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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失如來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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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讀書的少女》

第四章 《讀書的少女》

「好的,」薛苑雙手接過,禮盒上的商標讓她一驚,就問,「是誰的衣服,方便的話我當面去感謝她。」
「這麼說是對的,人最難把握的就是分寸。」
到車庫停好車后,兩人來到二樓大廳,金色基調的大廳加桔色的燈光,只能用金碧輝煌來形容;大廳深處那扇古樸的大門洞開,人來人往,遠遠看去迷離和夢幻,如同天上人間一般。蕭正宇把剛剛從車子里拿出來的禮盒和張請帖遞到她手裡,又指了換附近的換衣間:「這裏面是禮服,你去更衣室換一下。我猜大小應該合適。」
蕭正宇一直跟在她身後,這些細節無論如何也不會看錯。薛苑看到畫時,下意識流露出的神情絕不是粉絲看到偶像作品的狂熱,而是深深的困惑和更多複雜的情緒,如果非要形容這種表情的話,可以用「偏執」來形容了。而「偏執」這種感情,在不論舉止言行都堪稱模範的薛苑身上,是不合適的。
「這不是理由,是小孩子脾氣。到了這個時候,你打退堂鼓?」蕭正宇臉色沉下來,嚴肅的臉讓人膽寒,「你那麼了解李天明的作品,卻不想見到本人?你覺得我會相信這個理由?」
因此,看到蕭正宇的車從車庫換換駛出來,她平生第一次萌生了退意。
說完這句,薛苑重重的喘息數次,才再次開口:「世人都知道李天明最擅長肖像畫,最善於抓取女人最美的一順,其實不論是什麼人,他總是能抓住那一瞬,用畫筆描摹下來,好像最美的永遠是那靜止的一瞬,」她伸出手臂在這間展廳一指:「這幅,那幅,角落那個,都是證據,還有就例如這幅《聲音》,這個創意是早就用爛了的,李天明不過是在前人的基礎上加了一點自己的風格而已,讓一個他筆下的慣常出現的女孩子完成這個動作,僅此而已!我敢說,這幅畫他創作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星期。」
「真奇怪……不是這樣……不應該這樣……」
蕭正宇問:「肯定在學校專心讀書?」
如果此時拒絕,那剛剛緩和起來的氣氛絕對會破壞掉。薛苑顧及此節,點了點頭。
蛛絲再次繞上來,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蕭正宇問她:「不過看起來,你好像會法語?」
薛苑一頭栽到在儀錶盤上,喃喃自語:「嗯,你說得對。」
薛苑垂首:「對不起。」
蕭正宇仔細觀察著她無可挑剔的動作,更多的是感慨,難得她這個時候還不失態。然後腳步一滑,自然而然跟了出去。
「懂一點比不懂更可怕!你根本完全搞錯了!」
然後兩人再不言語。
薛苑抬眼看他,用鼓勵和支持的語氣問:「是嗎?」
「嗯,完全不熟悉,美術學院在另一個區,一般我都不會過來。和-圖-書對市中心相當陌生。」
「對不起,」薛苑雙手搭在車窗上,緩慢的開口,語速就像此刻的夕陽一樣粘稠,「我忽然不想去見李先明了。我知道,這件事讓你很費心——」
蕭正宇為她的忽然翻臉震驚,但是並不生氣,他甚至有點期待她下面要說什麼,於是心平氣和地開口:「我不是半點都不懂美術的人。我很喜歡《聲音》那幅畫,女孩把耳朵貼在牆壁上,反而更有趣。」
蕭正宇彷彿聽不懂她說的每個字,皺眉反問:「你在說什麼?」
原來以為她不會回答,想不到她連眼皮都不眨,任何信息滯后的時間都沒有,迅速他開口:「這幅《讀書的少女》,水平高到我想象不到的地步。這是一幅不可比擬的高超之作……沒辦法比較,太震驚了,這幅畫跟他以前的作品完全不同。」
