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麼你愛他
安靜的林蔭道路旁，唐宓一眼看到了站在院門口的李知行。
事情發展到了這個程度，也應該見見李知行的父親了。真正讓她意外的是，李知行的父親居然親自打電話給她而不是讓秘書代勞。
這話說得其實非常重了，張靜瑜臉上那自信的淺笑不翼而飛，皺起眉頭。
周日中午，兩人在溫泉酒店吃了午飯後退房回了市區。
正因為了解，反而認識到這種性格的可貴。
唐宓抿了抿嘴，看了看前面的司機和秘書。她覺得有外人在場的時候，跟男友的父親討論這個話題有點尷尬。
從父親的複雜眼神中，李知行讀懂了對方的想法，他說：「爸，對一個人好不等於委屈自己。如果覺得委屈，那一定不是真正的喜歡。為唐宓做任何事情，我都覺得甘之如飴。」
他倒不是責怪俞希白，他和唐宓的舉動並無不可對人言之處——但是，對他母親而言，畢竟有一條底線在那裡，那就是結婚。張靜瑜如果聽說自己和唐宓「準備結婚」，恐怕不會善罷甘休的。
唐宓當時就在想，這是親女兒啊，她爸爸怎麼下手那麼狠呢，為什麼看自己的女兒像仇人一樣？
「至少在你選擇女朋友的問題上，我希望你聽我們的話。」
「是有這回事，那是高三畢業后，我外婆出了一點意外。」唐宓瞪大眼睛，「您怎麼知道的？」
唐宓匆忙站起來，抓起挎包的時候想到「為什麼不就在這間會所吃飯」，但顯然此時不適合提出疑問，她乖乖跟了上去。
簡直就是絕地大反擊，好比足球賽場上落後的球隊最後一秒進了球從而扭轉敗局一樣。一瞬間李知行幾乎熱淚盈眶，竟然好半晌說不出話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李知行很清楚一件事——只要他爸答應，李家其他人的看法就不那麼重要了。能得到父親的認可，是對李知行最好的勉勵。
「好久不見了。」俞希白笑著招呼，「要不要喝點什麼？這裏的咖啡不錯的。」
「啪」一聲，真是用足了力氣，李知行的面上迅速泛起紅痕。
唐宓道：「而且，我也有些習慣了。李知行也常常讓我覺得意外。」
「之前不告訴我，現在才來找我說情，你不覺得有點晚了？」
人生在世，沒有絕對公平，人和人的感情，從來也不可能「對等」，但是當父母的不會這麼想。這是看問題的角度問題。李知行長這麼大，恐怕沒在其他人那裡受過半點委屈，卻因為這樁感情承受了不少不能言說的無奈心酸，當父母的自然會心疼兒子。
李正遠離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今晚有沒有別的安排？」
李知行握住唐宓的手，看著自己的母親，直視她的眼睛，視線十分冷靜，又犀利得讓人無法閃躲。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現在我有整整一個團隊需要負責，難免要考慮得多一點。」
「你說。」張靜瑜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
李知行拉住她的手：「你不也沒告訴我今天見我爸了？」
「這其實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李知行道，「我現在面對的問題是，到底接受哪家的注資、拿別人的錢還希望對方閉嘴，總是有些麻煩。」
「可以的，沒問題。」
李正遠見狀也為之動容。因為家庭教育的關係，兒子跟一般的男孩比起來，確實更成熟更獨立，性格也沉穩，十歲后就很少跟父母撒嬌，此刻他的反應確實讓當爹的始料未及，他的一個肯定居然會讓兒子感動至此。可想而知，兒子和唐宓的感情，這些年來到底給他帶來了多少無形的壓力。
一席話說完，父子倆都安靜下來。
李知行說：「我怕被拿到短處。如果你和我媽利用公司的事情來要挾我和唐宓分手，我就束手無策了。」
「我覺得真正的差距，是把沒有感情的兩人撮合在一起。」
「你為什麼不去？」
果然，接下來李正遠道：「你和唐宓的事情，坦白說，我不看好。」
時間還早，咖啡廳現在還在營業，三三兩兩的客人坐在店內，聊天敘話，就像他們兩人一樣。
簡直就是剖心之語，李正遠一時間沒有表態，轉而問：「你和唐宓在一起多久了？」
