公司實習,這段幾個月也忙吧?」
開學之後不幾日,就是到了www.hetubook.com.com三月,正是春暖花開萬物復甦的季節。春天年年都到,可是今年來得特別早,不過也或者是因為開學晚而給人的感覺特別早。仔細一算,六月下旬放假,這學期也變得特別短,只有二十個星期,彷彿頃刻就能全部流逝掉。
蘇智往自己臉上貼金,「要放在古代,我們蘇家也是本地的名門望族的。」
她回到宿舍繼續睡覺,卻再也睡不著。
此後若干天她都小心翼翼避開米詩,可兩周后他們剛一下課,就被米詩堵在教室門口。米詩笑得那樣坦然甜美,完全沒顧及現在是中午下課時間,她的出現讓本來就擁堵的交通變得更加擁堵。
她看到一個身穿博士服的高大的身影同她招呼。那個人背光,她一時沒把他認出來,直到那人走近后她恍然大悟地叫他:「邵師兄。」
「我必須得走了。」蘇措無比確定地點頭。
兩個人正在寬大的陽台上,靠坐在沙發上聊天,大家都很知趣地不來打擾。兩人說著說著目光就轉到了客廳。那裡最引人注意的就是蘇措和那些親戚家孩子們,他們玩得嘻嘻哈哈不亦樂乎,現在又帶著他們摺紙,然後三下五除二就折成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分散發給眾人。她玩得那麼很高興,絲毫沒注意到陽台外面正在發生著一場關於她的談話。
春天的陽光真好,照得米詩面龐晶瑩剔透。蘇措坐在米詩身邊看著她出神,側面可以看見她臉上很淡很微弱的絨毛,非常溫柔的感覺,也帶了幾許執著和堅毅。
簡直像救命一樣。蘇措抓起手機,聽到劉菲在電話那頭語速飛快地說:「蘇措你在哪裡?趕緊回來,實驗室有急事。」
許一昊今天戴著眼鏡,左肩上挎著書包,應該是剛剛離開自習室,目光藏到了鏡片後面,讓人看不清楚。兩個人隔著自行車站著。這學期開學到現在,兩人一直未曾碰面。
蘇措沒聽懂,一臉問號。
「什麼約定?」陳子嘉聽得一怔。
許一昊默默看著她,面前的女孩子立在樹下,目光微微挑起落在梅花上,皮膚柔滑好像春|水,嘴角略略帶了一絲笑紋。她眼睛那麼清澈,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靈氣,彷彿這臘梅樹也被她感動了,靜靜地陪她站著,風吹過也不肯動一下,怕驚動了她。他忽然忍不住鼻酸,很多年之後,他還是能想得起這一幕,那個女孩子波瀾不驚地站在他身畔,可是笑容和神情卻那麼的遙遠,藏在他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
「你哥和應晨照得都很漂亮,」米詩說,「不過,為什麼沒有你的?」
陳子嘉微微一笑,說:「所有人都終成眷屬,你怎麼辦?」
「楊雪倒是跟我說過,可是最近考得天昏地暗,總是忘記了。」蘇措彎腰把餐具一一拾起來,莞爾一笑說,「蘇智,你不是都從我宿舍同學那裡知道我的情況了嗎,你只要開口問,她們肯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應晨想起這事,就問蘇智:「你好像都不很熱心叫阿措跟我們一起去,都是我一個人瞎起鬨。」
楊雪抱著胳膊靠著桌子看著只穿睡衣的蘇措,第一次驚覺她是那樣瘦,瘦得讓人心疼,彷彿連那些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她早已後悔跟蘇措冷戰,但是一直堅持著不先道歉;現在看她那樣單薄瘦削依然微笑淡然的樣子,一種莫名的情緒忽然就涌了上來,堵得她鼻酸。
可是蘇智並沒像以前一樣吼她,只靜靜地說:「我讓許一昊給你時間,不要逼你。可是現在我發現是我誤會了。不是他在逼你,是你在逼他。你連半點機會都不給,難怪他氣成那個樣子。」
陳子嘉眼皮都沒眨,彷彿說的是天氣,「原來你還是有點在意我。」
應晨難得地臉紅,瞪眼,「怎麼以前沒發現你臉皮這麼厚?」
「呃,可是,」蘇措攤手,「我跟陳師兄也不熟的,這種事情,外人哪裡說得清楚呢。你怎麼不去找應師姐商量?她主意很多。」
陳子嘉是何許人也,同樣的半點不動聲色,「我不在乎原因,我只在乎結果。原因太複雜,只有結果才是唯一的,也是最能權衡人的內心。」
蘇措不置可否地拍拍她的手背,笑一笑以示安慰,然後拿起書包離開。
陳子嘉雙手搭在桌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扣著桌面,有一下沒一下的,清脆的聲音像在沉吟。他看她,微笑綻開在嘴角,「阿措,我以為你不知道。」
幾個人跳起來。等著她們尖叫聲此起彼伏地響過之後,蘇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聚精會神開始做起英文閱讀。她做起閱讀來總是一副雷打不動的神態,對別人的盤問置若罔聞,她們早已是領教過的,只好停止盤問,在寢室裏面面相覷。
哭完之後她抬起頭,說:「子嘉最近不對勁,對我的態度有些奇怪。我害怕他跟我分手。」
她聲音很大,米詩也聽到了,說:「真的那麼急,不能再等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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