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你沒關係
「阿宓，你可以留著這張照片，」傅女士看了看表，從容起身，「那麼，我先告辭了。」
上山的路修得很是寬敞，車輛不多，比起高速上的堵車狀況好了太多——車子在山路上時不時一個大拐彎，終於驚醒了在後排呼呼大睡的三人。山中清涼，比城市裡的溫度起碼降了3℃，曹威搖下車窗，涼爽的風灌進車內，眾人馬上清醒了。
唐宓回頭看了看，臉色微微一變。長久的行駛讓後座的幾人都睡著了，葉一超的座位靠窗，呂子怡枕著葉一超的肩膀，呂子怡的頭髮很長，垂至半腰，軟軟地搭在了葉一超的手背上。
四月開始，歐幾甲得俱樂部的成員幾乎都參加了世界數學建模比賽，研討會的氣氛筒直如火如荼。數學建模比賽是應用數學領域，和純數學領域相去較遠，葉一超雖然有參賽，但對此興趣不算很大，以羅志維的說法，他的熱心程度大概只是「姑且配合」這種檔次。
「我不覺得可以理解。」她冷冷開口。
「我今天聽程老師說，你也讓唐宓參加了論文？」
房間里非常安靜，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聲音。
「她是誰完全沒關係，但是確實幫我減少了明年的保費。」曹威完全站在葉一超這一邊，感慨萬千道，「總之，唐宓，今天可太感謝你了。」
曹威苦著臉看著凹痕：「還好，不算特別嚴重，但這個修車費……」
唐宓沒轍，只得朝兩人走了過去。
作為長於山村的人，唐宓沒覺得蒼山漂亮，但公允地說，以大部分北方人的視角看，的確還算不錯了。越上山去，越能察覺蒼山的巍峨，道旁的樹木整齊高大立在寬闊的街道旁，宛如列兵迎接。
「有你這樣的孫女，我很驕傲。你已經成年，有自己的想法和見識，經濟也基本獨立，我清楚，提出和你緩和關係絕非易事。」
「我可以擠出時間……只是我怕能力不夠。」
曹威忍不住樂了樂，他知道唐宓這人多認真，沒對這事兒加以吐槽：「你精精神還不錯啊，看看他們都睡著了。」
「那你們住在哪裡？」
她忙忙碌碌無暇顧慮任何其他事情，卻沒想到，並不是每個人都希望她來幫忙的。
「我沒有計劃，怎麼了？」她抬頭看羅志維。
他說：「沒什麼，反正早晚能到。」
葉一超沒想到她忽然發難，一時間愣住了，回過神來不過幾秒，就再也看不到唐宓的身影了。
唐宓自然不會去送她，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大廳的玻璃門外，收回了目光。
曹威迎上去正想解釋緣由，但剛剛下車的那名女士的視線壓根越過了他，直直落到唐宓身上，並且對她和善微笑：「啊宓？」
「應該還好。」唐宓說，「剛剛那一下不算重。」
天地良心，羅志維可完全不是鬍子臉，他的相貌完全當得起一句「清秀端正」
一群人笑了起來，唐必勉為其難地勾了勾嘴角，上了副駕駛座位。
「唐宓，你怎麼在這裏？」
「我知道的。」葉一超說，「傅女士跟我說了當年的事情。你下來之前，她跟我聊了半小時。」
曹威臉色一變，猛然踩了一腳剎車，然而「砰」一聲之後，車子還是抵上了前車的車尾。
前車司機看了下撞處，沒有發表什麼意見，走到車窗旁，和車裡的人交談了幾句。
葉一超也不欲久留：「走吧。」
「我知道了。」她衝著葉超和眾人溫和地笑笑，「你們都是阿宓的同學？」
她深呼吸一口氣：「我為什麼要設想從來沒出現的情況？」
葉一超的電話果然是別有用心。大廳水晶燈下的布藝沙發上，葉一超和一位女士在沙發上對坐閑聊，聊天進展似乎不錯，對方臉上露出了格外欣慰的笑容。那一瞬間，唐宓產生了轉身就走的衝動，但彷彿心有靈犀般，葉一超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來，沖她頷首。
「不用客氣。」
「當然。」
唐宓呆在門外。她以為這篇論文的工作純粹是幫忙，沒想到居然能在論文上署名。
白色名片上文字不多，只有寥寥幾行字——達信進出口貿易集團董事，傅笙女士。
「哪有，明明很甜的好吧，都這個季節了怎麼可能不甜？」呂子怡不服氣，從籃子拿出一顆草莓直接送到葉一超嘴旁，一副「你一定要吃」的態度，「你再嘗嘗看。」
「我不是幫著她說話。」羅志維說，「給人家一塊糖然後又奪走？不太厚道。」
「好了。」葉一超很平靜，「走吧，否則我們又要在山上耽誤一陣子了。」
