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孩子，感情都是慢慢培養的。以前你有沈慕，我也就不說什麼，可是現在沈慕又和你分手，我想不出還有誰比晚承更合適你。多希望死前能看到你有個好的歸宿，媽這心裏的愧疚才能輕一點。」
許珂一驚。
章月光的從容鎮定越發的讓許珂心酸悲痛。血親之情，縱然隔著多年的空白，仍舊那麼濃烈，尤其是這一刻，知道她即將離開人世，離開自己。
婉若擰著眉頭有些不悅，尹晚承拉著她起身走出房間，輕輕關上了房門。
「那邊有我皈依的寺廟，還有一些居士朋友，將來走的時候不孤單。其實，媽很想剩下的時間都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又怕你對我有了感情，等我死了你會傷心。這樣就好，我對你來說，還像是個陌生人，我死了，你也不會很難過。」
「不用，我一會兒就去睡了，你先回去。讓晚承進來吧。」
尹晚承轉開了這個話題，「媽知道你懷孕了，是邵媽媽告訴她的。邵媽媽想讓她去找黎景華叫沈慕回來。邵媽媽怕你難受，對你要生下孩子的事，雖然面上什麼都沒說，其實私下很焦急，她還是想讓你和沈慕複合，讓孩子有名分，有爸爸。」
「我知道化驗結果的時候，只有一個念頭，這是報應，因為我捨棄了自己的孩子，從沒有餵過你一滴奶，從沒盡到一天做母親的責任。我信佛多年，對生死輪迴，因果報應都看得很開。知道自己的病後，一直很坦然。」
許珂坐在她的床邊，章月光握住了她的手，坐起身子，半靠在床上。
章月光看著她，「小珂，你怎麼瘦了？」
「媽還問我，喜不喜歡你。」
尹晚承蹲下身子握著章月光的手，柔聲道：「媽，你怎麼了，為什麼不去醫院？」
「媽，和*圖*書你還是去一趟醫院吧，沒事更好，這樣我們大家放心。」
「我說的是，我的日子不多了。」
「哦，沒什麼，婉若大驚小怪的，我就是站起來急了，眼發黑。」
「小珂，媽媽對不起你。總想著有一天找到你了，要好好補償你。你爺爺雖不在了，堂伯一家子還都在，尹家的家產，我不想給外人。所以，媽存著私心，一直想讓你和晚承在一起。這樣一來，媽把家產給了他，其實算是都給了你。媽也問過他，他對你也有好感。所以媽一直鼓勵他追你，讓他照顧邵一萍，給你們製造機會。」
如果說，她曾有過一絲絲的猶豫，想放棄那個孩子，在此刻，卻堅定不移的要生下他。
許珂低頭牽強的笑了一下，「可能是怯夏吧。」
尹晚承飛快的結了帳，立刻開車帶著許珂回尹家。
「別這麼說，你隨時都可以回來，這裏的家這麼大。」
「太晚了。醫學再發達，也不是什麼病都能治好的。我不想受那份罪，到了不過還是一個死，何必呢？生死有命，我一點都不怕，找到你，我更是沒什麼遺憾了，將來見到你爸爸，也有了交代。」
許珂臉色一變，忙道：「怎麼回事？早上出門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
許珂不語，心裏很愧疚。未婚先孕這件事，邵一萍的確沒有說什麼，可是她的擔憂是不言而喻的。
良久，許珂平復了自己的情緒，用冷水洗了洗臉，走出洗手間。
「媽說，沈慕既然做出那樣的事，即便回心轉意來負擔責任，也不可靠。所以，媽沒告訴黎阿姨你懷孕的事。她說，把你交給我來照顧，她更放心。她想讓我們結婚。」
許珂默默接過來，捂在了眼睛上。
「媽，不要說hetubook.com.com了。」
許珂緊張的握住了手，很怕他說下去。
許珂含著眼淚，抿唇不語。是的，有些事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是，讓我好好照顧你。」
「我說，喜歡。但是，這份喜歡，可進可退。退了，便是姐妹一般的喜歡，或是朋友一樣的喜歡。進了，便是戀人一般的喜歡。」
門口的鏡子中，映出了她蒼白清麗的容顏，她甚至在自己的眼中清晰的看見悲哀和掙扎。
許珂的身孕已經很明顯，尹晚承問了這一個月來，許珂的飲食和身體。
「小珂，我這麼做，一是因為想幫你，二是因為媽媽。你知道嗎，我上高中的時候，別的同學都在勤工儉學，我已經有了跑車，別的孩子拚命學習為了掙獎學金的時候，我可以去做我喜歡的探險旅行，環遊世界。如果不是媽媽，我沒有今天的一切，我愛她，也感激她。我有今天全是因為她，對你的這一點點幫助，跟媽媽對我的付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你是她死前最牽挂的人，我這麼做，媽媽會很欣慰。」
「沒事，我最煩去醫院。我的身體我最清楚了，你趕緊送小珂回去。」
許珂突然想起來，那一天章月光去見邵一萍，兩人在屋子裡聊了好久，原來說的就是這件事。
這個孩子，身上流淌著她的血，將是這個世上和她最親的人。人生充滿變數，生離死別，旦夕禍福，總有人會不斷的離開她，可是這個孩子會一直陪伴她，讓她在這個世上永遠都不會孤單寂寞。她會為了他變得強大勇敢，百毒不侵。
「媽，你可以不回加拿大嗎？」
半個月後，尹晚承帶著章月光的骨灰從國外回來，將她和尹展圖合葬。
「媽，求你去醫院吧，現在還來得及https://wwｗ.ｈｅｔｕｂook.cｏｍ•coｍ。」
「晚承。」許珂的眼淚忍不住簌簌而下。
許珂特意坐在了後排，一路上按捺不住的傷心難過，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的掉眼淚。
