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最真誠的人
京大的學生食堂不少，但是距離兩人現在所在地最近的，莫過於三食堂。
「那還是沒出校門啊。」
「那你也可以邀請她。」李知行說。
兩人邊走邊聊，走到宿舍區的時候，李知行的手機響了起來。
這天唐必按吋到達協會的辦公室——她挺喜歡作為歐兒里得俱樂部的據點，這間辦公室在數學系大樓的頂層，毗鄰靜湖，視野非常好，可以俯瞰全校，暖氣非常非常足，在眾人到來之前，是上自習的好地方。
呂子怡笑起來，手指劃過屏幕，關了平板電腦。
沒想到舅舅、舅媽離婚的效率還挺高，她原以為得拖上一年半載的。
「外派出去是什麼意思？」
葉一超並不是那種會大肆宣揚自己生日的人，他對自己的事情往往採取無所謂的態度。
李知行放下書包抽出教材和筆記本，撇開大家都有的英語、數學書之外，李知行還帶了好多本計算機類相關圖書，完全體現了專業間「隔行如隔山」的特點。
「……」
但她沒想到，呂子怡到得比她還早，手指飛快地刷著平板電腦。
她通常是一個人在經管學院的大樓上自習。宿舍里的其他人和她追求不一，趙幸丹除了籃球社團外，還加入了學生會的社團，而韓羽露一般是去華大和男友起上自習。
「一百就行了。」
唐宓眼角一跳，但習慣性地遇事多想了一想，因此沒作聲。
「好。」
李知行挑了挑眉梢。他不知道葉一超還喜歡科幻小說，但他想，那絕不是葉一超接受邀請的充要條件，最多只能算是必要條件。
「哦……這樣。」
趙幸丹對她的行為表示驚恐和佩服，說她還活在高三呢，一門心思埋頭學習。
她起初偷偷坐在教室後方聽課，數學學院的女生不多，她猛然參与其中，有些顯眼。好在她和葉一超等人的關係不錯，下課後羅志維、曹威等人還會找她說兩句話，幫她融入班級，她完全沒生疏的感覺。兩三周后，數學學院的同學們都認識了她，看她的目光也包含溫和的善意，還常常有人問她是否要之前的筆記云云。
郭嘉穎哪裡會想到自己的視線被唐宓抓了個正著，表情尷尬地轉開視線。
「你很真誠。」李知行輕聲感嘆，「你是我見過最真誠的人，哪怕是表達討厭的情緒，很真誠。和其他人相處，這兩個字就足夠了。」
「我爸現在外派去了南邊的分公司啊，好像住在分公司的宿舍里。」
「唐宓，如果你的目標還是『賺錢』讓外婆過得很好的話，你不應該轉系。畢竟，僅從就業而言，金融系有無法取代的優勢。如果你真的很想學數學，可以在大二開課後選雙學位。金融學和數學系的雙學位，會讓你在就業時更有優勢。」
「明朗，你怎麼在京大？」
「我之前以為葉一超說你很聰明有誇張之嫌。」在唐宓提出了一道難住所有人的題目的解決思路后，羅志維挺感慨地跟唐宓說，「沒想到你真的那麼天才。」
送他出了校門，此時雪更大了。
兩人走進宿舍樓，李知行的宿舍在三樓，葉一超的宿舍在一樓，而樓梯就在拐角處。
唐宓很清楚地知道，今天是葉一超的生日，他們應該是剛剛出去吃飯回來。不對，唐宓想，不光是「吃飯」那麼簡單，葉一超還剪短了頭髮。葉一超是那種少見的「留著小平頭」更帥氣的男生。他平時生活很單純，氣場隨意大方，對沒興趣的人和事兒渾不在意，因此，通常會給人一種慵懶的感覺。而此時，他剪短了頭髮，看上去利落瀟洒。
李知行默然。經管類的專業確實整體傾向是外向的，學生越張揚混得越好，以她的性格，大約是難以習慣。
唐宓的回答非常刻板。
「沒呢，我打車過來的。」
「這不盡然，你不怕耽誤時間的話，我帶你出去逛逛。」
「有什麼事？」李知行接電話的時候一直保持著微笑，「……不，我沒有這個意思。你想給我打電話的話，隨時都可以……周六的事情，不用謝……」
「可是現在下雪，你沒帶傘？」
呂子怡準備送出的禮物是一支標價為五百多的精美鋼筆。
「你說得對……」羅志維笑起來，「我當然是開玩笑了。」
「不過……」唐明朗若有所思，「表姐，你和表哥既然在一所學校，怎麼不知道表哥在談戀愛？」
他揚了揚手，拐過走廊，離開了李知行的視線。