李知行苦笑一聲：「是我挨了一巴掌啊。」
張靜瑜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來，聲音高了八度：「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們兩人差距太大並不適合。」
「簡單地說，你能保證你的建議完全比我的選擇正確嗎？」
他和唐宓對視一眼。兩個人何等聰明，看到對方臉上都沒有驚訝之色，頓時明白了對方也知道「為什麼李知行的母親大人會在此時駕臨此地」。
從本質上說，李知行是一個喜歡提前做好預案的人，這次事情發展得太快，難免有些手忙腳亂。
這是所有互聯網創業公司都會遇到的必然難題。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構建一個可行的產品來保持技術上的領先優勢，需要大量的人手和設備，並且要為此不斷地籌措資金。雖然李知行的創業基金已經相當可觀，但花錢速度太快，而且目前為止沒有任何收益。
「你覺得我有沒有自己選擇女朋友的權利？」
李知行把唐宓送回了她的小區樓下，隨後開車回了公司，公司里，孫軒帶領的核心小團隊還在會議室加班，他們正在對核心演算法進行優化，成效卓然。李知行本質上不太贊成員工加班，覺得生活和工作要有張有弛，但眾人主動加班的話，他也會開出兩倍的加班費。
當時不少師生都看到了這一幕。可想而知，青春期的女生本來就敏感，被人看到這一幕，那個女生覺得非常丟臉，從此變得很自閉。
作為一個新成立正在冉冉上升的公司，知科的m.hetubook.com.com內部氣氛很開放，大家年齡相仿，也沒什麼上下尊卑之分，吐槽一下老闆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到李知行的父親，根據資料，他今年五十有二，而他本人看上去大約比實際年齡年輕了近十歲，鬢角連根白髮都沒有，不過眼角的細紋和犀利的目光充分說明了他是一個日理萬機的人。
宛如打棒球一樣，李知行毫不退縮地擊飛了母親的問題。
張靜瑜是真的被李知行的話氣到了，她胸口起伏，怒氣層層累積，揚手就甩了兒子一耳光。
「媽，我問你幾個問題。」
饒是素來嚴肅的李正遠也被這個有趣的說法打動，露出一點輕鬆的笑意。
電話那頭是個中年男性的聲音，有些低沉：「請問，是唐宓小姐？」
唐宓一愣，還是乖乖回答：「沒有……」
她現在明白了，有太多的父母就是捨得這麼對待孩子。對他們來說，對孩子的控制欲和愛早就混在一起，無法區分。但是外婆不是，外婆愛她，卻從不試圖控制她。她用樸素的道理告訴她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卻從來不要求她一定要做什麼，一定不要做什麼。
「什麼？」
「爸爸，謝謝你的支持。」李知行深呼吸一口氣，「謝謝你。」
李知行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兩秒鐘，搖了搖頭，「不，你不合適。我覺得最適合你的崗位還是慈善基金會的工作。我媽對你評價很高。」
唐宓輕輕「啊」了一聲，放在膝蓋上的手緊了又松，然後再次抓緊。她應該很吃驚，然而又沒有那麼吃驚。她不認為自己的說服能力如此強，以她的水平，想要三言兩語說服李正遠無異於痴人說夢，李正遠能這麼快對她表示肯定，只可能是李知行的勸說。
俞希白咬了咬唇，又問：「你們在一起很久了嗎？」
李知行的心臟好像被狠狠捶擊一下，他幾乎已經聽出了父親的潛台詞。
張靜瑜冷靜道：「當然是有的，但是我們走過的路比你走過的橋還多，父母的意見你要聽。」
俞希白聽到「熬夜」兩個字心有所悟，問他：「我聽你媽媽說，你開了一家IT公司？發展得怎麼樣？」
唐宓獃獃地看著李知行面上的紅痕，她真的太吃驚了。她完全沒有想過，李知行這樣一個成年人，居然會在自己生日這一天，被媽媽甩了一耳光。剛剛李知行和張靜瑜的那番話根本沒有她插嘴的份兒，她也不想多嘴，現在她知道，自己犯了錯。
李正遠問她：「如果我和李知行的媽媽反對你們在一起，你準備怎麼辦？」
「不能這麼簡單地量化。」
