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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之城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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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約法三章

第三章 約法三章

「嗯,孩子。」沈欽言聲音也那麼溫柔,「她的每部電影里,不論明線暗線,都會有個孩子出現,每個孩子都是真正的天使和救贖者,他們的笑容可以撫慰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傷痛。我想,如果她有孩子的話,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
「《第三紀植物學》、《植物研究史》……我爸爸的研究方向是古植物學,」我一口氣說了好幾本書名。雖然我知道顧持鈞不過是因為禮貌才問我這些問題,哪裡會真的對幾億年前的動、植物有興趣。
顧持鈞點點頭,用鼓勵的語氣問我:「他有沒有什麼相關著作?」
「走得這麼早?」
我工作的第三個周末,遇到了一對讓人印象深刻的中年夫妻。那位妻子一臉陰沉,脾氣大得很。我察言觀色,估計這兩人必定是吵架方歇,心情都不好,於是格外的陪著小心。我知道在一百個人里總會有一個惡意顧客,但沒想到遇到那麼難打發的人。
「嗯?」
雖然我沒有接受,但這樣的好意讓我的渾身都暖和起來。
紀小蕊拉著我走入電梯,電梯里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是租的海輪,也是國內最豪華的海輪之一,還在施工中,所以有點吵。」
「我沒那麼脆弱,被這麼一件小事打擊了就辭職,」我說,「把自己當成一塊鋰電池就行了,睡一覺就恢復精神了。」
學業還算輝煌,但掙錢真是太難了。每一家餐廳都是社會的縮影,社會百態盡收眼底。來曼羅吃飯的客人大都有些來頭,我一個小小服務生實在得罪不起,加倍小心的伺候。
我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迎接接下來的壓力和工作,根本不懼挑戰,卻沒想到經理沒給我任何處罰,只是提醒我如果再遇到這種事情就直接找他,好說話得要命。
他的話的意思很微妙,每次我一聽,脾氣全沒了。他可以輕易給我這份工作,也可以輕易收回,我只能加倍小心。
「多看點書總有好處,哪怕只是古生物學。」顧持鈞眼皮都沒跳,這麼回答我,帶著理所應當的神情。
紀小蕊給我搬了張凳子,讓我在她身邊坐下。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妥,斟酌幾秒還是坐下了。
「沒有!我怎麼可能做這事?」我頓了頓,「說實話,這份工作我本都不想答應的,不得不欠他一個人情了。」
真是簡單易行的操作方法。我欽佩地看著他,慢慢呼出一口氣。明明年紀比我小,在很多事上比我通透得多。
他在我身後彎下腰,一邊揮了揮手讓工作人員回放帶子,一邊說:「好久沒見你了,最近在幹什麼?」
他笑而不語,離座而起,我送他走到門口,他才回頭說了一句。
「今天的事情下班后再處理,」經理言簡意賅,大手一揮,「許真,你先回家。」
「你說呢?」
但他給小費的姿態絲毫不見同情,只隨手把幾張大鈔放在菜單里遞給我就攜女伴從容離開,絲毫沒有特殊之處,顯然他把這事兒看得十分稀鬆平常。
「哎,是,所以尷尬得要命。」我唉聲嘆氣。
我打哈哈,假裝她的話是真的。
顧持鈞淡然微笑,露出整齊白皙的牙,「古生物學沒什麼問題,當普及科普。」
可惜她實在不是那種慈愛的母親,她問我的學業、生活,我例行公事小心翼翼的回答,對話乾癟癟,就像沒有水的海綿,宛如下屬彙報工作。
「今天的這些事情,真是謝謝你了,」我感動得幾乎想要給他一個擁抱。委屈受得太多,看到一個支持我的人,就恨不得掏心掏肺歃血為盟畢生為友。
她笑得百媚千嬌:我記得你有個孩子吧,她怎麼樣了?