自己這個表弟從未主動找過她，而現在，他冒著漫天的大雪跑到京大找她，絕對是有事要說當務之急是兩人找個避風的地方說話，然而唐宓犯了難。她沒任何娛樂活動，能想到的地方就是自習室、宿舍和圖書館，哦，或許還有食堂。
一陣寒風吹過，幾片小雪花輕盈地落在他長長的眼睫毛上。
唐宓沒有參与他們的談話，她站到窗邊，往外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天空已是彤雲密布，紛紛揚揚的雪花飄了下來，慢慢覆蓋了房屋，落在湖面消散開來，她想，這是她來燕京后，看到的第一場雪。
李知行眉目舒展，展顏一笑：「你的承諾，我記住了，你也不要忘記。」
「啊……」
「稍等一下，我接個電話。」
呂子怡解釋說：「上半年的時候，我和他一起參加集訓，我問他的。」
李知行拿出錢還給她：「明朗回宣州去了，叫我拿給你的。他上周六來學校找你了？」
李知行匪夷所思：「你把集體活動稱之為出校門？」
他脫下手套，取出手機劃開屏幕接聽了電話。寂靜的夜晚，電話那頭隱約傳來和圖書的說話聲，昭示了來電人是名年輕的女生。
那天的討論會持續到下午，眾人討論熱情極度高漲，各種新鮮點了層出不窮，和屋外密集的雪花對比鮮明，唐宓也以無比的熱情投入這場討論之中，直到她的電話突兀地響起。知道她電話號碼的人不多，因此她也完全沒想到打電話來的，居然是表弟唐明朗。
李知行凝視她貓眼石一樣的眼睛，正色道：「唐宓，你不用太擔心你的性格會給你帶來影響。這麼說吧，如果我是企業領導，我一定會高薪聘請你當我的員工。」
唐宓很震驚，問清了他在學校的具體|位置，就和葉一超等人匆匆告辭，抓起書包提前離開了數院大樓。
唐明朗顯然對吃飯興趣不大，左顧右盼地說：「大學的食堂好大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在一起吃飯呢。」
「李知行在談戀愛？」
唐宓沉默了一會兒：「我想賺錢。」
「不過，你會騎車？」
他穿戴著圍巾，一副嚴嚴實實的冬天裝扮，和兩人打招呼：「你們倆到得真早。」
呂子怡表示不同意見：「也不是這樣啦。經管學院金融系的白富美為什麼要轉到我們這苦哈哈的理科專業？」
她走到窗前，看著夜幕下的路口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拿出手機給葉一超發簡訊。
「我想，還可以。」
物理距離上說，的確是出了校門，可是精神上來說，完全不是。李知行難得語塞，本來想這麼反駁，只不過話到嘴邊停住了——他挫敗地想，和她的口舌之爭，贏了也沒意思啊。
「這樣啊。」李知行說，「有時間我也打算去看看。」
努力總是有成效的，她高中時代的數學本來就不錯，下苦功大啃了幾周數學之後，已完全能跟上葉一超他們的進度，時不時還能發表點兒自己的見解。
唐宓放輕了聲音，斟酌著用詞：「明朗，你還是未成年人，你的人生肯定不能由自己做主……我一直認為，既定的命運既然已經無法改變，那我們應該在現有的條件下，做到最好，無論你在宣州讀書還是在燕京，我覺得從本質上說，都沒有問題，如果你能在燕京認真讀書，我想舅舅應該也不會在意的。」
「所以當時你放棄競賽和保送數學系，自己重新參加高考？」
僅僅聽這番話，就知道葉一超平時和呂子怡的日常交談內容了。
走廊里男生們來來往往，說笑聲從宿舍里傳出，此起彼伏。
唐宓和呂子怡一起走回女生宿舍樓。
唐宓放下筷子，看著面前的唐明朗。
唐宓覺得事有蹊蹺，因為所學專業，她最近看了幾本經濟學和市場方面的書，也知道了大企業運行的規則。大華汽車集團的總部在宣州，最大的工廠也在宣州市郊，雖然全國各地都有分公司，但以舅舅的級別，出差是可能，但長期外派去分公司指導工作很罕見。
李知行最後叫住他：「葉一超，唐宓打算轉系的事情也是你的建議？」
呂子怡笑眯眯地湊過來，問她：「對啦，葉一超過生日，你要送他什麼？」