「你哪裡知道?你哪裡懂!」薛苑狠狠瞪了他一眼,暴躁的反駁,「有趣有趣,你們這些人只知道有趣!少在這裏自以為是了!你懂的那點美術,連皮毛都不是!」
「很多人年輕的時都會幹一些瘋狂的事情,」薛苑接了一句,本意是說他,卻不自覺的想到了自己,立刻轉移了話題,「不過我沒想到這附近還有這樣一家不錯的餐廳。」
「我說,晚上的酒會我不去了,多謝你費心。」
「李天明雖然很多時候與世隔絕,但如此他是博藝的簽約畫家,你是博藝的員工,為你們安排一個普通的見面並不是太困難,」蕭正宇果斷乾脆的斷言,然後拿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在電話接通之前跟她解釋,「剛剛張總和一幫高層陪他吃飯去了,我問問現在他們什麼地方,送你過去。你稍等一下。」
蕭正宇吃驚:「你不是學美術學院藝術設計系的?」
考慮再三,蕭正宇終於沒能忍住,來到她身邊,恰好看到她唇角抽搐般的一動,幾個字從那秒的間隙里摟出來。
蕭正宇攤手一笑,像是覺得她的問題很不可思議一般:「不會怎麼處理,放心好了。人才資源是第一資源,是核心競爭力。你這樣的人才,鑒賞水平一流,能熟練掌握兩門外語,博藝怎麼可能放你走。你今天捍衛了我們的畫家,我覺得,沒準還有獎勵可拿。」
「真想知道原因的話,那就當面問問好了。」
她停下敘述,彷彿在斟酌用詞,蕭正宇也藉機在此仔細觀摩那幅畫,在薛苑的指點下,他似乎發現了新的東西:少女所處的位置,應當在教室的一角,十六七歲的少女,流著長長的辮子,側身靠低矮破舊的窗戶,目光眷戀的停在書上,嘴角似有笑意。畫的色澤偏暗,但是那抹笑讓這幅畫奇特的變得明亮起來。
語畢,他猛然轉開www.hetubook.com.com車門,驚得薛苑後退數步,蕭正宇壓根不看她的臉,捉住她的手幾乎是連拉帶拽拖到車身另一邊,一手打開車門,三下五除二把她扔到副駕駛的位子上,「啪」一聲帶上車門。他力氣大的驚人,動作又嫻熟無比,就像是武俠電視連續劇里的高手那樣連個破綻都找不出來,薛苑縱然有心卻無力反抗,只覺得自己腳步踉蹌。大腦反應過來時候,車子已經駛上人工湖旁的林蔭車道,在她艱難思索的過程中上了正街。這期間她緊緊咬著下唇,一言不發。
心裏有事,那頓飯她吃得不多,蕭正宇也是,隨後兩人回到畫廊,繼續忙碌著手裡的工作,直到那一天的展覽結束才再次在畫廊前再次碰面。然而那種渴求和期待感卻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夜晚一點點的到來而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言說的浮躁心情。幾乎到了暴躁,煩躁到看任何東西都不順眼的地步。
他卻不欲多談,笑著搖了搖頭,「都是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蕭正宇一抬下顎,彷彿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愉快地笑了:「禮服是小事,我幫你借。君來酒店的自助餐不錯,能白吃幹嗎不白吃,解決一頓晚飯也不錯吧。」
車子在薛苑身邊停下,蕭正宇對她一笑,用目光示意她坐上車;可薛苑卻只是彎了腰,伸手敲了敲車窗。蕭正宇會意,搖下玻璃,刺目的夕陽輝光和夏天的滾滾熱浪打來,他下意識微起了眼。
辦公區在展區后,幾分鐘的時間兩人就在眾人的目光中走了過去。除了獲得不少的回頭率,一路非常順利。回到辦公室后,蕭正宇倒了水底給她,才微笑開口:「剛剛我聽了半場,雖然你情緒是有點激動,但也有禮有節,擺出證據說服人,就算我自己親自過來,也未必處理得有你這樣好。我不論怎麼樣都沒辦法像你這樣長篇大論細節,坦白說我連他們說的那幅畫都不知道。」
「樂隊?」薛苑反問。
她雙肩微顫,自虐的咬著下唇,像在竭力忍耐什麼。
「是,正是在下,」蕭正宇看了看手腕的表,說:「還沒吃飯吧。我請你。」
