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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里閃過一絲了悟，大抵是明白了我為什麼會缺錢以至於不得不打工掙學費的緣由。他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聲音有一絲起伏：「抱歉。不過，你跟我差不多。」

「我到曼羅這段時間，你對我的幫助，我永遠都記得，」我拍拍他的肩膀展現自己的豪邁氣概，「你幫我，我不會問你原因。輪到我為你做一點事的時候，你卻那麼見外。」

我這話似乎也有不妥之處，我母親畢竟還在跟我聯繫，某種意義上，照看著我的生活。但要跟他解釋我的混亂的家庭關係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我爸爸很早去世了，媽媽改嫁……」他表情悵然，想必是往事不堪回首。

選好了參考書，書店外的整個城市夕陽西下，陽光如金色細沙奢侈地塗滿了半個城市。

我把他帶到廚房，開始翻箱倒櫃找吃的——結果翻遍了所有櫥櫃和冰箱，只找到了幾隻雞蛋和一包從未開封的面。

我一一解釋，他說：「你對古生物學真的很了解。」

說著，我往他手裡塞了只筆，頗有氣勢地把參考書和草稿本翻開，跟他開始為期一年的大學計劃。

「乾燥劑。動植物的化石必須要小心保管，防止水分、防止塵埃、避免被破壞……爸爸在世的時候，這些化石都是他的心肝寶貝，其重要程度可以跟我相提並論了。」

休息的時候沈欽言倒了水給我，忽然說：「我覺得你去當老師說不定比服務生還有前途。」

「我要對你負責嗎，」我氣勢十足，拿腔拿調道來，「我算過，你曼羅的工作主要集中在中午和晚上，早上有八點到十一點，下午兩點到四點這六個小時都是你自己的時間，每天學習六個小時，絕對足夠了。」

沈欽言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跟顧持鈞相比，他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的臉，茫然中又帶著不確定地，「是嗎？」

「但——」他震驚而且猶豫。

我先領著沈欽言大致看了看我家的構造，他問我：「廚房在哪裡？」

我知道自己戳到他的痛處了，然而我這個人總是向前看的。

他卻在一個柜子前站住了，透過玻璃看著裏面的一個個貼著紙條的木盒子。

沈欽言不語。

我一條條聽著電話留言，又彎下腰打開了書桌下的大抽屜。爸爸的著作整整齊齊地放在抽屜里。爸爸這一生寫了五本學術著作，每本大概四五百頁，和某些科學家比起來並不算多，但在古生物學界都極有影響。

夜風拂面，帶來隱約蕩漾著的花香，他垂下臉看著我，年輕的肌膚上寫滿了不可言說的無可奈何。

我就算再沉穩淡定，聽到這話的一瞬間也恨不得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或者一腳把他踢成天邊的流星。

我問他：「是不是覺得我話太多？」

「是我爸爸發現的新物種。」

「沒必要太難過的，你現在還很年輕，還可以再試一試。」

我悲傷而感慨地看著他，難怪我一直覺得我們身上有種惺惺相惜的氣質。

我們就這麼坐在樹下，一個講一個聽。林中的鳥起初被我們的說話聲驚走，又發覺我們沒有惡意，撲簌撲簌地飛回來，靜悄悄立在枝頭。仰起頭從樹林的縫隙仰望天空，那天空是水一樣青澄的顏色。

父親去世后我再也沒回過家，只把一些必需品搬到了學校；此時再次走入熟悉的公寓，一時酸澀難當。

我說的不是虛言。靜海大學的理工類學科相對較弱，社會學科，經濟、法律、哲學、文學全國翹楚，戲劇學院也有相當的知名度。

我走到門邊，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那嘩啦啦的水聲，晃動的人影讓我有一剎那的恍惚，彷彿他是我的親人或者兄弟。今天帶他回來還真是對了，如果他不在我身邊，我也許連這扇門都不敢踏入；就算有勇氣踏入，但恐怕又會一個人抱頭痛哭吧。

