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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母瞥一眼兒子，倒是笑了，「從來沒見你進過廚房，今天倒是挺積極，怕我這個婆婆難為你老婆嗎？」

陳父不表態，看著棋盤若有所思；這時候門吱呀一聲，陳子嘉推門進屋，端著茶放到桌旁，殷勤地說：「下很久了吧。」說罷又看棋盤，問，「誰贏誰輸？」

好幾年前蘇智就曾經想過如果蘇措結婚，他會怎樣鄭重其事地把妹妹交給那個男人，然後用長輩的語氣威嚴地告訴那個男人，既然結婚，就要負起責任來；如果對我妹妹不好，你會如何如何等等。

頓一頓，蘇措低聲說：「可是，我終究還是對別人動心了。我千萬次告訴自己不能喜歡陳子嘉，可還是陷下去了。一直以來，他對我那麼好，什麼都為我考慮，我真怕他，我怕他怕得連你都不敢找。那時候為止才去世多久啊。我對不起他。可是這麼躲下去，也於事無補。都喜歡上了，還能怎麼辦？」

蘇措微笑著點頭。片刻后，她起身去了衛生間。

「是的，還有朝鮮戰爭，」頓一頓后蘇措說，「其實小的時候也不知道，還問他身上那麼多傷是怎麼來的。爺爺只笑著說是爬樹時摔下來的，嚇得我從此都不敢爬樹了。」

幾個博士后笑得不懷好意，「小蘇，今天不是你那位啊。」

招呼完之後，蘇智拉著蘇措到了花園，端肅了神色問：「既然結婚，就要負起責任來。陳子嘉對你如何，你心裏比我更清楚。江為止的事情，真的就過去了？阿措，我擔心你，結婚這種事情，不能勉強，否則，最後受傷的，還是你們。」

「已經很不錯了。」陳母讚許，「看不出來你既會讀書，又會做飯。」

蘇智惻然，說：師母，您節哀。

「哪裡，您過獎了。」

江母拿過相冊，重新翻看起來。她對這個漂亮的年輕人很有好感，也不避諱他是外人，又或許是因為寂寞太久，想找人說說話，於是手指輕輕地劃過相冊，慢慢地，帶著回憶的語氣介紹，這個是你老師年輕時候的照片，他是我的兒子，叫江為止——

「一個人如果只是聰明，在開始時是容易獲得好成績，但也正是這樣會使人局限，所以聰明人更容易誤入歧途。她卻不是那樣。她下棋算得相當精準，可做人卻完全不是這樣。你想想看，若是別的女孩子，只怕恨不得貼過來，子嘉何必會追得那麼辛苦。她今天的言行舉止那麼妥帖，這已經不是聰明了，可以叫做智慧。」

回家之後，蘇智跟同學打聽到江為止父母所在的學校，是本市的一所重點大學；隨後他又拜託幾位在這所大學讀研的高中同學幫忙，終於打聽到他們的住處。住處自然也是住在學校里。那時，他只是想遠遠地看一眼他的父母，看他們過得好和_圖_書不好，絕對沒有料到後面發生的事情。

發覺他在看那本相冊，江母笑笑，說，現在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兒子走了，丈夫也走了，我也只有看看相冊打發時間了。

車子急速地駛出去，燈光衝破夜色。透過二樓書房的窗戶看到這一幕，蘇措說：「伯父好忙。」

「會一點。」蘇措抿嘴笑。

蘇措把火調小一點，再轉身看著他，安靜地說：「因為那時候，我們喜歡同一個人。可是，由於我的原因，她放棄了他。再後來，他不在了，我們沒辦法面對彼此，就再也沒有聯繫過對方。」

一頁頁的相冊翻過，可以從那些過去的照片里看出這一家人非常幸福；蘇智的目光卻在其中某一張上停住了，因為太驚訝他打斷了江母的話，插嘴問，師母，這個人是你嗎？

蘇措在桌子下踢了陳子嘉一腳，連忙解釋：「伯父，子嘉說得太誇張了，我沒有那麼厲害。」

陳父問她：「你的爺爺參加過解放戰爭？」

的確非常明顯，時不時地，陳子嘉手一伸，就把蘇措攬入懷中，她笑眯眯地看著他，看不出任何的排斥來；分別的時候他帶著「理所應當」的神情湊過去吻著她的額角，蘇措亦坦然受之，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親密。

