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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一諾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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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痕迹

第十八章 痕迹

蔡玉等著她說下去。
蘇措客氣地恭維:「你們一個律師一個醫生,天作之合。」
「我比不了蔡老師,她才是真正無私,」蘇措換了話題,「李醫生,這幾天晚上都看到你在醫院里。」
不過上火車之前小飛卻忽然端肅了神色問蘇措:「蘇老師,給我治病的錢是你給的嗎?」
蘇措一愣,忍住心裏的怒氣,好脾氣地重複了一遍:「我有要緊事,你快讓他接電話。」
病房裡三張床位都住滿了孩子,身邊起碼都圍著兩三個大人;相比之下,角落裡那張病床就顯得非常孤單寂寥。病床上的齊小飛正在沉睡,露在被子外的皮膚大塊地脫離,讓人不敢直視,蔡玉臉色蒼白地守在一邊,看到蘇措來了,終於露出個略微寬慰的笑容。
明明知道小飛還在昏睡,蘇措聽到這話還是下意識地去看了一眼齊小飛。孩子緊閉著眼睛,因為缺血臉色白得像紙,小小的一團縮在被子里,明明還是孩子的臉,可是偏偏顯示出只有大人才具備的某種神態。
「為什麼不早點給我打電話,」蘇措倒吸一口涼氣,「我也能想想辦法啊。」
嘆口氣,陳子嘉終於說:「王忱結婚,請我們參加婚禮。」說著遞過來一張大紅的結婚請帖。因為若干年沒有聽到王忱這個名字,蘇措一時都反應不過來。
「齊嬸連字都不認識,怎麼帶著他來看病?她是砸鍋賣鐵,到處借了錢托我帶小飛來看病,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蔡玉說,「學校那邊有老師代課,很順利。」
蘇措給他嚇一跳,臉頓時一紅,直覺地去看車窗有沒有關嚴,「怎麼了?」
說完側頭看她,看著她臉上的微笑,那是如釋重負的,徹底解脫的笑容;而那雙眼睛里,全是光彩。她平時也足夠美麗,可現在卻美到了極致。蔡玉聽到她說:「你說我是不是很傻,直到今天,才想明白了。」
陳子嘉坐在床沿,俯下身,對小飛微笑,「如果你們蘇老師早點告訴我你生病,我一早就過來看你了。」
「你爸媽喜歡什麼?」蘇措問他。
火車開走後兩人緩步走回停車場,一路上蘇措都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一直到上車都沒有吭聲。
陳子嘉撥了撥她的頭髮,手指從她的臉頰上劃過,輕輕說:「只是,一旦愛過,總會留下痕迹的。」
一路閑聊著,兩個人攜伴走進醫院的大樓。進病房的時候病房裡倒是反常的熱鬧,幾個孩子的家長互相閑聊著什麼。
他說得很慢,每個字都流露出了考量的痕迹。聞言之下蘇措心裏被什麼東西一擊,側頭看他,半晌不知道說什麼。那樣的目光看得陳子嘉暗暗地一顆心揪起來,但是同樣看著她,反而更堅定毫無退縮之意地看著她,不曉得過了多久,最後終於聽到她說:「好啊。」
她叫得很親熱,陳子嘉目光一暖,俯身握一握她的手,又對蔡玉點頭一笑,仔細問她喜歡吃什麼不喜歡什麼,蔡玉嘆口氣,說了幾句「隨便吧」;李文薇還想再勸她們一起去,但是一回頭卻看到許一昊目光在掠過蘇措的時候稍微一變,一句話都沒再多說。
「那去吃午飯吧,我知道附近有家餐廳不錯。」李文薇提議。
「新娘漂亮嗎?」林錚沒來由地問她。
小小的一間房子,不能說得上整潔,但是也不亂,一半都是書;剩下的地方擺了張床和書桌,桌上有台筆記本,插著一堆線。陳子嘉四下環顧一周,說:「地方不大。」