「對，我就是這樣的人。」唐宓雙手發抖，她本來就不是善於言辭的人，現在氣上心頭，「那你去找呂子怡啊，她跟我不一樣，善解人意又聰明。」
夜晚的山林中，燈光本就無法傳遞太遠，只要走在樹木的陰影之中，幾秒鐘就可以讓蹤影消失。唐宓從小在唐家村長大，對山林特性的熟悉，遠超葉一超。
另外一個對草莓沒興趣的是葉一超，他吃了一顆之後就敬謝不敏：「太酸了。」
「啊，到了啊？」呂子怡很吃驚。
唐宓心口猛跳，正襟危坐，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女生。
要說的話胎死腹中，就算是唐宓也覺得惱火：「葉一超，你可以去做你的事情，沒必要在這裏耗時間。」
羅志維用筆敲了敲桌面，「說起來，唐宓，你五一有什麼計劃？」
葉一超遲疑了一會兒：「我已經告訴她了。」
衣兜裏手機振動不停，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看到「葉一超」三個字，於是掐掉。
所謂的蒼山，是首都城郊幾十公裡外的一座名山，草木繁化，大一的時候，學院組織過大家去春遊——那次春遊總共耗時一天，在山中的時間不到四個小時，很多同學都沒爬到山頂就不得不返程了。
葉一超端正了神色，字字句句都那麼認真「從來也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你的態度問題。」
「不知道的時候，是可以當作不存在。」傅女士態度雍容，不為所動，「
ｈｅtuboｏk•cｏm•coｍ但知道了就不行，你畢竟是我的孫女，我不想跟你這麼相處，無論你的態度如何。」
下一瞬，呂子怡的聲音由怒轉喜：「真的？」
唐宓如同木偶般坐在沙發上，脊背筆直，臉上毫無表情。
「嗯。」
雖然已經入夜，但大廳里依然燈火通明，照得一切無所遁形，清清楚楚。唐宓站在樓梯口看見大廳沙發上的兩人，臉色微微一沉。
唐宓道：「跟我沒關係。」
傅女士知道和唐宓的談話會進行得很困難，但沒想到這麼難，唐宓在她面前，已經到了連語氣詞都不屑使用的程度。傅女士早就查過唐宓的信息，唐宓所有的師長對她的評價都是「自重自強，冷清孤傲」，她明白自己的這個孫女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那類人，她人生中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自己的任何討好也很難收到效果。
「認識她也這麼久了，你應該很清楚，唐宓的數學水平不遜色于咱們中的任何人。」羅志維說，「更重要的是，經管學院的課程那麼多，但她的數學居然還是這麼好，論聰明的話，我都自嘆不如。」
葉一超指了指桌子：「你先坐，我把這道建題目算完，就和你說論文的事情。」
唐宓習慣用利索的言語和果斷的態度來解決問題，並盼望著對方可以讀出自己的態度並且知難而退——但面前的傅女士不是此類。
呂子怡銳利地反駁了羅志維：「你難道就不想在論文上署名？」
對方笑了笑，從白色的手袋裡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唐宓。
「可不是，你們倒是睡得開心，就唐宓陪我說話。」
「你為什麼不停下來仔細想一想？高中的時候，你討厭李知行，但你現在和他的關係非常好。」
葉一超聲音坦然：「是啊。怎麼了？」
葉一超說：「你應該現實一些。出於現實角度，你不需要把關係搞得太差。」
去蒼山的這一路都是高速，眾人在車子里聊天，興緻高漲，大約是正值五一，堵車也堵得厲害。進入五月，天氣漸漸熱起來，本來四五十公里的路不過一個小時，但學生們還是大大低估了堵車情況，車子光是開出市區就花了一個小時，在收費站又等了半個小時——巨大的出城車流使得高速路上也不算暢快。
來人看見他們幾名年輕男女站在一起，也猜到了緣故，繼續問她：「你們幾位同學出來玩的？」
呂子怡不說話了。
唐宓「嗯」了一聲。她不是很著急，膝蓋上放著一沓列印的論文，一手拿著鉛筆在論文上批註計算。
行程過半時，道路才終於暢通起來。曹威的確算得上是好司機，怎麼堵車也不惱，道路暢通后也不著急。
傅女士打開精緻的手提包，取出一張照片，順著茶几推過來。
他的話坦誠又直白，唐宓生生憋了一口氣，不得不咽了下去。對葉一超，她實在是做不出來趕人的姿態。