她一看到沈欽言眼睛都直了，自我介紹后馬上說：「學姐你從哪裡拐來這麼一個漂亮男生啊，和圖書你的桃花運就是好，啊啊，我嫉妒死了。」

他彷彿不認識那樣看著我。

我打趣她，「知道知道，你那雙眼睛就跟探照燈一樣，什麼秘密都瞞不過你。」

「這是？」他指著柜子里的白色晶體問我。

「我的時間我自己有數，沈欽言，」我連名帶姓叫他的名字，彎起了嘴角，「我總覺得你是個有目標的人，應該不會甘於在飯店當一輩子的服務生。雖然現在成功的路子很多，但讀書依然不失為一個捷徑。你覺得呢？」

我跟沈欽言說：「我想回家一趟。」

真是難得一見。

「許小姐，知道許正堯先生過逝的消息，我代表博物館深表哀慟。另外，一個月後博物館會舉行為期一個月的古生物展覽，許正堯先生有不少珍貴的化石藏品，許小姐，這些藏品能否暫借給博物館？」

「其實是被蚊子逼出來的。」

此時沈欽言也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這麼詳細？」

我絕口不問他為什麼離開家，莞爾，「你看，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雖然我在工作上笨拙，光給你添麻煩，但我怎麼也比你大一些，有些建議還是有用的。說真的，你現在的樣子，可讓我找回一點自信了。」

喬子萌說：「我那時候就提交了一個自己寫的劇本，和一段自己拍攝的MV。」

沈欽言似乎忍俊不禁，但是又止住了笑，垂下頭，在嘴角留下一絲淺淺的笑紋。

我各選了一本，裝到書包里去，同時分神聽著電話留言。

拿鑰匙開門進屋，這麼久沒回來，屋子裡還是我離開時的模樣——窗帘拉得密密實實，一絲光都透不過來，黯淡的灰色猶如潮水淹沒了這間屋子。我看到暗處的陰影微微晃動著，那是爸爸曾經在這裏工作生活的痕迹。

吃過飯後，我和沈欽言去了書店。買書總是件美好的事兒，徜徉在滿滿的書架之中，讓人心情愉悅。我一把抽出早就寫好的參考書目錄，對照書架一本本選購，沈欽言則提著購書籃跟在我身後。

我稍微停了停，又搖了搖頭，「但比起我爸差得多……哎，都不好意思說是他的女兒。」

「我爸是個古生物學家，他對自己的事業很痴迷，」我說，「很多時候我們都住在野外，到了晚上，我爸清理當天發掘的化石，我就趴在帳篷外的小桌上看書，寫作業。你知道，在野外，高原還好，如果是在山區，蚊子又多又兇猛，簡直可以把人都抬走。爸爸說，如果我能提高效率快點做完作業鑽進帳篷，就好多了。我因此養成了制定計劃的習慣，什麼事情都希望速戰速決。」

「呃，大概有灰，我兩三個月沒回家了。」

「但是……你學經濟學？」

這個學習計劃我做了整整三個晚上，室友韋姍看著我這麼廢寢忘食，還詫異了好一會，還以為我找了個家庭教師當兼職。

「回家？」他抱著裝書的紙袋，轉過臉面向我，「你是本市人？」

沈欽言很疑惑又茫然地看著我。我攤手搖頭。

他不置可否，「幫我補習，這需要很多時間。」

我太久沒有回來，灶台和鍋上積累了不少灰塵。沈欽言沒有多說話，擰開水龍頭，立刻捲起袖子開始清洗流理台。他動作熟練，清洗鍋子的速度準確而快速，一看就是胸有成竹的樣子。鑒於我們都這麼熟了，我也不跟他客氣：「那就麻煩你了。我爸去世后我就沒再回來了，我還有一些需要處理的事情。」

電話留言大概有幾十條；傳真也有十來份，大都是哀悼和悼詞。我爸從來都獨立進行研究，但和很多協會都一直有來往。爸爸去世后我在報紙上發了一份訃告，然後就躲回了人多嘈雜的學校里去。

