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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一諾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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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復得

第十九章 復得

陳子嘉跟她咬耳朵,「你比熊貓可愛。」
蘇措面無表情地坐回地上,開始下棋。
他的眼神飽含困惑,聲音刻意地壓抑后,仔細聽的話能聽得出藏得極深的茫然情緒和無所適從。那樣的目光是蘇措從未見過的,這個問題也是她從未深想過的,可是如今經過他一提,讓她沒來由地一驚,胸口迅速地冷成冰塊,然後摔到了地面,大概是裂開了,大概沒有。她下意識地要站起來,可是她終究沒動,任憑記憶里的畫面頻繁閃現,最後才安靜地說;「其實不像。是我錯了。」
一時走了神,回神的時候蘇措發覺他定定看著自己,心裏百感交集,輕聲說:「師兄,我們所能擁有的,只有那麼多。我一直知道是我錯了,錯得離譜。大一納新的時候,還有後來的幾次,如果我能管住自己……就好了。我真的糊塗了,只是想,為止他,他回來了。我自欺欺人,覺得能再見他一面也好。可是很多事情,我都沒辦法預料,更不要說控制。」
一席話說得蘇智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沉沉地點頭,「我知道了。」
「你跟陳子嘉真的準備結婚?」許一昊轉頭看著她,靜靜地問。
「你不是比我更早知道?」許一昊面沉如水,「我找人查過江為止,人總不會無緣無故相似。我問過我爸,他的確認識江為止的母親。我跟他吵了一架,我不願意回國,所以那年,他讓你給我打電話。」
嗓子忽然燙起來,聲音戛然而止。蘇措站在他身後,濕漉漉的頭髮垂在耳畔,偶爾有水珠滴到了床沿,小小的臉蛋,靈氣逼人的眼神,含笑望著他。陳子嘉半邊身子一麻,大步過去把她圈在懷裡。
許一昊凝視她。幾年下來,他平時在法庭上,哪怕是國際法庭上都可以用兩種語言滔滔不絕,做到每字每句有理有據深思熟慮;可若干年下來積攢的功力在她面前潰不成軍,還是一見到她就恢復成以前那個樣子,半點抵抗之力都沒有,訥于言語。
陳子嘉一出國,蘇措也就閑得多,除了待在實驗室里忙著似乎永遠不會做完的實驗之外,時不時地也看看新聞,一段時間以來,電視報紙上常常提到這次會議。陳子嘉意氣風發,在那麼苛刻的鏡頭下還是顯得完美無缺。晚上她獨自在宿舍里,把蘇智前不久帶回國的圍棋拿出來,一個人坐在地上,對照著數十甚至上百張參考圖打譜,房間里再無人聲,只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節奏悠然,不徐不重,彷彿那聲音也有了智慧,在自主地思考下一步如何行動。在這種沉靜的氣氛中,時間流逝得從容而急速,迅速地就能消耗一個晚上。有時候她會想起鄭樂民的那句話,如果那時她堅持著要進國少隊,成為職業棋手,現在會在做什麼?