她微微聳肩,低語:大白天就醉酒,這可是不好的習慣哦。
我想,人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或者事物的時候,總會有很多話想說。可見平時他話少,是因為這平淡的生活不是他興趣所在。
林晉修挑眉,「我還以為你最起碼會打算辭職。」
「嗯,」我點點頭,把那句「媽媽」掐滅在喉嚨里。這是她工作的地方,我不確定她願意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
我平生第一次來到電影片場,給我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忙碌,各色人來來去去,眼睛簡直不夠用。
「比如說孩子。」
大抵是我的唯唯諾諾低聲下氣讓他開心,林晉修每次給的小費很多,簡直可以說非常多,幾乎趕得上他吃的那頓飯的價格了。
我想要分辨,但沈欽言一拉我的手心讓我稍安勿躁,對那個女人不假辭色,「我們會送去乾洗,請您自重。」
顧持鈞一離開鏡頭就判若兩人,落魄和懾人的光芒就像被光芒擊退的黑夜那樣消失了。他容光煥發,那拉碴的鬍鬚,下巴上的疤痕,沒有扣上的外套讓他有種特別的魅力。這種齣戲入戲的能耐讓我對他的仰慕又上升了一個檔次,不愧是影帝。
我詫異:「怎麼?」
「學校開學了,所以有點忙,顧先生——」我想站起來,把座位讓給他,他右手搭在我的肩上,肩膀上垂直下降的力度像釘子般把我穩穩地摁在了座位上,「不用讓,你坐就可以了。我一會還有戲。」
說著他簡單收拾了一下被我搞得狼籍的餐桌,對我使了個眼色。我無比地感激他,蹲下身去撿起那些摔碎的餐具殘片。
那妻子起和_圖_書初嫌開盤菜里的蔬菜、火腿片不新鮮;一會嫌通心粉太硬;過一會又批評說「海鮮的醬料不好」,我只能一次次賠小心,立刻端走請廚師重做一份;這還不夠,只要我速度慢一點就用極為尖刻的語言把我罵得狗血淋頭,還罵我是狐狸精,勾引她丈夫,威脅投訴到經理那裡去。
悄悄問沈欽言怎麼辦,他倒是言簡意賅:「收著。」
總之,不論什麼原因,這是最近一年裡,我收到最好的消息。
「孩子」兩個字讓他瞬間抬起頭來,憔悴的面容隔開一道裂痕,深入骨髓頹廢氣質忽然一改,眸子里竟然精光畢現,極為懾人。
這一幕好容易過了,我比演員和劇組成員還要如釋重負,長長的鬆了口氣。
所謂的片場,是在一艘巨大的海輪上。因為《約法三章》說的一個在發生在船上的故事。豪華巨輪上,各色人馬為了一份機密文件而彙集,化裝成美女的特工、腰纏萬貫的商人、神秘奇特的掮客……都彙集在了一起。
「他和別人不一樣,別人演戲只是演戲,而他是不是,我總是覺得他是在享受電影,只要他出現在鏡頭下,總是煥發著生命力。」
我想著今天在海輪上見到的顧持鈞,他和母親一個站一個坐,小聲商量電影情節的一幕;談到電影的時候,他目光湛然,我當時就想,有這樣一雙眼睛人必然視力很好。
我微笑起來,「難得聽你多說幾個字。」
那位長著絡腮鬍子的場記大叔本來還在盯著我瞧,我母親這一句,他渾身一抖,馬上收回視線,一面打板一面高喊:「各就各位,56場13鏡1次。」
「人人都有難關要過。欠下什麼,以後總有還清的時候,」沈欽言說,「現在,裝傻。」
勾引?我完全傻了眼。
他不語,那就是默認。我也覺得自己真傻,沈欽言在社會上好幾年了,見過的肯定比我多,經驗也豐富得多。
撂下餐具,下午的拍攝工作又要開始,我爬下樓梯,穿過迷宮一樣的船艙準備離開,走到了電梯旁等紀小蕊的時候被人從后叫住,是個穿白衣服牛仔褲一身幹練的年輕女人,她笑著自我介紹說叫孫穎,是顧持鈞的助理。
「這裏不是您上演全武行的地方。您對我們有什麼不滿意,可以提出來,不需要動手。」