「抱歉啊。」曹威說，「我馬上打電話給保險公司。」
「羅志維。」呂子怡聲音有些不悅，「你怎麼幫著她說話？她又不是咱們系的。」
「你爸媽的事情，是我們做得不對。」傅女士沉默了很久，才緩慢地開口，「我們當時是不同意他們在一起，結果釀成大錯。」
「數學學會的啊，大家都很優秀啊。」她朝著唐宓走近一步，笑容十分真誠。
「以前沒有發生，不等於以後也不會發生。」葉一超指出。
程京的這篇論文是關於泛函分析的，本來他選定了兩個人幫忙，其中一人是他手下的博士生，另一人就是葉一超，雖然他是本科生，但負責一些計算不成問題。
眾人紛紛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等到她抬起頭來，只見四周都是樹林，自己已經走到了另外的林中小道上，不遠處的樹林中透露出亮色的燈光，她默默朝前方走去，繞過最後兩棵大樹，眼前陡然光明大盛，她終於知道自己所在何方。
傅女士太懂得戳人心窩。唐宓咬了咬牙，坐了下來。
「你這見色忘義的傢伙！」羅志維笑罵。
「傅笙？」呂子怡把名片上的內容念出來，「唐宓，你怎麼認識她？」
和唐宓的談話進行得很不順利，讓葉一超有些心煩，語氣不由得加重。
羅志維在手機上敲了一陣子，此刻抬起頭來：「達信進出口貿易集團，我剛剛搜了下，規模很大的公司。」
「這才幾天呢，你可以改口告訴她不用她幫忙了。」
葉一超也拉了拉她：「別急，坐下再說。」
唐宓壓抑著心中的不快，微微看了葉一超一眼。她不知道，葉一超和她的談話居然進行到如此深入的地步了。
她有些驚訝，她不知道曹威會開車。
「這是你爸爸的照片。」傅女士說，「你爸爸他非常愛你們母女，如果他知道你這麼優秀，一定非常高興。」
「你奶奶脾氣還挺好的。早上我們追尾的事情，她沒跟我們計較。」葉一超說，「大概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吧。」
賓館里燈火通明，恢宏的賓館前，她站在樹蔭下呆住了。
他把手機上查到的資料展示給眾人看，眾人「嘖嘖」了幾聲，對唐宓如何認識這等人物太好奇了。
葉一超說：「是啊。」
她衝著三人點頭。
唐宓看到來人的臉，心頭「咯噔」一下。
「哎呀，我去，總算上小路了。勝利就在前方了。」
這名女士實在是太會聊天了！眾人被讚美得渾身舒坦。
蒼山在半山腰一帶，分佈著不少小的家庭旅館，但也有檔次很高的五星級賓館，比如蒼山賓館。而她現在就站在蒼山賓館的大門側前方。蒼山賓館門前是塊草坪大樹交錯分佈的大停車場，她想起來，是了，傅女上也是住在這裏，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走了這麼遠。
「不必，」傅笙女士沖葉一超微笑，「葉一超，你願意的話可以留下來。」
「我就這個性格，我喜歡數學，所以努力地學習；我喜歡葉一超，一樣會拚命地去追求他。世界上可沒有從天而降的好事。追葉一超難度是很大，兩年沒什麼指望，三四年估計也不會有大成果，但我不著急。現在到畢業還有兩年，然後我會跟他一起考托考G（考託福、考GRE）最後出國。」呂子怡冷靜地分析，「你或許沒注意到，我的學習並不差，我肯定可以和他申請到一所大學。」
www.hetubook.com.com
半晌后她開了口：「你真覺得自己可以追到葉一超？」
葉一超的電話是個再好不過的借口，唐宓長長舒了一口氣，離開房間走到一樓的大廳。
葉一超又說：「去山裡逛逛？」
唐宓對草莓沒太大興趣，禮貌地吃了一顆后就放棄了。
呂子怡說：「人均費用四百左右。」
葉一超看了看祖孫兩人：「既然這樣，唐宓你和傅女士先聊聊，我走了。」
「你不需要解釋，道歉也沒必要。」唐宓有些不耐，「你可以當我不存在。」
「我叫葉一超。」
唐宓掉頭就走。
每個人都抱著一捧草莓，呂子怡根本等不到回房間，就在旅館外的池子里洗凈了草莓之後，在開飯前和眾人分享，眾人你一顆我一顆地吃起來。
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人，有那麼多輛汽車，怎麼我們的車就偏偏追了她的尾呢？唐宓苦笑著想，早知如此，自己壓根不應該答應參加這個聚會的。
唐宓想，這就是葉一超了，凡事都是理性思維，從合理性角度進行分析。
不出意外，她看到了葉一超略微吃驚的眼神，於是她重複了一遍：「我去。」