蘇措驚訝,隨口說:「你一個人睡這麼大的床——」說到這裏立刻覺得不對,連忙來個緊急剎車,「哦,我是說,今天晚上我睡哪裡……」
「什麼?」陳子嘉的眼睛閃過一絲迷惑。
「什麼?」
蘇措獃獃看著他,徹底失語。
「有沒有看到美女?」蘇措撇嘴。
敲門聲忽然響起來。
蘇措並不在乎,「我沒那麼嬌貴,習慣了也不覺得熱,上班還近。」
「江為止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師兄,你們不一樣。」
蘇智坐在床沿,審視地看著蘇措,說:「陳子嘉跟我說了那個生病的孩子。」
「原來這樣,」蘇措「撲哧」一笑,站起來,「想不到最後你跟王忱成了一家人。」
「你不是他的影子,」蘇措苦澀地開口,「不是,真的不是。」
每棟樓只有五層,每層住戶兩家,但還是安裝了電梯。
「他就是這種人,從來不弄虛作假,甚至從來不說謊話。他跟我說,他不是不知道怎麼弄虛作假,不是不知道怎麼說謊,只是那樣,是對自己和生命的不負責任,他不會做的。當時我就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呢?」
車子駛進城東的一處小區。蘇措一路細心打量四周的標誌性建築,生怕迷了路,可最後她還是糊塗了。大城市的夜晚相似度非常之高,走到哪裡似乎都是一樣的。蘇措挫敗地嘆口氣,抓住陳子嘉的手,跟在他後面鑽出了汽車。
豆漿店裡人不多,大都是附近大學里忙著https://m.hetubook.com.com期末考試而熬通宵的學生們,人人安靜地伏案寫寫畫畫,寂靜之下,空調聲音也顯得格外的響。
等到她終於因為睏倦打算去睡的時候,手機忽然響起來。蘇措立刻摁了接聽鍵。
蘇措擦擦眼淚,疑惑地看著他,「我說你不回來的話,我恨你一輩子。」
蘇措這時才注意到他眉宇間的確有股奔波后的風塵,心頭一暖,人再次靠入他懷裡,低聲說:「幸好。」
蘇措起初沒說話,依然維持著在他懷裡的姿勢不變,最後說:「你不能在騙我愛上你之後出事。如果你不回來,我恨你一輩子。」
為了確認什麼似的,她死死抱住他的腰,聲音和眼淚卻收不住,俯在他胸口繼續哭。她哭得天昏地暗,彷彿五臟六腑都給哭得移了個位子。她哭得什麼都不知道,唯一確認的是,陳子嘉沒有出事,他終於回來了,現在的的確確把她禁錮在懷裡,細細密密地吻著她的額角、髮際。上天到底還是寬待她,給她留了一條活路。
蘇措雖然瘦,抱起來卻不可思議的舒服。陳子嘉拍拍她的背,慢條斯理地開口:「別緊張,我還不至於那麼著急。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也不急於今天晚上。等結婚後再做也是一樣,總是逃不掉的。當然,如果你想要,我也奉陪——」
氣氛頓時冷了下來,不過總要有個人說話的。蘇措於是笑笑,「師兄,你跟李醫生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們吃飯,我想謝謝她。」
「大概在年底。」
蘇措咬著唇,想了半天後臉一熱,卻說:「你為什麼在醫院?」
蘇措沒反應過來,傻傻地問:「鑰匙?你家裡的鑰匙嗎?」
師姐半信半疑,「以前那位怎麼沒來?他們說是你男朋友。」
陳子嘉撥開她額前的頭髮,吻干她臉上的淚水,最後停在她哭得紅腫的眼睛上,輕輕一掠。
許一昊別開目光,看著如墨的天,「你知道嗎,有時我想,如果還會再有一次機會就好了。我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的。」
蘇措不理他,拿別的話去搪塞:「你先告訴我你去義大利做什麼?」
到這種分上,蘇措就算再傻也知道不對勁了;薄薄的睡衣幾乎擋不住什麼,以前最多就是被陳子嘉摟著抱著,但從未穿得這麼少,也從未睡到一張床上,這種程度的親密,從未有過。呵出的氣都在她的脖子里,有點癢,蘇措不習慣,下意識地想掙扎,但是陳子嘉手足並用地鉗住她,在她耳邊低語:「阿措,別動,你讓我抱一會。這樣我才放心。」