有人這麼誇我母親,我感覺心裏泛起了難以形容的驕傲,只是——
於是,我背過身去,抽動著嘴角「哈哈」兩聲,懷著複雜的心情敷衍了兩句,中斷了這個本有可能成為長篇大論的話題。
兩個小時后我到了片場。
「雖然我一直知道你好養活,」林晉修饒有深意地微笑,「但也未免太能忍了,和幾年前的你可不太一樣,那時候的你為了一點小事就跟我頑強地對抗好幾年,完全不認輸的。」
沈欽言凝神想了一會。在我以為他就會這麼沉思下去不再開口的時候,他低聲說:「我喜歡他演的電影,他的演技非常好。」
那天和沈欽言一起離開曼羅時,我又重新打起精神來,完全打消了辭職的念頭。在回去的地鐵上,我痛定思痛,對服務性行業艱苦性的了解加深了一個檔次,於是決定將服務性行業和國民經濟增長掛上鉤,當做畢業論文課題來研究。這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了。
「當然,他是今天的主角。」
我仰起頭悄悄看了他一眼。不敢直視他,只能這麼偷偷看上他一眼。他的肩膀和脖子極其漂亮,下顎的線條稜角分明,鼻子像是筆架上突起的梁。
我試讀解釋,「我沒有做錯什麼,只是手滑盤子才打碎了。如果有制度,我願意受罰。」
我絕沒想到這個女人除了言語侮辱之外,還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動用肢體攻擊,一時間都忘記反應;等到靈光一現想躲都來不及了。
「你跟他暗示過你缺錢?」
在母親給了我那筆巨款后,我肩上的壓力小多了。我繳納了學費后就把剩下的錢單獨存在一張卡上,等著幾個月後和母親的關係近一點了,再還給她。
我輕手輕腳走過去,走得近了,也看清了他手裡的書原來是本電影雜誌,叫《影像風景》,我曾經看過幾期,相當有知名度的老牌電影雜誌,有一批出色的記者和編輯,影評有深度,照片往往驚人的漂亮。我之前也注意到沈欽言的儲物櫃里有幾本電影雜誌和戲劇類的書籍,不過並沒有多想,年輕人看這些不足為怪。
眼看著又一個周六來臨,我試探性地打了個電話過去問是不是可以不見面了,沒想到母親直接說「來片場」。
母親窮追不捨,馬上追問「什麼餐廳」「在哪裡」等系列問題;我只能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了。她聽完微微皺著眉心,並不讚許的樣子,「下班太晚。」
我在他面前也沒有什麼可隱瞞了,「如果不是經理進來,我大概已經跟韓美翻臉了,太痛苦太冤枉了,在殺人和忍住不殺之間反覆掙扎。」
我心裏一動。
下午四點剛過,客人不多,林晉修難得沒帶女伴,慢慢喝著咖啡,優雅得好像在表演一樣。他也不在乎別人的視線,讓我坐在他對面:「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聽說了,你沒有做錯。所以,你想怎麼辦?」
「總是這樣吧,」我說,「這是他的工作和_圖_書啊。」
「……」
那段時間,學校、餐廳構成了我生活的大部分;除此外,我每周還要去見我母親,有時候她實在太忙,她就取消見面,但電話則是一直沒斷過——只是時間讓人尷尬,通常不是在深夜就是清晨,她的態度讓我有些犯糊塗,不得不疑心她是在拋棄我二十幾年後忽然內疚,想給我一點溫暖的母愛來補償。
「當然,他和梁導是什麼關係啊,可以這麼說,沒有梁導就沒有他的今天,他是很感恩的人,」紀小蕊說著停下腳步,伸手指了指旁邊,「到了,在甲板上拍攝的,雖然不是現場收音,但還是稍微輕點。」
那女人大叫:「她弄髒了我的衣服!」
「呃,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在這種場合下,我能發表什麼言論?