這個反問直指核心。一瞬間，唐宓臉上火辣辣的，彷彿被葉一超提著衣領扇了一巴掌。是的，葉一超說得太正確了，正確得令她無地自容。
呂子怡接話：「我們是歐幾里得俱樂部的！」
那麼，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和葉一超發生了如此難堪的爭執之後，她暫時不想回家庭旅館。她知道，葉一超說的話一點錯都沒有，但就是因為他的正確，該死的正確，他從來都是正確的——她才會這麼生氣。
因為曹威剛剛剎車踩得死，追尾造成的擦傷的確不算很重，曹威的車保險杠凹了一小塊，掉了漆；前方的大奔差不多也一樣，只是凹痕淺點。
「好的。」唐宓放下書包，抽出紙筆，開始自己的工作。
他真正想做的，是別的事情。
呂子怡容光煥發地拍了拍手：「我就說了很甜，叫你不信我！」
「不能這麼說，名下有論文，對誰來說都是好事。」羅志維說，「只要她有能力，未嘗不可。」
呂子怡聲音輕了下來：「她是經管學院的，在數學論文上署名作用不大，但對我們就不一樣了。」
雖然答應著，思維卻有些卡，唐宓之前沒問過這趟五一玩耍的細帶，也不知道住在哪裡。
礙於葉一超在場，唐宓也只能在葉一超右側的長沙發坐下來。
羅志維忍不住笑開顏：「好啊！我真沒想到你會答應。那就太好了。」
葉一超側目看了身邊的唐宓一眼，得出了初步的結論——從她那明顯不悅的表情上判斷，她可不願意認識對方。
她沒見過父親的照片，也無從知道父親的模樣傅女士推過來的是一張年久的照片，但保存得很好。照片里的少年有著英俊的相貌，正靠在書架旁專心看書。
唐宓覺得焦灼感從心頭襲來：「我不稀罕他們的錢。」
接下論文任務一周后，那天晚上她上完了數學系雙學位的課程，和之前一樣匆匆趕往數學系大樓的歐幾里得活動室，門虛掩著，聽到裏面有說話聲傳來，是呂子怡和葉一超在交談。
唐宓正伏案看書，不緊不慢地回答：「什麼？」
「你為什麼不跟程老師說選我呢？」呂子怡的聲音有些委屈，「你覺得我無法參与論文？」
「這位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你也不了解你爺爺奶奶。你可以給李知行機會，為什麼不給他們機會？」
對方攀談的興緻有些濃，曹威再次上前一步，跟她說：「我剛剛撞了您的車，真不好意思。」
「哦。」女士笑著看他，「你是葉一超啊。」
「不要緊，我不困。」
唐宓停下腳步，筆直地站在樹下。葉一超沒聽到她的腳步聲，詫異地也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他的臉龐在路燈下不再清晰，但那雙眼睛一如既往地清澈，認真程度可見一斑。
葉一超說出結論：「所以歸根結底，是你的態度問題。」
嘉禾居地處蒼山的半山腰，是一家環境良好價格適中的家庭旅館，賓館附近的花園鮮花盛開，旁邊還有空地，劃出了羽毛球場地。作為社團的兩名女生，唐宓和呂子怡分到了一間房間。眾人是輕裝簡從，進屋后把背包往桌子上一放，就興緻勃勃開始了預定的活動——摘草莓。
羅志維笑起來：「這又有什麼辦法？誰讓他們認識得早？」
唐宓回復了他一個笑臉。她想問問那篇論文的署名問題，但想了想，到底沒能問出口。
她拿過手機一看，是葉一超的來電，他在電話那頭說，如果她有空的話，就到樓下賓館的大廳去。
「我是理科生，也不喜歡拖拖拉拉，乾脆直說好了。我從小到大應該和你差不多，只知道讀書，在認識葉一超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喜歡某位男生。」呂子怡坐在床沿，正色道，「大一開始我就一直在觀察你和葉一超，你們淵源很深，而且你太漂亮了，你如果追他，我完全不是你的對手。不過整整兩年時間，我也沒發現你和葉一超有什麼進展，因此我得出了結論——你不喜歡他，或者說喜歡了也不敢表白。」
半小時后呂子恰擦著頭髮從浴室走出來，瞧見唐宓在查閱資料和驗算，倒是笑了：「和_圖_書你太認真了。」
休息時間他跟唐宓說：「我有個想法。」
這下子，所有人都徹底清醒了。
「當然和我有關係，我喜歡葉一超。」
「什麼想法？」
呂子怡的聲音有點尖銳：「我的忙碌不算什麼，唐苾才是更忙碌的那個。他們系的課程木來就很重，再說還有雙學位，她可一點都不輕鬆。你現在讓她幫忙做論文，不是讓她更忙了？」