唐宓吃了一驚，連忙道：「李叔叔，沒有這回事的。其實高中的時候我們的關係……談不上很好。」
程序員們聽到前一句精神抖擻，后一句卻讓他們一個個面容愁苦起來。
「那知行還是辛苦了。」李正遠若有所思，「我想，知行高中的時候就挺喜歡你了。」
「知行請求我，讓我幫你和你外婆。後來還因為你的事情，和他姑姑翻臉，連爺爺奶奶都放在一邊，來醫院陪你。」李正遠頗有深意地看了唐宓一眼，「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他喜歡你了。一直以來，我沒有干涉他，我不確定，他的這份感情能保持多久。現在我知道答案了，經過這麼多年，你們能走到一起，實在難得。」
「你就這麼跟我說話？」她厲聲道。
李正遠搖頭：「僅僅是這樣？在我看來，你們的感情並不對等。」
李知行有輕微的吃驚，他不確定俞希白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誰告訴你的？」
「從美國回來開始，大半年了。」
「等等，等等。」唐宓深呼吸一口氣，覺得自己需要想一想，「你怎麼不事先告訴我？」
睡了一覺之後，她振作精神，開始下周的工作。
這趟本來還算完美的度假之旅到底因為張靜瑜的那個耳光蒙上了一層陰影，即便兩個年輕人心理承受能力頗佳，也覺得一張屬於現實生活的網鋪天蓋地地罩了下來。
唐宓無奈道：「你爸爸約我見面，我想我可以應付，所以沒告訴你。」
李知行問她：「怎麼？你找我出來就是要跟我談公司的事情？」
「那也就是說，我的能力、我的決斷、我的閱歷，不足以讓你相信我的選擇？」
「不不，李知行……還有一件事。」
唐宓抿了抿嘴，晶瑩剔透的眸子里閃過一絲藏得很深的無奈：「我想，應該有一個度的問題。我有一定的抗壓能力，也有不能接受的底線。李叔叔，我需要知道你們準備採用的策略才能回答這個問題。」
他跟唐宓承諾過不把家庭的紛爭帶到她這裏，然而還是失信了。
李知行牽著她的手穿過花園，來到門前。房門虛掩著，李知行伸手推開，抬腳欲進，卻發現她沒有跟上，於是回過頭來對她一笑，笑容被屋內的燈光映得鮮明而溫暖。
李知行深知自己老爹是什麼人，別指望隱瞞他任何事，說實話才是唯一的出路。
李知行眉心緊了緊。
「看來我一點機會都沒有了。」俞希白聲音很低。她本是非常大方的女孩子，但是談及自己受挫的感情，照樣黯然神傷。她知道李知行喜歡唐宓，他也從來沒有隱瞞過，但是之前兩人並沒有在一起，俞希白並未完全絕望，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此刻聽到肯定的答案，長久積累的酸楚壓抑在鼻尖，幾乎要流下淚來。
「既然你這麼決定了。」李正遠最後道，「安排個時間，我要見見她。」
約定的地方就在金融中心旁邊不遠的一家會所，走路只需要一刻鐘。唐宓有點感慨于李知行父親m.hetubook.com.com的細緻——地方的選定明顯考慮到她的需求。
溫度適宜的室內，唐宓覺得後背「唰」地出了一層冷汗。
李知行對她微笑。
「我從小到大見過很多很出色很努力的人，但是只有唐宓，是我認識的所有人里，最努力的那一個，沒有之一。每次看到她，我都覺得很有壓力，是想要變得越來越好的壓力。如果沒有她，我不會有今天的成就——倘若我現在所做的一切算成就的話。」
父子兩人小跑的節奏慢下來，沿著樹林里漫步。
李知行想，自己的惡趣味效果還挺明顯。看來不光是唐宓誤會了，連餐廳另一頭的俞希白也以為他送了求婚戒指。他沒想過很快結婚，他和唐宓還很年輕，兩人的事業才起步，而他更是忙得跟陀螺一樣，就連今天這一天時間都是擠出來的。他打算等公司運營進入正軌后再談婚論嫁，那應當是一年後的事情了。
李正遠一直注視著兒子的每一個表情，他談及唐宓時，表情坦蕩而溫柔。
「老闆真是戳我的傷心處……」
這事兒完全沒什麼可否認的，李知行點頭。無論是幾年前還是現在，他對俞希白的態度一直選擇最直接的方式，俞希白對他歷來也很乾脆爽直，只是李知行不太確定，她這份爽朗里到底有多少無奈的成分。
李知行也沒瞞著她：「有一段時間吧。」
李知行才不接他的話茬，只說：「在隔壁的湘宴，我訂了兩桌。我就不一起去了，你帶大家一起去吃。」