蘇措忙得團團轉，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怎麼還沒出去？」

「他是客氣吧。」蘇措想一想，說。

「他是特地回來見你的。」陳子嘉感慨，「我爸極少夸人的，從小到大他都沒誇過我幾次，一隻手都數得完，最近的一次都還是我考上大學。算起來都整整十年了，可他剛剛居然誇了你。」

蘇智嘆息：「現在，你能想通就好。」

「你是我生的，我還會不知道你的想法？」陳母笑著搖搖頭，知道他有話說，帶上廚房的門先出去了。陳母一走，蘇措也就放心多了，不再那麼拘謹，一邊炒菜一邊燉湯，一邊忙問陳子嘉他們家的口味是重還是淡，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準備結婚了，自然是要告知親友的，蘇智自然首當其衝，聽到「結婚」兩個字，他呆了兩秒，然後拊掌大笑，「好好。這頓飯一開始，我就看你們不對勁了。」

儘管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建設，真的上門拜訪的時候還是有點忐忑不安。蘇措心裏念叨著「醜媳婦總要見公婆」這句話，分出一部分精神打量周圍。這一帶雖然在市區，她從來沒來過。車子開進有哨兵的大院，蘇措終於看到院子里綠樹環繞，其間分佈著零散的小樓。

「是的，」蘇智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沉吟著說，「說起江為止和許一昊，他們——」

這是蘇措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他談起江為止，蘇智知道這番談話的意義，悚然一驚，走至和-圖-書她身邊坐下，聚精會神地聽著。

那種擁抱的架勢讓蘇措相信沒有答案他是不會走的，於是解釋：「高二高三的時候，我的同桌是個叫沈思錄的女孩子，我們非常要好，天天都粘在一起上學放學。她家離學校很近，有的時候中午和晚上我就去她家吃飯。她的媽媽，我叫她王阿姨，做飯特別好吃，我很好奇她怎麼能把飯做得那麼好，就纏著她學了一點。」

陳母吃驚，又滿臉遺憾地嘆口氣：「我看也是。平心而論，那孩子容貌性情的確沒得挑，的確是配得上子嘉。好在我們當時還是認了。不過不認也沒有辦法。兒子大了，就是別人的了。遇到她，子嘉這一輩子，算是逃不出去了。」

「那是，我得在二十八歲前給自己找個老婆，」陳子嘉的笑聲愉快，「關於這件事情，除了不許延期，其他的意見的話都可以提，我一定從善如流。」

「你爺爺是個英雄。」陳父肯定地說。說完又是覺得這個話題太沉重，轉而問蘇措，「聽子嘉說，你會下圍棋？」

陳父揮手，「不用謙虛。」

幾手之後，她就知道陳父的棋藝相當高明，他以三連星開局，隨後廣鋪戰線，大局上掌控極好，布局很快，思維比年輕人還要敏捷，幾乎每子落下之前都不用思考。所謂高屋建瓴也不過如此。蘇措下棋本來就下得快，因此不到半小時，棋盤上幾乎滿了一半，棋藝稍微好一點的，不難看出輸贏。

話音一落，陳子嘉走進廚房，笑著補充說：「沒有過獎的。」

蘇措靜靜坐在花壇邊上，蘇智目光不移地盯著她的臉。他發現她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然後陷入沉默，半晌后才回說：「哥哥，你不知道我花了好些年才明白，為止這一去，再也不會來了。我等他等得好久，等了一年又一年，我替他實現了夢想，他還是沒有回來。」

陳子嘉目光柔柔地看著她，微笑著想，你以為他們沒讓我相親，沒讓我去見別的女孩子？想到這裏，他聲音堅定地開口：「不會的，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事在人為，只要堅持，總會有出路。我愛你，我也愛我的父母，我希望我們能其樂融融地在一張桌子吃飯，能夠讓你有家的感覺，而我現在，做到了。」

原來就在他登門拜訪的前一個月，江為止的父親因為癌症去世了。江母以為他是江為止父親曾經的學生，客氣地接待了他。因為撒謊的緣故，蘇智在客廳里如坐針氈，依然不自覺地留心到桌子上半攤開的一本相冊。他剛進屋的時候，江母正在看那本相冊。

那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他的笑容在陽光下沉澱得恰到好處，使得蘇措很快冷靜下來，她挽著他的胳膊進了屋子，意料中地看到客廳里閑坐聊天的m.hetubook.com.com一大家人，心裏沒來由地一個哆嗦。那哆嗦也就是一瞬，真的站在陳子嘉的父母面前時，她已經徹底地平靜下來，從容得體地跟他們一一見面。