那麼英俊的男人笑起來非常具有感染力。薛苑也想給面子的跟著一笑,但是嚴重失敗了。剛剛她情緒失控說的那番話猶在耳畔,若是換了個人,恐怕早就發脾氣了,但蕭正宇不但絲毫沒有生氣,反而傾力幫助。她舉得羞愧,緩和剛剛的尷尬氣氛,於是半開玩笑似的說:「蕭秘書你啊,看起來這麼正經嚴肅的人,說的話卻跟窮苦落魄的窮學生一樣,反差真的太大了。」
蕭正宇臉上古井無波:「理由。」
氣氛有了奇妙的轉折,兩人的關係在言談中融洽起來hetubook.com•com
薛苑咬著牙:「我不想見到他。」
薛苑遲疑片刻后叫她:「蕭……正宇?」
「這種事情我可從來不想,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僅此而已。」
「是啊,我大學時的專業就是法語。」薛苑隨口就說。
薛苑笑起來:「哪有什麼為什麼……不想學就不學了,人總要有點愛好吧。」
薛苑低聲說了這麼一句。她微微垂著頭,額前的劉海垂下來,蓋住了眉毛也擋住了視線。再抬頭起來已經恢復了一貫的神色:「蕭秘書,那一切就麻煩你了。不過我沒有合適的禮服,等酒會散場時麻煩你給我打個電話,我再過去。我記得酒會是君來酒店是嗎?」
蕭正宇眸子里閃過一絲追憶之情:「是啊,我們當年還組織了一隻樂隊,還在酒店酒吧演出過。」
夏日的傍晚,晚霞艷麗得無比妖艷,車庫的門口朝西,正對夕陽,西邊的天空上,彷彿被人潑上了一桶調好的顏料,藍色,白色,黃色,金色,紅色——層層遞進。
薛苑透過玻璃窗看向外面的人工湖,頗覺詫異,蕭正宇見狀就說:「你才上班沒幾天,對這裏還不熟悉吧。」
疑惑的抬頭,《讀書的少女》漲滿了全部視線。長久的凝視中,畫中少女安靜的側臉和薛苑的側臉巧妙的重合,疊加在了一起。畫面前所未有的清晰。有那麼一個瞬間,讀書的少女變成了薛苑。就像一雙巨大的手,把兩張相鄰的電影膠片對著陽光重疊在一起,如此吻合。
他停頓片刻后才開口。
兩個人沒有去食堂,也沒有吃送來的外賣,在蕭正宇的帶路下,他們去了附近的小餐廳。去之前蕭正宇已經點好了菜,兩人剛剛在飯店坐下,菜就上來了。
「這倒是讓我有點意外,」蕭正宇靠著辦公桌,看著她說,「如果不想學了,你丟了這麼些年,居然還能揀起來?」
「為什麼?」
「但是《讀書的少女》不是,這根本不是一幅靜態的肖像畫。李天明所有的畫都是靜止的,只有這幅畫是運動的,你看到這位少女手指尖的光影沒有,還有她左側黑頭上的明暗交替,仔細看,那些都是在動的,這些還可以說是繪畫技巧造成的,他這樣頂級的畫家,對顏色和光影的運用達到了最高的水準,做到這種魔術般的效果並不難,可是——」
「怎麼都有點基礎吧,」薛苑只是笑,「話說回來,剛剛的事情怎麼處理?」
蕭正宇揚眉看她,她並不是謙虛,而是就事論事。他說:「對了,你忙了一早上,還沒看到李天明的作品吧?」
「啊,」薛苑才想起自己失言,放鬆的時候的確容易說錯話。既然藏不住不如老實交待,「我學過兩年多法語,退學了,重新學了美術。」
「……少https://www•hetubook.com.com女看到書中有趣的內容,嘴角漫漫揚起了一絲詼諧的笑意,我幾乎都可以想象到她在看什麼書,是《威尼斯商人》還是《仲夏夜之夢》?在那個年代,能接觸到的任何書都是好的。少女那麼高興,因為她有了書,終於可以觸摸到外面的世界。李天明要畫的,是這個女孩和她的心境,閱讀的過程和閱讀帶來的讓人愉悅的心理效果啊。其它的作品,他在畫美女,畫那種女人的清澈美;但是,現在忽然變了,動起來了。他畫了幾十年的靜態美女,為什麼忽然變得那麼大,我不明白啊……」
「慢慢就會熟悉了,來日方長。」
他轉身要走,卻被薛苑從后叫住。回頭一看,她看著自己,或許是因為大廳的燈光太過閃亮的緣故,一瞬間只覺得她眸光如星,明明跨進大廳之前她身上還有著猶豫退縮的氣息,現在卻蕩然無存,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心和一往無前的勇氣。他不語,看到她朝自己頷腰,那是她最誠摯的致謝方式。
薛苑握著水杯,苦澀地搖頭:「實在不敢當。我其實也想冷靜處理,被他那句『中國人只會剽竊』氣到了,我當時恨不得反駁你們凡爾賽宮有多少中國文物?好不容易忍下去,想著還是就事論事比較好。畢竟現在這個時候不能意氣用事,有個主要矛盾次要矛盾的問題,要有針對性的結局問她。」