她有這個心理準備，但還是覺得劇情發展速度似乎太快了——連續幾天內，她見了李知行的母親、父親，然後是他全家人。人都已經到了這裏，也只剩下前行這一條路了。
「如果可能？」李正遠反問。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李正遠笑言，「聽你這麼如數家珍的樣子，還以為你們高中就開始戀愛了。」
「其實不是。」俞希白轉了轉杯子，深吸一口氣，「我是想問，你和唐宓在一起了嗎？」
「我們研發部門非常給力，系統逐漸成型，今年年底我們的軟體可以正式推向市場了。最大的問題也不過就是資金有些緊張。」
李正遠瞧了兩名年輕人一眼，打開院門徑直走了進去。
「不，不是……」想不到李知行居然還對她道歉，唐宓覺得腦子亂糟糟的，詞不達意地說，「你疼不疼？」
李知行對她一笑，隨後看向自己的父親：「爸，你們到了。」
她從震撼中抬起頭，原來不知何時，車子已經在一處陌生而安靜的院落門前停了下來，院落的牆壁上爬滿了綠藤，司機拉開車門，請李正遠下了車。
他本來也沒想著能瞞過誰，此時故意提起這個話題，為今天他和李正遠的談話起了個頭。
這個馬屁的質量著實不高，充分說明了李知行在吹捧的技能上還差了點。李正遠瞧一眼兒子，不予置評。
李知行給附近一家口碑頗好的私房菜館打了個電話后，拎著自己的筆記本走進了會議室，坐在後排聽著程序員們的討論，時不時也參与幾句。他不是那種脫離實際的領導者無論多忙，在技術領域一直保持著旺盛的學習力。
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那瞬間她差點讓聽筒掉在地上。
「那你剛剛的，有自己選擇女朋友的權利，完全就是一句屁話了。媽，你知道你的邏輯真是像足了美國人？我們觀點有分歧，沒關係，你聽我的就好。你不肯聽，那對不起，我只好把航母開到你家門口了，所以你還是要聽我的。」
是的，李知行確實有一陣子沒回家——不但沒回家，爺爺奶奶家也去得不多。公司太忙，出差也多，上半年時間，他平均每天只睡六個鐘頭，每天倒床就睡。現在，也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時候。
只一句話就讓李知行臉色發青，李正遠瞧了瞧兒子，道：「雖然我不看好。但是，我和你媽的意見不一樣，我也不反對。」
唐宓本來就沒有完全靠上後背，採取的是一種正襟危坐的姿勢，此刻她微微側身，回答他的疑問：「李叔叔，我不是一個好奇心很強的人，而且……」
「我們哪有家屬？」
唐宓心緒複雜難平，好半天才說：「你沒有必要和你媽對峙……」
進屋后李知行先跟張靜瑜打招呼，隨即很自然地在唐宓身旁落座，該表達的態度一覽無遺。
在徐徐講述的往事中，車內的氣氛融洽了起來。
「都是大人了還挨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還好了，我媽力氣不大的，我覺得她的手應該比我的臉疼。」李知行看起來還挺淡定。
唐宓有點恍惚。她想起很久之前宿舍的一次夜談，當時舍友們對感情大發議論，說怎麼才算喜歡一個人呢？當你牽著對方的手的時候，不妨看著對方的背影想一想，是否願意牽著那隻手走至天荒地老，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你愛他。
她剛坐下不久，身上的暑氣尚未全消，門帘被人掀開，一個和李知行有著五分相似，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對於老爹不客氣的點評李知行無可奈何，他不是來告狀的，深吸一口氣，然後道：「爸，我想跟你談一談唐宓的事情。」
得到兒子的道謝並不能讓做父親的心情愉快多少，李正遠瞧著他，又問：「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是唐宓怎麼想的，你清楚嗎？」
李知行說：「她願意跟我在一起。」
然後，在兩名年輕人震驚的目光下，張靜瑜大跨步走出了房間，泄憤一樣重重摔上了門。
「才在起步階段，還談不上什麼發展。」