她想起之前聽嚴曉冬開玩笑時說過的一句話「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嗎。」，她想這句話還真是對極了。世界上不是每件錯事都可以用道歉來解決。死亡是存在的，自己父母的死亡和他們沒有直接關係，但間接關係少不了。
這種喜悅的氣氛感染了每個人，延續到了晚飯時分。
她回過頭看了後座的葉一超一眼。
她是真心覺得，葉一超的時間應該花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比如奮鬥在數學研究的前沿，實在沒必要在這裏攪和她家的破事，豈料葉一超卻搖了搖頭：「不，關於你的事情我都挺想知道的。」
入夜後的山中清涼舒爽，月亮爬上樹梢，十分圓滿的模樣。月影下樹影婆娑，灌木叢中的小花朵嬌滴滴的。綁在樹上的小燈照亮了一段石板路，這是散步的好去處。
葉一超皺眉：「這跟呂子怡又有什麼關係？」
那是一條來自葉一超的信息。
唐宓面無表情，擺出一副拒絕的態度：「我不知道我們有什麼可談的。」
「說實話，我覺得和你說話挺費勁的，你不喜歡透露自己的想法，也不在意別人的想法，簡直是個絕緣體，我心裏猜測了你和葉一超兩年時間，依然不知道你們是什麼關係。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也不清楚你喜不喜歡他，所以只能問你了。」呂子怡說，「我知道問這話挺討厭的，但我希望你告訴我答案。」
唐宓搖頭不語——對方大約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追究這次追尾事故，但是曹威感謝錯了人。
奇特的劇情發展讓所有學生都愣愣地看著唐宓。雖然來人並不年輕，但渾身的裝束和氣派顯示出她的身份和地位一定低不了一眾人面面相覷，都在思考一個深刻的問題：平時校門都不出的唐宓是怎麼認識這種人的？
這確實是唐宓無法拒絕的禮物。
唐宓如蒙大赦，她沒有哪個時候像今天這樣這麼感謝電話鈴聲的存在。
李知行。
這名女士看了唐宓一眼，微笑著說：「當然認識的。」
這番論證邏輯嚴密，思路清晰。唐宓張口結舌。
葉一超解釋：「不是一個系的，但都是同一個協會。」
傅女士瞧著葉一超，微微笑了，像是覺得葉一超的話很有趣。
「我沒那個義務告訴你。」
呂子怡回到房間就開始洗澡，唐宓則把筆記本翻開，查收郵件，伏案看書做備忘，程老師的論文她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請坐下，我誠心和你談話。」傅女士臉色微微沉下去，「即便你不在意我是你的祖母，我想對老人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的，你外婆應該教過你這個。」
奇怪的是，對方明明已經不年輕了，但笑起來容光煥發，彷彿年輕了好幾歲。
羅志維，嘖嘖兩聲：「喂，幹嗎不讓我坐前面？」
吃過晚飯眾人紛紛回了房間休息，下午摘草莓的時候眾人都大汗淋漓，約好晚上夜探蒼山。
唐宓表情寡淡地開口：「我也只見過她一次。」
「完了，這可是大奔啊……」曹威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摁了應急燈，「哎哎，先下車看看吧。」
「嗯。」唐宓乾癟癟地應了一聲，語氣缺乏足夠的熱情。
原來自己出現之前，他們一老一少居然聊了半個小時？足足三十分鐘，足以讓葉一超對她的家庭恩怨這些破事了如指掌了。她想起葉一超和自己的這位祖母言笑晏晏的樣子，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幾乎就要情緒失控，但生生忍住了。
「……」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是很想能在某篇論文里署名。」羅志維說，「我們理科專業又不像工科專業，大學時代就可以寫出幾篇論文，有一篇論文就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那就太好了，我很期待。」
「我剛剛到樓下的時候恰巧看見傅女士……」葉一超沒有讓唐宓的疑心超過三十秒，爽快地解釋了原因，「你祖母，她來這裏找你。」
曹威把自己的背包扔進車子的後備廂后，開始大呼小叫：「上車上車，唐宓，你坐副駕駛吧？」
