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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兩個人

作者:南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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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和涼生 六

七月和涼生

他一時怔住,不能領會她的意思。
傍晚的郊外,沒有街燈,沒有車鳴。
她抬頭看他。夜色融進了眼睛,她看不清。只看到了他尖挺的鼻樑下的暗影,還有月光下光潔真誠的額頭。
他第一次顯得這樣蠻橫,不給她掙脫的餘地,把她帶回家。
誰又知道生命該如何存在呢?那些看似自由的萬物,那些執意生長的生命,那些來了又去了的風景。那些走了便不再出現的人,一如她的母親。
漸漸地,他著墨的範圍少了,只專註在她的側臉和手指。他說:她們真美,像一件藝術品。
就這樣,他們之間,不說愛,不說感情,只是累了,倦了,寂寞了的時候,對對方說:來我這裏吧。
他不想給她買酒了。所以他說:換其他的可好。
她把手伸出窗外,風把她的頭髮弄亂了,一種頹靡的性感。他擔心,便關上車窗。她固執,又打開車窗。往複幾次,他索性騰出一隻手來,把她攬在懷裡。
他把她安置在猩紅色的大沙發里。她蜷縮著,像只黑色的貓。
杜拉斯說:愛之於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慾望,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只是這「英雄夢想」讓七月成了逃兵,她怕他們的依戀和糾纏,最後成為殺死對方的利刃,他們的愛,太灼熱也太脆軟。
哦,不。先生,你錯了,他們需要一杯伏特加。你看,那些液體同樣拯救過我。
一個人如果對生活有了期許,那麼他的生命就會被注入生機。
他點頭。他說:讓我給你一個你渴望的世界吧,就像你說的那個遠方。
她搖頭。
除了偶爾坐在一起喝酒抽煙,他們從不近距離地交談。正對的兩面牆,他在門口的位置,她靠在窗前。他們從不開燈,唯一的光線來自那扇窗。
家?
然後,他不再問話。他覺得這個女孩很有意思,他想要多了解一些,可是,了解的前提是不能讓她對自己厭煩,所以,他打算閉嘴,等待一個比較好的時機。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狼狽。聳聳肩,她躲開他的臂膀,佯裝輕鬆:嗨,給我點支煙吧。
藝術品是冷的,我也是冷的,她們都是。她m.hetubook•com•com用手指劃過肌膚說。
她是暖的。
田野里的野草在低沉地唱著歌。
還好。一個人的家,多少有點重量才是。
房間里總有暗色的影子。有時候很短,有時候很長。窗台上布滿了煙蒂和煙灰。他喜歡看她抬著下巴吐煙圈的姿態。他說:你的下巴很性感。
那天之後,她消失了。
哭泣的,悲傷的,凌亂的,誘惑的。像黑暗的魔鬼,像最單純美好的孩子。
她留他過夜。碰杯,說話,越靠越近。
多遠才是遠?
回家吧。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聲音很溫暖,沒有絲毫的責備。或者,他本身也不具備責備她的立場。
給我點支煙好么?我的肺是空的。
那麼愛情呢,她是冷的?
他似乎沒有聽懂她說這句話的意思。所以久久看著,沒有行動。
第七次,他畫她的半身像。他一面觀察,一面說:說說你吧,生活或者愛情。都好。
那麼,請你救救他們吧。你是慈悲的神。
她搖頭,下巴固執地抬起來:那你能送我一個家么?