李正遠能感受到，這番話發自內心，因此彌足珍貴。
李正和-圖-書遠道：「幾年前，你外婆是不是生病過？」
服務員端著一套沏好的茶走進來，為兩人斟茶。整套茶具不知是什麼材質，釉面柔和，瓷質透光。
「談判不奏效，你現在開始拿，母親的權威，壓人了嗎？我之前一直避而不談女朋友的話題，是希望隨著時間過去，你能看到我的堅持，等我們結婚後不為難唐宓。但是你單獨來找唐宓，把話說得如此難聽。」李知行沉聲道，「是的，就算家長有權對孩子的選擇提出意見，但也要基於事實。唐宓是人品有問題又或者智商有問題？她這麼認真努力的人，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看不起她。」
這話效果卓然，李正遠終於開了口：「哦，你昨天不是去陪女朋友慶祝生日了嗎？」
饒是唐宓一時半會兒也沒想透這個邏輯，傻乎乎地問：「我怎麼來了這裏？」
「有些事情她總要知道，免得真把自己當女王。」李知行握著她的手，「她現在雖然生氣，但很快就會因為打我而內疚，短時間內不會再對我們的事情指手畫腳了。」
「現在你們已經進入社會，有了自己的畢業，想要干涉你們的事情已經不那麼簡單，倘若你們執意要在一起，一時半會兒我還真是拿你們沒辦法。」張靜瑜輕輕嘆了口氣，「知行，戀愛和婚姻是兩碼事。我明確地告訴你，我無法認同你們在一起，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唐宓都不可能得到我們的好臉色，我們也不會歡迎她進家門，這樣的話你們還要堅持？」
「沒什麼的。」李知行對自己挨了一耳光的事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唐宓在場，「我媽這個人，還是很能幹的，加上平時都是被人捧著，看上去特別有涵養。不過一旦被戳到痛處，就是剛剛你看到的那樣。」
無論工作有多繁忙，他永遠不會拒絕跟兒子交流。
「所以你現在有半個兒子了，應該也可以明白家長的心情了。」李正遠道，「你希望公司的每個方向都走在正確的軌道上，家長對孩子也懷抱著這樣的期望，希望孩子不要走錯任何一條路。」
去年年底他從美國回國，這大半年來一直因為創業而奔波，母子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談過。偶爾有那麼一兩次提及感情的事，李知行都是採取模糊和拖延的語氣含混過去，張靜瑜看著他實在太辛苦，也沒追問。
唐宓靜了一會兒，才又開了口：「從小到大，我知道生活不是童話故事，不是我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對我來說，做出選擇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對象是李知行的時候……但我想，不是每段沒人祝福的愛情都沒有好結果，我願意和李知行一起，嘗試一下這種可能。」
「我是李知行的父親。」
果不其然，他拉開房門，就看到自家母親大人端坐在沙發上，以一副審判的樣子盯著唐宓。
他說得完全不誇張。俞希白的專業是社會學，從大學開始，就在張靜瑜主管的慈善基金會裡兼職，張靜瑜很欣賞她，還對李知行表達過把慈善基金會的下一任會長交給她的意思。當然，李知行對母親的暗示從來都是冷處理。
李正遠沒打算賣關子，他凝視著面前的女孩子三秒鐘，微微頷首：「我今天見你，是想聽你親口說說，你對和知行的關係是怎麼考慮的。」
李正遠不予置評，轉而問：「知科發展得怎麼樣？」
此時，天邊夕陽餘暉即將散盡，道旁的路燈一盞盞亮起，濃郁的暮色一絲絲地從地面升起。
唐宓手指輕輕觸碰茶杯，隨後把目光從茶杯上抬起來，然後輕聲詢問：「李叔叔，您要跟我談什麼事情？」
片刻后李正遠放下報告，注意到她的緊張，問她：「你不問去哪裡吃飯？」
「我知道我媽為什麼不喜歡她。她身世複雜尷尬，又是唐叔叔的外甥女，性格……說實話，她的性格也不是那種長輩會喜歡的類型，人際交往能力大概只有俞希白的零頭，不擅長跟人打交道不會說話不會裝可愛，不會像其他女人一樣圍著我轉，反而要我圍著她團團轉。」