「什麼？」

「不過，上大學也不是靈丹妙藥，最重要的還是人際，」安露支著頭笑，表情詭秘，「學姐，依我說，你真有心想幫沈欽言的話，不如去跟林學長說來得快。」

我爸爸跟m.hetubook.com.com自然博物館很有些交情，這樣的請求我不可能拒絕。我當即撥回，表示可以借出那些化石。

我定了定心神，笑得很輕鬆：「學經濟有錢啊，這不是明擺著的。我爸說，一家一個古生物學家已經夠嗆了，不要再存在一個了。」

一般的留言大抵是悼詞，只有最後一條稍微不一樣，幾個小時前打過來的，是本市自然博物館館長助理鄒琪特地留言給我的。

沈欽言凝視我半晌，卻不接我的話茬，換了個話題：「許真，今天謝謝你。」

我從來不是個拖延的人，很快敲定了學習地點——是在曼羅旁的一個公園。鑒於我倆的經濟情況都比較窘迫，總不能找個花錢的地方去學習；至於大學和他住的地方又相隔太遠，想來想去，還是曼羅附近最合適。

我不著急等著沈欽言的回答，也不會去問結果。人的道路都是自己選的，不是我遊說了兩句就能奏效；他需要完全考慮好且想好了所有的退路后，才能一鼓作氣打起精神，朝著預定的目標努力。

沈欽言對我的話題不予置評，可臉頰似乎有點微紅，視線在我身後的牆壁上飄來飄去。

她說的林學長是自然是林晉修，我一頭霧水，「這事跟他有什麼關係？」

「你會做飯嗎？」我很驚奇。

「以後誰當你女朋友就有福氣了！」我笑，「我一位朋友的人生目標就是找個廚師當老公，我也深有同感。」

「僅僅是入學考試的話，我可以幫你補習的，」我發揮古道熱腸的熱情，「我學習還不錯，準確的說，應付考試的水平還不錯。再說申請戲劇學院不需要全優。」

「先看看再說。」

只能跟他說我在學校里遇到的種種狀況，學業、老師、社團、活動等等，他極少發言，只安靜聽我說，我每次說到興頭上側過頭去，就能看到他沉靜的側臉——道旁的盞盞路燈光照亮了城市的夜空，他的臉反射著這個城市裡的光芒，是那樣青春洋溢的一張臉。我於是知道，他喜歡聽我說大學里的逸聞趣事。

那個擁抱實在太過曖昧，在現場的安露也看到了。以至於此後的兩三年，她一直堅定地認為我和林晉修關係非同一般，不論我找林晉修幫什麼忙他都會答應，雖然實際情況是我從未開口求過林晉修任何事，但這並不妨礙她綿綿無盡的猜想。

「你有想上的大學嗎？」

林晉修在國外的兩年，每到各種節日都會給國內的朋友寄送禮物，這其中總有我的一份，談不上多麼貴重，但總是比別人的特別。比如上一個聖誕節，他給男性朋友都送了電子產品、給女性朋友是香水，唯獨寄給我的確是一盆淡粉色的少女石竹。

但我也有口難辯。

「我一直覺得，下了決心就趕緊做事，一分鐘也不要浪費，所以昨晚就把書單列好了。」我邊說邊從架子上取出一本書放到籃子里去。

大抵是因為我和沈欽言走得太近，惹得餐廳的女同事們紛紛詫異，都問我用了什麼秘籍讓他融化了——我很誠懇地說不知道，她們壓根不相信我。

他指著牆，終於說話了，「那是什麼？」

喜歡的電影？他對電影的看法很老道，說的話我基本聽不懂。

我怔住，握著筷子的手也微微一顫。從來沒有人問過為什麼要學經濟學，以至於我自己都快要忘記原因了。我就讀的靜海大學的商學院名聲卓越，成就很高，是所有學子的夢想之地。若干商業巨子都是我們的校友，每年收到國內國外的申請都可以裝滿一個屋子，在外人看來，能踏入這個門檻，你簡直就可以看到人生的康庄大道了。

什麼都在，只是人不在了。所謂的顧景傷情說的正是我現在的心情，這屋子的每個角落都有爸爸留下的影子。我腳步一個踉蹌，幾乎跌坐在地上。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就給了我答案，異常堅定的四個字：「我想試試。」