生活該是具體的。可她的生活,是虛擬的,就像黑暗折射的光影。
不,你像天使,像最單純的孩子。只是,你不屑於此。
可是,你討厭愛情。
他作罷,依舊是伏特加。他覺得自己不喜歡她的嗜好。可也只是不喜歡這種嗜好。其他的,他有些貪戀。
他蹲在樓道里,黑兮兮的,就像是她的表情,她的眼睛。相處那麼久,她的世界對他而言,還是那麼陌生。
我愛酒。愛她的顏色,愛她滑過喉口的短暫灼熱。喝酒讓人覺得溫暖,我可以藉助她約會一個夢。那樣,我就可以夢裡看到我想念的人,還有我想要的溫暖。
不,他們很乾澀,他們在枯萎。最後,會變成一堆粉末,灰色的粉末。
她笑:你不能,所以,我不要你的床。
她抬頭看他,看了很久,說:你能陪我一輩子么?何況,我沒有床。
還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好看。她先說的話,她的眼睛,掃了一眼他的畫板。
他們的未來,應該是很美好的,一切都朝著美好的地方發展。可是,第三年,hetubook.com.com她走了,走得很突然,沒有告別,什麼都沒有留下。
不,我是在走路。
汽笛聲喧鬧著,還有迷亂的霓虹。他在燈紅酒綠中急速穿行,然後看到她在笑。她的煙熏妝花了,流出黑色的淚。他覺得她的笑把他的某個器官撞痛了。
他說:讓我留下來吧,我陪著你。
十九樓。燈亮了,兩個身影,有些交疊。
她很乖,一聲不響地喝完。
他們無止境地攫取著對方的熱情,似乎要把對方吸幹才能罷休。這樣的日子,他們過了兩年多。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他們也會爭吵,叫罵,更甚至,他們用最慘烈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揭開對方的傷疤。但最後,他們還會相互擁抱著,給予溫暖。世界在他們眼裡,成了小小的星球,而他們的世界,卻成為了整個宇宙。
他們真神奇,不是么?她撫摸著他的十指,驚嘆。
很冷么?他問。然後伸出一隻手,攬住她半邊的身子。
他去她住的地方找她。一個星期,沒有回應。門鎖著,門裡面,全是寂靜。他以為她離開了,去找她要的遠方,那個草自由生長的地方;花兒自由綻放的地方;種子隨意灑落的地方;風在藍天和雲朵的縫隙里穿行的地方。那些,夢想可以自由飛翔的地方。
風中索索作響的草,是寒涼的語言。她把披肩緊緊裹在身上,彷彿看到了恐懼和寒冷。
其實,我並不愛煙。看,抽煙總是讓人清醒,我不喜歡。
她猛地抽了一口,很急,嗆得一陣咳。
他們是在火車上認識的。她是背著行囊四處為家的倔強孩子。他是以畫畫糊口,卻夢想著要在全世界開畫展的落魄男人。
她第一次這樣看他。看他碧藍的眼眸,像是翠鳥的顏色。看他深陷的眼眶,如同慾望的黑洞。
她聽了笑,笑得睫毛上閃著點點晶瑩。
她抬起頭來,樣子很苦惱。彷彿,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她找好了房子,打算在這個城市落一下腳。他來看她,帶著畫板,還有酒。因為她說,她喜歡伏特加的味道。
別……我是說,我應該先徵求一下……
不是。甜蜜的東西只會引發慾望和疼痛。糖果吃多了,和_圖_書牙齒會痛,愛情陷深了,痛得不只身體,還有心。
她說:你應該來點伏特加。
一張床就是一個家。沒有床的地方,就像一個寄存身體的信箱。
他送她回家。夜已經深了,這座城市依舊熱鬧。
後來,她的家裡有了床。
草自由生長的地方;花兒自由綻放的地方;種子隨意灑落的地方;風在藍天和雲朵的縫隙里穿行的地方。那些,夢想可以自由飛翔的地方。
自由的風懂得野草的悲涼么?林間的婆娑懂得涼月的清苦么?她看著,聽著,然後靜靜地問。
她說:我們就這樣在一起吧。
我像幽魂么?墮落的,像巴黎街頭夜色中的女人。我不喜歡用不道德的詞,卻極愛。
沒有床的家還是家么?
他打開牛奶,找出一隻湯鍋,然後打開燃氣。他的眼睛時不時地瞄過去。她很安靜。
那天,天空,是一片清寂的藍。
沒事。
你喜歡?
她說:怎樣都好。在一起,吃飯、睡覺、說話、沉默、你看我我看你、做|愛。只是,請別說你愛我。
她說了很多。很多他記得,很多他又忘了。
他嘆了口氣,猛抽了一口煙。她聞著他身上煙草味混合著顏料的味道,她伏在他的懷裡,貪婪地呼吸。她越來越看不清生活的樣子了,就像每天清晨起來,她不敢看鏡子中的那個人。她覺得那不是她,那模樣,每日每日變得陌生。
之後,在很多沒有星星的夜晚,房間沒有開燈,他們在黑暗裡相互摸索著碰杯、喝酒、說簡短的話,然後做長久的愛。
噓——別打擾了陽光。她將食指豎在嘴邊,如此說。而後,她伸展雙臂,面向陽光,用力呼吸。
睡不著的時候,我總渴望走出這座城。這座繁雜喧囂的城。在這裏,孤獨總是那麼深刻。像是青銅器上的怪獸。猙獰,清晰,深刻。
他沉默了,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的問題。其實,她總有許許多多古怪的問題。她說雪茄總是說一些傷感的話;她說雲朵把太陽氣走了,天空就哭了;她說沒人送給她一捧新鮮的泥土,所以她一直兩手空空;她說伏特加喝進口裡,從眼睛里跑出來,所以又烈又苦澀;她說畫像更是騙人的,畫https://m.hetubook.com.com出美貌和熱情,卻畫不出死掉的靈魂和恐慌的心。
他們經常見面,在她的住處,他來畫她。他們交流很少,偶爾盤坐在窗下的地板上喝酒、抽煙。
還好。我還從來沒有這樣好好看過自己。
半個月後,他又來到她的住處,在門外等了一天。夜幕降臨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是她。她說:你來看我吧。
話題似乎變得有些沉重,之後,他們便不再說話。他專註於他的畫筆,雕刻她的眼睛。她看窗外的霧色,無聲無息。
我很抱歉。我好像愛上你了。
她捧起他的十指,來回翻看。紅色的燭焰很安靜,她的臉頰在燭光下散發著美好的味道。
他說:你的眼睛真美。
甜蜜的東西才會令人嚮往。那是美好的,不是么?