父子倆漫步在林蔭道上，兩側高樹的枝幹遮擋住夏日的餘熱。
「哦，應該的，你也很長時間沒回去了。」
張靜瑜啞然。李知行是個讓人驕傲的孩子，她甚至認為，自己的兒子絕對是她知道的所有同齡人中最出色的一個。
「而且什麼？」李正遠詢問。
「我是為了你好！你為什麼就不肯聽？」
她手指用力，反手握住李知行的手，直至十指交纏。
「歡迎回家。」
「所以公司的事，你一直以來不肯找家裡人幫忙？」
李正遠上車后就戴上了眼鏡看秘書遞來的報告，唐宓坐在一旁，心情變得平穩一點。雖然來京數年，她的活動範圍始終非常狹小，此時看著車窗外的景色變換，依稀覺得車子是往市中心方向開。
一家人沒有隔夜的秘密，張靜瑜昨天晚上將兒子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彙報給了丈夫。
「好，當然。」
李正遠瞧了瞧兒子的臉，被扇過耳光的臉已經看不出痕迹了。他不是那種會打兒子的父親，他的教育方式一直是道理先行，用孩子能接受的態度和方式平等對話。
李正遠意味不明地「嘖」了一聲：「你倒是想得周到。」
唐宓輕輕撫上他的臉頰，她想，父母的控制欲是一把雙刃劍，讓孩子傷害父母的成本也變低了。
唐宓微微一愣，看著他：「你難道是故意的？」
「很多的。」唐宓說著，「高中的時候，有一次校園藝術周，學校開展了很多活動，但我們班展區的畫被毀壞了不少，沒有人知道是誰做的，李知行當時是班長，他只用了半天時間就找到了破壞畫和_圖_書展的人；還有一次，一位國外的專家來開講座，講座內容有一定的問題，李知行在現場就把對方辯得無言以對……」
唐宓徹底愣住。
「今天下班后可以嗎？」
「我爸來了，我要回家一趟。」
「啊，好的。」
「創業階段很累的。」俞希白眼波流轉，笑著問，「那你們公司還缺人嗎？」
「媽，你來了？怎麼不先給我打個電話？」
「我想你應該有點意外。」對方的語速絲毫未變，「是這樣，我想跟你談一談。」
「我明白你的態度。」李正遠頷首，「你的這番表態足夠說服我。」
她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並非不信。但愛情會沖昏一個人的頭腦，再理智的人都有可能犯錯，你也不例外。」
唐宓一瞬間就把原定的加班計劃取消，跟對方確認了一下見面方式和見面地點。理論上她的工作時間是五點半，這段時間她都習慣性在下班后加班，但是準時走也沒什麼大礙——畢竟沒做完的分析在家裡做也是可以的。
和李君子說的一樣，李知行確實像父親，那種行如風站如松的氣質也格外相似，畢竟一個人的成長無法擺脫家庭，尤其是至親的影響，她甚至從面前的人身上看出李知行以後的模樣。
「啊……」高速運轉的大腦下一秒已經找到了合適的稱呼，雖然聲音還是有點緊促，「李叔叔，您好。」
他饒有興趣地問：「有哪些意外？」
李知行還真沒想到她會提出這種要求，有點詫異地看著她，挑了挑眉梢：「你的專業不合適吧？」
確實是故意的。不得不說，李知行發自肺腑地佩服她的這份敏銳，誰說她情商不高來著？
李正遠溫和道：「那就談吧。」
唐宓沉默不言。如果說她沒有想到這一點，那也真是太天真了。見微知著，張靜瑜是個什麼人，很多年前，唐宓在雨水中已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她的鄙夷，現在不過是又感覺到了一點。她不由得想，這樣一個滿懷偏見的人，到底是怎麼教出李知行這樣的兒子的呢？
城內的道路四通八達，路上車輛如流水般來來往往。李知行拐過十余個紅綠燈，最後熟練地打了個方向盤，在一處高大圍牆的小區大門前停了下來。
從這句話就可以判斷出李家的父母兩人行事風格確實差異挺大，張靜瑜從頭到尾都沒有給她任何自我表白的機會，但是李正遠把這個機會給了她，並且表示，願意傾聽她的話。
他下了車，準備上樓，卻看到李正遠穿著一身運動服從小樓里走出來。李正遠是個很喜歡運動鍛煉的人，又對時下流行的現代化健身機械沒有興趣，平時的運動方式是每天長跑五公里，風雨無阻。
果然聰明，面前的女孩子確實有一顆玲瓏心。
這個下午唐宓一直在做心理建設，但真的面對李知行的父親，她依然感受到了難以言說的壓力。長期位居人上，自然而然就有一股威嚴。