「孩子?」
秦子青的問話讓我難以啟齒,顧持鈞也猶豫了一下,接話的是我母親,她表情淡淡地,「我女兒。」
我有些傻眼。
沒想到,顧持鈞對這事還真是上心,我以為他跟我的那些話都是客套之辭,說說就算,居然不是。
手指摩挲著衣角,我猶猶豫豫開口:「學長,我沒受到經理的處罰,是不是你幫我說話的原因?」
我只是保持著一貫的笑容,希望她丈夫稍微可以壓制她的火氣而已。
我自然不會跟他說起這些,只說:「此一時彼一時了。」
一聽這話,我眼睛發出光來。
紀小蕊接過電話說,有司機一會來學校接我。梁導兩三個星期沒見你,想念得很。她這周不論如何都要見你。
半小時後上午的拍戲結束,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我緊張地問:「有顧持鈞嗎?」
「我記住了,」我低低呼出一口氣,有些虛脫地背靠著牆。
顧持鈞恰恰坐在我對面,我不小心對上他的黑曜石一樣的眸子,心跳沒出息的又快了快——明明他還化著那種落魄的妝,相貌遠遠不及平日,但只要一雙眼睛就能讓人深陷其中。
顧持鈞實在太會做人了,也實在太給我面子了,不遺餘力地維護我。就算我以前不是他的粉絲,現在也要變成粉絲了。我連忙說:「也不會,我爸爸的書雖說是學術著作,但絕對談得上『深入淺出』四個字,並不是太難理解。」
我啼笑皆非,「不是粉絲你看的那麼入迷幹什麼?」
母親這才不再反對了,看來顧持鈞的話對她很有影響。
「我覺得沒有關係,」顧持鈞介入我們母女之間的交談,「那家義大利餐廳我大約知道,環境不錯。許真能自力更生,這是值得讚許的好事。」
紀小蕊忍俊不禁,「你很激動?」
直到現在,我也不覺得在泳池裡開PARTY是小事;讓人把我當成小偷關在黑屋子裡直到半夜我也記憶猶新。
雖然我母親是個電影導演,可我本人似乎完全沒有繼承到她的藝術細胞。這番話我似懂非懂,只好笑眯眯跟上一句。
通常我們是兩個人照顧一桌,那天餐廳客人特別特別多,還有不少要外賣打包帶走的,我們的人手不足這個缺點就顯得十分明顯,我完全淪為了他們的出氣筒。
母親神色不豫,「你這麼缺錢?」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她已經給了我錢我還要出去兼職,她大概不能理解。
顧持鈞坐在一個四壁都是書架的書房內,一隻手支著下巴,一隻手翻著擱在沙發扶手上的書;他穿著非常隨意,沒加任何修飾,白襯衣黑色長褲,額前的頭髮微微垂著,專註地看著書,黑色的窄框眼鏡讓他顯得儒雅之極。
說完覺得自己做了件蠢事,顧持鈞怎麼會去看我爸爸的書?我真是個傻瓜,把他兩句戲言當了真。
「好大!」
「持鈞,這小姑娘是誰?」
那真是我人生中最奇恥大辱的時候。我長這麼大,何嘗被人罵成這樣。爸爸當我是掌上明珠,在學校里雖然時有不順,但從來沒有卑賤到這個地步;我又羞又怒,火上心頭,眼睛都氣紅了,手開始抖,托盤裡的盤子杯子「嘩啦」掉在桌上,殘渣冷汁弄髒了桌布,往那個女人身上也濺了不少。
有時,林晉修每兩三天都會帶著不同的女伴來曼羅吃飯,他總是點名讓我為他服務,像小丫頭那樣使喚我,只要我稍微露出一點要爆炸的跡象,他就會支著下巴,閑閑地來一句「許真,你可不要給我丟臉噢」。
「噗——」我太理解這種情緒了,「上次我在酒店見到顧持鈞的時候,差點就跟他要簽名了,我喜歡他好些年了。不過還好,我當時忍住了!」
「梁婉汀是個很特別的導演,一般人看到她的片子絕不會想到她是個女人。她拍的題材其實很商業,但細節十分豐富,即便是已經拍爛的題材在她手下都別有味道;場面點到即止,故事卻波瀾壯闊,交織複雜的情趣,異常好看,」沈欽言沉思著,我看到他修長的手指在雜誌封面上無意識的劃過,繼續說,「她的電影里只有一點像個女人,就是非常溫柔。」