半晌后陳子嘉鬆開她,一臉笑意,「想起來了嗎?」
陳子嘉從玄關拿出一雙嶄新白色的女式拖鞋給她。這一日蘇措經歷太多的大悲大喜,因此那一天都反應遲鈍,沒有想到這個細節意味著什麼。客廳很大,拉開巨大的落地窗帘,可以看到外面開闊的陽台,一圈擺放著各色植物,除了兩盆文竹奄奄一息,大部分都生機勃勃。卧室和書房隔得很遠,主卧的那張床大得讓人吃驚,幾乎佔據了三分之二個房間。
「我也沒有想到。」許一昊眉目一動,淡淡地說。
蘇措捧著豆漿杯,目光沒有焦距,不知道看向哪裡,「我曾經問過他名字的意思,他說,有所為,有所止。他自己也真的是這樣。他認真,正直。起初我跟他借作業抄,他卻怎麼都不肯借,說不能弄虛作假欺騙老師,欺騙自己,還說我如果不懂,他可以一道一道地講給我聽。他對誰都是這樣。班上有個男生有一次生氣了,說這一張卷子都不會,你也講給我聽?他就真的花了好幾個周末的時候給那個男生補習,每次講題講得嗓子都啞了。
許一昊彷彿沒聽到問話的樣子,終於說:「有件事情我始終都不明白。」
迷迷糊糊地洗完澡換上睡衣時才覺得不對勁,衣服很合身,聯繫到浴室里的洗髮水沐浴露和晚上的那雙女式拖鞋等等細節,蘇措幡然頓悟。
忽然被人緊緊抱住,那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不停地說:「阿措,我在這裏,我沒有上那趟飛機。我在這裏。」
補救相當失敗,顯然陳子嘉已經聽到她的話,他慢條斯理地微笑,肯定地說:「我也覺得床太大了,想找個人跟我一起睡。」
雖然時間接https://www•hetubook.com.com近十點,蘇措站在樓下想一想,跟許一昊說:「南門附近有家通宵經營的豆漿店,去那裡怎麼樣?」
「不苦不苦,完全值得,」陳子嘉輕輕吻她的額頭,最後停在她的眼睛上,「睡吧。再說一次,不要亂動,否則,我可不保證做出什麼事情。」
許一昊沉默半晌,然後說:「你一點都沒變。」
就在她沉默的工夫,對門和隔壁的房門都打開了,數道絕對沒有惡意但是深深好奇探究的目光朝她掃射過來。這裏住的人都是研究所的同事,不是什麼不相干的路人,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讓他們誤會實在是太糟。想到這,蘇措簡直要跳起來,再這麼下去,她的名聲大概全給毀了。
蘇措點頭,「難怪警衛嚴格。」
彷彿炸彈在耳邊炸開,蘇措耳中轟然一響。她仰頭看他,鎮定地說:「你知道了?」
陳子嘉不滿地看她一眼,「我記得,我親手把另一套鑰匙交到你手裡,你居然忘記了這件事?」
「我記得,是我先問你的,」陳子嘉的聲音透著無奈,但最後卻先笑起來,「準備買東西,買的什麼回來你就知道了。好了,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陳子嘉聲音略帶詫異,但是聽起來愉快之極:「我試探地打電話過來,想不到這麼晚了你還沒有睡,是不是在想我?」
「阿措,這輩子,我都不可能離開你。」
陳子嘉解釋:「當時看花了眼,最後才發現它,所以耽誤了飛機,只好轉機回來。剛下飛機就給你打電話,你的同事說你昏倒了,我幾乎嚇得都要瘋了,匆忙地過來。好在你沒事。」
前眼徹底地一黑,她順著牆滑下去。徹底地暈過去前,她腦子裡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把蒼老的聲音,聲音在說,孩子,你看,死總是自己的。
這裏的環境和一般的小區不盡相同,草坪少,樹木卻多,且都是大樹。陳子嘉拉扯著她從樹間小道穿過去,一路介紹這裏都住了些什麼人。
「知道,他很聰明,」蘇措說,「但不知道是他的哥哥是你,不然,他一定很高興。」
電話那頭熱鬧之極,似乎有人在歌唱,有人在喧嘩。蘇措笑盈盈,「你那裡好熱鬧,在什麼地方?會議昨天結束了吧。」
