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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

作者:時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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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內閣

第249章 內閣

眾人聽得心驚。
內閣值房裡燒著上好的銀炭。
他拿起一柄來,便伸手將其撐開。
畢竟這些天來謝危幾乎都不說話。
只是這些天來,寧二注視他時,那仿若蒙了一層薄霧似的眼神,總是在他腦海中浮現,讓他覺得胸膛里跳動的那顆心像是浸泡在烈酒里一般,灼然地滾燙,甚至帶著一種飽脹的滯痛。
可人坐在窗下,卻只是看著案上點的那一爐沉水香裊裊而上的煙氣,久久不言。
他不免一陣后怕,慶幸自己沒有在謝危面前說出更過分的話來。
眾人方聽這聲音,第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末了還是吏部陳尚書將他一言點醒:「太傅著相了,您想想當年長公主殿下在奉宸殿進學,誰去當的先生,那些個女學生里又都有誰?」
內閣中眾臣乍聽此言,皆是一怔,不由面面相覷。
現如今天底下誰不知道他與姜雪寧的關係?
一個外姓,又不是嫁給皇族,怎能入主坤寧?
內閣票擬或是票選,他都不參与。
「甭管誰的意思,現在天下無主,咱們也沒說因為沒皇帝就把議事的地方挪到乾清宮去啊,還不是空著?如今不過是請她替皇族料理些瑣碎,內務府地方還不夠寬敞嗎?原以為她識時務,昨個兒才說婉拒了長公主好意,怎麼今天就改了主意?」
可事涉倫理綱常,他心裏對開女學一事實不能認同,便正了臉色,冷聲道:「聖賢有言,女子與小人難養。定天下計本該有男子來,陰陽顛則乾坤倒,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萬萬不能壞!倘若要開女學,姑娘家難免在外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他們當著謝危的面竟然敢編排姜雪寧,表達不滿,是嫌命太長嗎?
諸位朝臣才像是重新把這個人認識了一遍似的,幾乎不敢相https://www•hetubook.com.com信一個人前後的變化怎會如此巨大。
他還是不懂。
多年來,他的心裏都埋藏著秘密,從身世,到天教,到各種各樣層出不窮的計謀。倘若心裏藏不住事兒,遲早會害了自己。
此刻一聽,全想了起來。
開女學這件事,更成了內閣禁忌。
姜雪寧面上便出現了一種很難言說的神情,似垂憫,似難過,又好像帶著一種溫溫的包容,然後湊上來,親吻他眼角。
可卸下防禦對著旁人剖白自己,對謝居安來說,是一件危險的事。
謝危卻只是看著茶盞中那輕輕晃動的茶水,還有沉浮於其中搖曳的芽葉,想起了前段時間,初雪的那個早晨。
他們覺著乾清宮空著,坤寧宮就該也空著。可如今坤寧宮被長公主挪給了姜雪寧,這不正說明沈芷衣完全沒有要扶立新帝的想法嗎?
如今內閣這幫老臣,怎麼可能同意?
天下興亡,匹夫生死,他是真的一點也不關切,甚至完全不放在心上,連樣子都不願意裝上一裝。
只不過,謝居安也覺著這是好事一件嗎?
過幾天便要成婚。
姚太傅的官位雖與謝危相當,可兩個月前的事情一出,誰還不知道謝危如今在朝中舉足輕重的位置?
姜雪寧抱著他說:喜歡一個人,是想要對方高興,自己也高興,而不是相互的折磨。謝居安,倘或你心裏有什麼不快,都要告訴我。我笨,你不說我不知道。對我好,也要叫我知道。不然有什麼事,都一個人悶在心裡,另一個人沒心沒肺,你呀就越看越生氣,常跟自己過不去。
而剛才……
內閣中幾位輔臣都不由嚇了一跳,幾乎下意識喊了一聲:「謝少師——」
可如今,人雖然依舊www•hetubook•com•com是坐在這裏議事,可作風已與往日大相徑庭。不管旁人是吵架還是爭論,他都懶得抬起眼皮看一眼,甚至就連上回內閣里抄起硯台瓶盞打起來,他也沒有多搭理,只是拿著手裡一卷佛經就走了出去,似乎是嫌他們太吵鬧。
姚太傅氣歪了鼻子。
謝危多半是淡淡一句:隨便。
姜雪寧還說,想他放過自己。
謝危頭也不回,只道:「有外姓因公事入主坤寧宮,不正好么?」
姜雪寧又說,有什麼不快要告訴她。
這不是明著咒人死嗎!