兩名女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女生宿舍樓的樓道中，兩名男生一起走回宿舍。
為了跟得上葉一超的歐幾里得俱樂部的研討進度，唐宓買了一套數學系的教材，從圖書館借了不少相關數學圖書開始學習——她生活的重心除了本專業的課程之外，慢慢傾斜到了數學身上。
呂子怡的笑容格外甜美，「有一次我不舒服，是他背我去的醫院，還照顧我很久。」
「周六那天我有點兒忙，脫不開身。」李知行說，「郭嘉穎跟我說了，說碰見你們在食堂吃飯。」
整個高中階段，李知行和葉一超的接觸都挺少，兩人班級不同，朋友圈不同，興趣愛好更是大相徑庭，沒什麼可能的交集。
葉一超的生活重心從來不是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有美食送到他嘴邊他不介意嘗嘗，沒有的話他也絕不會花一秒鐘時間去追求。頭髮的長短對他的生活半點兒影響都沒有，所以寧可不剪頭髮。
食堂下午五點開門，兩人到得相對早，食堂比較空曠。唐宓帶著他買了飯菜，找了位子坐下來。
和疑似女朋友打電話，話多一點兒也沒有關係。唐宓很誠懇地搖頭：「沒關係的。」
呂子怡是一個很開朗的人，也容易給人帶來正能量——她興趣頗高地和唐宓閑談晚上看的那場電影，說這部片子如何如何精彩，男主角如何如何英俊，末了強烈建議唐宓也去看。唐宓「嗯」了聲當回答，沒把她的話當真。看電影所需要的時間和金錢成本，都超過了她的負擔範圍。
「但你已經動了這個想法了。」
唐宓回過頭去，視線所及卻忍不住啞然，居然是郭嘉穎，她有陣子沒有見過郭嘉穎了。
那是葉一超和呂子怡，兩人從道路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唐明朗的車技的確很不錯，輕鬆地帶著她在校園飛馳而過，車輪「咕嚕咕嚕」碾過新雪，車轍遠遠被甩在姐弟倆身後。唐宓坐在自行車的後座，抱著表弟結實的腰，想起小時候看到的那個肉乎乎的小孩子，忽然驚覺，明朗也已經是個大人了。
條件所限唐宓的社交活動幾乎為零。高中時代似乎宿舍的同學們也辦過生日宴，但從來也不會有人邀請她。
明朗。
唐宓覺得沒那麼誇張，每個人的潛力都是無限的。
問了一次然後記到現在，呂子怡對他的上心程度昭然若揭。
葉一超說：「是我高中同學，李知行。」
李知行從教材里抽出一張紙，直接抖落在她面前，那https://m.hetubook.com.com是一張中請表格。他斂住了臉上所有的笑容，直直看著她：「你想轉系？」
有的人只需看一眼就知道並非池中物，李知行就在此列。
「差異挺大，我是自己選擇，小朗則是被迫選擇。」李知行說：「該說的話我已經說了，他是否聽得進去，就並非我能控制了。」
明朗跨上自行車，唐宓跳到自行車後座，明朗說：「表姐，你抱緊我啊。」
「說起來……」葉一超放下書包，又抬起眼，視線掃向兩人，「剛剛我聽到我的名字了，你們在說我什麼？」
「已經離婚了？」
「好吧，總之這是你們的事情。」呂子怡笑著把手中的平板電腦遞過來，「你看，我送這個當禮物怎麼樣？你說他會喜歡嗎？」
「也不是。」唐明朗嘟嘟囔囔地說，「表哥這段時間在談戀愛啦，好像很忙的樣子。」
「剛剛沒來得及說，祝你生日快樂。」
李知行彷彿從來不認識他一樣，看著葉一超。
唐宓無論如何想象不到唐明朗為什麼會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他明明應該在宣州讀高一啊。再說，就算他要找人，也應該是找他更尊敬的表哥李知行才對。
「不是的。」
「不然呢？」
「是啊……他也不小了，是應該有自己的主見和想法了。」
李知行問她：「你和數學系那幫人相處得怎麼樣？」
唐宓仰起臉看著他，猶疑著問：「是這樣？」
唐明朗若有所思，忽然換了話題：「表姐，我問你，你在大學里有仇人嗎？」