若是以往，她也未必會主動詢問，工作了這麼幾個月後，她已經大致明白，但凡領導，都喜歡更主動一點的員工，何況對方時間寶貴，何必用廢話浪費彼此的時間？
李知行乘電梯到車庫，駕車離開公司。
生日那天的意外事故完全不在唐宓的預料中，不過生活還將繼續，她有一大堆永遠做不完的評估報告，還有房租要交——如此現實的生活擺在面前，想矯情都沒餘地，何況她也從來不是一個矯情的人。
李知行頓了頓，他已經沒多少怒氣了，只剩下深深的無奈：「媽，你口口聲聲說為了我好，但你知道這不是真相。你很清楚，你不過就是個控制狂而已。」
直到今天，俞希白母親的電話才讓她意識到，李知行對這個唐宓上心到了什麼程度，居然送戒指準備結婚了？事到臨頭，她覺得自己不能不出面了。
「你們要結婚了吧？」俞希白問。
「請坐。」李正遠在她對面落座。
如果說，和李知行的父親進行一場普通的談話還是可以想象，但和李知行的父親坐在一輛車內甚至一起吃飯，這事絕對不在唐宓的構想之中——商務車內的空間十分有限，司機和秘書坐在前排，她和李止遠坐在後排。
俞希白有點手足無措：「那個……是我表姐說的。很抱歉，對不起……」
他向門衛出示了通行證后，拐進小區。與其說這是小區，不如說更像森林公園，樹木參天，種植的年歲至少也在三十年以上，讓整個小區溫度比室外似乎低了5℃以上，一棟棟不高的小樓掩映在高大樹木之中，時隱時現。他沿著林蔭道開了幾分鐘后，一踩剎車，在一棟小樓前面的空車位處停下來。他從小到大在爺爺奶奶家待的時間更多，但理論上說，這裏才是李知行的家。
「那我應該聽多少？三分、五分，還是七分？」
她當然也知道，父母打孩子是很常見的事情。她的高中同學關薇就屢屢被父母家暴，身上常常帶著傷痕。讓她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隔壁班的一個女生，她因為早戀被請家長，她那個五大三粗的父親來到學校后直接把女兒從教室里拉出去，猛然一腳踹向女兒的胸口，那是個很纖細的女生，被她爸這麼用力一踹，就被踹飛了好幾米。
「我可以做行政工作呀。」
李正遠道：「我支持你，是因為你已經足夠成熟，能夠清醒地做出選擇，而且已經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準備。」
「李叔叔。」唐宓站起來，略略欠身，「您好。」
「你不是答應了我爸晚上一起吃飯嗎？所以就過來了。」
「人才總是缺的。」最近這段時間，太多的親戚朋友都問過他公司的發展情況，顯得很關注一副很想知道內情的模ｍ.hｅtｕboｏk.ｃom.ｃｏm樣，李知行對他們的這份熱情也是無奈居多。
唐宓的心理承受能力比大部分人想象的好太多，張靜瑜的說法對她造成的影響不大，真正讓她吃驚的，是李知行挨的這一耳光。從小到大，唐宓沒有挨過任何打，外婆對她一句重話都沒有，就算回唐家村之前跟她談起她和李知行的事情，也是好聲好氣的。
「媽，你要跟唐宓談什麼，就趁著我在，一起說了吧。」李知行冷靜地說。
張靜瑜知道和兒子的這一場攤牌避不過，她今天前來，也本著攤牌的目的。她很早就看清楚了自己兒子的感情，不過，她此前沒有太在意，畢竟李知行還在學校，校園戀愛故事能夠完美收場的概率太小，何必為了一件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和兒子鬧得不愉快？重點是，李知行一直否認自己有女朋友。
不需要任何語言，李知行馬上跟上去，不緊不慢地陪著老爹慢跑。
在俞希白尷尬的敘述中，李知行弄明白了事情經過。她的表姐祁園是個超八卦的大嘴巴，把今天在酒店碰到李知行的事情，包括今晚在餐廳所見一五十地通報給了俞希白的母親，俞希白的母親則不知道哪裡不對勁，一個電話就打到了張靜瑜的手機上，把她表姐那誇張的言語轉述了一次。
「嗯，好的……好的。」
「我爺爺奶奶家。」
「晚上，餐廳里，我無意中看到你給唐宓送了戒指。」俞希白聲音小了幾分。
「你是怎麼考慮的？」
李知行來到度假村的咖啡廳，在角落的卡座上找到了俞希白。她看起來精心打扮過，妝容精緻，長發盤起來，白色的連衣裙閃閃發光。李知行覺得心情複雜，不是每個女人在晚上九點鐘來見朋友都會精心打扮的。