蘇措不語。她的大腦像一團斑駁的電線,亂糟糟的,沒有半點頭緒。林錚俯在方向盤上大哭,聲音不忍卒聽。蘇措無聲地把紙巾遞到她手裡。
「他是什麼工作?」
兩人來到醫生辦公室,李文薇遞了杯水給她,說:「已經不發燒,開始好轉了。」
「嗯,」蘇措遞了杯水給他,「一個人住,也夠了。」
職工宿舍四周的環境不錯,綠樹環繞下顯得安靜清幽,但因為房子本身很老,是那種幾十年前的常見有著狹窄過道的筒子樓,現在住的人已經不多,大都是沒有住處的新的研究員才住在這裏。藉著窗戶里的燈光,蘇措看到一輛黑色車子停在不遠處的樹下,車身幽幽地反著光,像是它的主人一樣,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完美的。蘇措盯著那車看了一會,拾階而上,進入三樓的走廊,明亮的光從每扇門下的縫隙透出來。
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陳子嘉心口一塊大石砰然落地。
「麻煩?這怎麼會是麻煩?學校那邊安排好了嗎?齊嬸沒有跟著來?」
「蘇智怎麼沒來?難道比你還忙?」蘇措問他。
脆生生但是沙啞的童音講出這番話來,病房裡人人為之惻然。蔡玉眼眶一紅,李文薇張張嘴想說什麼,可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蘇措勉強笑笑,摸著他的頭髮,說:「是啊,是這樣。你不會出事的。」
因為從未見過她這麼熱情,陳子嘉不由得一愣,低了頭細細密密地打量她。蘇措不在意他的目光,眯起眼和圖書睛繼續微笑,她刻意的隱藏反而讓她眼睛光彩盈盈,靈動的光芒躍躍而出,陳子嘉覺得身體彷彿不受控制,湊過去輕輕吻吻她的額角,握住她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朝別的客人走過去。
蘇措一默,故作輕鬆地說:「跟同學同事借的。」
「我不清楚,」陳子嘉搖頭,「不過應該不會太高明,平時忙得那麼厲害,也沒有多少時間下棋。」
也只是這句,說完后他就專心地開車。蘇措緊張地蹙著眉頭,直到再次接到蔡玉的電話報平安的時候才略為放心下來,終於心平氣和地開始打量車內的擺設。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坐陳子嘉的車,有股他身上的淡淡清香味道;車內收拾得相當整潔,後座上隨意地擺著幾本全英文的經濟學方面的書。
直到再也看不到車子的蹤影,李文薇終於回頭。她這時才看到蘇措就在身邊,吃驚后又是一笑,她知道剛剛這幕都被蘇措看在眼裡,主動解釋說:「那是我未婚夫時,送我來醫院上班。」
怎麼也想不到她提起自己,蘇措疑惑地看著她。
「我家裡出了大問題,」林錚說完這句后良久不言,然後回頭看她,「陳子嘉沒跟你在一起?」
蘇措臉一熱,匆匆別過頭,再扭回來的時候臉色已經恢復如初,甚至還帶著點俏皮的眼神。
「他就是我未婚夫,」李文薇看到蘇措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目光稍微一黯,但很快就亮起來,解釋說,「他說既然都訂婚了,那不用著急,等一等再說。」
「不會忘的,你們也不要忘記。」陳子嘉揚手一笑,朝車子里的人看了一眼,反射光太強烈,但還是可以瞥見車子里的人影。
「你寧可跟同學同事借錢也不願意找我幫忙?」陳子嘉重重地呼吸,像是在竭力壓制什麼,即使苦笑又是無奈,「蘇措,你不能什麼都瞞著我。」
蘇措感激地說:「謝謝你,李醫生。」
蘇措感激地握住李文薇的手,「李醫生,太謝謝你專門來一趟醫院。現在小飛沒事了,你們先回婚禮上去吧,還能趕上一頓午飯。」