被呂子怡一提醒，她想起來葉一超的生日的確是在冬天。
「那找個時間去剪頭髮吧。」
唐宓表情黯然：「是的，金融系對我來說不太適合。」
「所以你在人際交往上沒有任何問題。」李知行說，「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一種特質非常難得。」
「我還是希望在宣州讀書，我要好的朋友同學都在宣州，在燕京，我也人生地不熟，學習又不怎麼樣，而且媽媽太可怕了，天天板著一張臉訓斥我，做什麼事情我媽都看不順眼，我今天都是好不容易逃出來的……」唐明朗小聲說，「更何況，我答應了爸爸留在宣州的，我要來燕京了，爸爸肯定不太高興。」
葉一超抬起眼來：「真的？」
「我和唐宓說我們參加集訓時的事。」
唐明朗貿了一聲：「我明白了。」
半年時間不見，唐宓覺得他似乎又長高了點兒，她不得不仰頭和他說話。
李知行回了個禮貌的笑容：「你好。」
數學系的氣氛簡直太宜人，人群也太友善了，這簡直是她夢想中的學習氛圍，比起功利的金融系好太多。
「不用謝我。」李知行表情鄭重，「我是真心的。」
唐明朗低下頭品嘗了一口，「奶奶現在怎麼樣？身體還好嗎？」
明朗鑽進了計程車，唐宓招了招手，目送計程車遠去，消失在飄飄揚揚的漫天白雪之中。
「是嗎？」
「你到北方也沒多買幾件衣服？」
不得不說，唐明朗不適合做這種富有思考性的角色，唐宓啼笑皆非，伸手拍了拍表弟的頭。
「舅舅舅媽離婚了，他媽媽想讓他來燕京讀書，他不太情願。」唐宓遲疑著開口，「他在燕京認識的人也不多，大約就來找我談談了。」
「趙幸丹呢？」
她大抵也能猜到郭嘉穎心裏在好奇些什麼。她素來是一個幾乎沒有社交生活的人，郭嘉穎肯定對她和小男生在一起吃飯且態度親切產生了某種程度的懷疑，也許郭嘉穎都能腦補出一篇故事了。
「我也不知道。」
唐宓皺眉：「你不希望這樣？」
「你好。」
「樂於助人？」
書也不是嶄新的，密密麻麻寫了很多筆記。
呂子怡側過頭看著葉一超：「話說回來，這位是……」
她說：「嗯，還可以。你要有時間的話，給奶奶打電話問問。」
唐宓抬頭看了她一眼。呂子怡以為她的這個眼神是鼓勵，很高興地說下去。
這問題對唐宓來說，還真是不好形容。
唐宓不欲打擾她，簡單打了個招呼后就坐下來翻書看。
李知行正想解釋，抬頭時視線掃到前方，卻停住了話端。時間較晚，這條林蔭道上行人極少，因此來者的身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唐宓輕聲問：「那舅舅住在哪裡？」
葉一超笑起來：「當然了，不然我怎麼會叫她參加協會。」
「很麻煩，不想去。」
唐宓發覺自己簡直無法反駁他，只能弱弱地抗議了幾句：「我也常常去打羽毛球的。」
「學三食堂挨著主教學樓，所以規模比較大。」唐宓夾了一塊紅燒大排給他，「我聽說學三食堂的紅燒大排非常好吃，你嘗嘗看。」
這種結果也不是很難想到，倘若舅舅還有一點兒辦法，也不會因為給外婆治病而被迫賣房子了。
「至於性格問題，我想你是很難改變了。」李知行說，「我從來不覺得你的沉默冷靜有什麼不好，我也不認為，每個學金融的學生都必須要開朗外向，善於和人打交道。很多投行的分析員性格也不是外向的那種。現在的社會和企業都更看重能力，只要你足夠優秀，專業紮實有足夠的數學能力，有一定程度的交往能力足矣，你的性格不會成為工作的困擾。」
「出來的時候還沒怎麼下雪啊……」
李知行心口一顫，認識三四年時間，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詢問他的意見。而他也在思考這個問題，考慮如何說服她。
他把手機揣回衣兜里，跟唐宓解釋：「不好意思，是一位朋友。」
他說：「為什麼邀請她？讓她為
和*圖*書難嗎？」葉一超點了點頭：「她就是這種人，雖然可能會猶豫，但選定的道路，不會輕易更改。高中的時候我就沒能勸動她，何況現在？」