唐宓眼神一閃，沒有回答。
傅女士離開后，葉一超也湊過來觀摩照片：「你和你爸爸有點像呢，嗯，不是有點像……是非常像，眼睛和鼻子……」
她一愣，現在都九點多了，通常這個時候活動室只有葉一超了。
「你的態度不是這樣說的。」葉一超不讚許，「如果對方是陌生的老人，你的態度會更和善。」
呂子怡提著個小包坐進後排座位：「好了好了，少聽他倆胡侃，上車吧。他們幾個坐程老師的車先走了，我們得趕上他們。」
說話的人是葉一超，他走到唐宓身邊，幫她接了話。
「這點我知道……」呂子怡說，「她是很聰明，但是我也可以努力……」
傅女士感慨得很：「阿宓，我沒想到今天會在路上巧遇到你。我以為，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
大二下學期一開始，大學生活進入了更加緊張的節奏。雙學位的壓力與日俱增，唐宓又是那種恨不得每門學科都拿到滿分的人，基本上過著「兩眼一睜忙到熄燈」的生活。唯一談得上「休息」的，也就是歐幾里得俱樂部的活動了。
「怎麼說呢。」葉一超抬起梘線看著前方，「你要知道，你爸爸是他們的獨子。兒子去世，因此遷怒你母親，我覺得是可以理解的。」
她茫然無措地抬起頭來，因為心思紛雜，半晌才徹底看清楚來人。
「那是你的事情，和我沒有關係。」唐宓站起來，「我的話已經說完了。」
唐宓側目，月色下葉一超的五和圖書官非常柔和。
「你喜不喜歡葉一超？」
她知道羅志維為什麼這麼高興——認識一兩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參加俱樂部的集體活動，此前他邀請她參加各種活動，她都婉拒了，她一是沒興趣二也是太忙，當然經濟問題也是個門檻。
這山中沒有公交車，要下山除了兩條腿走路，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哦，好。」
是的，她把參加數學研討會的活動看作休息。協會眾人思維火花的碰撞，如同一場盛宴，讓她的大腦不至於淹沒在無數的經濟學名詞當中。
唐宓隨便「嗯」了一聲。
她的人生中，很少有如此情緒激動的時刻，憤怒再大她也會努力控制，控制得太好，所以變成了現在這種冷淡的性格。她想到剛剛葉一超的表情，想到呂子怡，幾乎憤怒到自己都難以形容，腦子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如泄憤一般在林中瞎走。
唐宓瞥了兩人一眼，又轉開了目光，服務員開始上菜了。
傅女士說：「我想跟你談一談，所以麻煩葉一超同學叫你下來。」
「沒事，我去。」
「我不恨她，這是我見她的第二次。我為什麼要恨一個陌生人。」
葉一超微微皺了皺眉，從她手裡拿過草莓嘗了芸，勉為其難道：「好吧，這顆甜一些。」
唐宓沒作聲——既然她都知道了，何必跟自己廢話？
「我的態度沒有改變，你不用找我談話。」顧及葉一超在場，唐宓不敢把話說得太死，「我想你也很忙。」
唐宓對這種類似農家樂的活動興趣不大，她沒有參与其中，只坐在草莓園子外的石凳上翻著書，等他們出來。數學系的眾人都是城市裡長大的孩子，很少接觸這等活動，因覺得趣味盎然。即便是愛因斯坦，休閑的時候也會拉拉小提琴來活動大腦，更何況是他們呢？
呂子怡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鄭重其事的表情。
好奇的人實在很多，葉一超代表大家問出了心聲：「您認識唐宓嗎？」
「我有錢數的，沒錢的話就不會去了。」
宛如得到了赦免令一樣，曹威大喜：「多謝您理解，今天真的不好意思。」
唐宓臉色頓時沉下來，一個「不必」還沒出口，葉一超卻已經答應了下來：「好啊。」
曹威猛然精神抖擻起來，踩了腳油門，右拐下了道，沿著馬路上了蒼山。
這名女士是如此溫和親切大方典雅，眾學生對她的好感度頓時再上一個台階。
羅志維沖她一笑：「來了？」
「我的私人名片沒有帶出來。」她說，「阿宓，我這幾天都在蒼山賓館，有事找我。」
他看著她，眼神里明明白白透露出詢問的意思。葉一超明白她的顧慮，也知道她不想在眾人面前解釋，因此選擇了這種迂迴的方式。她垂下頭，回復他的信息。
大約是曹威心情實在太愉快，注意力也有些分散，前方又盡一個急轉彎，他猛然甩了一下方向盤，拐彎之後才發現道路的前方赫然有一輛賓士不緊不慢地行駛著。