直到中午,謝危走了,眾人才如釋重負。
而那些學生當里……
那會兒他在士林之中聲譽正高,甚至被人稱為「大儒」。
只不過,在這裏頭,「姜雪寧」三個字是絕對的例外。
倒真是他們沒想透啊。
謝危輕輕擱下了茶盞。
那姜雪寧倒也識相,頭天便婉拒了公主好意。可沒料想,這還沒過幾天,她突然又改主意了,今天悶聲不響就著人收拾東西搬了進去。非但如此,連挨得近一些的奉宸殿、仰止齋等處也命人清理打掃出來,簡直讓人不明白她與沈芷衣合起伙兒來究竟是想要做些什麼。
「咳咳,姚大人慎言……」
她說:我只是想你放過自己。
眾人可還記得,三日前,樂陽長公主心血來潮,說想要在大乾廣開女學,便如當年她在奉宸殿上學一般,推行至天下,使得女子與男子一般都能進學堂讀書。
來報信的小太監嚇得哆嗦,不敢抬頭。
他始終很難去想象。
然而謝危已經重新低下頭去,將方才放下的道經撿了起來繼續讀,只不冷不熱地留下一句:「近來京中棺價漸賤,姚太傅年事已高,趁這時機不妨早些給自己買一副備著。」
今時不比往日了和_圖_書
原本這些天都風平浪靜,可前幾天倒好,也不知怎麼就來了想法,樂陽長公主沈芷衣忽然說要把坤寧宮給姜雪寧。
果然,眾人陸續注意到之後,爭執的聲音很快就小了下來。
若是戰戰兢兢擬定了國策民計,遞到他面前,請他閱看,或問他有何高見。
姜雪寧曾說,他不會喜歡人。
其中一位,可不就是姜伯游家的二姑娘、那位在太極殿前叫滿朝文武瞠目結舌的姜雪寧?
姚太傅卻還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裡開罪了謝危。
也不知是誰先反應過來,頗為用力地咳嗽了一聲,擠眉弄眼地示意眾人注意著點——
不然將來立了新帝,新帝大婚,叫人搬進搬出,那多麻煩,多尷尬?
眾人剛想附和。
「可這不是長公主殿下的意思嗎……」
說完已執了傘,徑直步入紛紛揚揚的暮雪,向坤寧宮方向去。
不一會兒便遠了。
謝危卻不覺得自己說了何等過分的話,淡淡補道:「人生世間本來一樣,你樂意跪著沒人攔你,可旁人若想站著,你卻死活攔著,你又算什麼東西?」
別看其他朝政上的事情,群臣那是擼起袖子來就吵,可這一樁卻是無一例外保持了緘默,就這麼離奇地任由政令昭告天下,待得翻過年便要在京中試行。
便是他想說服人,都讓人渾身舒坦。
明裡不說,暗裡卻都十分一致地不希望再搞個皇帝出來。
當時姚太傅就皺著眉開口:「三綱五常,夫為妻綱,今本亂世,陰陽之位若再顛倒,天下還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女子頂多讀些女則,懂得孝悌之義,精熟內務,能搭理後院的事情便足夠了,聖賢書豈是她們能讀得?」
當年奉宸殿進學,去當先生的可不就是謝危?