「那你今天可以跟他要簽名了,」紀小蕊拍拍我的肩膀,讓我側身讓開一個搬著道具箱的工作人員,「他人很不錯,私下一點巨星的架子都沒有。他要是聽到你這麼喜歡他,一定非常高興。別說一個簽名,我估計別的條件他都會答應你的。」
新學期很和*圖*書快開學,教授同學也都陸陸續續知道了爸爸去世的消息,對我寄予了很大的同情;教授找我談心,說只要我需要幫助,學校都會儘可能的提供。
她依然很茫然,大部分人聽到古生物都會路出這種表情。對不懂科學的人談古生物,比跟不懂經濟學的談統計學還費勁得多。
「是,」我母親看著監視屏上的畫面,隨口道來,「我跟她爸爸結婚得早,離婚得也快。她之前一直跟著她爸爸。我完全沒盡到母親的職責。」
他把雜誌放到柜子里去,凳子轉了個方向,很認真地回答我,「不是。」
好在餐廳的總體環境不錯,同事們還算友好,只除了一位叫韓美的領班。沈欽言對我更是步步提攜,我是新人,難免有顧慮不周不熟悉流程的時候,都是他幫我在領班和幾位大廚面前說好話,還幫我應付難對付挑剔的客人。
我哈哈一樂:「唔,這還不是一個道理嗎。他人也非常好。」
假設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汪湖水的話,我幾乎能看到那句話像水珠一樣滴進我的心口,泛起「天涯都是淪落人」的漣漪。
我默默把他的外套遞過去,決定不去思考這個啞謎的答案。我有一種很樸素的世界觀:生活已經不容易了,我不打算給自己添堵。
「一周二十四小時而已。」
秦子青「噗嗤」一笑,「持鈞,我知道你喜歡看書,但是,古生物學?」
「我有個兼職……」我謹慎地開口。
認識這麼久,我第一次聽到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倒是一怔。
「在一個餐廳,當服務生。」我乾癟癟地開口。
「是相當昂貴,差不多佔了成本的三分之一,所以我們只租借了兩個月多,需要加班加點拍攝船上的戲份,」紀小蕊一邊解釋一邊拉著我走,「電梯通往十層,我們去的是三層,這裡是普通餐廳,今天的戲在這裏拍。」
我腦子一熱,「顧先生,你要是真的想看看的話,我下次把爸爸的書帶給你。他的書,在外頭並不好找。」
第一次也就罷了,第二次第三次也是如此。這讓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疑心他正在變相的接濟我。
我心灰意冷,自認為兢兢業業,想不到還是落到了這種不堪的境地,雖說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但被侮辱到這個份上,我也只能撂擔子走人了。
他嘴角一揚,勾出了一個完美的弧度。
「具體工作?」
我受寵若驚從經理辦公室出來,迎著韓美的視線走到餐廳,就看到林晉修好整以暇坐在老位子等我。我一驚,拿出所有的勁頭來工作,小心翼翼招待他。
這頓飯吃得當真難以言喻。母親吃飯時話不多,也不會阻攔我跟這些大明星之間的交談,她從頭到尾都在安靜的吃飯,除了偶爾跟執行導演的交談。我還以為她這頓飯都不打算開口的時候,她側過頭看了看我的飯盒,忽然問我:「你不喜歡吃牛排飯?」
全場震驚,甚至那些桌子凳子玻璃杯都有了生命,微微顫動著,好像聽懂了她的話;下一秒我成了焦點。演員和片場工作人員沒有四十個也有三十個,他們投過來的各種視線幾乎可以把我烤成肉乾,這絕對是原子彈級別的八卦。
於是,我把這幕場景又看了一遍,再一遍,還有一遍……足足三次。再好吃的事物吃上幾頓也會膩,再動聽的歌重複幾次也會索然,最關鍵的是,這一幕場景重複這麼多次,而我完全沒看出這其中的任何差別。
他一說完,其他人也紛紛表示贊同;我感激地看著他,顧持鈞對我頷首,還微妙地眨了眨眼,彷彿我們認識了很多年一樣。對他我真是沒有抗拒力,我明顯地覺得心跳又快了一拍。
所謂無巧不成書。沈欽言正在看的那頁,恰好那是一篇顧持鈞的訪談,雜誌的左頁配圖是他的整張大幅照片——