「晚承，你可回來了，媽倔死了，我把120都叫來了，她死活不肯去醫院。真是氣死我了。」
尹晚承看許珂臉上有哭過的痕迹，又不放心的追問：「媽，你真的沒事嗎？」
「媽！」許珂情不自禁的輕呼了一聲，震驚之餘難以置信。
「我早就去過醫院了，是乳腺癌的晚期。」
「你們回去吧。路上開車小心。」
到了沈慕半年之約的那一晚，許珂明明知道他已經不可能回來，但卻仍舊不由自主的回憶起半年前的那些往事，過了很久才睡著。醒來的那一刻，她告訴自己，一切都結束了，徹底的過去了。
章月光抬手抹去了許珂的眼淚，輕聲道：「沒什麼，每個人都有這樣一天。先別告訴晚承他們，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告訴他們，讓他們有些心理準備。」
回到尹家，章婉若正守在章月光的床前。
「媽臨終前，專門叫了我去，交代我一些事。」
許珂走上前，「你還是去查查身體吧，你看我媽，平時也很健康的，那天就突然犯病了。檢查一下，讓我們大家安心。」
尹晚承開了車出來。
許珂心裏咯噔一下，是章月光？
許珂緊緊握著章月光的消瘦的手，眼淚潸然而下。
「很多朋友都很唏噓，說媽不該瞞著我們，不去做手術，做化療。只有黎阿姨說，媽媽這樣做，也是有道理的。當年沈叔叔胃癌，做了手術，又化療了好幾次，人都脫了一層皮，結果不過是多挨了三年。媽媽這個病，晚期了，就算是醫治，也是拖時間。」
尹晚承匆匆道：「不是邵媽媽。」
「m•hｅｔubｏｏk•ｃom.coｍ是關於我嗎？」
「你不要想太多，孩子姓尹，有了爸爸，結婚對你和孩子來說，都是好事。不論何時，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
世上的很多感情都充滿了變故，可是血脈之情卻如此的讓人震動，難以割捨。這一刻，她了解林歌的妥協和軟弱。
許珂急得落了淚，「你不要這樣想，這不是什麼不治之症，現在醫學發達，完全可以治好的。」
許珂感動得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才低聲道：「這樣對你不公平。」
許珂抹去眼淚，打開門將尹晚承叫了過來。
章月光眼中含淚，卻欣慰地笑著，「小珂，看到你為我流的這些眼淚，媽媽心裏覺得很幸福，老天其實對我不薄。我會交代翩若和晚承好好照顧你。」
許珂一怔，有點尷尬。
沒想到臨死前，她還想著這些，怪不得她在這裏待了許多天，卻不是天天來見自己，原來是怕自己對她生出感情。許珂感念著這一份遲來卻厚重的母愛，泣不成聲，眼前模糊一片。
「你已經對我照顧的很好了，親兄弟也不過如此。」
過了一會兒他才道：「媽媽的葬禮上，我見到了黎阿姨，卻沒見到他。」
她低頭走回餐桌，發現尹晚承正在打電話，神色嚴峻。
許珂和尹晚承去了陵園。已是十一月初，深秋的天氣蕭瑟悲涼，回來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雨絲。
「媽，你的病情晚承和姐姐知道嗎？」
「媽，我對他，只是家人的感覺。」
路上，許珂一直在想，章月光是不是常年食素而導致貧血，營養不良？否則怎麼會突然暈倒？
許珂緊緊握著章月光的手，悲傷得什麼都說不出來。這些生離死別，接踵而至，讓她有點承受不住，心裏空茫茫的一片，如同落滿了雪。
許珂尷尬不已，忙道：「你不要因為媽htｔｐs://m•ｈetｕbｏｏk.com•ｃｏm媽的遺言而有負擔。」
「都不知道。我只告訴了黎景華和你媽。」
「小珂，你臉色不大好，要多休息，讓晚承送你回去吧。」
許珂咬著唇，章月光的一片好心，她現在無法接受。
許珂淡淡的哦了一聲。幾個月的時間，她已經漸漸平復下來，這份平靜和超脫應該歸功於腹中的這個孩子，因為有他，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閑暇下來無暇胡思亂想。
「我想陪陪你。」
章月光嘆了口氣，喃喃道：「媽能這麼看著你的日子不多了。」
掛了電話，尹晚承的面色也很不好。「小珂，你和我回家一趟，媽暈倒了。」
尹晚承似乎沒有覺察，但卻在中途騰出右手將一盒紙巾遞了過來。
章月光對她笑了笑：「孩子，你過來，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她默默坐下來，聽見尹晚承對著電話說了句：「我馬上回去，大約半個小時到家。」
四個月後，章月光在國外去世，那一晚上，許珂夢見了她。
「不用去，我真的沒事。小珂，你怎麼也來了？」
「婉若，晚承，你們先出去。」
章月光搖了搖頭：「孩子，媽這一輩子，過得孤單寂寞，其實早就沒有什麼生趣了，只是心裏還一直牽挂著沒找到你。上天可憐我，在死之前找到你，我死也瞑目了。真的，媽沒有什麼遺憾了。」
「我沒認為是負擔。即便我們不是情人、戀人，可仍舊是家人，親人。你要當單身母親嗎？你想過別人的目光和議論嗎？你想過寶寶生下來會面臨的一切嗎？你是大人，你可以無視那些，可是孩子那麼小，對他的成長很不利。不論如何，我是他的舅舅，我不想我的外甥面對這些流言蜚語。反倒是你，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這婚姻只是個形式而已，等孩子生下來，隨時都可以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