看到她離開，蘇智神情稍微一改，問陳子嘉：「見過你父母了？他們怎麼說？我一直擔心，你爸媽對她印象不好。」

「為什麼？」

這頓飯吃得異乎尋常的順利，幾乎達到了賓主盡歡的地步。所有人擺明了都是本著考察的念頭來吃這頓飯的，良好的教養使得他們問話也非常客氣。

看到她忙碌的樣子，陳子嘉也要幫忙，他打算幫著拌佐料的時候，被蘇措拿勺子敲開，瞪他一眼，「你不要來給我添亂，去客廳去。」

本想投過去一個批評的眼神，可目光在半路卻柔和下來。蘇措拉著他往樓下走，「我們下去吧。在書房裡待著，像什麼樣子。」

「高考之後，我們就沒有聯繫了。」蘇措一默，然後說。

「客氣？你不知道我爸是有名的強硬派？」陳子嘉握起她的手，一副意料中的神情，「我一開始就知道他們會喜歡你。」

陳父微笑，說：「我輸了。兒子不會下棋，兒媳婦的棋藝卻很高明，也難得了。」

「阿措，你真不知道你自己多麼出色？」蘇智看著她，「世人又不是瞎子，那麼多人喜歡你，怎麼會沒有緣由？」

陳子嘉一邊給她夾菜，一邊說：「爸，你可不要小看她。她棋藝很高，小心你都不知道怎麼輸的。」

陳母是那種一看就知道年輕時是個罕見的美人，因為年紀的增長，現在看起來美麗雖然不復當年，但是，舉止的優雅得體與日俱增。陳父是在電視新聞里經常見到的面孔，此時站在她面前對她露出禮貌的微笑。他既威嚴又平易近人，兩種本不可能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的氣質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看上去有著特別的風度。蘇措總算是知道陳子嘉身上的那種氣度是跟誰學的。

蘇措呆了一呆，露出個疲乏的笑容，緩緩說：「可我失去的，也太多了。成長，聰明的代價太大了……我沒有多餘的選擇。我才慢慢地想明白了，我已經對不起為止，對不起許一昊，不能再對不起陳子嘉。」

蘇措嘟嘴：「你早就算好了是不是？」

蘇措覷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如果你爸媽不喜歡我，像王忱師兄的父母那樣，強迫讓你跟別人結婚，怎麼辦？」

陳父目光如炬，這樣的小動作自然也逃不過。在他的目光下，蘇措一抿嘴，手迅速地從陳子嘉的手心掙脫出來。

蘇措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可還是被他看穿，只好又尷尬又驚訝地笑一笑，說：「伯父，我——」

「嗯，」蘇措恢復了精神，開始說笑，「以他的條件，肯要我，我還能說什麼？」

於是陳子嘉https://m.hetubook.com.com只好站在一旁，看著她往鍋里倒油放菜，怎麼都捨不得走。她動作麻利熟練，卻偏偏顯示出一種細膩的感覺，陳子嘉滿足地嘆口氣，「我記得有一年暑假，你也是做了一大桌子菜，然後王忱就說，誰娶了你，可真是有福氣了，你不知道那時我多想跳出來說，我娶。」

陳父看了看局勢，棋子輕輕敲在棋盤上，「不錯，不錯。就算刻意在讓我，可每一手還是非常精湛。」

蘇措立刻站起來，「我去幫您的忙。」

陳母不解其意，「什麼意思？」

陳子嘉連連擺手，「哪裡的話，媽，怎麼可能呢。」

除了他們，還有陳子嘉的兩位叔伯和嬸子，都在用打量和好奇的目光看著她，各自在心裏給她打分。因為以前見過，蘇措對陳子嘉的叔叔有點印象，不過她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她，於是抿嘴一笑，禮貌地問好，眼睛清澈之極。