李文薇笑得眉梢彎起來,幸福的神情在目光里藏都藏不住,話也多了:「也不是每天都送我,平時他的工作也忙。」
「以前我是絕對不信老師能為學生做到這個分上,」李文薇看著蘇措,感慨萬千,「現在看到蔡老師,再看到你,終於信了。」
「那車子真是名貴,開車的是李醫生的男朋友吧,長得真是英俊。」
「你以前的痕迹,我不在乎,」陳子嘉順勢吻上她的眉心,「從現在起,你都是我的。不然,這一輩子,我怎麼過下去?」
「這是醫生的職責所在,我自己也會想辦法的,」李文薇看到蘇措明亮的眼睛,感慨居多,「蘇老師,你真的是小飛的老師?看上去不像啊。」
她疲乏的神色雖然短,但是在燈光下還是分明可見。
蘇措詫異地看了蔡玉一眼,發覺蔡玉也是一樣愕然才知道並不是她告訴齊小飛的。蘇措從來都知道十一二歲的孩子能敏銳到什麼地步,尤其是像齊小飛這樣的孩子,大事上實在是很難瞞得過。她略略思考之後,再肯定搖搖頭,指了指陳子嘉,「不是我,是陳叔叔給的。」
這句話說得蔡玉終於笑了。為了驅散心裏的擔心和恐懼,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就像還在大西北那個偏僻的小學里。
蘇措這才想起請帖上的新娘的確姓李,恍然大悟,又笑又嘆說了句「好巧」;李文薇扭頭看著身邊人,笑容滿面地介紹:「一昊,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蘇老師,從來沒見過對學生這麼認真負責的老師了。」
兩人相視一笑,蘇措用力擁抱蔡玉,「有事情就找我。」
她們進病房的時候,小飛剛剛從昏睡中醒過來,他雖然高燒,但意識清楚得很。看到蘇措,他久病的臉蛋浮出笑容,「蘇老師,你別為了我難過。我會好的,你不是跟我講過只要堅強,我們可以戰勝一切困難的吧。」
陳子嘉深深地凝視她,「你今天跟我在一起,陪我應酬,是不是還是在勉強自己,讓我放心?」
看了看眼前的車,陳子嘉微微一笑,「原來我跟許一昊竟然連選車的品味都差不多。」
陳子嘉蹲下去,握住他的手,同樣用嚴肅的語氣說:「好,我會記賬的。還有不到十年,你就可以上大學了,到時候再還。」
「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蘇措問她。
「你不一樣。」話音一落,陳子嘉立刻俯身過來,鼻尖微微一碰之後,臉頰也輕微地擦過。
蘇措側頭微笑,「你可以告訴伯父,我也會下圍棋,棋藝還不錯。」
陳子嘉專註地問:「害怕什麼?」
她於是看一眼蘇措,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蘇老師你真會說話,你才是真漂亮,我充其量就是眉清目秀而已。」
詫異地回頭,蘇措終於看到李文薇滿臉笑容,親密地挽著她的未婚夫朝他們走過來。蘇措尚在驚訝,陳子嘉則微微一笑,帶著她朝來人走過去,沒露出https://m•hetubook•com.com任何意外的表情,說:「一昊,李醫生,新娘新郎什麼時候才肯出來見人?」
蘇措低著目光,輕聲說:「不會了,下次不會了。」
醫院規模很大,醫院大門距內科住院部起碼還要走十分鐘,蘇措帶著早餐,順著車道心事重重地往住院部走,抬頭的時候她看到李文薇從一輛銀白色的轎車裡走來,然後俯身對車裡的人說了什麼,站起來的時候本來就足夠漂亮的臉就更是容光煥發,滿臉幸福的笑容。蘇措覺得那車和車牌號碼眼熟,隨即就想起來好像是前幾天她跟鄧歌在飯店外看到的那輛。就這一思索的工夫,那車就從另一條道路上駛走了。
「好了,」蘇措對他盈盈一笑,打斷他說的話,挽住他的胳膊靠上去,「這不是來了嗎?」
「我是回醫院拿東西的,」李文薇抿嘴笑笑,朝路燈下白得晃眼的車子里走,走幾步后又回頭囑咐,「結婚的時候別忘記給送張請帖。」