掛上電話后想象陳子嘉的表情,蘇措不由得暗暗笑了。本來以為能睡個好覺,可那晚她詭異地沒有睡好,總是奇怪地醒過來。起初她以為自己是給熱醒的,第三次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根本不是,外面正在下雨,雨滴輕輕拍打著樹葉,夜晚的風鑽進屋子,不知道多涼爽。
蘇措忍無可忍,「你說誰想……」那個詞愣是不好意思說出來,頓一頓,沒了聲音。
蘇措繞過棋盤,踩著拖鞋去開門,門口站的卻是蘇智。他拎著一堆東西走進來,一進屋就感慨和驚訝,「怎麼這麼熱?居然沒有空調,你夏天怎麼過?冰箱也沒有,這些東西放哪裡?」
他從來不會關機的,除非是在飛機上。手機「啪」的一聲落在地上。無邊無際的夜色瀰漫上眼前,窒息和絕望鋪天蓋地地襲來,若干年前曾經體會過的感覺毫不客氣地第三次拜訪她,冰冷死亡的信號從她心頭某個地方升起來,蛇一樣地盤踞在她的心口,對她吐出鮮紅的信子。她想尖叫逃離,卻只聽到自己的聲音細若遊絲。
看到他的確不知情,蘇措這時才苦笑一聲,「其實我哪裡是在怪她?哥哥,我只是想知道,如果那個電話是嫂子從國外打回來的,不曉得會是什麼後果。我信你,她會信你的說詞?而且,以你的職位,還不知道謹言慎行這句話?中學的時候又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事。你是心地坦蕩,對她沒意思,但她也許會誤會。不然她敢隨便掛你的電話嗎?」
蘇智隨即拿著手機去陽台打電話。蘇措隱隱聽到他在說什麼,但偏偏一個字都聽不清楚。半晌后他才回來,笑眯眯地賠笑道:「她說不知道是你。好了,我鄭重地賠禮道歉還不行嗎?」
蘇措給她說得冷汗淋漓,特地落在許一昊身後兩步解釋:「師姐你誤會了,剛剛來的是我的哥哥,親哥哥;現在這位是我大學時的師兄,有點事情找我。」
看到蘇措眼睛里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許一昊表情鎮定,安靜地說:和*圖*書「是我。」
在他的提示下,蘇措這才「哦」了一聲,從挎包里拿出一串鑰匙,遞過去的時候卻看到陳子嘉臉上貌似高深莫測實際卻包含調侃的笑容,一怔,也笑了,「你怎麼說起謊來臉都不紅一下?」
起初只是接吻而已。總之蘇措明白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雙雙陷入了那張溫暖舒適的大床里,至於其中的過程,就不得而知了。
出門的時候隔壁房間的一個長蘇措兩歲的師姐一把拉住她,擠眉弄眼地低聲說:「天天都有人開著車在樓下等,小蘇,你行情不錯啊。果然長得漂亮就是好。」
凝視著他的車子消失在夜色中,她一步一步地回到宿舍,一邊下那盤還未完成的圍棋,一邊想著他的話。
許一昊看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很快辦完出院手續,在醫院門口,陳子嘉忽然停下腳步,在身上找著什麼,皺起眉,左右為難地說:「糟了,鑰匙不在身上。你帶了嗎?」
蘇措看著戒指出神,她半點都不在乎這花了多少錢,她只是在想,他花了多少時間才把這枚戒指挑選出來。
遠看著宿舍在望,蘇措對他笑著點頭,示意自己要進去的時候,冷不防忽然聽到他嘆息說:「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沒有這樣好好地說過話了?」
蘇智走後不到片刻,敲門聲又響起來。蘇措頓時頭大了數倍不止,皺著眉頭去開門,卻在開門的時候眼角突突一跳。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來訪的客人會是許一昊。
蘇措慢悠悠地抬起目光,淡淡地說:「開始我打過你的電話,你秘書說你沒時間,還掛了我的電話。哦,她聲音挺好聽,人應該也長得很漂亮吧。」