「程老師正在準備一篇論文，也邀請我幫忙做一些工作……但這工作量不小，我想兩個人做更有效率一些，你要不要幫幫我？」
羅志維看了看表：「都快中午了啊？這堵了一上午？」
唐宓看著呂子怡，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她知道呂子怡喜歡葉一超，並且表現得越來越明顯。
再次抬起頭，賓士已經揚長而去，而其他人的視線紛紛落在唐宓身上，連撞車后如何處理都忘記了。
葉一超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你可以設想，高三暑假的時候，你外婆病了，需要錢治病，如果那時候傅女士出現，給你錢，你難道會不接受？你之前大約也不喜歡你舅舅，但你舅舅那時候站了出來幫助你和你外婆，你對他的態度從此改觀。」
「我們住在半山腰的嘉禾居。」
葉一超看懂了她的懷疑，笑著說：「他的駕齡很長的。」
唐宓沒作聲，最後看了一眼照片，收好。
「他大概是司機，也做不了主。」呂子怡小聲說。
「我只是覺得，葉一超有什麼好事都想著唐宓，不想著我們系的……」
傅女士露出了親切的笑容，衝著自己這位表情冷淡的孫女開了口：「阿宓，坐下說？」
「沒事，撞了就撞了。」她像是才想起「撞車」這回事，和顏悅色地搖了搖頭，「你也不是存心的，自己修自己的車吧。」
從高一開始到現在，認識葉一超近五年時間，唐宓可以發誓，這是她第一次從葉一超嘴裏聽到否定她的話。唐宓覺得好像從來不認識葉一超，或者，她了解的葉一超並不是真正的那個人，一直以來，都是她誤會了。而葉一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人情世故變得這麼了解了？
「你說話要算話啊！」
你一定要糾結于往事？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是往前看的，奮發向上，為什麼不能理智地看待家人的問題？你祖父祖母很在意你，這無論如何都不是壞事。
「唐宓，不想去的話不用勉強。」
「當然可以，只要你有時間。」
沒辦法和葉一超解釋了，唐宓抿了抿唇，只能說：「葉一超，當年的事情，你不知道。」
葉一超笑起來：「唐宓，說真的，你應該對自己有信心。你不比我差。」
片刻后那司機打開了車門，純白色的小牛皮高跟鞋輕輕落地，一位雍容華貴的女士單手拿著個白色小包從後座走了下來，於是眾人把她看得更清楚了些。她相貌端莊氣質從容，頭髮在腦後綰成了髮髻，用一根簪子別著，穿著駝色的真絲套裙，顯得雅緻而凝重。這名女士實在算不上年輕，毫無瑕疵的妝容讓這群沒見過世面的學生判斷不出她到底年歲幾何只能得出結論，來人身份不低。
羅志維笑著說，「我想想，人均費用是多少？」
「傅笙到底是誰？」
「我和你爺爺去年去唐家村找過你。」傅女士說，「當時你的態度很生硬，這近一年裡，我都在想要不要再次來找https://m.hetubook.com.com你。」
然而，就算是姑且配合，他的能力也可以輕鬆駕馭這類比賽。人家只能提出一個辦法他可以提出三個四個，模型的建立和計算對他來說輕而易舉。難度太低，導致葉一超和每一個智商足夠用於純數學的天才一樣，對應用數學的興趣始終不大。
唐宓大腦里一片空白，那一瞬間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在唐宓說出任何話之前，她的手機鈴聲先響了起來。
「阿宓。」傅女士說，「來找你之前，我調查過你、你以前的同學、老師，對你讚不絕口。葉一超剛剛也在跟我說，你非常非常優秀。」
「我的話也明白地告訴你了。」呂子怡聳了聳肩，做了個很西式的動作，「我以後會開始追他，如果有可能，希望你不要妨礙我。」
「你要說什麼？」
考慮到他們才二十歲，因此駕齡再長也不過兩年——唐宓機智地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隨即，她的手機簡訊音響了。
「快了。」
「真是溫馨甜蜜啊，恨不得燒燒燒。」
「我可不要在開高速的時候一側頭就看到鬍子拉碴的男生臉啊！」
唐宓覺得這一幕如此刺眼，於是默默轉過身來。
「啊？」唐宓一愣，「可以嗎？」