我ｈtｔps://ｍ.heｔｕｂｏok.ｃｏm•ｃｏm忍不住一笑，「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接下的我來安排就可以了。」

「爸爸對我說過的一句話：記得最牢的知識，統統都是自學到的。」

從面積來說，我家並不算小，但能容人的地方不多——起居室、儲藏室、大卧室被打通，成了爸爸的工作間，書從柜子上碼到了床下，把書桌和床都擠到了角落裡去。爸爸採集回來的礦石樣本太多，工作間放不下，連客廳都堆放著各種箱子和柜子，按照年代、種類，整整齊齊排列著爸爸這麼多年在深山、荒原里回來的化石樣本。

「怎麼了？」

我努力不讓自己的吃驚表現出來。沈欽言當真是一個很有趣的男生，在餐廳的時候面對一個個刁鑽古怪的客人都很從容，看上去那麼可靠，但此時，居然因私下裡的幾句玩笑而不知道如何應對，露出了這種羞怯的表情。

他對我點點頭，一聲不吭放下書，這才環顧四周，輕聲問我：「你家裡沒別人了？」

於是，偌大一間客廳只有一張小沙發可以坐人，被我用布遮上了，我扯開布，再次招呼他坐下。

「還好。」他並不覺得自己做了多麼了不起的事。

他明顯被我說得動心了，唇輕輕顫動著，就像蹲在洞口前的小兔子，謹慎地環顧四方。

「我家就在附近……」我心思一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我們並肩走入地下通道，地鐵呼嘯駛來，轟隆隆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擴散。我站在車廂里，對他招招手，「就當我多事，考慮考慮吧。」

他滿臉佩服。

這種看熱鬧的時候，林晉修自然不會放過我，我剛到了沒一會兒就被他抓住了，他當著二三十位客人的面要我交出贈別禮物，現場拆開參觀。我那時候和林晉修鬥法若干年，已經知道他從不介意看我窘迫、無助的樣子，因此我絕不會讓他如意，以不變應萬變，坦坦蕩蕩遞給他我的禮物。

他既然願意，我當即聯繫了戲劇學院的學妹安露，跟她說明了來由。安露學的是編導，我大致知道她家境相當優渥，但她完全沒有大小姐的嬌蠻脾氣，為人坦蕩豪爽，我很願意跟她結交。她現在除了上課外，正在MAX廣播公司下的某著名新聞台實習——她平時非常忙碌，但一接到我的電話，立刻答應，約定了時間地點。

「你是技術派嗎。其實學表演的話，最重要的是長得好。聽說過一個最有名的笑話沒？」

交流生活中的那些不順心的感受？算了，何必讓我們都再難受一次。

「沈欽言的樣子長得這麼漂亮，我們學院里那些老頭老太太肯定喜歡得很，以我閱人無數，我敢說咱們整個戲劇學院都沒見過幾個比他長得還出色的，」安露詭異地笑了一下，「也非常有明星氣質，學姐你不覺得他跟顧持鈞非常像？」

「什麼？」

我在心裏把這話補充完：千萬別再回來了。

「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我最後說。

下了班我和沈欽言一起離開餐廳，沿著長街走到一公裡外的地鐵站搭車。這幾個星期來，我們下班后必一路同行，已經成了習慣。

「雖然我對戲劇電影這類的不了解，但我覺得你對戲劇電影應該有一定的了解，考大學也不是難事，一年的時間，準備什麼都來得及。」

我迅速地揉了一把臉，走過去扯開藍色的窗帘，夕陽餘光「唰」的映紅了屋子。

我微微一怔，本來我倆走得就不快，現在幾乎完全站住了，「為什麼沒上大學？」

「時間安排得雖然很緊，但是，不經辛苦，不得幸福。」

我送的是一塊晶瑩剔透恍若水晶的琥珀化石，裹著一枚翠綠的四葉草。那是我十二歲時跟爸爸在野外考察時親手挖掘出來的，對我來說意義非凡。要把這件心愛的收藏送出去，我很肉痛，但隨即想到林晉修即將出國再也不會跟我為難，心情大好，似乎也能割捨自己的心愛之物了。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跟他說：「這塊琥珀有數百萬年歷史，而這片四葉草是地球上最古早的四葉草。四葉草代表了幸福，學長，希望你在國外一切都好。」

