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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

作者:時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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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新朝氣象

第248章 新朝氣象

大冷的天,他穿著便服,揣著手從街邊上走過。
眾人與他那是一道去青樓里嫖過的交情,可一點也不搭理他,硬拉著他往下講:「這不是只有您那天在宮裡面嗎?我們別說旁觀了,就是連京城裡都不敢多待。您就說說,那呂顯罵了人,然後呢?」
那位張大人獨自坐在桌畔,一個人慢慢飲了一壺酒,坐了會兒起身,在那覆了薄薄一層灰的櫃檯上放下幾枚酒錢,然後才出來。
人去屋空的酒肆,門窗大開,桌椅倒塌,碗盤也碎在地上,可就在這滿目狼藉之中,偏生辟出了一塊安靜整齊的地方。
可輸了就是輸了,只好眼睜睜看著他把那賭桌上一大堆錢都撈進懷裡。
有個人突然奇怪地問:「說起來,原來你叫蕭定非也就罷了,怎麼現在大家都知道你是個冒牌兒貨了,你還叫這名字?」
更何況,一個月前,內閣里因「秦淮北到底種馬鈴薯還是種稻穀」爭執不休,以至於誰也不服誰,抄起「兵器」大打出手后,刑部與禮部便共同擬出了一卷臨時的《內閣疏律》,將「票擬」改為「票選」。
蕭定非至今都無法形容自己那一刻奇異的感覺:他覺得,她好像並不單單隻是注視著某個人,更像是注視著漸漸遠去的過往與前塵……
那位年輕的將軍看了許久后,彷如在夢中一般,也沒有笑,只是轉過身便逆著人潮而去,連身邊任何一名親兵都沒有喊,只是帶著一種藏了幾分滄桑流變的頹然與蕭索,慢慢走出宮門。
他回過頭來笑道:「廢話,小爺我今日手氣正旺,當然要賭!這回非讓你們把褲子脫了再回去不可!」
話題一下就變成了翠紅樓哪個姑娘更好。
畢竟他們都能幹完的事,養個皇帝來給自己當祖宗,算怎麼回事?
賭坊里眾人個個聚精會神,連注都忘了下,聽到此處,見他停下來,不由著了急,連聲追問起來。
尋常百姓埋頭過日子,誰去計較這個?
黑甲君與忻州軍都撤出紫禁城。
蕭定非一口茶噴了出來。
凡在內閣,皆有票權。
也有人不大相信:「往日我也去過幽篁館,呂老闆是個財迷,內里奸商,按理說『和氣生財』,這麼罵人不應該呀,這一段https://m.hetubook.com.com兒別是你編的吧?」
蕭定非聽見方覺得肚子有些餓了,腦袋探出窗去,就想叫住那賣餛飩的,叫人端幾碗上來。只不過剛要開口時,目光一錯,便忽然愣了一下。
比如紫禁城裡的皇帝之位,已經足足空缺了兩個月沒人坐上去,簡直是歷朝歷代千百年來聞所未聞的稀罕事。
於是有人左右看了看,湊過來壓低聲音問了一句:「那往後,誰會當皇帝呀?」
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
惜命的或四散逃竄,或藏身家中。
什麼樣的一個人,會在這樣一天,覓得無人酒家,靜酌一盞清酒,細留幾枚酒錢,再與尋常無異一般回到家中?
有人說皇帝是謝危親手殺的。
怎麼辦?
皇族可是有不少人目睹過當日太極殿上那血腥的一幕,膽都嚇破了,更是不敢輕舉妄動。更何況頂頭有個攝政長公主在,他們想要這位置,也得問問她同意不同意。
「他罵了,然後呢?」
但天下各州府每一日都有許多事情需要朝廷調停,又才經歷過一場戰事,百姓需要休養生息,從戶籍到賦稅到軍隊,沒有一樣不要人處理。
現在內閣還打不打,蕭定非不清楚。
畢竟兩個月前天教打到京城進了皇宮之後發生的事情,早已經在市井中傳得沸沸揚揚,只不過這裏頭誇大或者附會的消息佔了大多數,那一日究竟是什麼樣,是一個人一個說法。