「啊,新娘姓李,居然不是林錚師姐?」蘇措心思一動,仔細地看著請帖。
「李文薇李醫生,」蔡玉眼睛亮了亮抬頭,「她人很好,對小飛也非常好。知道我們的情況后,幫了我們很多忙,不然現在我們連個住院的床位都沒有,她還想辦法讓醫院減免了不少的費用,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她。啊,過來了,就是她。」
陳子嘉心裏一瞬間百感交集,他說不出話,他只有緊緊擁抱她,他彷彿在泥濘夜路中前行的路人看到了光明,或者更甚。六月的陽光帶著花香穿透到並不寬大的車廂里,流光掠影地給一切烙下印記,使得這一天在他們的記憶里顯得如此溫情和特別,讓人覺得,這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地方。
「為什麼?」
蘇措存心打趣:「我又不嫁給你,你擔心我嫁妝做什麼?」
這都是個什麼狀況,大腦一瞬發懵,但多年的習慣猶在,蘇措露出個笑后搶在陳子嘉說話前開口:「李醫生,怎麼你也在?」
陳子嘉笑,「那時候他很喜歡跟你抬杠,也難得你肯一句一句地回敬他。」
蘇措瞪了他一眼,「有什麼事情?」
晚上的時候交通不再堵塞,公車只用了大半個小時就順暢地返回。風從開著的車窗鑽進來,打了個旋,從另一邊鑽出去。回到研究所內,她因為想著事情,腳步還是習慣性地朝西面的博士樓走,走到了才發現自己前幾天已經搬到了職工宿舍樓那邊,腳步不由得一滯,然後打了個轉,又順著原路返回。
看到車子從林陰|道上駛走,蘇措仰頭看著藍墨色的天空,不禁想起多年前的一個下雪天,才說:「我對不起許師兄。」
兩人沒有等電梯,順著樓梯一級一級地走下去。鞋子落在台階上引起的腳步聲一高一低,好像燈光也給踩碎了。蘇措知道陳子嘉在她身邊不緊不慢地跟著,就是一言不發。她心裡有數,他也在思考,這件事總是要說個明白,但怎麼說,由誰說就是個問題了。
看得出來她提起未婚夫臉色頓時一亮,蘇措就微微一笑,順著她的心意說:「李醫生,你未婚夫對你真的是好。現在還有幾個人會送女朋友上班呢?」
蘇措凝視他,伸手貼在他的臉頰上,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她手心冰涼,陳子嘉抓住放到嘴邊輕輕吻一下,再抬起她的下頜,看著她的眼睛溫柔地吻下去。唇舌交纏最後兩人氣息都不穩,又緊緊擁在一起,但是沒人說要分開。
「我教過他一段時間,」冷風過來,蘇措瞥一眼墨色的天空,解釋說,「齊小飛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以後一定會成大器。我不會看錯。他絕不能出事。」
李文薇穿著件天藍色的長裙,整個人看上去窈窕動人。她驚奇地看著陳子嘉,再看蘇措,說:「陳先生,原來蘇老師是你的女朋友,我可真沒想到。」
「他們是校友,所以認識。」陳子嘉補充一句。他那毫無芥蒂的笑容和神情使得李文薇也放鬆下來,暗暗後悔自己多心,然後為了確認什麼她側頭打量許一昊,得到讓她放心的結論。這時人群一陣歡呼,新娘新郎出來了。兩人笑容滿面,新娘子偎依在王忱身邊,美好得像個天使。
「不告訴你,是因為我害怕。」蘇措俯在他肩頭,啞著嗓子低聲說。
那瞬間讓人覺得有種顧盼生輝的感覺。蘇措欠欠身,禮貌地一笑,然後說:「李醫生您好。我姓蘇,也是齊小飛的老師。」
李文薇意外地「啊」了一聲,還是微笑著,「怎麼都是小飛的老師呢。」
兩人來到走廊里,蘇措壓制心底的焦灼,問她:「你們來了幾天了?」