她拿到了論文的資料，忙忙碌碌地準備起來。唐宓數學功底相當不錯，但到底還是大二的學生，基礎無法和研究生相比，只能輔助配合，做一些較為次要的分析計算工作，但即便是這類工作也相當不容易。唐宓對許多內容都不太清楚，只能去圖書館借出厚厚的圖書來參考。論文中需要用到matlab驗證，她又抓緊時間學習matlab軟體。有不明白的地方她就和葉一超並肩討論參詳，所有的休閑時間都耗在這篇論文上，她連騎車都在思考函數中的計算問題。
他當時在（2）班的那群男生面前說什麼來著——「你們都想多了。她不是故意裝得高冷，她有自己追求的道路，對除了這條道路之外的事情統統不在意而已。」
而忽然間，熟悉的聲音傳來。
「你不用想得太多，我對你沒什麼要求，也不是要你認祖歸宗。」
葉一超認真地看她一眼，唐宓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懷疑。礙於在教室里，他沒問她緣故，待晚上回去后她收到了他的簡訊——「你有錢嗎？沒錢的話我借給你。」
那一瞬，房間里幾乎只能用「死寂」形容。呂子怡喜歡葉一超，這事兒唐宓早就看出來了，但是此刻她這樣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陡然有一種大音希聲的效果。
對方微笑：「是這樣的，你們是什麼協會的？」
唐宓心口猛跳不止，她猛然從書本中抬起視線，從鏡子里看著長發披散的呂子怡，半晌后吐出一句：「這是我的事情，和你沒關係。」
羅志維打斷她的話：「食言而肥，你讓葉一超還怎麼做人？」
「這不是機會，只是個平常的巧合。」
「我們打算去蒼山玩一玩，三天兩夜，住在蒼山的小旅館，可以去釣魚野炊摘草莓。」
再次坐回車裡，唐宓扶著頭，想到了去年暑假時的初次見面，再想到外婆猶如溝壑的手和花白的頭髮，不由得低頭苦笑。這個世界上人和人的差距真是大啊，明明外婆和她是同齡人，但看上去，簡直差了二十歲。
葉一超說：「有建模大賽，你要專心參加比賽。」
他用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看著剛剛走下來的前車司機。前車的司機是個中年男子，西裝革履，表情冷峻，看上去不好打交道。
「我生父的母親。」
葉一超停住了和呂子怡的交談，抬起眼來，兩人的說話聲傳入他的耳中，他也不能不在意。
葉一超不奇怪：「你奶奶果然沒說錯，你挺恨他們。」
葉超沒回答，倒是另外的男聲開了口，唐宓聽出來那是羅志維。
「子怡，這樣不太好吧。」羅志維說，「你沒看到她天天在看相關的書和論文？」
「你站在外人的角度，當然可以就事論事。」唐宓冷冰冰地開口，「葉一超，你告訴我，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剩下的話也不必再聽了，唐宓輕手輕腳地從門邊退開，在走廊拐角處等了一等，再次走到活動室門口，此時只能聽到關於數學的討論聲傳出——她抬手推開門，屋內的三人正圍在桌前討論題目。
呂子怡做事素來效率很高，此時連頭髮都已經吹乾了，她梳著頭髮，在床邊坐下：「唐宓，我問你一件事。」
「呂子怡。」葉一超的聲音忽然響起，「不是還有建模比賽？爭取拿到特等獎吧。」
唐宓揉了揉臉，開始回復。
唐宓心跳急速加快，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性格從來也不好，社交能力差，在某此事上還執著到偏執的程度。但是，只有葉一超從來不在意她性格上的缺點，她惶惶然離開家鄉到宜州上中學的時候，他是第一個帶著微笑和善意主動跟她真正交流思想的人，其他同學在背後罵她的時候，只有他站出來為她辯護。
曹威側頭看她：「你要困的話，也可以打個盹兒。」
唐宓從善如流：「那好，我會努力的。」
曹威通過後視鏡瞥了兩人一眼，「嘖嘖」兩聲。
唐宓直到出發那天才知道這次活動完全是呂子怡安排的，總計十人，分別在兩輛車上，程老師提供了一輛車，是趙剛開，還有一輛是曹威家的車。
「怎麼樣？跟我們一起去吧？」
「說起來，你奶奶家應該很有錢吧。」
「是啊？」
「我之前不了解李知行，所以才有誤會。」
唐宓沉默了一會兒，還是伸手接過了名片。
對方是事主，唐宓也不能太過於無禮，勉為其難地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