竟然是看見了刑部那位張大人。
再看時,前面街上已經不見了人影,也不見了跑走的叫花子,更不見了挑著擔子賣餛飩的小販。
蕭定非這才回神。
只不過他作此番推測的前提,是蕭定非說的都是真的。
現在城東處就設有粥棚,衙門則就地重錄戶籍制發路引,給予這些人安置。
蕭定非看了看,是真沒人下注。
商議一陣后便擬定細則過了票選。
所以愣是沒選出個人來。
蕭定非一通賭到天將暮才打算回去,好好兒琢磨琢磨大美人兒和姓謝的過幾日成婚,自己送點什麼。只不過,前腳還沒跨出賭坊呢,後腳就聽見對麵茶樓小二不知從哪裡跑回來,帶了幾分興奮地同裏面道:「剛剛朝里傳的消息,那www•hetubook•com.com位姜二姑娘要入主坤寧宮了!」
蕭定非著實恍惚了一會兒。
蕭定非沒讀過多少書,也不知道這究竟意味著什麼,但反正朝廷怎麼折騰都不影響他賭錢,想想便懶得往深了去思考,徑直把自己手裡的色盅開了出來,一聲大笑:「看見了嗎,四個五兩個六!大大大,這些錢可都是我的了!」
他見了,便忍不住想起兩個月前——
政令擬定皆要票選,票眾者令出中書省,下達各部省,嚴禁內閣「械鬥」,包括戒尺、硯台、桌椅、瓶盞等物在內。
剛開始,朝臣們還有點不習慣。
客棧藥鋪高掛的匾額落在地上,摔成幾塊;秦樓楚館精緻的雕窗破開大洞,狼藉一片;有些酒家平日招展的酒旗被風吹卷到街面,上頭留下許多臟污斑駁的腳印……
這說話的文士不是旁人,正是前兩年考取了榜眼的讀書人翁昂,當年還與蕭氏鬧出過一樁仇怨的,為人任性洒脫,屠沽市井裡走動,半點不拿翰林清貴的架子,倒是個異類。
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方桌一張,清酒一盞。
畢竟人家這才叫高見。
他也不在意,高高興興把錢收好后就準備重新下注。
說罷作勢要走。
正好長公主好像也沒有要把她那異族血統的兒子扶正的想法,他們當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十分默契地把「立皇帝」這麼一件原本「比天大」的事兒給「忘記」了。
他是誰呢?
史書這東西嘛,得勝者高興怎麼寫就怎麼寫。
如今都升任刑部尚書了,卻還是一點架子都沒有。
蕭定非怔了一下。
現在好,完全不用。
蕭定非翻著眼睛想了想,其實他這人記性不是特別好,都過去快兩個月了,的確不記得呂顯具體是罵了什麼,就記得那一張憤憤然彷彿遭受了欺騙的臉。
天教那幫廢物自然被抓了起來。
張遮卻尋常若舊日一般,從這一片荒蕪里走過,轉進一條寂靜的衚衕,向門裡道一聲「我回來了」,低下頭推開門走進去。
那一天的京城,分明是風雲匯聚,危機四伏,轉瞬千變。
開什麼玩笑?皇帝的人選不都還沒著落嗎!
甚至還有人說,是樂陽長公主預謀奪權,給算計死的。www.hetubook.com.com
蕭定非知道,因為戰亂恢復后,城裡多了不少流民,又是這樣冷天,所以樂陽長公主沈芷衣同內閣提議各地設粥棚,由國庫賑濟,同時各地重編戶籍,均田安置流民。
有人唏噓:「敢罵那位,膽子可真是夠大的……」
他原本就是這裏的常客,還結交了一幫狐朋狗友,只不過天教與忻州軍打進來之前,賭坊老闆早早就怕死地收拾了細軟離京逃難去,一直到這陣子一應事了,好像又平靜下來了,才拖家帶口地回來重新開門。
荒蕪的城池像是一場夢境。
可沒過一個月便發現,朝廷里有沒有皇帝,好像並沒有他們想的那樣重要。政令從中書省出,沒了皇帝照樣下達,甚至因為不需要再讓皇帝批複,早晨來的摺子下午就能發回各地或是下級,快了不知多少。
小叫花們都露出驚喜的神情來,朝他彎身,便相攜著朝那方向跑去。
比如……
這幫賭錢的不認識幾個大字,但對著翁昂這樣的讀書人,卻都恨不得舔著。
旁邊人叫他:「定非公子,怎麼了,還賭不賭了?」
賭坊里這幫人哪兒能真讓他走呢?