但沒想到顧持鈞點了點頭:「著作真不少,我會去找來看看。」
她抬起手壓了一壓,環顧片場一圈,「好了,看夠了就回去做事,不要因為我的私事齣戲,」她略微一頓,等著演員和工作人員有條不紊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再說下去,那是屬於導演般的命令的口吻,「子青,下面的鏡頭很重要,是電影里最重要的段落之一。我希望你在這裏的表現會今人印象深刻。記住,你要表達的,不是勾引,而是激怒。」
她茫然,「古生物?」
他笑著走過來跟我打了個招呼,「許真,好久不見了。」
他明亮的眼角里有光閃過,不過那就是一瞬間的事情。下一秒他「唰」一下別開了視線,轉頭去看著走廊盡頭,輕聲道了句「你先回去吧」。
「夠了。」這句中氣十足的話完全反應了我的心聲,卻不是從我的喉嚨里喊出來的。我詫異的回頭,看到經理推門而入進來。
照片里的光線是那麼柔和,只需看上一眼,莫名的感動融化在這張溫柔的照片里。
沈欽言終於說話,「有時候會遇到不講道理的客人。」
沈欽言一隻手把我撥到他的身後幫我擋去了全部的火力,完全擋在我的前面,一把抓住了女人高高揚起揮舞的手臂,沉聲道來。
既然說到電影,我忍不住問他:「他和梁婉汀合作了很多次,你怎麼看導演呢?」
沈欽言打量我,彷彿是要確認我是否頭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完整,安然無恙。
他們吃飯的時候完全不談電影也不談任何八卦,完全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問我的學業生活等等若干情況;其中,我隱約覺得秦子青對我有莫名的有興趣,在我母親起身離開座位接電話的時候,她終於沒忍住,問我:「小真,你父親是做什麼的?」
沈欽言不意外地點了點頭,「那不過是再欠一個罷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客人挑剔你忍一下,怎麼能把東西潑在人家的衣服上!」
我被這麼一句話打發出了房間;出了房間看到沈欽言靠著走廊,微微勾著頭。我的腳步聲驚動了他,他抬起頭,明亮的眼睛里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剛一站起來,就被匆匆趕來的韓美按住了脖子,讓我跟那個女人道歉;我自覺一點都沒做錯,梗著脖子不肯,韓美在這麼多客人面前也不能拿我怎麼樣,她讓沈欽言處理後續情況,面色鐵青拉著我就到了員工休息室。
「看多了就好了,你以後來片場的機會很多,」紀小蕊說,「我大學畢業就成了梁導助理,那時候又年輕又激動,還跑去跟明星要簽名,被好一頓批評。」
那個女人眉毛一豎,下一秒她抓住我的衣領站起來沖我咆哮,我看見她揚起了肥厚的手掌,惡狠狠地朝我打煽過來。
父親在病床上的樣子讓我前所未有意識到金錢的重要性,所以我早早就下了決定準備出來工作;但兩三個月前,學院的錢綱教授忽然主動找到我,說願意接收我為研究生且能讓院里給我獎學金。我起初以為是他偏愛我,後來才知,他在醫院里看到我在父親病床前衣不解帶,被我感動了。
他側頭對上我的眼睛:「怎麼?」
「沒什麼,」我立刻說,「餐廳、學校都在市中心,有地鐵,很快就到。」
我大有知己之感,「你也遇到過?」
「啊,你也好,顧先生。」殊不知我緊張得就要爆炸了。
正在拍攝的一幕我看不出來,但應該是群戲——海輪頂層的戶外餐廳里,十幾個人在吃午餐;攝像機在拍攝軌道上緩緩滑動,我母親坐在導演監視屏后,膝蓋上躺著劇本,穿著身幹練的深色套裝短裙,肩上圍著同樣顏色的小披巾,我站到她身後,也瞧著大屏幕。
這些劇情是紀小蕊跟我講的,我在接待處跟她見了面,鑒於我們已經相當熟悉了,她像個姐姐一樣領著我走進停在海灣的巨輪。我老遠在車上看著海輪就覺得異常的大,簡直就是一棟放到的摩天大廈;近看更是規模驚人,船身總長一眼望不到盡頭,絕不低於十層。