「怎麼回事？這是哪裡？」唐宓瞪著眼問李知行。
「爸，這些問題，我都很清楚。但是我真的……很愛她。」李知行呼出一口氣，「爸，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努力？當然，我希望不依靠家族有自己的事業是主要原因，但假如僅僅是這樣，我不會這麼拼。人都是好逸惡勞的，我其實也不例外，隨時都要奮力前行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但我不這麼努力的話，我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不喝了，今晚不需要熬夜。」李知行落座。
「是這樣……你媽媽可能知道你和唐宓的事了……」
「資金還缺多少？」
李知行握住她的手，一臉自責：「對不起，是我的錯。」
然而意外總是在你沒想到的時候發生。周一中午的時候，她正在辦公室忙著處理數據，忽然桌上的座機響了。通常來說，單位內部的通信採用座機，她原以為是哪個同事，隨手抓起座機說了句「你好」。
兩個小時后，時間已經到了傍晚，經過整個下午的思維碰撞，程序員們也都很累了。
他剛剛泡了溫泉，頭髮還濕漉漉的，身上水汽未消。
她完全沒想到，那麼早之前，李知行就在背後為她默默付出。
孫軒跟著一臉不忿：「你這兩天倒是開心了，和老闆娘在一起玩得不錯吧？然後回來氣我們？」
唐宓不確定對方是不是真的很想知道，但是能有一點話題聊總好過沒話說。
會所看上去非常有檔次，饒是唐宓天天活動在這附近，也還真是看不出這怎麼看都是古建築的院落居然是家會所。服務員也異常周到，她只報了個名字，服務員就將她帶入了一間半開放的包間，環境清幽，竹影婆娑，旁邊的木柜子里各色茶具齊全。
李正遠常年在外地工作，今天下午才回京，李知行邊跑邊說：「爸，幾個月不見，我發現你又年輕了一點。」
「結果把你媽媽氣得頭昏腦漲。」
「是的。」李知行不否認，「一個人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我希望在這一天里我能跟她在一起。」
俞希白看著他，忽然笑了：「我是逗你的，我很喜歡在慈善基金會的工作。可以經我的手幫助更多人，我覺得非常有意義。」
「是我，您哪位？」
雖然有人說愛情可能蒙蔽，個人的雙眼，但那是建立在短暫的接觸上。認識這麼多年，怎麼可能不清楚唐宓性格上的問題？
「李叔叔，我喜歡李知行。」唐宓微微欠了欠身，輕聲說，「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和他在一起，住在一個屋檐下，聽他說話的聲音，看著他的笑臉，想什麼時候跟他抱怨撒嬌都可以。」
「謝謝您。」唐宓微微躬身。
「那一起吃個飯。」
「所以說，我爸你都可以面對，我爺爺奶奶的話，就更不用擔心了。」李知行說。
李知行站起來，笑語：「晚上我請大家吃飯，可以帶家屬。」
「總之會在規則內解決的，我手下有很能幹的一批人。」李知行說，「爸，不用擔心，知科跟我兒子一樣，我會好好打理的。」
「我在想，我去你們公司工作，你覺得怎麼樣？」
李知行連皺眉都沒時間，當即對俞希白扔下句「我知道了」后就大步離開咖啡廳。
李正遠聽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地詢問許多細節，他對兒子的關注從來不少，但也不清楚李知行的每件事。
李知行苦笑：「爸，說實話，我希望讓自己更有分量一些后再來跟你們談……現在，時間有點提前了。」
當然，他不會費心跟俞希白澄清自己的計劃，他自覺話說得差不多了，看了看時間：「不早了，那我回去……」
兩人站在院落門口，李知行伸手推開鐵欄杆。金色的燈光從窗中漏出，灑滿了整個庭院，也照亮了她腳下的那條石磚小徑。
老爹不搭腔，李知行只好繼續說下去：「爸爸，我昨天見到我媽媽，發現她更漂亮了一些。」
唐宓懷著對陌生地方的詫異，緊隨其後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