「嗯。」蘇措靜了片刻,看到他沒有離開的意思,轉身返回屋內,換好鞋拿著挎包對依然站在門口的許一昊點頭示意,「我這裏沒有空調,很熱,我們出去說。」
聽罷蘇智臉色劇烈一沉,本來還算輕鬆的表情頓時消失無蹤,「什麼時候的事?」
那時天色已經黑了,陳子嘉輕輕攜起她拿著鑰匙的手,收起玩笑,鄭重地說:「你不要回物理研究所了,跟我一起住。過幾天我們去把你的東西搬過來。不許拒絕。」
一席話真真假假說得蘇智臉色愈發難看,滿臉風雨欲來。他知道蘇措忽然刻薄是有理由的,但是並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笑著試圖解釋:「阿措,我怎麼會讓人敷衍你。前段時間我連續兩個星期都通宵待在公司里,她也在幫我處理一些事情,可能你誤會了。」
蘇措苦澀地開口:「不要怪許校長,都是當年一次醉酒後的錯誤,也是那個時代的錯誤。回國后江伯母就跟他斷了聯繫,他不知情的。何況,為止也不是不幸福,他有很好的父母。」
恍若沒有察覺蘇措的神情,蘇智放下袋子,繼續說:「收拾下東西,去我那裡住吧;或者我明天讓人來安裝空調。」
因為太緊張她怎麼也想不起陳子嘉的電話號碼,她轉身跑回實驗室。天光昏暗不清,她半點看不清腳下的路,上樓的時候眼前一片模糊,台階開始扭曲抖動,她一腳深一腳淺,彷彿踩著棉花朝前前進。實驗室沒有人,她的包就放在桌上。她克制住雙手的顫抖,才勉強拿出了手機,調出陳子嘉的號碼。隨後柔美的女聲提示用戶關機的答覆,然後就轉到了留言信箱。
蘇措淺笑,「師兄,你來找我,不是來提醒我英語很爛這件事情吧。」
「好多人都這麼跟我說過,人人都變了,只有我沒變,是嗎?」蘇措說,「我也沒有辦法。我不知道怎麼變。」
終於哭得沒了力氣,蘇措把頭埋在他的胸口,一字一字地說:「我想你。」一說話才知道嗓子已經哭得沙啞。
前一段時間蘇措有幸去過蘇智家一次,那時她就發現單身男子一個人獨住的種種特點;不過蘇智那裡好歹還更有煙火氣一些,每個房間都可以看得到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照片;但是陳子嘉這裏卻不一樣,一百余平方的屋子,裝修和傢具給人的整體感覺就是簡潔大氣,毫無疑問當屬一流水準,可怎麼看都覺得缺了點什麼。
「我不能讓你恨我,你在這裏,我怎麼能不回來……」說完這句,陳子嘉意識到什麼似的渾身一僵,捧著她的臉,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嚴肅地問,「你剛剛說什麼m.hetubook.com•com了?」
兩人挑了張靠窗的位子坐下,四周人少,不容易被打擾。所有的夜宵都送上來之後許一昊環顧一下四周,說:「我記得你為了複習英語,期末了也會這樣熬夜。」
許一昊忽然笑了。他本來正在打開車門,現在站住了,對著站在車子另一邊的她微笑。那笑意彷彿是光亮先是從眼底溢出來,然後再蔓延到嘴角,他的表情看起來如此的溫柔,「不是這麼回事啊。蘇措,能認識你,我永遠不會後悔。只是那個時候,還是太年輕了,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我一廂情願地認為,江為止的存在,對我來說,是一個諷刺,我不能接受自己只是另一個人的影子。」
蘇措臉色微紅,只好裝沒聽見。陳子嘉卻不甘,湊過去在她後頸上一吻,打開衣櫃拿出一套女式睡衣給她。
第二個綿長的吻結束,蘇措推開他,手一攤,「給我。」
蘇措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一直到中午吃飯時都心神不寧。食堂里有電視,大家都是習慣了邊看邊說話,她頭一次沒有跟大家一起聊天。起初的話題是什麼她沒有細聽,只知道後來討論的是天體物理中的背景輻射問題,聽著聽著她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恰好瞥到電視上正在播放的新聞,是關於飛機失事的報道,起初她沒有在意,可是在聽到從義大利起飛回國那幾個字一瞬間渾身都凝成了冰。她霍一下站起來,死死盯著電視屏幕,隱隱約約聽到電視里的那個聲音在說,恐怖分子劫機,飛機墜毀,傷亡人數未知。