我莞爾,「因為我是導演的女兒嗎?」
兩分鐘后場記打了板子,這一幕拍攝暫停。
他頓一頓:「以後再遇到這種客人,就直接叫經理。」
他鄰桌的女子起初瞥了他幾眼,片刻后撩動一襲紅色長裙離座而起,走到他身邊款款坐下,一雙玉一樣的胳膊搭在桌沿,微啟紅唇開了口,聲音撩人:我以前見過你。
我幾乎抓狂,但現場的工作人員都面目如常,除了偶爾的疲憊,幾乎看不出異樣。看來他們倒是早就習慣了。
海風拂面。
「是你去叫經理來的嗎?」
「啊?」我驚奇得勺子都差點戳在臉上,「外行人看著很枯燥吧。」
秦子青很快收拾好不符合她身份的震驚之色,掩口笑道:「好爆炸的新聞啊,真是沒想到,梁導居然有女兒。」
我現在總算知道新聞上說這部電影投資很大的原因了,光是租用這條船的費用恐怕就是個天文數字。上船的一路上,我發現,這艘船還未完工,樓下的幾層還在施工,工人們忙忙碌碌往牆上噴漆。
「我的意思是,他有一種不折不撓的進取精神,哪怕他現在不需要怎麼努力了。一般情況下,對一個享有盛譽的頂級電影明星來說,不論他表演得如何大家都會走進電影院;只是走到這個層次的演員想要更進一步就非常難,因為往往無論作出多大的努力,因為觀眾實在太熟悉他了,所以在影片中所看到的不是他的角色,而是明星本人,但顧持鈞卻能克服這種困難。你看影評的時候就會發現,人們大都只談起他的角色而不是他本人,我簡直無法想象,他為了塑造一個角色要投入多少精力。」
「你們認識多年?」
原來她說的是林晉修。這件事我的確沒有分辨的餘地,只有苦笑聽著她的處分——除了挨罵之外,還要被扣掉薪水補償餐廳的損失,誰讓我摔碎的是一套珍貴的瓷器呢。
我念的是國內最好的經濟系,念到了大四,課程還是一樣多,選修必修實習等等。畢竟,大學這個門檻一跨過,剩下的就只能靠自己,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進一步深造,要麼面向社會。
我微微一怔:「啊,好。」
據說社會學家的報告,八卦讓人際交往製造安全,同時製造黏性;而有個共同的偶像的話,人們會立刻感覺相見恨晚執手相看淚眼。只是沈欽言的反應完全沒有達到我的預期。
我唬了一跳,「啊,這倒是沒有……」
美麗的女子微微一怔,拂袖走人。
「那就太好了。」
他躲在甲板的角落裡,異常頹廢,下巴上有一道疤痕,頭髮留了很長,鬍子拉碴,垂著頭,長長的睫毛擋住了他眼底的痛苦和憂鬱https://m.hetubook.com.com。鏡頭在他身上停留了十秒鐘,我看到他表情苦澀,雙目迸發出焦灼的光芒,他想要把身上的焦灼熄滅,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提起酒杯,醉眼迷濛地灌了兩杯酒,輕微地咋了咂嘴,彷彿咽下去的不是酒,而是一段被人丟棄的時光。
能把一件讓我糾結兩周的事情說得如此輕鬆,沈欽言當真是快刀斬亂麻。
他被我嚇了一跳,「啪」一聲合上雜誌,回頭看著我。
韓美冷笑,「你怎麼來曼羅的?」
「也不是,」我不敢說實情,找了個借口,「現在課程也不多,當社會實習吧。」
母親之前一直都在凝神靜氣地看屏幕,這時才回頭看我一眼,「來了?」
雖然我自詡顧持鈞的粉絲,但實際上,鏡頭第三次掃過顧持鈞時我才認出他。總是衣冠楚楚、氣質高貴、永遠保持著一種浪漫的高貴氣質,隨便一笑就有著致命誘惑能引無數粉絲折腰的顧持鈞在我面前變成了一個潦倒落魄的中年人。
他懶得理她。
秦子青長得極為艷麗,有一種燒傷人的魅力,我趕快別開視線,迅速回答:「我爸爸是古生物學家。」
他的聲音又沉穩又可靠,不容挑剔的禮貌中帶著不容侮辱的強硬。沈欽言在工作氛圍中絕對專業得讓人仰慕。如果不是因為被攻擊的對象是我,我想我一定會更好地欣賞他的行為。