風吹過的街道上,一個行人也無。
姜雪寧看見時,他已經走得遠了。
這賭坊里於是倒有了點往日的熱鬧。
窗外頭朔風寒冷,沿途有人叫賣熱餛飩。
但他琢磨,皇帝怕是懸了。
可一邊賭,嘴也沒閑著。
縱然也有官位高低,可誰也不真的壓過誰去,即便很快就分出了一些派系,可大家都有一戰一辯之力,倒沒有出現什麼「一言堂」。
這兩個月來,京城裡發生的事情實在不少。
而且有皇帝時,甭管多好的想法,總要被挑挑揀揀,皇弟又總有自己的親信寵臣,是個人都要顧忌點。
眾人都噓他。
翁昂在翰林院里有官職,聽見這話,看那人一眼,卻沒回答。
賭坊里忽然靜了一靜。
然後抬手給他們指了個方向,似乎說了什麼。
這幫人總算是開始賭錢了。
但賭坊里這幫人已經聽過了,最好奇的不是這個。
毫無疑問,憋在家閑得差點沒長毛的蕭定非,得知消息后第一時間就來關顧了。
比如蕭氏一族被抄,上上下下除了蕭定非這個冒牌貨幸免和*圖*書於難之外,所有冠「蕭」姓的人都倒了一頓大霉;
按理說,沈琅一朝身死,傳國玉璽落在長公主手中,自該扶持皇室,便是從宗室里找一個孩子來當幼帝,都不能讓皇位就這麼空著。
幾個光腳丫的小叫花子端著破碗一路行乞,到他面前。他停下來看了這幾個孩子一眼,便從衣袖裡摸出了不多的兩粒碎銀並一小把銅錢,放到他們碗里。
生本無根,飄到哪裡是哪裡,連名字都是撿別人不要的。
先前還緊張的眾人陡地鬨笑出聲。
眾人頓時罵聲一片。
事實上朝廷對外的說法是:謝危、燕臨二人所率的忻州軍確系勤王之師,一路追趕到京城來,與樂陽長公主聯手剿滅無道之天教,匡扶了江山,所以謝危成了太師,燕臨封了大將軍,長公主則暫時臨朝攝政。
但當年到底也是十里八鄉乞過討、街頭巷尾挨過打的二皮臉,蕭定非可不會承認,三言兩語就想把這話茬兒帶過去,佯作生氣:「你們又要聽,又不信我說的,怎麼這麼難伺候呢?我說他罵過他就是罵過,不愛聽你們找別人講去!還真把老子當說書的啊?」
沒料想,下一刻,蕭定非就把腿架起來嘚瑟上了,沒心沒肺弔兒郎當樣:「不然呢?叫什麼張二狗李二蛋?你不寒磣嗎!叫什麼不重要,能不能騙吃騙喝才是關鍵哪!我這名字,翠紅樓的姑娘叫起來可好聽。」
有人還是想不通:「這姜家二姑娘紅顏禍水是沒得跑,可呂照隱怎麼說是『哄騙小姑娘』呢?」
只能由文武百官坐下來一起商量著辦,由原本內閣幾位輔臣牽頭,又引入各部大臣,每日于內閣值房之中議事,商定票擬。但少了以往皇帝御筆硃批蓋印這一節,擬定后交由長公主沈芷衣過目,做個樣子,便原封不動地下發各部省。
蕭定非冷哼一聲:「朝里成天介兒吵,天知道!」
只不過這位張大人……
他現在恨不得回到半個時辰前,給自己兩巴掌:讓你憋不住想跟別人炫耀你知道,這下好了吧?錢都沒得賭了!
別人一質疑,他還真生出點心虛來。
皇宮裡一番驚心動魄,最終刀光劍影竟歸於無形。
可朝里有個謝居安杵著,誰敢?
方才說話那人後知后覺,忐忑起來。
https://www.hetubook.com.com蕭定非便也順順利利就坡下驢,推拒了兩把之後,重新回到了賭桌旁。
這時坐邊上一名書生打扮的人笑了笑道:「定非世子所言,如若是真,倒也不難推測。謝太師要這天下,直如探囊取物;樂陽長公主彼時手握援兵,也有一戰之力。姜二姑娘救過長公主,長公主無論如何也不會恩將仇報傷害她,可對謝太師就不一定了。謝太師若握天下,天下恐不安生;長公主若握天下,謝太師就未必有好下場。所以姜二姑娘不就得選擇嗎?她若與謝太師成親,長公主愛屋及烏,就算心裏再討厭、再忌憚謝太師,也該知道姜二姑娘心有所屬,絕不會秋後算賬。」
這幫老王八蛋剛開始的時候,總說什麼「國不可一日無主」,催著立一個。可最近這個月吧,漸漸半點聲兒都沒有了。
謝危、沈芷衣並一眾朝臣留下來就地議事,其餘人等自然是巴不得早早離開這血染的宮廷,能走時立刻就走了。他當然是腳底抹油,溜得比誰都快。
這裡是京城最大的賭坊。
蕭定非一聽,還真覺得有點道理。
蕭定非嘴角一抽,把白眼一翻,用力地用手指叩擊著賭桌,大聲提醒這幫「不務正業」的賭徒:「搞清楚,我們這可是在賭錢!你們以為小爺是天橋底下說書的嗎?還『然後』呢!然後趕緊給老子下注啊,愣著幹什麼?!」
蕭定非心道,老子要知道得那麼清楚,老子不得當謀士去了,還坐這兒跟你賭錢?
「噗!」
蕭定非就是在這種時候看見張遮的。
只是她並沒有走上前去追,就那樣遠遠地注視著,眸底凝聚著隱約的微光。
繁華的京師成了一座空城。
他正想找話敷衍。
比如城外亂葬崗中,竟然發現了昔日國師圓機和尚的屍體,查來查去也沒查到是誰動的手,反倒查出這圓機壓根兒不是什麼高僧,手裡牽扯不少命案,還曾淫人|妻女,端的是禽獸不如;
有人說皇帝是天教的教首殺的。
無奈,他只能不耐煩道:「還能怎樣?這種時候大聲吵吵,差點沒被人揍一頓,連點三腳貓功夫都沒有,三兩下就被人收拾收拾架了出去。」
只是出得宮門,走到街市,入目所見都是兵荒馬亂。
趕緊把人拉住了,好言好語地勸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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