唐明朗挑了挑下頜，示意唐宓向側後方看過去：「有個女生盯著我們很久了……從我們坐下開始吃飯一直到現在。」
葉一超回復得很快。
李知行說：「也是，恐怕你連校門都沒出去過。你反正除了教室，也就是在宿舍了。」
「這樣啊。」葉一超坐到唐宓身邊，想了想道，「那有什麼可說的？」
饒是李知行，此時也被葉一超的反問弄得啞口無言。
他穿著件帶帽的大衣，帽子上撒上了薄薄一層細雪。
唐宓搖頭：「不用著急。」
這個答案不難想象，但聽到她親口說出來，李知行還是感喟萬千，因此一時間竟然無法說出任何話來——這世界上有些東西對某些人來說唾手可得，對另外的人來說，卻要努力一百倍才能得到。
呂子怡好奇地問：「他是你男朋友嗎？」
唐宓送表弟離開了學校，在細雪中，之前十幾年都沒有好好說過什麼話的表姐弟並肩而行。
「時間也不早了，」呂子怡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葉一超，今天謝謝你陪我。我先回宿舍了。唐宓，要不要一起回去？」
下一瞬間她被呂子怡的一句問話拉回了思緒：「那個叫李知行的男生也是你的高中同學？」
唐宓有些吃驚。她幾天前還遇到了李知行，並沒有發現他有戀愛的跡象。
「我得承認，沒想到你會和女生一起去看電影。」李知行說。
從小到大她聽到的表揚車載斗量，但大都是「學習好」「太聽話」「很努力」「很聰明」，卻從來沒有誰以這種方式稱讚她。明明是如此寒冷的季節，她的心口卻忽然燃起了如火的熱氣。
唐宓說：「哪你的經驗對他來說，大約有用吧。」
他不忍心再說下去：「你當時選金融系，是為什麼？」
歐幾里得俱樂部的討論會通常在周六周日早上舉行，如果眾人興趣比較高，討論一整天的情況也有。不過隨著天氣漸冷，研討會早上開始的時間越來越晚，也只有唐宓能準時到達。
她想了想，徵詢表弟的意見：「傍晚了，我們去學生食堂吃飯，怎麼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也確確實實在考慮轉系的問題了。
「我之前想送他手套，不過我發現他有不少手套了，後來我又想送圖書，又覺得價值太低。想來想去只好送文具，我覺得他應該會喜歡鋼筆。」
「好。」
十點之後，自習室里漸漸人少起來，唐宓再次抬起頭來，教室里也就只剩下她和李知行兩個人了。自習室沒什麼人，兩人說話也可以更自在一些，李知行拿起一本《數學分析》順手翻開：「我剛剛就發現不對，你的專業是金融系，怎麼那麼多數學書？」
呂子怡若有所思：「你們宣中出色的人才真是不少。他看上去非常優秀。」
她頓時瞭然，電話那頭是上周六和李知行一起出去逛街的女生。唐宓心思一動，側過頭去看了李知行一眼，由於眼神太好，她一眼就瞥到了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俞希白」。
唐宓想起韓羽露和她華大的男朋友打電話時的模樣。她可以對著話筒滔滔不絕地說上一個小時，談話內容廣闊，天文地理文學藝術無所不包，甚至連路上看到某人騎車摔倒了都能聊上半小時，趙幸丹很佩服她說她「善於發現生活中的細節」，韓羽露則很驕傲地說「戀愛就是這樣的」。
葉一超抓了抓自然鬈的頭髮：「是啊，我也覺得頭髮快扎到眼睛里了。」
「什麼？」
「你要多少？」
在宿舍區碰到大學同學，怎麼想也是很尋常的事情。
「呂子怡是我們聚會的時候矇著你眼睛的那個女生吧？」
「李知行。」唐宓回視他，「如果你真的聘請我的話，我會答應的。」
唐宓說：「不會的。我們在不同的院系，平時大家都很忙的。」
雖然金融系的課程多到讓人髮指，倒也不至於完全遵循每周五天每天八小時工作制，偶爾也總有那麼點兒休息時間，她跟葉一超要了數學系的課表，平時自學之餘，每周數學系旁聽兩節課。
「葉一超說了這番話？」
實際上葉一超除了數學，對別的事情都沒表現出太多的愛好，但唐宓也隱約覺得，葉一超會喜歡這支筆的。