孫穎對我非常客氣但又十分得體,「許真小姐,顧先生讓我跟你說,不要忘記帶書給他。」
然而韓美怎麼都聽不進去,反而更尖利的數落我;我起初咬著唇忍著羞辱不做聲,直到她忽然說:「你這副桀驁不馴的樣子是要給誰看!別以為你有後台我就不敢把你怎麼樣了!」
到餐廳時還不到上班時間,我換了衣服到休息室去,只看到沈欽言坐在休息室的一角靜靜看書,微翹的長長的睫毛輕輕一顫,勾著我的心也一跳,打消了叫他的念頭。
「你是顧持鈞的粉絲嗎?」我笑問。
說話的是片子里的女主角秦子青。剛剛我在母親身邊坐下來的時候,就注意到很多不明真相的工作人員在打量我。現在他們看到顧持鈞跟我熟稔的說笑,詫異更勝。秦子青也不例外,她笑吟吟地走過來,紅色的長裙飛舞。她也是當今最紅的青年女演員之一,生得極為美艷,三、四年前出道,在好幾部年度大製作電影里擔任女主角;她去年和顧持鈞合作了一部傳統的愛情電影,讓她拿到了一尊極具分量的金像影后。
「什麼叫我想怎麼辦?」我不解他這話何來,「繼續工作唄。」
沒想到,他認真對我頷首:「那就有勞了。」
今天去了一趟片場后,我才知道,顧持鈞在這部片子中的戲份其實並不算太多;但他的的敬業程度別人真是難以望其項背:他從會不遲到早退;即便沒有他的戲,但他依然到場,配合別的演員對詞;不論多麼辛苦,你也不會從他的嘴裏聽到任何一句抱怨的話。
我進一步解釋,「他研究古代生物,例如白堊紀啊、第三紀的古生物、古植物學、藻類研究等等。」
「還好還好。」我趕緊往嘴裏塞了幾口飯,又咬了口牛排,發揮在學校餐廳吃飯的速度,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午飯,馬上要告辭走人,必須在三點半前就要到曼羅。
酒店送了外賣過來,我也跟大家一起,就在臨時搭建的棚子里吃外賣。棚子里放著各式道具,凳子椅子桌子擠成一堆,所有人一起吃飯的場面熱鬧的很,我和母親、還有幾個主演一桌。我環顧四周,感慨這片子還真是明星雲集——比如影視新星羅睿、比如新科影後秦子青,老牌戲骨關亦中……
沈欽言不做聲,伸手輕拍我的肩膀。
他說得輕鬆,我只覺得,林晉修的錢可不是那麼好收的。我垂頭,心情十分沉重。
母親不為所動:「工作時間太久。」
「忍一忍就過去了,」有一瞬間他看上去比我還悵然,「有時候就是這樣,不論多麼平淡無奇的生活里,都會遭遇到各種各樣的惡意,還有那些讓人恨不得一瞬間死掉的事。」
但他在這張照片里卻帶上了眼鏡示人,斂去了他作為影星的鋒芒,只讓人疑心他是不是資深學者或者年輕有為的大學教授。
「很好,」我母親說,「再來一次。」
他說:「有附加條件?」
「是啊,」我很興奮,「電影看得很多了,但這是第一次到電影片場!」
他默默往肚子里灌著酒,對身邊那個香氣撲鼻、面如春|水、美麗得像個頂級藝術品的女人毫不在意。
因為指導戲的原因,她衣襟上一直別著話筒。於是,「我女兒」三個字跟聲波炸彈一樣傳到了空間的每個角落,連凳子都在嗡嗡作響。
他笑:「那就繼續保持吧。」
我茫然:「什麼?」
氣氛明顯鬆懈下來,攝像回頭看我們的方向,「怎麼樣?」
她居然在這麼多人面前說「沒有盡到職責」,我再傻也不會聽不出這其中的後悔和自責——雖然從她那張美麗疲憊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來這兩種情緒,只是一如以往公事公辦的臉。我怔住片刻,說:「媽媽,你……」話沒出口就啞了。
「不了,臨陣脫逃不是我的個性。」
「抱歉嚇到你了,」我忍俊不禁地道歉,「看他的照片看的那麼出神啦就忍不住插話了,其實我也是他的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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