我知道。他們是渴了。
她像是唱著一支歌,噙著灼熱的淚水。她說:其實,我走過很多地方,只是想找到一個可以放置靈魂的家,可是,我找了那麼久,找累了,那個地方還沒有出現。我不是頹廢的人,我只是不知道生命該以怎樣的方式存在而已。
我送你一張舒服的大床。
它們懂得,所以唱和。他回答,聲音沉靜,像是一顆石子落進深水湖的聲音,很深,很沉。
她嘆息,然後轉身。
唉——
她不要任何報酬。只要他每周四的一瓶伏特加。有時候她也會想:他們應該認識了很久。老舊的櫥窗里,擺了一排空瓶子,裏面插著白色的山茶花。
他們坐在空氣污濁,充斥著各色清苦人的硬座車廂里。他們要坐近四天的車程到南京。
愛情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們似乎並不清晰。他們只想就這麼相互依靠著。天冷了,依偎著取暖;寂寞了,抱著彼此的身體去填補那些空洞。就像是渴了想喝水,餓了想吃飯一般,他們彼此相互供給著。
無聊的間隙,他拿出畫板,無心之舉,就把對面的她畫進了畫布里。
他們在一起有多久了呢?三個月,還是五個月。時間真是奇妙的東西,會讓人變得思維不清晰,所以,即使犯錯,也會抱著一些過些日子就忘了的僥倖心理。
到了南京,他們互留了聯繫方式。
可她無動於衷。她冷漠的時和-圖-書候,就像一塊冰,比冰還冷。
對,背包里有我的家。
相信我的話吧。看著我的眼睛吧。我說我愛你。他喊,像是一個虔誠的信徒,他在她面前跪下,跪在一面陽光上。他的身子,瞬間成了金色。
時間有時候像一匹綢緞,光滑得什麼都留不住。留不住貪戀,留不住凝視,連嘆息都順著表面滑了下去,連個聲音都沒有。
她不再天涯漂泊,她把自己鏡頭裡的世界,一股腦兒地投給了雜誌社,轉眼,成了一個有故事、有身價的攝影師。他安心創作,心靈被注入了愛的人,筆下便會長出愛。有人找他簽約,給他辦畫展。他的夢想,也在一步一步向現實靠攏。
她穿上衣服。很薄的絲,連肌膚的毛孔都掩蓋不住。黑色的蕾絲內衣,包裹著冷卻的鐵。她通身的亮色,集中在她唇色的紅。像是血,凝重的血。
她笑,笑得很唐突,那種無遮無攔的大笑。然後她說:生活過得無法無天,拖拖拉拉。至於愛情,那是糖果,我不喜歡糖果。
你的夢想太多,所以你是悲傷的。
不好。不如,你去畫其他的如何。
畫完最後一幅畫,帶我走吧。走得遠遠的,丟下這座城的繁華。她劇烈地喘息,彷彿這是座極度缺氧的城。
她想等一個如她父親一般,願意用一生去收集母親故事的人。她覺得那樣的愛情,才是安妥的。
濃艷的口紅在她蒼白的臉上,顯得刺眼。
你該少抽點煙。
他摸索著,遞給她一支細長的煙。火柴在靜默中嗤的一聲響,火苗躥起老高。
來,喝杯牛奶。
她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布衣布鞋,留一抹小鬍子,頭髮有些凌亂,眼神很無辜,像一隻鹿。他每周四下午都來她的小屋作畫。畫她,各種各樣的她。
為什麼?
她念著,像一個迷失在城堡里的孩子。
他問:你是去旅遊?
幾十秒后,又是一聲嘆息,再轉身。
不不,你錯了。我在等待愛情。等她來了,我的天空就會亮了。
那麼,我給你一張床。
第一次,他掀起畫布,越過畫桌,想要靠近光影中的她。
這麼大的包,很重呢。
那麼,酒呢?
她聽了只是笑。她喜歡酒,喜歡伏特加的味道,辛烈而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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