工作之後蘇措反而不再像讀研的時候那麼忙,自己的時間反而多,她跟研究所請了假,跟蔡玉一人一天在醫院里守著齊小飛。李文薇也幫了不少的忙,有空的時候她就會來病床前陪齊小飛,耐心細緻,送了他許多書,讓他醒過來的時候可以看;她對其他病人也非常好,在醫院口碑極好。
他昏迷的時和*圖*書間多,那種時候蘇措就坐在病床邊一行一行地寫程序,一坐就是幾個小時,腿麻了都不自知。等到李文薇叫她的時候,天都黑盡了,看一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那把聲音也不再嬌滴滴的,明顯帶著不耐煩的情緒,「人人都說有要要緊事,說了不接電話就不接,你沒聽見?」
蘇措惻然。
醫生辦公室空蕩蕩的,只有她們,時候差不多五月底,還不算熱,風卷著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和遠處的隱約的哭聲而來,彷彿在昭示什麼。
齊小飛非常乖巧聽話,在醫院里躺著還抽空看書寫作業,有不懂的問題開口就問,病房裡其他幾個孩子打針吃藥的時候又哭又鬧,一家人都來哄才勉強聽話;只有他毫無懼色,就算知道自己病情嚴重還是平靜,一系列複雜的檢查他都一聲不吭,那種神態讓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蘇措瞥他一眼。陳子嘉無視她的目光,繼續跟齊小飛說話聊天,內容不外乎是如果你病好了,叔叔帶你去什麼地方玩之類。孩子一聽之下興奮之極,可是大病之後到底還是精神不好,很快就再次睡過去,但嘴角還掛著淺淺的笑容。
「不知道,我沒有看到,」蘇措頓一頓后回答,「師姐,我以為你們會結婚。」
坐回去后陳子嘉還是沒有開車,他手搭在方向盤上,一下一下地敲著,徐徐地說:「我過兩天要出國開會,回來后你跟我一起去見我爸媽,然後就去見你伯父伯母,怎麼樣?」
陳子嘉半點也不介意她看到這一幕,彬彬有禮地笑著頷首招呼。
蘇措看著他的眼睛,跟說別人事情似的開口,笑容不帶一點舊日陰影,「你也知道我家親戚很多,我爸爸有四個兄弟,我媽媽也有很多兄妹,還有更遠一點的叔伯姨舅。爸爸媽媽去世后,一大家人都牽挂我,我皺個眉頭,稍微哭一聲,哪怕是發獃,所有人都不知道怎麼辦。我不能讓他們擔心的。我就學著怎麼讓他們放心,很容易就學會了,比下圍棋容易得多。」
說完似乎就再沒別的可說,氣氛不可抑制地沉默下去;兩人在燈光下對視,片刻后蘇措把目光挪回來,沒話找話說:「新娘家是什麼人?」
可是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在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接蘇智手機的是個說話嬌滴滴的女子,她說完「我找蘇智」之後,電話那頭的聲音就說:「蘇總正在忙,他說誰的電話都不接。」
病房裡其他兩個孩子都睡了,走廊里行人漸少。蔡玉堅持要他們回去,自己守在醫院,蘇措強不過她,也只有先離開。
到醫院后,蔡玉在重症監護室外等得焦頭爛額,李文薇神色緊張地正在和其餘幾位醫生小聲地交談;半晌她走過來,說一堆的醫學名詞后再總結道:「沒有大礙,是藥物過敏引起的,以後不用那味葯就可以了。」
「手機沒電了。」蘇措比劃了一下,示意他進屋。
蘇措抿嘴,「也還好。我很小就開始學習怎麼跟人相處。這些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麼。」
許一昊自走過來就沒開口,嘴角的笑意尚在,卻沒笑到眼睛里去。他只看著她,把左手裡的酒杯換到右手,捏得緊緊的,半晌后才平淡地說了句:「原來是你。」
順著蔡玉的目光看過去,一位年輕漂亮的女醫生拿著一疊病歷走過來,蘇措估計,她和自己的年紀不相上下。她走得不快,一邊走一邊翻看著一份病歷,眉頭皺著,來往的護士醫生無不跟她招呼。走近后她抬眸,對蔡玉露出個笑,然後把目光轉向蘇措,稍微有點驚訝。