李天明的畫自然擺放在全館最好的地方——位居展廳中心,佔地廣闊。
薛苑心道作為一個秘書,作為老闆的心腹和出氣筒,對「分寸」兩個字感受那麼深也是正常的。
蕭正宇專心開車,一直凝視前方,遇到了第一個紅燈時他才開口:「剛剛很抱歉。」
意識回來的時候,蕭正宇也接完了電話。薛苑張張嘴想開口,可卻被對方搶了先:「看來下午是不行了,張總說李先生休息了。他最近身體不好,前不久心臟才動了個手術,只能確定今天晚上的酒會他肯定要出席,到時候我再安排你們見面。」
話音未落人已經到了門口,隨後才想起杯子還在自己手裡,匆匆折回彎下腰放回茶杯。她用力很輕,落下杯子的時候幾近無聲。
「如果能夠幫到你,我非常榮幸。」
「不,是我自己的問題,」薛苑覺的自己像剛丟了工作然後又被爹媽趕出門的人,剩下苦笑的力氣,「你一直幫我的忙,我今天卻一直失態,真是讓你看笑話了。」
現在薛苑才想起這事,一愣:「的確沒有看到,本來打算換班就去看看新畫的。」
「玲莉的衣服,」蕭正宇瞄了眼著牆上的巨大掛鐘,隨口說,「感謝的話以後再說,我先進會場,你換好衣服就過來找我。」
蕭正宇說:「這種事情還是看得出來。我記得我讀書的時候和圖書,生活最滋潤。成績不好沒關係,日子開心就行。」
薛苑語塞,遲疑良久,張開嘴發現自己居然無從開口。
她連珠炮似的話讓蕭正宇吃驚:「不至於,這不就是他擅長的靜態人物畫,我看過這畫多次,漂亮固然漂亮,但和他一慣的風格一致——你是他的畫迷吧,這種風格也見得多,照理說不應該這樣吃驚。」
「要說理由就快一點,我還要趕時間去君來酒店,如果沒有理由,只是單純的害怕就上車跟我過去。李天明不過是個人,沒有三頭六臂,不會吃了你。」
薛苑眼皮一跳:「什麼?」
薛苑矗在原地,或許因為剛剛情緒太激動,此刻大腦拒絕思考。她的視線茫然的停在蕭正宇身上,他走到一大廳角落打電話,他的身影倒影在玻璃上,他說話時聲音很低,什麼都聽不清楚……
「這倒是沒什麼,」蕭正宇說,「不過,你知不知道一句話,怯懦的人,終有一天會為怯懦付出代價,有些事情,一味的逃避沒有用。發生再大的事情又怎麼樣,哪怕世界都變了個模樣又怎麼樣,只要人是活的,總有辦法解決。」
蕭正宇用很低的聲音輕聲問她:「怎麼了?」
他側過臉,再看了薛苑一眼,她此時雖然急躁,但卻無損於側臉的輪廓。從額角延展下來了優美的線條,她不像很多初看漂亮的女孩子有著一張平板的側臉,她睫毛微翹,鼻樑筆直,唇薄薄的,唇角天生微翹,有著這樣唇形的任,就算都板著臉帶著三分笑意——
「是么。」
「蕭正宇,不論結果怎麼樣,今天真的謝謝你。」
那個神態如此熟悉,到底是什麼?答案在哪裡。
君來酒店作為市內最有名的酒店之一,也在市中心不遠處,不堵車的情況下,很快就到了。金碧輝煌的大廈,三十多層樓,最後一縷夕陽光芒被酒店外壁上的深色玻璃反射開來,看上去十分壯麗。
「事情到了這一步,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就不許你做出逃避的事情。」
不自覺中,蕭正宇脊背已經涼透。
薛苑苦笑:「讀書?是,專不專心就不知道了。」
其他的畫,薛苑以前無不仔細看過分析,故而本次只是匆匆掠過半眼,直奔那兩幅新作而去。正是午餐時間,展廳里參觀者並不多,她腳步匆匆,視線先落到那幅《聲音》上,很快走馬觀花的看過去;隨後落到其中那幅《讀書的少女》上,就像拔掉電源插頭的電腦般,瞬間立刻滯在原地,半晌后才一步步朝畫挪動過去,最後終於停在了黃線之外——那是畫廊設置的安全線。
然後視線再也沒離開過那幅畫。
「我是實用主義者,」蕭正宇眉目疏朗,坦白得如同彷彿地下黨員的重逢時的告白,「以後不用跟我這麼客氣。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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