唐明朗明顯心中有事，低聲說：「我爸媽前幾天簽字離婚了。」
「是啊，他很爽快地答應了。」呂子怡笑得很甜蜜，「我都沒想到呢。」
「是的。」葉一超坦然承認，「她請我出去看電影。」
唐宓的思維有些卡殼——她從來不知道葉一超會在意這些閑言碎語。
他問：「那麼，如果唐宓邀請你一起去看電影，你也會去嗎？」
這事兒對唐宓來說真的很新鮮，她覺得自己除了學習刻苦之外，也沒有什麼特質了。
唐明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她：「表姐，你有錢嗎？借我點兒錢打車回去。」
「謝謝你，我很高興。」
昌子怡說：「早睡早起對身體有好處。」
「明朗，你今天怎麼來我們學校？」
「我不清楚他的近況。」
這樣一提醒，她也覺得自己需要更慎重一些。
唐宓想起歐幾里得俱樂部里大家為了一個觀點熱鬧爭論的氛圍，點了點頭。
「哪個，以後再說吧。」唐宓遲疑了一會兒，仰起臉看著他，「我轉系的事情，你怎麼看？」
李知行背靠在全密封的玻璃窗台上：「離開熟悉的環境去陌生的學校念書，是比讓人難以
和*圖*書接受。」唐宓有點兒吃驚，她的確產生了轉系的念頭，但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她不知道呂子怡是怎麼知道的。
「你不知道葉一超的生日？下周二就是啊。」
他在電話那頭小聲說：「表姐，我在你們學校里……」
「不是仇人啊，她看著我們的眼神還挺奇怪的。」唐明朗滿臉沉思，「我知道自己在女生中還蠻受歡迎的，但她看我們的次數和持續時間也太多了。」
李知行衝著葉一超寒暄：「挺巧的，你們也剛上自習回來？」
「那個……李知行……謝謝你……」
「李知行不會覺得被打擾。」唐宓說，「你的事情，他會幫你出主意的。」
唐宓從書頁中抬起頭，表情一怔。
「嗯，那好。」
「也沒有……」唐宓說，「我拿到了表，但還在考慮。」
唐宓回到宿舍，宿舍里異常暖和，大家還是老樣子——趙幸丹在伏案和高數做鬥爭，韓羽露則躺在床上繼續講電話，馮婭的那張床照樣空空蕩蕩。
那一瞬間唐宓覺得受寵若驚，伸手拂掉了弟弟肩上的雪花。
食堂很熱，他睫毛上的雪花很快就化為了水珠消失殆盡。他低頭的樣子就像是被欺負的小動物一樣。
「這個又不重要……」唐明朗小聲說，「我順便來你們學校玩一玩。」
葉一超表情嚴肅起來。
唐明朗在學校東門外的自行車停車場邊，坐靠在某山地車上正在光禿禿的樹下踢石子。
呂子怡笑著轉開話題，「說起來，葉一超，你的頭髮好像太長了。」
「什麼？」
「我很喜歡電影的原著小說。」
唐明朗不樂意了：「我當然會啊，我車騎得可好了，你小看我哦。」
「你問題的前提條件不存在。」葉一超冷靜地看著面前的高中同學，「她不會邀請我的。」
唐宓小聲解釋：「我有時候旁聽數學系的課。」
唐宓沒作聲，她覺得呂子怡的笑容刺眼得讓人憤怒。
「她告訴你啦？」唐宓想起郭嘉穎和李知行同系同班，因此也不奇怪，「小朗瞧著可憐兮兮的。」
「這通電話——」
她翻了翻錢包，除了一百元整錢之外，還把錢包裏面十塊以上的鈔票都抽出來遞給了自家表弟。
葉一超說：「最近上映的科幻電影，還挺不錯的。」
「咦，你們關係挺好的啊，你居然不打算送禮物？」
「表姐，這錢我過陣子還給你。」
李知行解釋說：「當時我有兩條出路，要麼像以前的十幾年一樣留在燕京，在我媽和爺爺奶奶身邊，要麼跟著我爸爸去宣州讀書，權衡之下，我選擇了跟我爸去宣州。我媽生氣了幾個月。」
「是啊……我爸是凈身出戶，房子財物什麼的全歸我媽。」
唐宓從自行車上跳下來，跟他招呼。
呂子怡說：「就算你不知道，現在我也告訴你了。你準備送他什麼？」
「我也不懂……應該是開拓市場這一類的。」
呂子怡聳肩：「別看我，是葉一超說的。他說你本來更適合數學系，結果去念什麼金融，如果你願意的話，能轉系就最好了。」
李知行微微惻然。
「好的。」
「一個人？」
「有時候有集體活動，會去參加社會活動。」