蔡玉說:「你跟陳子嘉好像跟那時候不一樣,那時候,你對他很客氣。」
不必回頭蘇措也知道她在看婚禮所在的地方。兩人目光撞上,蘇措一默,對她點點頭。林錚面無表情地打開車門,蘇措遲疑片刻,還是坐了進去。
蘇措問她:「以前類似的病例呢?治愈率高不高?」
在醫院住了兩個星期,齊小飛終於出院,情況恢復得也比較可觀。陳子嘉在周末開著車帶著他去了市內幾個大型的科學博物館,孩子滿臉的興奮,神采奕奕地問他們這是什麼那又是什麼,彷彿這段時間的疾病全都不翼而飛。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陳子嘉擔心地看著她,開門前他腳步一頓,拿出一串早就準備好的鑰匙放到蘇措手裡,「我那裡的鑰匙,你留著。」
這樣衣冠楚楚的幾個人站在走廊里,非常受關注,時不時地有人往這邊打量,直到三人離開后,那種被注視的感覺才漸漸消退,蔡玉打起點精神說:「我昨天問了醫生,醫療費大概需要十多萬吧。」
李文薇說出的數目還在預計之內,東借一點西借一點,這筆錢也不是太大的問題。蘇措冷靜地點點頭,「李醫生,謝謝你,你真是好人。多少錢的事麻煩你不要告訴蔡玉,噢,就是蔡老師,我不希望她有心理負擔。無論如何,錢的事情,我會盡量想辦法。」
蘇措抬眸看他,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那句話終於沒有出口。
「你被https://m•hetubook•com•com人看得還少?」蘇措啼笑皆非,「幾十年前就該習慣了。」
蔡玉失神地看著窗外,「剛剛我也看了一眼,我猜,那車子很昂貴吧。要是我也有這麼多錢,小飛也就可以早點治好了。」
提起醫院,蘇措旋即想起齊小飛,心好像一下子掉到冰窟,臉上浮現出某種精神不濟的狀態,卻強自說:「哦,那不錯。」
蔡玉微笑地看著她,牽著齊小飛的手進站,那背影雖然小,可卻無比高大。
「只是想說,」蘇措笑笑,「我送你下樓。」
李文薇用徵集意見的目光看向許一昊,許一昊簡短地說了一句:「不急,等一等,確認孩子沒事再說。」
「我夜班,後天我姐姐結婚,就跟同事換班了,」說著她從桌上拿起個相框遞給蘇措,「這是我姐姐,比我大一歲,小時候我們說要一起結婚。」
好容易清靜一點,陳子嘉感動震驚兼而有之,反而不知道說什麼。他伸手攏一攏她的頭髮,說:「阿措,真是難為你了。我知道你未必喜歡這樣的應酬。」
「怎麼,你們認識?」李文薇勉強地說。
另一名孩子家長也在感慨:「是啊。李醫生又漂亮,心腸又好,所以才能找到這麼好的男朋友。」
陳子嘉眼光一跳,笑著開口:「搬去我那裡吧。」說完瞥到蘇措表情一僵,不慌不忙地補充了一句,「開玩笑的,不用緊張。」
「他很英俊,李醫生你也這麼漂亮,你們非常般配。」蘇措舒心地微笑。她說話聲音雖不高,但眼睛和語氣里流露出的真摯讓李文薇心中溢滿喜悅。一個人的眼睛是說不得謊的。
想起那晚的電話,蘇措皺眉,正打算說什麼,卻瞥到有人過來同陳子嘉招呼,立刻端莊了神色,等著陳子嘉介紹后稍微欠身回禮,若是談話起來,她聚精會神地聽著,眼睛波光閃動,必要的時候完美地接上話,言談舉止無可挑剔。看到的人無不讚歎感慨:「二位真是般配極了。」
這時卻聽到附近傳來一聲笑,李文薇抱著胳膊站在住院部入口,對他們微微笑著。
「小飛的主治醫生是誰?」蘇措沉思著問。
「是我姐姐的婚禮。」
「我跟蔡玉就不去了,在這裏守著也放心一點,」蘇措擺擺手,就近在醫院的長椅上坐下,說,「子嘉你去,記得給我和蔡玉帶點回來。」
「不久。」陳子嘉淡淡一笑,「給你打電話說關機。」