蘇措挽著蘇智的胳膊，笑盈盈地介紹：「這位是我的親哥哥，叫蘇智。」

餘下幾人對視，哈哈大笑，「一家子都那麼漂亮，基因真是好。」

可面前的對象變成了陳子嘉，於是他什麼都不說了，反而拍拍蘇措的肩膀，「親愛的妹妹，就要嫁人了，好好對你老公。」

「方姨今天不過來，我去做飯吧，小蘇你想吃什麼？」最初的一翻寒暄之後，陳母笑著說。

陳母也走過來，笑著讓蘇措坐下，然後開始問她要不要吃什麼水果，喝什麼飲料。

陳子嘉揚眉一笑，「他們很喜歡阿措。以前反對，說到底，不是她的原因，只是覺得我等太久了。」

說完他就起身離開書房，在一樓的時候陳母一邊為他穿西裝一邊笑問：「她棋下得怎麼樣？」

陳父眼中一縷光掠過，「哦，是嗎？」

蘇措傻傻地看著他，半天後才倒進他的懷裡。陳子嘉一把抱住她，輕輕咬著她的耳朵問：「下周五我們去民政局，據說那天日子特別好。」

蘇措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服，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說話，陳子嘉對她露出個安慰的笑容，從後面悄悄扣住她的手。

他和藹地開口：「你好，子嘉時常跟我們提起你。在這裏不要覺得拘束，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

吃完飯，蘇措跟著陳父來到二樓的書房，書房大得不可思議，鋪著深褚色的地毯，四壁都是直達天花板的書櫃，也是深褚色，每一架上書都放得滿滿當當。居中有張小桌子，擱著一張棋盤，待他落座之後，蘇措也在他對面坐下。

她知道他是特地抽時間回來見未來的兒媳婦，可見不論怎麼樣，起碼他們還是接受她了。在陳子嘉介紹完之後，她上前一步，禮貌地欠身，「伯父伯母，你們好，我叫蘇措。」

蘇措沉默半晌，嘴角抿起來，看著他。

陳子和圖書嘉不但不走，反而湊過來從背後摟住她，下巴擱在她的肩頭，「你到底是跟誰學的廚藝呢？蘇智說你在家的時候也是不做飯的。」

可蘇智還是不能完全放心。第二天他特地去了一趟物理研究所，蘇措穿著白色的工作服偕同一幫同事從樓上下來，談笑風生，顧盼神飛。她個子本來就高，穿著長長的工作服就更顯得出挑。蘇智一眼就認出了她，朝她走過去。

絕大多數的婆婆總是喜歡能幹且會做飯的兒媳婦，這一位也不例外。陳母的本意也就是想考察兒媳婦下得廚房的能力，現在發現蘇措已經超過自己的預期，她幾乎是有點驚訝地看著她在廚房裡切菜洗菜，專挑麻煩的做，忙著兩三件事情，但是偏偏不亂。蘇措切完肉片回頭看到陳母的神情，靦腆地一笑，「伯母，我做得不好，您不要笑話。」

「我很少夢到為止，有的時候夢到，他還是我見他最後一面時的樣子。那時候，他那麼認真地跟我說，阿措，我們已經都說好了要考一所大學，你不能食言的；你答應做我的女朋友，也不能食言。這是為止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自然的，說著話題就轉到蘇措的家庭上去，蘇措知道他們肯定對她家調查得清清楚楚，還是詳詳細細地一一回答，生父生母，養父養母都是什麼工作，家裡的其他人又是在幹什麼。陳子嘉的父母慢慢聽著，時不時對視一眼，雖然她家遠比不上陳家這樣顯赫，但至少也是家世清白，書香門第，在當地極有名望。

「沈思錄？」陳子嘉說，「怎麼以前沒聽到你提起過你有這麼個朋友？」

陳子嘉從未見到過蘇措緊張，停下車后湊過去吻她的額角，信心十足地說：「放心，你絕對不是醜媳婦。」

說著兩人已經走到了門口，陳父看了看外面的車，又轉頭說：「那時我就告訴你不要反對，難道你兒子連這點看人的眼力都沒有？」

蘇措立刻補上一句：「伯父，您的棋下得也確實不錯。除非您跟專業棋手對弈，否則很難輸掉。」

說完她把帶來的禮物雙手遞過去。她聲音清越，態度不卑不亢，抬起頭的時候眸子微微一閃，靈氣自然就流露出來。儘管閱人無數，陳父還是極少看到這麼靈動的眸子，他接過禮物後轉交給一旁的妻子，心底暗暗瞭然，自己的兒子對她一往情深，不是沒有道理。

在這樣的目光下，蘇智嘆了口氣：「前兩年的暑假我回國了一趟，那時你還在研究所。」

陳父沉思著說：「咱們兒媳婦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啊。棋下得非常好，我知道她在讓我，竟然看不出來她到底是在哪裡讓的。起初子嘉求我們接受她的時候說她多聰慧，我還不全信，現在看起來，這已經不光光是聰明可以形容。」

「下一局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