唐宓弱弱地說：「學校外也沒什麼好看的啊……」
唐明朗嘟著嘴：「我很無聊，所以來找你。」
「只是旁聽的話，那這又是什麼？」
「是啊，昨天我不是和媽媽一起到燕京了嘛，晚上和外公外婆在一起吃飯。」唐明朗說，「外公外婆說，前陣子他們介紹了外公某朋友的孫女給表哥，說那個女孩在民大念大一，和哥很配。我今天出門前給表哥打了電話，他正在陪那個女生逛街，我哪能不知趣地打擾他。」
唐宓問她：「你怎麼知道他的生日的？」
「不準備送禮。」唐宓乾癟癟地說。
「她有活動。」
唐宓身上的錢不多，但一百的鈔票還是有的。
「邊走邊說吧。」李知行伸手幫她收拾桌面。
她最後只得問：「那個，你有沒有問過李知行？他有沒有什麼辦法？」
兩人迎著夜風走出大樓，過了十點半，校園的道路上漸漸行人稀少，兩人沒有騎車，踩著人行道上的薄薄積雪並肩走回宿舍。晚上比白天冷得多，漆黑的夜空中有細雪簌簌而下。
「葉一超在集訓隊伍里很顯眼的，當時我以為他很難打交道，因為他平時總是一副除了數學對別的什麼事情都興趣不大的樣子。不過我沒想到，他很好說話，也很樂於助人。」
「僅僅是英語就把你難倒了？高中時我就告訴過你，大學對英語的要求更高。」
到底是一頓晚飯而已，兩人很快吃完，此時，大批人馬也浩浩蕩蕩殺到了食堂，整個食堂頓時猶如開了鍋的粥一樣，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唐明朗顯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悶悶地說：「我昨天跟著媽媽來京的，她想讓我轉學來燕京讀高中，現在媽媽在聯繫好所學校呢。」
去學院辦公室詢問老師的意見，院辦老師對她轉系的要求表示理解和支持，告訴她說轉系無非看成績，以她的成績而言，轉系很容易，只要她期末考試成績不下降，填一份申請，下學期開學后就可以去數學系讀書——但院辦老師也提醒她，從熱門專業轉入冷門專業容易，她一旦後悔，從數學系轉回金融系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呂子怡瞧了她一眼，放下了平板電腦，卻跟她攀談起來：「你有轉系的念頭嗎？」
一個人的時間總是有限的，唐宓見縫插針地學習，每天晚上都是將近熄燈的十一點才回宿舍。
電話持續時間不算長，李知行以一和_圖_書句「明天見」作為結束語結束了這次通話。
他答得如此痛快，但唐宓疑心，他是否真的明白了。
唐明朗點了點頭，握住唐宓的車把：「我騎車帶你，你告訴我怎麼走。」
「嗯。」
「我們沒上自習。」葉一超說，「有點兒事情出去了一趟。」
「我和唐宓才認識不久，共同話題只有你了。」
「當然啦。明天下課後我就帶你過去。」
數學系和金融系不一樣，老師上課一本正經，學生聽課，一絲不苟，沒有五沒有五花八門各種各樣的演講和報告，學習模式和高中相差無幾。數學系的專業課和大部分理工專業一樣，課堂上都是單向的信息傳遞，老師宣講，學生只要跟上授課人的邏輯思路就可以了。
「嗯……」唐宓的自行車載人沒有問題，但重點不是這個，「小朗，你沒騎車來？」
李知行本來話到嘴邊卻被「看電影」這三個字卡住了，他一慴之後才收回飄蕩在空中的思緒，努力揚了揚嘴角客氣說：「原來如此……是什麼電影？」
唐宓轉過頭來和表弟解釋：「她是我高中校友，我們現在同一棟宿舍樓，樓上樓下的關係。」
唐宓很快抓住重點：「你從哪裡跑出來的？」
唐宓遲疑了一會兒：「我還在考慮。」
「表哥？我不打算找他。我來找你的。」
「唉，那真是可惜啦。」呂子怡「嘖」了一聲，如此作答。
唐宓的確是不會邀請他的，恐怕她不會邀請任何人。
唐宓沒有接話茬兒，她和呂子怡除了數學之外，可聊的真是不多。大學不是高中，人和人的關係完不一樣了。這世界上既然會有她這樣性格內斂的人，那麼也就會有其他外向女生，她們有了喜歡的男生，或者說，看到出色的男生就會勇敢去追。而她，大約永遠也做不到這樣洒脫。