陳子嘉一言不發,抓起她的手就往停車場走。在倒車的時候蘇措見到李文薇和許一昊也是匆匆忙忙地奔出來,從停車場的另一邊把車倒出來,他們到得早,車位很好,反而比他們先快了一步上了公路。
陳子嘉站在門口等她。蘇措一邊開門一邊問:「什麼時候來的?」
回答是掛機的聲音,再打過去,已經不通了,說手機已經關機,給轉到了留言信箱。蘇措握著電話的手不停地發抖,幾乎一瞬間情緒失控,幾次三番都沒辦法把電話掛回原處。
醫院走廊里人來人往,但是人人都竭力把聲音壓制到最小,氣氛格外壓抑。蔡玉眼眶紅紅的,看上去剛剛哭過。半晌后她才緩緩開口:「我們是前天坐火車來的。大約是半個月前開始不對勁,高燒不止,開始昏迷。省醫院也查不出任何病,就建議讓我帶著他來這裏,說首都的醫生會好一點。本來想看了病就回去,可是一檢查才知道小飛的病情超過我們的想象,說是非典型川崎病……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找到你。」
那天晚上的時候齊小飛也醒了,因為治療過體溫也不再升高,顯出某種好轉的跡象,手腳的皮膚大塊地脫落,碰都碰不得,看上去觸目驚心。孩子記憶力好得驚人,一見到陳子嘉站在床頭立刻也叫了出來:「陳叔叔,你怎麼也在?」
小飛充滿自信地點點頭,拉一拉蔡玉和蘇措,「老師,你們幫我記著。」
陳子嘉氣定神閑地微笑,「都是醫生。父親是醫院院長,母親是醫學院的教授。」
一離開醫院,蘇措臉上的平靜再也掛不住。她站在路邊等公車,絕望地看著這所陌生且燈火通明的城市。再次想起小飛昏迷的模樣,她走到路邊公用電話亭,給蘇智打電話。
「噢,」蘇措眨眼,「下得好不好?」
下班時間堵車太厲害,蘇措趕到市人民醫院的時候,天都黑盡了。她一路問訊,終於在兒科區三樓盡頭的那間病房裡找到蔡玉。
蘇措一愣,淺笑著搖頭,尚未說話時卻聽到有人在後面叫了句「蘇老師」,聲音熟悉得很。
下車后蘇措轉身回到了婚宴上。陳子嘉也是剛到,正被一堆人圍在中間,照例是談笑風生,在瞥見蘇措的時候眉頭一緊,同身邊人簡單交代了兩句就走過來,低聲說:「發簡訊說自己先來,打電話也不接,你真是——」
陳子嘉這時才似笑非笑慢條斯理地開口:「不知道你還要看我多久。」
蘇措疲憊地搖頭,不置一詞。
「大概需要花多少錢?」
「啊,他是律師。」
「以前的基本上能治愈,但是小飛稍微hetubook•com•com不一樣。誤診耽誤了一些時間,孩子的情況有些危險,最壞的情況是,治愈后可能還會出現心血管後遺症。」
「他讓我幫著帶了份禮金。難道你們都沒有聯繫?」
對蔡玉示意后,兩人來到走廊盡頭。兩個人身高差不多,剛剛都可以平視對方的眼睛。蘇措靜靜聽李文薇說了一大堆她絕不可能懂的醫學名詞,只確定下來了一件事情:病情非常嚴重。
「當然。」李文薇點點頭。
「為什麼不一起結婚?」
「不是她。」
見她問得相當認真,陳子嘉握住她的手,把本來想說的「你不用在乎這個」那句咽下去,開始說起父母的喜好來,蘇措專心地聽著,他敘述很流暢,但是說到最後卻一頓,還是說出來:「我爸爸非常喜歡下圍棋。」
只除了馬路對面的一輛。來的時候蘇措就看到這輛車,車窗緊密地關著,紋絲不動。她不由得稍微有些奇怪,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眼。就這一眼的工夫車窗被搖下來,蘇措驚訝地看到林錚坐在駕駛席上,手緊緊抓著方向盤。很多年不見,林錚看上去,憔悴多了。
「他父母反對。」林錚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平板麻木之極,就像說「今天天氣很好」那樣的陳述語氣,沒有任何情緒。
陳子嘉眉目一動,說:「你別多想。一昊現在也過得很好。你不會看不出來,只是……」說著他語氣微微一改,就沒了下文。