內閣值房外掛了許多傘。
「胡鬧,簡直胡鬧,坤寧宮www.hetubook.com.com是什麼地方?且不說那姜雪寧一介外姓,如今皇帝的人選都還沒著落呢,鄭皇后才從裏面搬出來,她轉天就搬進去,什麼意思?這什麼意思?」
自古男女有別,男尊女卑。
當年沈芷衣能在奉宸殿進學,乃是因為她是公主,身份高貴,格外不同罷了,也是因為她來年就要去和親,當時沈琅為了哄這個妹妹高興,使她聽話。
姚太傅一聽,頓時明白過來。
所以當他們循聲望去,看見謝危放下了手中道經,抬起頭來注視著他們時,眾人頭上的冷汗幾乎一瞬間就下來了。
她唇瓣是潤濕的,落在他眼角,便如一般傾覆而來、沾著些許清潤露水的花瓣。
可這陣子……
謝危問:我常讓你不開心嗎?
他也有幾分緊張。
「入主坤寧宮,她是想當皇后不成?!」
然而剛要開口表示疑惑時,腦海里靈光一閃,總算是反應了過來。
謝危摟她在懷裡。
……
眾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落在謝危身上。
先前還吵嚷得面對面說話都聽不見的內閣,突然安靜得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沈芷衣將坤寧宮給姜雪寧、姜雪寧也真有膽子入主的這件事,對內閣這些輔臣來說,著實是很難接受。
謝危都跟沒聽見沒看見似的,只坐在窗內,端了一盞茶,凝望著自那深寂高空飛撒下來的白雪,不著邊際地想:沈芷衣這是成心跟他過不去,眼看著他與寧二婚期將近,上趕著給他添堵。
諸位朝臣早已才吵了個不可開交。
吵著吵著,話也越說越過。
頓時個個臉色煞白,哪裡還有人敢說什麼「開女學不對」之類的話,連先前還與謝危駁斥的姚太傅,額頭上都滲了冷汗,在接下來半日的議事中,愣是沒敢再說一句話。
坤寧宮有主,這算好事?
以往若是議事,和*圖*書謝危總是唇邊含笑,偶爾一句話便有四兩撥千斤之效,居中調停,有理有據,三言兩語便能緩和原本緊繃的氣氛,讓眾人相談甚歡。
所以他習慣做,不習慣說。
所以方才吵鬧中無意提及,言語間已是有些冒犯了。
近晚朔風夾雪,外頭的天色將暗而未暗,隱隱如塗了一層晦澀的玫瑰色般,抵在朱紅的宮牆和金黃的琉璃瓦上,倒是為這座前不久才為血腥所浸染的宮廷掩去了幾分深沉的厚重,在漸次點亮的宮燈昏昏的光暈里,添上了少許平和的靜謐。
他們已算知道沒有皇帝的好處了。
姜雪寧入主坤寧,幾乎立時削弱了坤寧宮作為皇宮寢宮的特殊,連帶著把整個皇宮的特殊性都給削了下去,可不是好事一件么?
群臣自然無不反對。
謝危一雙眼似深海般寂無波瀾,目光轉向他,只道:「依姚太傅之言,尊卑有別,如若男子讀的書,女子讀不得,那君王讀的書,臣下讀不得;聖賢讀的書,愚夫讀不得。我讀的書,姚太傅你讀不得?」
豈料邊上一道平平的聲音傳來,竟道:「為何不能讀?」
謝居安雖一語不發,可人就在邊上坐著呢。
早在幾年前,誰人見著謝居安不贊一句「古聖賢人」「如沐春風」?那真是一萬人里也挑不出一個的好脾氣,好修養,好品性。
謝危突地起了身,抬步便往外面走。
即便是當時都在朝野引起了一陣非議。
朝臣們更是差點沒嚇死。
姚太傅面上更是一陣紅一陣白,因為謝居安這話幾乎是在指著他的鼻子罵他,說自己讀的書他不配讀!
連日來謝危對什麼都是「隨便」二字,天底下的事都漠不關心,幾乎已經要讓朝臣們忘了當日太極殿上,這人三言兩語間做下過何等血腥可怖的事。
幾名輔臣的心忽然咯噔一下,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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