「不是這句,」陳子嘉搖頭,追問,「前面那句。」
「我知道不是,」許一昊笑了兩聲,「我是他的哥哥,對嗎?」
蘇措渾身不可抑制地發抖,她把頭埋在膝蓋里,蜷縮成了一團,可以就連這樣還是冷,冷得直哆嗦,她聽到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在發抖。從未有過的心酸和悲憤湧上心頭,她再也忍不住,抱著腿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多少年積攢下來的眼淚再也收不住,流到嘴裏,又咸又苦。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希望再次昏過去不省人事,可是偏偏清醒得很,刻骨的清醒。
蘇措瞪他一眼,可惜她哭得紅腫的眼睛和蒼白的小臉看上去實在毫無威嚴可言,反而蕩漾出不可思議的溫柔。
「沒有看到誰比你還美,」陳子嘉笑了幾聲,堅持不懈地問,「阿措,有沒有想我。」
「戒指,」蘇措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不要告訴我,你特地去一趟佛羅倫薩居然忘記買結婚戒指。」
「今天晚上的飛機,我現在在佛羅倫薩,大街上到處都是遊人和鴿子。」
「你說呢?」陳子嘉說,「我等了這麼多年,終於能抱著你睡覺了。」
她抬起頭,看到陳子嘉的臉在她的淚水中抖動著,英俊的臉上寫滿焦灼心疼,眉宇緊緊鎖住,那雙眼睛黑得好像墨玉,深深地看著她。他的懷抱還是那麼溫暖,身上淡淡的香味也絲毫沒有變化。他抓著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頰上,反覆地說:「你看,我沒有出事,我就在這裏。」
蘇措微笑著點點頭。
陳子嘉忍住笑,用吻安慰她,「好好休息,明天才好去見公婆。不然他們還以為我娶了個熊貓媳婦。」蘇措不以為然,「娶熊貓多好,國寶啊。」
蘇措「噗嗤」一聲笑起來。
「你還不知道嗎?」蘇措誇張地睜大眼睛,露出非常吃驚的樣子,「噢,我想想看啊,那時候大概是晚上十一點了,她還拿著你的手機呢,不過也許是你的手機號碼有兩個?其實我也不是真的要找你借錢,我自己也能想辦法的。你實在不用叫秘書來敷衍我。哥哥,你說是不是?」
「這個時候,你不能顧左右言他。」說完陳子嘉眉毛一挑,勾了勾唇角,唇就覆上她的,溫柔纏綿地吻她。蘇措無法招架,頭昏腦漲,缺氧之下大腦幾乎再次罷工。
蘇措壓根就沒回答他,冷著一張臉繼續下棋,「問你的漂亮秘書去。」
蘇措枕在他的臂彎,聲音也低下來,卻嘴硬:「生物所的鄭教授,她老公曾經追她十幾年,你這就叫苦了?」
許一昊短暫地沒有動,沉思地看著小桌上的棋盤,目光又在蘇措身上蜻蜓點水地一停,然後才點點頭。
許一昊嘴角浮起個奇特的笑容,簡短地說:「你說了算。」
「不知道,全憑他的意思。你跟李醫和-圖-書生呢?」
從小到大,她所經受的一切再次浮現,她抓住命運大聲質問,為什麼總是這樣,你為什麼這樣對我。可是命運卻不理睬她,毫不憐憫地穿過她的手心裏游開了。車子從懸崖上翻滾下去的時候,爸爸把她緊緊抱在懷裡,說,阿措別怕別怕,然後血就從他的額頭流了下來,打濕了她的臉。恍惚中,她站在高中的教室里,同班的沈思錄朝她走過來,哭著說,江為止不在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
蘇措不解,「什麼?」