在路燈光芒下,蘇措又細又長的睫毛微微抖動著。陳子嘉深深吸一口氣,抱住她,細細密密地吻著她的額角和鬢間柔軟的頭髮,在她耳畔低語說:「阿措,我就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蘇措只好瞪他一眼。
「陳叔叔,謝謝你。我會還給你的。」他嚴肅地說。雖然他個子很小,但是說話的時候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種絕少在孩子身上看到的堅決與毅力。
淡淡的聲音里到底還是流露出一絲情緒,雖然淡而淺但也足夠讓李文薇察覺出這兩人之間不對勁,她看著許一昊,他表情雖然鎮定,可是眼睛里卻洋溢著另一種情緒,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愕然之下她皺起眉頭,臉上浮起不安的懷疑神色,也更緊地抓住了他。
蔡玉表情悲涼地說:「這麼多年下來,你為齊家屯小學做得已經夠多了,我實在不忍心再麻煩你。」
果不其然,下到一樓的時候,陳子嘉終於問:「付醫療費的錢,你是哪裡來的?」聲音倒是平靜得很,彷彿早已得到答案。
陳子嘉走到門口又折回來,「有事?不要瞞我。」
蘇措挑眉看他。
這番話讓蘇措重重鬆一口氣,透過玻璃窗看了一眼重症監護室。小飛臉色蒼白得好像漂白之後的紙,緊緊閉著眼睛,五官都快擠到一處,光從那個神態就可以知道他受了多大的苦。唯一能讓人確信他目前情況良好的就是那幾台監測儀器上暫時穩定的數字了。
「其實,放開也不是很難的事情,」蘇措輕輕說,「他為了我,能跟父母據理力爭,我還有什麼好堅持的?我這一生,對不起很多人,不能再對不起他了。」
李文薇一頓,誠摯地說:「這兩天我也在想這件事。我會儘力跟醫院談一談,可以減少一些花費,但肯定還是不少。如果實在有困難,可以向社會求助,我有朋友在電視台和報社。」
蘇措迎上去,發現李文薇還站在原地,專註凝視車子離開,一時也有些遲疑,不知道到底是叫她還是不叫她。
周日那天她獨自一人先去參加王忱的婚禮。這些年她參加過不少的婚禮,可現在這個無疑是最豪華的,客人往來眾多,不過蘇措都不認識,只知道是各界的名流,衣著得體華麗,讓蘇措隱隱想起曾經參加過的一個結婚三十周年的晚宴。她覺得頭痛得厲害,遞了份禮金就匆匆離開,走出酒店之後耳邊恍如還有絲竹之聲。疑惑之下她回頭,瞥見停車場密密麻麻地停了許多高級轎車,還陸續有人駕車而來。
陳子嘉挑眉,表情柔和之極,「為什麼?」
那緊張的樣子看得陳子嘉眉毛一揚,笑意不可抑制地從眼角眉梢流露出來,「給你系安全帶。」
蘇措徹底火起,「你是誰?拿著他的手機幹什麼?」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林錚露出個蒼白的笑容,「你以為陳子嘉的父母願意他跟你在一起嗎?蘇措,以你的聰明,一定心裡有數。可是他還是想方設法地說服了他父母接受你。而王忱,就不會為我做到這個地步。他爸媽讓他跟院長的女兒結婚,他就真的跟我分手了,現在正在裏面,跟別人結婚。」
歡呼聲稍一平息,手機的叫聲就顯得格外突出。蔡玉在電話里幾乎是邊哭邊說小飛病情忽然惡化,現在給送到搶救室去了。蘇措神經綳得緊緊的,拉一把身邊人,「快送我去醫院。」
蘇措端詳片刻,再把相框放回她的書桌上,卻在看到桌上的另一張照片的時候愣住了。照片里李醫生把頭靠在她未婚夫的肩頭上,兩人穿著情侶裝,被陽光完全籠罩著,愉快地大笑著,那麼開心,生動得好像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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