「你先別給自己泄氣了，學習這種事情，只要努力就沒有不可能的，」我腦子飛快地轉起來，幫他出主意，「你可以考慮我們學校的戲劇學院，據說相當不錯。我不太知道考試流程……這樣吧，你什麼時候有時間，來我們學校，我介紹戲劇學院的學生給你認識，你可以問問他們入學考試的準備工作。」

「你想的很周到。」沈欽言看了看我手裡的書單。

實則我和沈欽言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大學生活，通常是我說，他聽。

「那就太好了，」鄒琪說，「其實我們有些缺人的，學古生物的人確實比較稀少，願意當志願者的就更少了。」

「沒什麼，」我說，「如果有必要的話，到時候我也可以來當志願者。」

他靜了一瞬后，回答，「電影學院或者戲劇學院。」

「啊，原來還是不知道，」安露抿住嘴角，笑得肩膀都在抖：「沒……沒什麼，學姐你忘記這事吧。」

我笑出聲。

「平時生活里都是古生物化石，什麼孢子植物、裸子植物，所以看得多自然知道得多，被我爸熏陶這麼些年下來，我也算是小半個古生物學家。」

沈欽言是個很不錯的學生，簡單的測試后，我發現，他的水平非常不錯，遠遠高於我的預期；於是，我制定了詳細周密的學習計劃，按照周為單位，精確到了每天。

我家的公寓偏舊但卻有特色，深灰色外牆紅色屋頂，望之頗有歷史氣氛，且整個街區地段好，綠化也極好，環境舒適。

「難怪你說你很會自學。」

我正想說「不用謝」，他已經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十六歲離開家后，就不敢再奢望大學了。但因為你，回到學校里讀書似乎也不是那麼遙不可及了。」

「當然了，」安露笑，「學姐你都這麼說了，這個忙我一定會幫到底的。」

人家的牆壁上掛的都是油畫、水彩，只有我家的牆壁上是古生物學年表——那是我爸爸親手繪製、撰寫的一張古代植物的進化表，足有三米長，一米寬。這畫很有些年頭了，據說此圖比我的年齡還大，掛在牆上非常顯眼。爸爸每發現一種新的植物，都會把這張表取下來，記錄上新的植物種類。

他點頭：「你去忙。」

林晉修當時用一個長達一分鐘的擁抱來感謝我，所以我沒能看到他當時的表情，只感覺到他呼出的暖氣在我的耳廓旁縈繞不去，隨後聽到他戲謔調笑的聲音，「居然捨得送我這麼一份大禮，真是太讓我感動了。不過，許真，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盼望我馬上就出國然後再也不回來吧，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如願的。」

我當時在醫院里照顧父親，每日都心力交瘁；他的那些朋友把花帶給我，我抱著石竹獃獃站在走廊里，花香且美，明明知道他的存心，依然覺得百感交集。

「我不挑的，不過廚房可能沒什麼東西了，不然我們出去吃？」

每天餐廳結束營業的時候我總會長舒一口氣，就像三千米長跑終於跑到了盡頭，除了疲累之外，心頭還會湧上來某種名叫輕鬆的情緒。這天卻好得多，我想是因為林晉修這個晚上沒有出現，跟我為難的緣故。

仔細說來，我是因為林晉修的關係認識安露的。大約是兩年前，那時林晉修即將出國，在某個高級的俱樂部辦了個極奢侈的告別晚宴兼生日宴，非請帖勿入的那種。我現在還記得那請帖精緻考究，足有半斤重。那場晚生日宴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奢侈程度讓我體會到火星撞地球的震驚感，同時覺得十分疑惑：明明他請的都是大學里的同學，有必要炫富到這個程度么？

她說話也從來不顧及別人，看到沈欽言微微漲紅的臉，我忍俊不禁，「你多幫幫他的話，他明年成為你的後輩和-圖-書，到時候你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