陳子嘉笑了,「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難怪,難怪。」許一昊沉默半晌后開口,聲音疲憊卻隱隱有種解脫的味道,「一直以來,都沒有勇氣問你,現在終於知道了答案,也明白了。」
醒過來時,蘇措看到的第一眼就是白得嚇人的天花板,她坐起來,才發現自己在醫院里,病房空蕩蕩,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藥水的味道刺|激了她,本來糨糊成一團的思緒陡然清晰起來:飛機失事——
說著他從懷裡拿出個小小的盒子,裏面躺著一枚粗看簡潔,細看卻無比精緻的銀**指,熠熠生輝,光似乎比病房的燈光還要亮。蘇措伸手要拿,陳子嘉不讓,托起她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戴了上去,再放到嘴邊輕輕一吻。她膚色極白,手指修長,戒指戴在手上非常漂亮,彷彿天生就應該戴著它。
「記不清了。」蘇措笑笑,回頭看他。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彷彿覺得回到最初,那個時候,是她一步步地朝他走過去;再後來,她都是在想方設法地逃避,他的郵件她幾乎從來沒有打開過,她在學校里,一看到他的身影就立刻避開。這種事情發生過多少次?她的確是記不清了。哪怕這樣躲開,有時還是會遇上。清楚地知道他們是兩個人,可偏偏有時還會錯認。
說完這句兩人間的氣氛莫名地融洽起來,氣氛宛如多年不見的好友再次相聚,說著一些平日里的見聞,幾年來的遭遇,具體說了什麼,其實也沒有人在意了。這就好像最初的時候,兩人有說有笑,相談甚歡,可以就所讀書里的任何一句話滔滔不絕地發表許多意見。
說說笑笑中,眼皮漸漸沉重起來,那天經歷了太多事情,兩人其實都累了,很快就沉沉睡去。
咬咬牙,蘇措就是不肯說:「回來再告訴你。」
這話嚇得蘇措渾身僵硬。
她從浴室出來時,第一件事就是問也剛剛洗完澡的陳子嘉:「你什麼時候準備這些東西的?」
陳子嘉放下手裡的幾份文件,一邊回頭一邊說:「你一回來——」
說話間一輛黑色的車子駛進,穩穩停在了他們附近。蘇措笑容不明,扭頭看了看車,再看了看陳子嘉,露出個瞭然的笑容,手臂繞住他的手臂,「你都說了不許拒絕,我只有從命了。」
「是啊,現在才想起來,鑰匙我放在了行李箱里,行李箱又被司機帶回爸媽家了,」陳子嘉不無遺憾,看著蘇措又問了一次,「你那裡有沒有?」
一席話聽得許一昊肅然,然後看到蘇措眼睛里不著痕迹的悲哀神色,心裏一動,知道自己說什麼她都未必聽得進去,輕輕嘆口氣。
「那就好。」蘇措笑眯眯地說,端起豆漿喝了一口。許一昊側過了臉,看著玻璃窗外的柏油大路,車來車往的繁榮景象。在燈光下看來,他的確成熟,側臉上的線條經過歲月的打磨已經重新給刻畫和雕刻了一遍,硬朗得多,依稀中能看出當年的影子。可的的確確,和記憶中的江為止完全不一樣了。
蘇措微笑著點頭,「他出國開會去了。」
「我跟江為止,是不是真的很像?」
「放心什麼?」
「李醫生真是好人,」蘇措感慨,「仁心仁術,說的就是她。」
「什麼時候。」
第二天她精神不濟地上班,總覺得眼角在跳。同事們都詫異地看著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同情地說:「小蘇啊,沒睡好?」
「我知道。」許一昊略略一笑,半晌后說,「我第一次遇到她是在英國,她來旅遊,跟旅遊團走散了,她英文也不好,問不到路,獨自一個人不知道怎麼辦,在路邊急得直跺腳。我就幫了她一下。再後來我回國了,在我爸的朋友家裡又遇到她。後來才知是父母安排好的相親。」
陳子嘉半邊身子一麻,身體哪裡還由得自己做主,再次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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