唐宓醍醐灌頂——原來自己是備選對象。唐明朗果然是先找過李知行之後，才第二個找她的。
唐明朗看到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問了生日之後才知道，他的生日在十二月，我居然比他還大了三四個月。」呂子怡說，「當時我就跟他說，等我們上了大學后，我跟他一起慶祝十九歲生日。」
李知行很高，唐宓不得不微微抬起下頜看著他，仔細聽著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頗有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之感。她那麼多的患得患失，在李知行的這一席話之後，忽然不翼而飛。
她並沒有在意明朗是否會還錢，不過兩天後的周二傍晚，她接到了李知行的電話，約她晚上一起上自習兼幫明朗還錢給她。她告訴了李知行自己的自習室，李知行半小時後到來。教室里很暖和，李知行放下書包，順手解開圍巾，坐到她的鄰座。
「我不冷的。」唐宓說，「北方的冬天反而更舒服一些，有暖氣。」
好在辦公室的門下一瞬被人拉開，出現在兩名女生面前的，是兩人談話的對象葉一超。呂子怡跟唐宓吐了吐舌頭，一副「背後說人壞話」被抓到的忐忑表情。
「不是英語的問題。」唐宓垂著頭，像個被訓斥的孩子，「我的性格也不太合適，我第一次覺得讀書這麼辛苦。」
李知行打量她。她沒有圍巾，只戴了一雙手套，外套則是高中時代的那件格子大衣——細雪落在她柔軟的頭髮上，消失在了濃密的黑髮之中。她的頭髮比高中時長了很多，紮成了簡單的馬尾，安靜地落在大衣的帽子里。
宜中的高中同學們大約以每個月一次的頻率聚會一次，郭嘉穎也再來邀請過她，不過她婉言謝絕了。去一次也就罷了，每次都去，她沒有那種經濟承受能力。
「不是。」葉一超有些吃驚，但很快恢復了平靜，「我只是為她指出更適合她的道路，她那麼聰明那麼有天賦，更適合數學系。不過，我想她就算動了想法，大概也不會轉系的。」
「是啊，前幾天跟我說起的，不過我想，你大概不會轉系吧。」
計劃不如變化快大約指的就是這種事情了。唐宓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她覺得自己情商完全不夠用，想不出任何可以安慰表弟的話，也想不到解決他們那複雜的家庭矛盾的辦法。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去了走廊說話。
「表姐，你來了啊。」
他語氣有些悵然，唐宓猛然想起他自己也是在高中時代去了陌生的城市念書，不由得問：「你也是一樣吧。」
關於葉一超和禮物之間的故事，唐宓知道得不少。高中的時候，丁霄霄追他迫得緊，濟條件好，打聽了他的生日之後，專門去買了一條非常昂貴的圍巾送給他，當然葉一超最後也沒收下，看到丁霄霄繞道就跑，丁霄霄為此鬱悶了足足一周。
只是一句問話，但唐明朗能記掛著外婆，也讓唐宓欣慰了。
「是的。」
唐宓想不出什麼開場白，只能衝著兩人點點頭。
「你要找李知行？」
「這樣啊。」
羅志維說：「可惜啊，你要是數學系的就好啦。」
呂子怡視線在兩人身上略微一停，笑顏如花道：「我和葉一超去看電影了，現在才回來。」
「我陪你去吧，我知道有家理髮店很不錯，因為剛剛開張人也不多，很快可以搞定。」
唐宓想了想：「他答應了？」
「哥啊，我不想去打擾他。」
「我還以為你們上大學之後，會走得很近呢。」
對方不發表意見，唐宓卻難得地話多，解釋道：「高二那時候，我參加冬令營，問過京大的招生老師，老師說就業最好、最容易賺錢的就是經管學院的金融系，她當時說我也可以保送，但沒有辦法念金融專業。」
「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