他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年輕的臉上寫滿了真摯的謝意。我喜歡他看這種生動的表情，蘊含了無數的感情，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不是在曼羅時對客人的那種流水線生產出的微笑，也不是那種收到小費時的公事公辦的謝意。我始終覺得，像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應該更沒心沒肺一點，不是在大學校園裡愉快追逐女孩子就是在球場揮灑汗水，怎麼耗費青春怎麼來。

「當然啦，」安露上上下下打量他，「我這雙眼睛，能看錯嗎。」

這對學弟學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一言我一句的，一頓飯吃了近兩個時，基本上沈欽言想知道的都說盡了，我也大概明白了戲劇學院的考試流程——先報名，再參加戲劇學院的面試、如果有作品最好提交相應的作品，最後參加全國性的入學考試，達到一定的分數就可以了。總之，沒什麼出奇的。

「這就夠了。」

我想，對，就是這麼回事。

安露還帶著個同學院的男生喬子萌，是安露的好友，也是個清秀的大三男生，學的是表演，也是沈欽言想考的專業。

話音未落，沈欽言端著炒麵出來了，明明只有雞蛋作為輔材，炒出來的面卻香氣撲鼻。只聞那個香氣我就知道我們做飯的水平絕對不在一個檔次上。我長話短說迅速掛掉電話，朝他撲過去，五體投地表示崇拜，「你真是太厲害了！」

地鐵開動起來，而他矗立在站台上，留下一個瘦瘦高高的剪影。

「蚊子？」他詫異。

他難得開句輕鬆的玩笑，我忍不住莞爾，又拿出師長的派頭，「我有一句話要告訴你。」

「沒什麼，有點難過而已。」

「古生物學到底是門冷學科。」我感慨。

他性子沉穩，話少，說真的，起初我不知道該跟他談什麼，餐廳同事的八卦？我和他對此都敬謝不敏。

他說：「好。」

「電影學院說，我們並不以貌取人。」

「許真……」

我說：「我從小沒媽，爸爸前陣子也去世了。」

「為什麼幫我？」他的視線停留我的臉上。

他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安露遮遮掩掩的態度讓我好笑，不願意說我也不能逼問。我只關心的是最終目的：沈欽言得到了所有考試的相關信息，並且喬子萌和安露還表示可以隨時提供後續信息，這就足夠了。

我聞言一怔，轉過頭仔細看了看坐在我身邊的沈欽言。他不說話專心傾聽時微微挑起的鬢角，和顧持鈞的確有些微相似之處。只是一個青澀到一眼就可以看透，一個經過歲月的打磨而變得深邃。

沈欽言欠身，「謝謝你們。」

鄒琪很感謝我，「太謝謝許小姐了。」

沈欽言年輕的臉上流露出孩子氣的神色，「你要吃什麼？」

補習的時間很快過去，他的聰明和領悟力讓我覺得欣慰。

我有些恍惚迅速別過臉，在他說話之前把最後一本書扔進籃子里，再把書單收好，「走吧，去結賬。」

「沒有，」他搖頭。

話雖如此，但我回過頭才想起，我家能坐人的地方確實不多。

沈欽言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我跟他認識這麼久，對他也可謂了解，我幾乎能從那張臉上看出那種隱蔽的嚮往，還有些難以言說的寂寥。我能明白他，錯過了大學，總有一些遺憾。

他專心研究著學習計劃，重重點了頭。

我招呼他，「隨便坐。」

喜歡看的圖書？我們的愛好完全不一致，我除了本專業的書籍，看得最多就是古生物；他看社科文藝。

我們走過了整個九月和十月，直到延遲的涼意姍姍而來；抬頭望去，寬闊道路依然是燈火璀璨，車輛人流依然不減少，花園裡五顏六色的喇叭花正奮力怒放著最後一季，直到凋零。

這公園雖然不大，但樹極多，樹林中還有幾套石桌石椅，偏安靜。對於當老師這事兒我充滿了幹勁，要知道，我從爸爸那裡學到的那套完整的自學方法還一直沒有傳授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